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瘾(一)

2022-08-04

StʌrunneR

说明:这个是在2017年末写的最后一篇小说,我觉得也可以叫《Cyperpunk2117》
2022-08-04 补全之前缺失的8-14章
2023-06-07 更改39章 一 --> 两

1

虽然写小说如同自杀一样不容易,但我还是开始了。
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写过一篇科幻小说,所以我决定试一试。
一个科幻小说式的开头:在2117年。

2

高考完了,我坐在家里盯着屏幕发呆。
我很向往一百年前的人的小说里的像把什么东西在地上摔个粉碎的感觉,那棒极了。现在,除了水什么东西也摔不碎,它们顶多在地上弹来弹去,像一个傻子一样。或许我可以在VR环境中模拟体验一下碎裂的感觉,但那没有用。摔碎就是应该碎得看似随机,不然它就失去了意义。
淤七问我:“去KTV吗?”

3

KTV是一个令人恶心的地方。不,封建陋习。
小时候总是被同班一群人簇拥着拖进去,看着几个同学在一个狭小的舞台上对着空空的座椅像所谓的明星一样斗唱。而我只能装作是一个兴高采烈的观众对他们露出母亲一般的笑容,并且不停地按一个按钮从而发出一阵又一阵虚假的喝彩声。经常我会戴着耳塞干这种事。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夜上海》?我从曾祖父的电子垃圾中翻到过。

4

淤七问我,那你打算去哪,现在才是真正的假期。
假期?我在想,假期可以干什么。太久没听到这个词我有点忘了它的意思。
或许我们可以去酒吧。我说。我们成年了。
哦,淤七说,你有钱吗?
有的,我笑得像一朵小菊花,只要去抢的话。

5

于是我和淤七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到酒吧去。天上的人和车到处飞。
无论白天黑夜这里的酒吧都一样暗。酒吧其实不是用来喝酒的,我说。那用来喝什么,牛奶吗?
吧。我说,喝吧。
与我想象中不同的是,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搂搂抱抱摸来摸去。大家都在默默的发呆。
忽然有一对男女像两只企鹅一样东倒西歪地从外面进来,环顾四周,又走出去。
哦,我说,社会在进步。
我们偷偷摸摸地在靠近舞台的空出的一桌坐下。在确认没有人关注我们后我掏出耳塞戴上,太吵了,我说,你要不要?
这个时候酒吧里一直在放的一首咆哮着的歌放完停了,我忽然觉得很舒服。
“什么?”淤七问。
“你要···”我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鼓声一口吞掉。

我问淤七:“你知道我刚看一瓶酒多少钱吗?”
大灯闪烁的间隙,我发现事实上这里与淤七家的车库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里或明或暗的灯让人们以为可以在黑暗的庇护下尽情狂欢。
“走吧。”我说,“我渴了。”

6

走回家的路上我对淤七说,我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两个坚持步行回家的人了。
回家后我给斯白发消息:“我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坚持走路的人了”
斯白回复:“真的啊,为什么呢?”
“害怕摔跤”
“嗯嗯”
然后我就睡了。

7

醒来发现天还是黑的,钟显示3:30。我算了一下,从昨晚一点半,我睡了两个小时。
与其说假期打乱了我的生物钟不如说它把另一种生活还回来了。我想着,穿上鞋出门。
即使天还没亮总有人不会睡觉。酒吧周围依然充满了生气。我走进一条小巷,小巷很窄,我觉得它容不下几个和我一样无聊的行走者。左手边看样子是宠物医院的后门,里面传出一群参差不齐的狗叫。
走着走着我开始出汗。我听到老式空调风机的嗡嗡声我就会开始觉得热。或许我应该买一个随身空调。但我又觉得一个2117年坚持走路的纯粹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
“一个坚持走路的人不应该有一件空调衣”
“嗯嗯,,”斯白自动回复我。

