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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一旁带路的魔族再次低声警告我。“也绝不可对陛下做出僭越之举。”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魔王的真面目。王座上的魔王并没有穿着传闻中那身杯鲜血染透的战袍,而是披着一件纯黑的斗篷,少见的白发也大多被斗篷遮住,但那双暗黄的魔族之眼就足以昭示她高阶魔族的身份。
“陛下,这个人类就是他们所说的森林贤者。”带路的魔族把我领到了魔王的座下。“他说,他有可能治愈您遭受的诅咒。”
那双威严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而后,魔王缓缓发话:“好。其他人都退下吧。”
“所以,您究竟遭受了怎样的诅咒?”在侍从们离开王座之间后,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我、魔王与她的贴身护卫,我忍不住发问。
“……”
仿佛在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魔王终于把手伸向头上的斗篷,扯了下来。
一对白色的东西摆脱了斗篷的束缚,在魔王的头顶支棱了起来。
——是一对兔子的耳朵。
“……如你所见,在遭受诅咒之后,本王的能力似乎遭到了弱化。”魔王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并且……长出了一对兔耳朵。”
我带来的检测器械被放在了魔王的寝宫里。帮忙搬运的仆人们显然没见过这些魔素理论与科学的结晶,一路上窃窃私语。魔王则为了配合检查,半卧在了寝宫的床上,任由我将连着导线的电极贴在她的手臂上。
“……这个,需要贴在您的腰侧上。”我的手停下了动作。
一旁黑发的贴身侍卫的手已经搭在了佩剑的剑柄上。魔王微微抬手,制止了她。“无妨。”说着便将自己的上衣拢起,“请。”
一旁守卫眼中的怒火快要将我吞没了。“……陛下,万分抱歉,我只是不明白这个人类到底在……”
魔王瞥了她一眼,她的后半句话立刻吞回了肚子里。
魔王比我想象的要更为沉默。只有当我观察着屏幕上显示的魔素水平与各项体征,在纸上抄抄写写时,她才缓缓开口:“本王原以为’森林贤者’的治疗手段会更加顺应自然与元素,比如使用魔药或是图腾。还是说,你的魔力过于稀薄,只能借助这些机械?”
这些仪器当然不是这个世界的知识的产物。对于这点,我不打算过多解释。“现在只是在进行基础检测。”我纠正道。“森林贤者也并非我自称,不过是我在森林独自研究时他人为我起的绰号罢了。”
“好。”我把笔与纸收回包内,“现在进行身体检查。”
“我要摸摸您的兔耳。”
“你……”
侍卫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佩剑也拔出来了一半。“竟敢对魔王大人口出狂言!”
“……罢了。”
魔王拦下了气势汹汹的侍卫,犹豫了一会儿。“如果是为了诊疗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走上刑场一般。“请来吧。”
“那么,失礼了。”
……很软。
手指首先触碰到的是一层细密的绒毛,而后感受到了温热的体温。翘起的耳朵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柔软,薄薄的软骨随着手指的揉捏而乖巧地改变了形状,透过光线还能看见几条纤细的血管。是的,这是一对货真价实的兔耳。
“嗯?”
耳朵似乎想要从指缝间逃走——魔王低下了头。
“怎么了?”我俯下身,尝试看清魔王的表情。“您有什么不适吗?”
得益于垂下的头,魔王的脸大半藏在了阴影里,但仍能看见她的耳根略有些发红。“……没事。继续检查。”她尽可能用平淡的声音回复道。
“那么……”尝试逃走的耳朵被我重新握在了手里,“我继续。”
兔子的耳朵是很敏感的,这是我从“之前的世界”获得的知识。作为羸弱的被捕食者,必须保证对外界的信息足够敏感,才能在残酷的野外生存下去。当我用指腹轻轻摩挲兔耳内侧时,从耳朵根部传来的微微颤抖也佐证了这一点,
同理,也很容易痛。
当我的手指掐下去的时候,魔王的身体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我能听见她似乎抽了一口气。也是同一时刻,侍卫的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陛下!”她急迫地想要上前一步,但又对我抱持警戒,不敢放下我脖子上的剑。
“诊断结束了,感谢您的配合。”我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放开了握着兔耳的手,“接下来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您。”
“本王无恙。”
魔王的气息还有些乱,但她还是把头抬了起来,脸上平静的表情似乎与刚才别无二致。“你退下吧。”她向侍卫示意。“当务之急是治好这诅咒,尽快恢复战力。诊疗同样也要付出代价,本王的感受无足挂齿,你也不必跟着心惊肉跳了。”
“……是。”
侍卫将剑收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沉默地离开了寝宫。
“好。”魔王望向我。她的眼神依然冷峻,除了左耳被我捏的有些变形,可怜巴巴地垂着以外,和在王座上的她没有什么区别。“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耳朵是有感觉的吗?”
