《同理炸弹》

2022-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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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你受邀赴会,媒体巨头齐聚一堂。种种全新媒体轮番登场,五感的刺激接连不断。你看见,无数电极连着媒体终端,另一头刺进眼耳鼻口手。只需一个新闻,座位上的志愿者便或喜或悲,前仰后合或者痛哭流涕。

你震惊难缓,时代巨子们却已拉开另一张大幕。舞台上少女独坐圆凳,看似一切如常。然而,一声铃响,远方的喜讯传来,她霎时间欢呼雀跃,欣喜若狂。屏幕中投影出真相,她已在脑内安装了芯片,足以接受情绪新闻。媒体思维与脑科学技术在半导体行业激情碰撞,超越五感的实际体验亦能化作新闻千里传书。
然而,一声钟响,哀歌响起。痛苦直直击向少女心灵,她四肢扭曲,五官纠结,狂乱地撕挠着面皮,然而毁肤之痛也无可缓解心中之苦。最后的哀嚎响起,她活生生将自己的头拧向身后——这痛苦比死亡还可怕。

媒体人们鼓起掌来,她的血是晚宴预订的佳酿。你只觉肉颤心惊,一遍遍回想着她自己扭断的脖颈,难以平静。

不久之后产品上市,情绪芯片全球风靡,垄断巨头股价高企。新闻从此不再关注事实,只有情绪还有意义。无人在意火箭上天,某人跳楼落地,更能调动万众情绪。杀人嫌犯伏法受诛,死前的疯狂却成了最火爆的情绪。也有人私下传递欣喜,沉溺狂笑中把一切逃避。新闻的传播广泛与否,从此不再依靠媒体渠道:如果你的情绪足够刺激,下一个热搜可能就是你。

只有你没敢装备芯片,死去少女的惨状至今挥散不去。但周围的人日渐癫狂,交流的工具也从文字,变成情绪。一言不合,就发送十几个情绪包开始轰炸,交谈渐渐远离思想交换,而只剩下一个目的:让对方屈服于自己的情绪。

社交圈子将你排挤,只有你还在用文字发信息。你也愈发不敢靠近他们,因为随着情绪的迭代,只有最极端,最炽烈的情绪,才能稍稍刺激他们的心。你的喜怒哀乐,在他们眼里已经淡化得像冥想般平淡。开心就恨不得命令整个世界来爱你,生气就要将宇宙烧成灰烬,悲哀时万念俱灰剖肝泣血,而积极的时候则心花怒放欢欣鼓舞……可原本面对的,只不过是日常生活里最平凡的一瞬。

极端导致狂热,狂热激化矛盾。人们走上长街,彼此间东砍西斫,刀光血影。万剐千刀间激化着更狂热的情感,竟让他们来不及悲伤,只顾着和别人分享。他们酣战着,狂笑着,红着眼睛,彼此死斗却不忘在情绪网络里分享:来,尝尝我此刻视死若生杀人如草的极致癫疯。

乱战甚至席卷了你,几个持刀者正沉溺于这伦理道德与脑中情绪彼此倒错的带来的扭曲快感,却注意到你没有芯片。这还得了?刀劈下来,却没有击中——有人把你拉进了下水道。

当世界陷入激情碰撞,正常人就只能躲进下水道。原来,这里还有一群正常人。他们和你一样,鄙视纯粹感性或了解内幕。他们苟延残喘,小心的躲避着他人。因为只要这里被人发现,就瞬间会被情绪洪流冲垮。

你甚至在这里发现了曾经某个媒体巨子,如今他的豪华西服脏污不堪,灰头土脸。原来,他们本只想挑拨情绪,借此牟利,却没想到群体的狂热山洪海啸,把他们也一并淹没。

他转告给你一项计划。如今已无法拯救地上人类,只能将一切推倒重来。但指望其自我毁灭实在遥遥无期,便请求你帮忙执行一项计划:制作一枚炸弹,一枚用同理心做成的,足以炸死所有人的炸弹。这个任务只有你可以完成,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没有装置情绪芯片的人类,只有你可以制造出突如其来的惊喜。

你想起那个少女,想起她扭断自己脖子的临终舞步。恐慌的感觉重新袭来,你不寒而栗,想象得到如果把那种绝望传递给所有人,地上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没等你反应过来你已经被他绑缚起来,这才明白原来你就是那个用来制造痛苦的炸弹。有时候正常人比疯子还要冷血。地下的人们将你吊在绞刑架上,开始用一切酷刑缓缓折磨你。普通的死是不行的,这绝望的浓度太低。只有让你经年累月,在痛苦中日渐陷入疯狂绝望,任万千折磨加诸彼身,直到求死之欲盖过其余一切想法,才能化作一颗可以用同理心的折磨炸死所有人的,同理炸弹。

你在这煎熬中足足挺了九个月,终于挺不住了。九月间,你早就被削作人棍,拔舌剜眼,日日凌迟,再每天用烙铁在身上烫一个日期算作日历。但营养品的帮助下你偏偏没死。何止没死,你想要昏迷一下都不可能……他们不停刺激着你的脑子,让你一分钟都不能逃避。

痛苦尚在其次,悲哀更在你心中酝酿:你遭受全人类有史以来最恐怖的酷刑,却是为了做一个凶手,一个炸弹,用来毁掉所有人。你恨,你痛恨起那些媒体和让人在极端情绪中无法自拔的东西来,但你无能为力,次日,你就要被装上芯片,然后斩首——再把所有的痛苦散播出去,让地上所有的人都步入那个少女的结局。

真的没办法了吗?你想。你想报仇,而最好的报仇,就是让这个计划破产。但遭受束缚的你无法自杀,你拥有的,只有一颗即将在次日广播给所有人的心灵。

你想到一个办法,扭曲得可悲,荒诞得可笑。你用已无法发声的喉咙,对着地下的人们说道:

“我爱你们。”


被斩首之前你要服用一种药剂,将主观的体感时间无限延长,目的是指数级地酝酿你的痛苦。你服下药,顿觉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浑身的疼痛烧得你意识不清,但一个声音却仍提醒着你。去爱,去爱他们所有人。

我爱你,我爱你们。你默念着,一遍遍默念着。这就是你想到的唯一办法,用狂热的爱意将人们重新凝聚在一起。就算那情绪仍旧极端,也至少好过彼此残杀,或被小人利用。你用尽回忆里的美好,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捏造出无数幻想。所有的力量化作你脑内唯一的情绪,一股在剧痛中盛开的,太阳般炽烈无比的爱。

断头台闸刀落下。头颅飞出,动脉血漫作血花。安在你脑中的情绪芯片马上就要通过网络播送给地上的人们,最后一刻,你原谅了所有,原谅了极端的世界,原谅了害你的人——否则哪怕你还有一点恶意,这办法都会失效。

末日中的生存主义者和原垄断巨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你临死前十五分钟发生的一切,也不会知道你如何爱他们,又如何原谅一切。但他们知道,在将数据发送出去之后的一瞬,世界都安静了。

随后,又突然迸出无限的呼号,那不是刺耳的嚎叫,而是爱的呼喊。这声音持续累月,久久不息。地下的斥候从下水道里探出头观看,却发现没有如预期般尸横遍野,反而是人人亲密无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斥候将情况转述给地下众人,人们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他们产生了分歧,一些人投奔不再危险的地上人类,而另一些人决定坚守下水道,保持理智。

地上的人们日日扛着爱之旗帜欢歌游行,在高浓度的催产素中幸福徜徉,地下的人们放弃了地面,重拾理智,在地下开辟出一片和过去类似的社会。何者更好?我们也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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