8

几年来我真的被夺走了太多东西,它们随着睡眠一起离我而去。即使有人说一个人一天睡两个小时便已足够,但其实睡觉并不只是躺下什么也不干那么简单。
因为缺少睡眠真的如同人们对快感的追求一样,是会上瘾的。
我和许多人说过这一个观点,但没人相信我。我始终坚信一点,上瘾者大多不知道自己已经上瘾,或是逼自己不相信事实。例如即使有少许人能够承认他们对性爱上瘾,但几乎没有人会说自己对吃饭上瘾。吃饭也能给人带来快感,而且没有人无来由地会拒绝吃好吃的饭,睿智的绝食者除外。
为了我的奇思异想我曾被母亲带着去看心理医生,她在的时候我努力闭口不发一言。后来医生把我带到一个角落问我,你怎么了。
“失眠,”我说,“睡不着。”
她说现在这个年代人人都很快乐,为什么你会患上这种老掉牙的毛病呢?她好不容易从库房里拿出几盒落满灰尘的药。
“多少年了,厂都倒了。”她小心翼翼地擦去药盒表面的灰尘,“还是老式的胶囊。你知道怎么用吧。”她把头转向我,我点点头。“就这几盒了,你都拿去吧。药没关系的。”
后来我偷偷打开过我们家祖传的药箱子,里面有几瓶爷爷吃过的药。古董药。我读了半天才把发黄的说明书上的古董文字看懂。
“同时有促进睡眠作用,一次15mg,15mg/片。”
我把医生给的没用的药全部扔进垃圾桶。尽管更先进更管用的安眠药都快被人们遗忘了,我仍钟情于古老的东西。药没有关系。
三年前它还剩79片,两年前还剩50片,一年前还剩二十来片。现在它还剩二十多片。今年我只吃了一片,因为失眠是会上瘾的。
于是我在清晨用一百年前人们吃药的方式用水送下一片,准备体验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刻,即一次深沉而持续的睡眠,以及醒来后该死的副作用。不过感谢副作用,如果没有,我可能根本停不下来。
6点整,醒来,天还没完全黑。口苦的副作用如期而至,一同到来的还有生物钟。我们在学校里的时候曾把大便称为生物钟,它每日都被安排了精确的时间。而小便呢?我想也许可以叫生物手表。

9

两条消息。
淤七:“你在哪里?”
斯白:“哈哈哈,,”
回复:
6:15
我:“家,你在哪儿?”
6:16
我:“嗯嗯。”

10

半个小时没有回音
事实上我可以给他们打全息电话,但我没有。一个坚持走路的人可以不需要全息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戴着VR头套发呆。我买了无数款可以让我在其中快乐度过14天的游戏,但我没有打开任何一款,我只是在不停的翻来翻去。不是我不相信它们能带来快乐,而是我没勇气。十余年的教育根深蒂固,我不得不相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拿来一次挥霍光。即使这是一个长得看不见底的假期。
“出去玩吗?”我问斯白。
一个一个字删掉。我重新写:“一个走路的人不需要全息电话。”
“嗯嗯,,”她自动回复我。

11

淤七不在。大概他出去旅游了。将会是一个无聊的夜晚。
我坐在床上把灯关了,戴着头套看视频。
看到了搞笑的地方,许多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不得不跟着笑,哈哈哈哈。
我最后还是打开了一部一年前买掉一直没看的电影。至少电影不会给人一种所有人都很愉快的错觉。但他们说这是对的,这个时代比起我们祖辈的已经好多了。人人都很富有,人人都很快乐,人人都有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当一只只怪兽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根本没躲,它们只是看起来冲到我的前方然后化为虚无。我在想,是啊是啊,一切都是暂时的而已,就像一切都可以是药物的副作用。药也是会过期的。会的。
“唯有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
最终我扮演的勇者在时间过去之后还是杀死了所有的怪兽,使所有人类提早过上了今日的美好生活,字幕条滚上来,我躺下睡下去。