明知故问。
魔王老实而又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是。”
“但是其中并没有魔素分布。”我翻看着之前的记录,“基本可以排除是把您的魔力封印在了耳朵里。除此之外,耳朵更像是身体天然的一部分,所以……”我顿了顿,“能否向我透露,您是否还长出了兔尾巴?”
魔王——用手撑着额头,尝试用这种方法掩盖自己复杂的表情,“……是。这个也要检查吗?”
“这倒不必。”但我还是没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您能说说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症状吗?”
“应该是大约二十天前沙蝎峡谷的那场战斗吧。本王在最后遭人暗算,被暗箭伤到了肩膀。伤口本身并无大碍,但似乎箭头混合了毒与诅咒,这种毒与诅咒非常诡异,我们的术士和魔药师都对此束手无策,就算砍掉耳朵也会再生。再然后……”她叹了口气,“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略微思酌片刻。“这可能是一种伪装成祝福的诅咒。”
“伪装成祝福?”
“您知道魔人族里的兔人吗?就是魔族与人类的混血儿。尽管继承了部分魔族的特征,但魔人族的战力与人类无异,其中的兔人则更是最为弱小。为了增强能力,有一种祝福可以将魔人族暂时变为魔族,而您受到的可能就是相反的祝福,将您由魔族变成了兔人。”
我望着魔王微微摇晃的耳朵。
“……而您似乎与兔人族的相性格外好。”
“根据您之前送来的血样,我在自己的小屋里调配了一部分能短时间抑制祝福的魔药。”我从一旁的箱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但作为抑制祝福的‘毒药’,这种魔药的持续时间不长,副作用也很严重。为了彻底祛除这个祝福,必须进行更长期的治疗。”
“先让本王试试你的药。”魔王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积极,她向我伸出手来,“如果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本王再考虑你的说法。”
“那您得把兔耳朵再给我一次。”
看着我从箱子里掏出的黄铜注射器,魔王愣住了。
“直接把魔药注射进血液里可以快速增加血药浓度。”我解释道,“在被祝福的部位注射会更快。如果您不愿意用耳朵,尾巴也行。”
魔王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可以,就用耳朵吧。”她回答得很干脆,表情也没有多少改变。
不同于神态的是,魔王的兔耳朵在发抖。
我装作没看到,用手扶住了轻轻颤抖的柔软兔耳。“我要注射了。”
“您不害怕我对您下毒吗?”
我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花在兔耳的血管上擦拭,听完了我的提问之后,魔王的兔耳动了动。“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没法活着离开这座寝宫。本王也不会因为这点顾虑就放弃治愈的可能。”她微微抬头,望向我,“本王好奇的是你想要什么。听说你没有收下任何作为邀请赠礼的财宝与魔器。”
想要摸兔耳。
……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我想要你们魔族的国立图书馆。”
我用手轻轻捉着她的左侧兔耳,仔细寻找着血管。“当然……只要允许我借阅就可以。以及,我也想要将您作为研究材料。魔王的身体比人类可有趣多了。”
“只有这些吗?”
魔王似乎并没有感到冒犯。“只要能治愈本王,当然可以。不管是国立图书馆,还是本王的身体,你都可以拿去尽情使用。”
我意味深长地望着魔王的兔耳。
“一言为定。”
转变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的。
随着药物流入血液,魔王的兔耳抖动了一下,没精神地耷拉了下去,隐藏在那一头白发之中。与之对应,魔王走下了床,站在了我的面前。
“不错。”
极具侵略性的魔素激流几乎在瞬间将我吞没,而后又被轻松地收回。我一个趔趄,扶住了旁边的椅子才勉强站稳,而魔王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过。
她似乎对此相当满意,用一只手抓着我的脖子,轻松地将我提了起来。“如果本王现在捏碎你的脖子,你会后悔吗?”
“比起这个……”
我艰难地开口。
“呃……只有这样?虽然战斗力好像增强了,但是您的体型是不是没变?我以为您是因为被诅咒了才保持这个……瘦小的外形的。”
或者说贫瘠。
“……”
魔王沉默了。
“所以呢?你失望了吗?”
“没有。”我很坦诚。“我觉得个子小一点比较可爱。”
“你要把魔王带走?”
机密会议室里并没有多少人,除了之前见过的黑发贴身侍卫之外,这里应该都是知道魔王秘密的心腹。即使隔着一张桌子,我也可以清晰感受到来自那位侍卫的杀意。
“莱拉,听他说。”坐在魔王左侧,戴着眼镜的堕天使制止了愤怒的侍卫。“你的理由是什么?”