12

“回来了。”淤七发过来,附带几张照片。
“每一个少女都值得拥有一次此生难忘的旅游。”斯白发了新动态,附带许多自拍。
淤七也经常拍照片,但淤七的照片里从来不会出现他自己,甚至很少出现人。他自称是摄影爱好者,可他就拍了一些扔在草地上的垃圾,烂在地里的橘子,以及被镜头吓得飞窜的鸡。
“在城市里你平时见不到扔在草上的垃圾、烂橘子与鸡。”
确实。但淤七为什么要拍这些来恶心人呢?它们是犯法的。
“不恶心别人,”他说,“只恶心你。况且你不会去报警的。我保证。”
“草。”我说,“那现在去哪儿?”
“那是你的事,我只想去下一个地方。”
“草。”我说,“好吧。”

13

淤七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感冒了。
他躺在床上想,好久都没有得过感冒了,为什么呢?
我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感冒了。
不同的是,淤七立即去找了几片感冒药吃掉,而我却只是在家里坐着等感冒从我的身上流过去。
我坐在床上一边打喷嚏一边出神地看着屏幕,等待感冒逐渐流扁全身。我感到快乐,因为我在经历一种无数人也感受过经历过的东西。我觉得很安心,就像被成千上万的人一把抱住。

14

我开始意识到感冒是一件伟大的东西,它终于使我下定决心不再出门,安安心心坐在家里自己找乐子。
我打开记事本程序,憋了半天,然后关掉,找到一本已经泛黄的纸做的实体记事本。我本想把它用作收藏,但我忽然决定,我应该用古老的方式纪念一下我的古老的疾病,将我变成所谓的历史,大概挺有意思。
于是我开始写(歪歪扭扭):
第一天,症状轻微,很有精神,不想出门。
我问淤七,你试过写在实体纸上吗?我感觉很好。
淤七:“没有。我觉得幻想的的时候感觉更好,”

15

曾祖父在他的青年日记中写道:
“烟使我感觉很好。”
我去查烟的制作方法。我终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上网点了烟草的基因。我要去借用一下淤七家里的组培机。我说过,虽然淤七看起来和我一样穷,但实际上他家里什么都有。
我发给斯白。“在?”
“嗯,,”我很走运。
“有飞行器吗?我要借用几天。”
“有一个不用的板子,给你吧。”
“谢谢你~”我说,“最后还是得紧跟时代潮流哇。”
“嗯,,”她回复我。
于是几分钟后,一个飞行板从我窗户上飞进来。它落在我前面,斯白清空了它的所有数据,我感受不到一点她的气息。或许有,不过散得太快。我录入我的DNA。当屏幕亮起的时候,我无聊地笑了起来。这是一个永久的许可。所以她说我不用再还给她了。总是这样。操。
我晃晃悠悠地飘进淤七的房子,在等待培养完成的时间里随意回忆。
回家拿发黄的纸把我自己脱水的草叶卷起来,我不知道对不对。对脱水的比率我没有把握,毕竟几十年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了。人们只要走到快乐机面前刷一下DNA,支付一点分数,就能自己调控想要的兴奋程度。历史书上说,这是人类文明的伟大进程。从此“快感”这个词拥有了其数学意义。人类幸福时代的标志。
所以我把后面涂成蓝色,让它看起来像博物馆里的烟,然后点燃它。把它从中间撕成两半拱起来从中间点,我觉得这样比较好看。
在烟雾中我昏昏欲睡。终于我感觉感冒菌都要被熏得受不了了,把窗户打开把烟扔下去然后回房关闭室内通气裹上被子呼呼大睡。

16

我开始梦见自己是一条鲶鱼。
我与我的另外5个室友住在一个房子里,他们在认真学习。
当我们洗衣服的时候警察拿着荧光水母进来说:“熄灯了熄灯了。”于是我的鲶鱼朋友们上床睡觉。
午饭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这样的鱼吃香蕉,而橘子鱼吃橘子。橘子鱼是警官,他们曾是我们的同伴。还有猕猴桃鱼。他们将成为拿荧光水母的。
我的室友问我;“你见过苹果鱼吗?”
没人见过苹果鱼,吃苹果的鱼都消失了。
不削皮就消失,这是规矩。

17

后来有一天我在洗鱼尾巴的时候我说,我们变成苹果鱼然后呢?
“谁知道,反正不能去吃别的。”老泡说,我们不是没有骨气的。
我说我们不如逃跑。
其他人想了好一阵子,他们在费力搜索这个词的意义。
他们发呆。
之后我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发呆。
我愣了一会儿,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完蛋了,我将会在七分钟内逐渐忘记我现在记得的所有东西。我绝望地觉得不行。
我之前无聊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一个人要是特别不想忘记他的梦怎么办。我的老师说如果是噩梦,那么就该忘掉,如果是好梦,那么就去快乐机那里,同样大小的快感可以抵消忘掉的不快。我只是扫了一眼,斯白与淤七都不在,我没法现在马上找一个人告诉他我的梦与感受。当时我想这或许是我问题的答案,但现在我发现证伪它的是我找不到任何人。我最后打开药瓶吃了一粒。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我躺在床上发抖,安眠前的幻境是我在水里游啊游啊游。

18

我突然发现自己被绑架,我的伙伴们在大门外,我在离他们1000米的地方,我要自救。于是我像老电影里那样用刀一点一点割绳子。坏蛋们与警察打着古董枪。
我开始跑跑跑,跟我一起逃出来的兄弟们推着我滚来滚去找掩护。我逃出来以后眼神迷茫,看着周围或哭或笑的人群,恍然大悟似地给自己开了一枪。

19

醒来,发现自己口干舌燥。醒来的不是时候,感冒已经流遍全身。我在记事本上记下第二天的感受:
睡了一整天,困倦感。感冒发作,预计病菌主要在
我看了一眼扫描结果
在该集中的地方集中。病菌不致死,康复预计五天。
也就是说,我最好在家待五天。我想了想能干什么。睡觉,大概没有别的。

20

老於,我说,你回来了?
是。他说,来看看吗?
不了,我说,我现在不想动。
你打算一直这么待着?
不然呢,我说,你有什么想法?
出门,他切换成庄严的声音,去发现生活中的美。

21

这个三分,淤七说。恶心。
这个六分,淤七说,难得。
这个五分,对吧?
低一点,四点五。
他凑在摄像机的小屏幕前面,像士兵一样专注地看着从里面经过的每一个姑娘。而我则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跟他学习怎样一眼辨认出哪一个姑娘经过基因改造,哪一个是天然高分。
但六分以上的姑娘实在是太少了,那些姑娘使人想上去打个招呼,问她们能给自己打多少分。但我们最终还是稳稳地站在路旁,用按钮记录遇到的高分姑娘数,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当一个八分的姑娘走过时,我感到一种电流击穿全身,转过身抛开淤七,跟着姑娘走远。当姑娘登上绿色的列车,我感到全身颤抖,随即转身走向随便一个方向。想象中姑娘站在车尾招手,露出洁白的笑容,我则会像一个战胜的老兵重新停下,失魂落魄地回去寻找下一个八分的姑娘。
淤七说:“看,我操,看。”
我们同时发出了惊叹声,天然九分。
淤七说:“我操,我还只见过一个九分,这是第二个。”
我惊叹的是,我操,斯白。
我立即发消息。“斯白,过来一下,我的兄弟看见你了,觉得你有九分。”
她回复:“什么九分?”
“我在去南半球的车上,你朋友也在?”
我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哦,找到基因的主人了。

22

醒来的时候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头疼,扫描显示这两三天是最难受的时候。昨天的外出使病情加重了。
草草记下感受。第三天。一个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我开始害怕。或许一会儿清醒一点我就会因为这段不知所措而难过。我也没有力气更没有动力去出门寻找一次快乐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睡觉安全。数了数安眠药,发现少了一颗。吃下,剩的不多了。
感觉很奇怪,没有任何反应。令人舒适的幻境也不存在,只是感觉好像头盔坏掉一样身边的东西一点一点变暗然后消失不见,滋滋滋的声音在到处跑。我想睁开眼睛看一下过了多久了,但突然一下像一阵哨声我睡过去了。

23

鲶鱼朋友们发完了呆,没有人说话。
最后老泡说,随便吧。
夜里我偷偷溜出门朝唯一的窗口往外看。有时是漆黑的不见底的管道有时发现我们身处水下孤岛之中四周是亮着荧光的铁丝网。
我在整个地方绕来绕去爬遍了每一个角落,发现虽然铁栏杆的样子千奇百怪,但没有一个我过得去,能去的地方构成了一个环,我除了空手回去还能看见橘子鱼与猕猴桃鱼们在他们的房间里盯着同一个荧光彻夜不眠。

24

回到寝室,所有人都在床上呼呼大睡。肥子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腥臭的泡泡。我想了一想爬上阳台,眺望了一会儿外面的风景,点点荧光透过海水发出奇异的色彩。大概水中还存在无数个同样的孤岛,或许里面不仅有鲶鱼还有草鱼还有鲤鱼还有别的什么鸡巴鱼。
阳台被铁栏杆围死,我思考怎样找工具锯断它然后逃出去,或许它只是一个陷阱或许我根本出不去。但使命这种东西是不可违背的,既然开始了就不存在回头。我到处找它上面的一道缝隙但回头却发现背后黑得不正常。
我本能地想,完了,结束了,下一次重新开始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令我惊讶的是,我用鳍碰了碰才知道,那是一个洞,一个黑得吓人的洞。它在阳台比寝室宽出来的那一部分,没有人爬阳台所以没有人能看见。
我听见我空空的鱼脑子里传来回音,他说是的别怀疑了只有你们寝有个洞只有你想逃走这都是命使命你会进去听见了吗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你真的要去做一个香蕉鱼吗哈?
我说艹,吵个屁,一头撞在铁栏杆上,好想把它撞穿了其实没有。
我醒来,坐在床上。

25

显示屏上说我昨天出门去了但出去的姿势不对,所以感冒现在可能弄死我几率20%
于是我写道:第三天深夜,由于未知原因病情加重,死亡几率21%
在写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现象,我发现我的手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抽一下,像鱼一样打抖。我把精力全部集中于我的手,想弄清到底什么在控制我的手。但我这么做的时候突然全身都抖了一下,我大叫,艹,笔在桌子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然后掉在地上滚动。它的一小块角摔碎了。我没时间享受看到实物摔碎带给我的巨大快乐,我感到莫大的恐惧。
人们害怕悲伤和孤独,所以他们开发了快乐机。但恐惧怎么办呢?我只在教科书上见过它,生物学选修。选修是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恐惧了。巨网安全系统像母亲的一只大手一样永远保护我们。但他妈的现在怎么办?机械守护者又不可能把我切开然后把恐惧掏出来捏死。我的脑袋由于恐惧变得越来越难以思考。我只能不停地念叨操操操操操。
于是我一边念叨一边手脚并用爬向飞行板,我摸到它它就亮起来。印象中它或许因为我说了艹判定我需要一些快乐。在去快乐机的路上我搂着它,感到一丝温暖。顺带一提,温暖这种东西我只在一本大学教材中见过,或许我可是绝无仅有的体会到天然温暖的人之一。
平稳而持久的快感使我的恐惧平静下来,没有什么不可以用快感满足。满足了就该睡觉,但此时我却开始清醒。趁恐惧休眠,我应该做些什么。我伸手触碰飞行板。
好吧。我说。回家,速度三级。
嗯。它说。正在安排路径。

26

情况很紧急,我想,要变成侦探或恐怖小说了。
于是我花了一点时间关闭了我的听觉和嗅觉。之前只有在上厕所的时候我会这么做,但现在我必须集中注意。我的脑子有些不正常。虽然我一直这么说但今天真的。
斯白发了一条博客说感谢亲爱的人们(或许也包括我,或许),她终于要搬到南半球去了。找她玩的人可以走新造的高速隧道,会比原来多出504秒抱歉,但她想花几个月体会一下南方生活。
好吧,我想,你永远也不会去找她了对不对,走路先生?
然后是一则新闻,南半球什么什么市因违规开采地下而发生地震,大量市民死伤,主管领导及负责人已被处决。
好吧,我说,管他呢。你不用再去想了,现在就开始吧。

27

我的大脑出了问题,我必须花点时间来检查修复。但我现在头痛。我得做出抉择,是现在承受只有我觉得的高风险去做,还是等感冒先从我身上流过去。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因为结果未知。随机的东西并不使人畏惧,它只会让人感到好奇。但我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变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拥有我的记忆但不完全是我。我不喜欢这样虽然理论上来说这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吃吧,我每次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会吃东西。

28

几十年前快乐机被发明出来的时候人们经历了一场大讨论。是否应该把一日三餐简化成精确配比的营养剂加上一点点对味觉相关神经的刺激,使人们每次都能感受到享受米其林盛宴的快感。老一辈人拼死争辩的结果是,两头不得罪的自由选择。政府提供少量食材给老年人,而年轻一代则在快乐中流连忘返。
几十年过去了,政府有信心在十年内完全断绝实体食物供应,原因很简单,老一辈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预留下来了一些特殊处理过的极难腐坏的东西,打算有一天所有人都忘了吃是个动词的时候拿来怀念一下该死的过去。
但我最后还是坐在家里像肥老鼠一样拆一包吃一包。除了用手把食物放进嘴里以外我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
于是有那么一刻我发现自己再也吃不进任何一点东西了,身体被食物塞得满满当当。于是我难过地爬到有水的地方,把3.5mm音效接口接上让催吐的声音毫无损失地传进我的脑子里。斯白曾经一脸坏笑把它递给我,“听听这个。”
我把所有东西一点不剩吐了出来,在享受胃一点点变空的时间里我感觉脑子里所有杂乱的东西也融化成水一点点排了出去。我那些该死的思考与困惑逐渐离我而去。最后我像一坨机器一样挪回我的床上,我感觉我的牙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然后我睡了过去。

29

我说,你们有没有人愿意跟我去?
没有人回答,我的声音淹没在水中。
“老泡?”
“嗯?”
“走吗?”
“现在还没有开饭。”
我发现自己在想念斯白。即使我是一条鲶鱼。即使我根本不知道斯白是谁。他妈的是谁?
连续几天晚上我都没有睡觉,在黑暗中强迫自己不去想念一个我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或是趴在阳台上看略微发亮的远处一个漆黑的大洞。白天我在食堂里盯着香蕉发呆。最终我的香蕉与其他无数个空盘子孤零零地留在桌上,我发现所有的鲶鱼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你就要完了。”老泡说。
“为什么?”
“香蕉鱼不吃香蕉都得完蛋。”
“完吧完吧。”我说,“玩蛋玩蛋。”
晚上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为了不让自己完蛋,我得跳下去。晚餐的时候我把盘子和香蕉一起吃了,所有的香蕉鱼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一个橘子鱼抄起棍子来追我,我只能无奈地跑跑跑,跑回寝室躲开棍棒长叹一声跳进了大洞里。
在洞里飞快向前爬啊爬,看见亮光爬得更快了。爬出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食堂的后厨里,一个大大的摄像头正对着我,所有人都不见了,我能听见摄像头电流的滋滋声。

30

我毫不犹豫地把旁边篮子里的几个苹果吃了。摄像头转了一下紧盯着我。我开始往外跑,后门是打开的。外面就是熟悉的花坛与在黑暗中无比珍贵的路灯。银白色的摄像头发出红光照在我的身上和地上。但是我跑出去之后迎来的并不是什么自由,而是我醒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但有一点很肯定的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很想把整个梦回忆起来,但我觉得我就只是在像跳蚤一样在梦里的各个部分动来动去。我颤抖地发现自己不能再想别的了,因为所有的片段正像蚯蚓一样断成几截从我的脑子里爬出来。
我说:“斯白。”
“嗯?”
“我刚做了一个特别特别长的梦。”
“嗯,,我想听。”

当一个人意外死亡之后,如果及时的话,他的脑子里的东西就会自动被复制粘贴到另一个脑子里,再连上一个打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身体。这样既避免了痛苦,整个世界也因此战胜了一种恶劣的情绪————对死亡的担心。
“由于不可抗力破坏且无法修复的部分将在计算后已最佳状态修补。”课本上这么写。
如果我说,他妈的我突然忘了。斯白会说:
“没关系,希望你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于是我开始慢慢地一边编一边说。
“我梦见我不住在这里。”
“嗯。”
“住在树上海底下。”
“成了探险者?”
“成了鱼,一条鲨鱼。”
“不,打错了,一条鲶鱼。”
“呵呵呵,鲶鱼不会生活在海里。你真幽默。”

31

我花了一天时间与斯白聊天并编了一个鲶鱼故事。将一条小鲶鱼在监狱长大然后读了一本书然后得到启示然后巧施计谋然后逃出生天然后与其他鲶鱼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好棒的梦啊。睡去了,希望我也能做个好梦。”她说。
“晚安。”她说。
“晚安。”我说。
我脱下所有东西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切都在变好,我一边想一边无聊地笑了起来。

32

我在深夜去了快乐机。把快乐机的背板揭开,剪断里面保护装置的线,这样就可以把功率开到最大。
人们说清早看见我躺在旁边,全身像鱼一样抽搐。于是我的上一任脑子被抛弃,记忆被拷进了现在的脑子里。没有人觉察到我做的事情,而因为机器的突然故障一位负责人被处死,他不值得拷贝备份。
那么现在我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们,事实上我们不是真正的人。
几十年前人类已经灭亡。快乐机的发明破坏了人们的生存繁殖欲望。于是人类开始尽全力改造其他生物成为人类。有的人是荧光水母变的,例如斯白,懂了吗?
那么最后还要感谢快乐机,没有它我不会知道这么多。

33

我与淤七聊天。
“你好。”
过了半晌,他说。
淤七说:“你好。”
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
淤七说:“不是的。”
于是我告诉他人类之前是香蕉鱼和荧光水母。
淤七说:“嗯。”

睡觉之前我去买了一点东西。现在我身边的机器可以让我不做任何梦。梦是一种陈旧又无用的生理现象,可以通过外界干扰消除。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无比清晰。
而鲶鱼会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新的房间,有花坛与路灯,仅此而已。

34

我们可以谈一谈我的新生活。我打算利用这个漫长的假期去做一个志愿者维护人类改造平稳运行。即使我不知道这个活动他在哪里,即使我知道我甚至不应该询问他人因为这是机密。但那并不重要,都会明朗起来的因为我们生活在美好时代。
我尝试说服淤七去与我一起寻找参与伟大使命任务的机会。但他拒绝了。
我敲开了斯白家的门。我告诉了斯白关于人类的事。斯白说嗯,她会与我一起去的。她或许真的是荧光水母变的。“同病相怜。”我想象她说。

35

我问淤七,他几年后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说。无所谓。
不对,我说,你应该加入我们。生为这个时代的青年,我们要维护世界的和平。
所以呢?
你应该过来。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碰面,我将要和斯白去南半球。然后我们可以继续寻找改造机。我已经找遍了亚洲与欧洲。我想它或许是在南极洲。如果不在,那么我们可以去天上或者地下找。的确,这么重要的机器不是那么好找的,但我们努力一定可以做到。
淤七:好的

36

事实上我没有真的动过自己的脚。我只是一直呆在家里,坐在台前什么也不干。本子上写着:第六日清晨,病菌已得到控制。无力头疼症状均有缓解。预计在三十小时以内痊愈。
第四天第五天的纸空在那里。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以及荧光水母般的渺小但耀眼的灯,叹了口气把剩下的两页补上。
第四天病情在中午好转,第五天继续好转。
斯白说,你不应该这样。
我说,我只说了一个谎,但淤七同样也可能欺骗了我。我在哪里与任何人无关,但他有没有去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你不应该指责我。
嗯,她说,好棒呀,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去哪里找改造机吗?

37

我抓到了一只飞不起来的小黑虫子,黑虫子有翅膀但它就是不飞,在我的手上爬来爬去。虫子太小我用指甲夹了三次才把它的翅膀扯了下来。即使虫子现在不飞它总是会飞的,所以。可怜,我想,没有翅膀的话改造成人也是断手断脚。于是我把它放在纸上看着它爬,想了想拿起激光枪又好不容易弄断了虫子的两条腿。虫子腿剩一边三条一边一条但它还在爬。我又切下来一条,简单多了因为虫子爬的越来越慢。哈,负重减轻。虫子在还剩两条腿的时候安静下来。我想如果它有人的脑子断了一条他就不会瞎爬了,这就是进化的意义。但虫子突然抖了两抖。操,我叫起来,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是不对的,我告诫自己。接着我又来了一枪让虫子灰飞烟灭,淡黄色的烟气在空中飘舞许久不愿离去。

38

淤七,我说,你这样不行。
怎么了,他说。
你不能享受这样一个美好时代却为它带来不快。美好时代的意思就是人人都有事干人人都热爱干事人人都很快乐。你忘了他们怎么说的吗?
没有。他说。
但你一样都不符合。你是这个世界中仅剩的污浊的一部分。
嗯。他说。
我本想劝你悔改,但以我对你的了解这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立志维护世界和平的优秀公民,我宣布你不适合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他甚至试图打断我。
不,你已经没有机会了。给你最后的机会,你是希望被送往未来还是过去?
够了吧?
不,我说,努力使自己眼神变得坚毅。“我再问一遍,未来还是过去?”
未来,他说,好吧。
于是我按下无比巨大大得甚至有些可笑的按钮,将他送往过去。

39

我回到家里把所有保存的资料全部翻了出来。我需要从过去的信息中寻找灵感,它们或许可以告诉我去哪里找改造机。我还可以顺便找一下有没有身在过去的淤七的消息。
在我翻来翻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是我有无穷无尽的用来翻找的东西就好了,我就可以一直不停地找下去。丝毫不感到厌烦与疲倦。我会在快乐的寻找中度过一生,再也不用担心所有杂七杂八令人头疼的东西。例如改造机。
突然我看到一则新闻的配图里有淤七。他脖子上挂着摄像机站在两百年前的人潮里费力的举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祝你好运”。
斯白走进来。“怎么了,”她问,“需要我帮忙吗?”
“滚。”我说。然后她就越滚越远,消失不见。
我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够了吗?我想。
不。我说。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40

感冒日记第七天。感冒已痊愈,未留下后遗症。
我想了想,补上一句,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41

我去屋顶上吹风。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我平躺着准备像一条鲶鱼一样扁扁地摔在地上。
但这个时候斯白送的飞行板飞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我。
为了保护公民的安全,新一代飞行板会与所有者绑定。在所有者遇到危险的时候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好吧,我说。我重新爬到屋顶上,重新从屋顶上掉下去。
我竖直着准备像一根拐杖一样戳进地里。
但这个时候飞行板飞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我。
好吧,我说。我说,像一块飞盘旋转着掉下去。
但飞行板飞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不停地爬上落下。尝试以各种姿势例如香蕉鱼式水母式站式躺式剪式卧式立平侧斜等等等等跳啊跳啊跳啊跳啊
他妈的所有人都应该试试。他妈的看啊看啊看啊看啊我他妈的是那么快乐。

保存二维码,分享此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