“魔王陛下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持续治疗才有可能彻底摆脱这个诅咒,我只带了一些小型的检测仪器,真正的治疗用仪器与配合的法阵在我的据点。”我停顿了一下,“我居住的小屋建造在灰雾森林一处魔素的‘大流’喷涌口上——你们魔族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法阵都是围绕着大流搭建的,不能把仪器搬来魔王城。”
“所以,魔王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呆在我的身边接受治疗。”我做出了总结。
“你……”
侍卫莱拉似乎想要反驳我,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万一陛下遇见危险怎么办!你能负责吗?”
“本王不需要他人负责。”
魔王终于开口了。
“并且,本王也无需护卫。目前战力本就紧缺,若是出调人手,难免引人注意。在本王离开的期间,本王会和佩里亚保持联系,除此之外,一切事务交由佩里亚负责。”
一旁的堕天使无奈地点了点头。
“如果三个月后本王没能治好,或者因为意外而没能回来,那就让凯斯或菲尔来继承本王的位置吧。”魔王的话很干脆。“他俩无时不刻都想杀了本王继承魔王的位置,那就让他们去争吧。”
“但是……”莱拉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至少让我……”
“莱拉,你很强大,你还能为魔族做很多事。”
魔王起身,拍了拍莱拉的肩膀。
“而一个无法战斗的魔王没有任何价值。”
在历经了数日的奔波后,我将魔王带回了自己在森林中建造的木屋。
“偶尔我会和森林旁的镇民打交道。”我向魔王嘱咐道,“您对外宣称是我的助手就行。”
魔王携带的行李并不多,据她的说法,“一切从简”。
“照你所说,这种‘短效药’能持续多久,副作用又是什么?”魔王在木屋的周围巡视了一圈,回到了门口,将一团灰色的东西甩在了地上。“来的路上顺手打的。”她补充道。
是一只野兔的尸体。
“您讨厌兔子吗?”我把野兔捧了起来。尸体还残留着些许余温,柔软的耳朵摸上去和魔王的兔耳十分相似。但恢复力量之后,魔王的兔耳就隐藏在了那头白发中。
“本王讨厌弱者。”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原本的强大”,这几天的旅途中,魔王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展示她的力量。
“药的作用会持续到下一次诅咒发作,我也没法肯定会在什么时候。”我摆弄着带回来的仪器,顺便看了一眼魔王,“副作用很严重。在接下来的治疗过程中,长期治疗使用的魔药的毒会对您造成影响,我会尽量帮您减少痛苦。但短期的魔药发作太快,一旦药效结束,您会面对更猛烈的毒性……与痛楚。”
“本王……”
魔王停顿了片刻,而后改口道。
“……我愿意接受这一切。这是我该得的。”
尽管做好了准备,一切还是发生得太过突然。
副作用是在夜晚爆发的。就在抵达木屋的那天晚上,在我躺下不过几小时之后,魔王的房间里传来了木床的吱呀声。当我推开房间的门时,魔王正咬着牙齿,弓着背跪在床上,手指几乎嵌进了床铺中。
“你发作了?”我冲向了魔王,“为什么不通知我?”
“……抱歉。”
魔王的回答十分简短,似乎拼尽了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其他声音。
“我没想吵醒你的。”
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对策。
在注射了两针麻醉剂之后,魔王的情况并没有多少好转。仿制的麻醉药在席卷全身的剧痛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她仍在努力忍耐不发出喊叫声,但终究没法遮掩身体的抽动。
我没法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也没法帮助她。我所能做的只有在一旁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而讽刺的是,她所厌恶的、带来一切麻烦的兔耳,此刻渐渐立了起来。白色柔软的兔耳随着她的身体轻轻抖动着,这意味着她在逐渐向着羸弱的兔子转变。
真是讽刺,兔子打败了魔王。
“……你可以用我的手。”我把手试探性地伸了过去。“咬或者掐,只要能分散注意力,怎样都行。”
就算只能分摊一点痛苦也好。我想。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颤抖着将手伸了出来,搭在了我的手上。随着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的身体再次蜷成了一团,但却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甚至并非十指交缠,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贴在了我的掌心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
“谢谢。”
魔王比我想象中要醒得更早。
当我走出房门时,魔王正站在一棵大树前,将带来的轻巧佩剑收入皮质的剑鞘。树上可以看见一条清晰的砍痕,但算不上深。
应该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她的兔耳动了动,却没有回头。“现在的力量……差不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她粗略检查了砍痕的深度。“不过,技术并没有忘掉,用来杀死人类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但我对此并不在乎。“我是来通知您的,作为治疗的一部分,我需要每天对您进行例行检查。”
魔王一愣。“例……什么?”
“简单来说,每天早上我需要抽一段时间监测您的魔素水平,之后要对您的变异部位进行触诊检查。简单来说……”
我装作不经意地翻着手中的记录册。
“我需要每天早上检查您的兔耳,并记录您的反应,希望您不要像之前一样……低着头,我希望您能更加直接地告诉我您的感受。”
魔王想逃跑。
对于兔子而言,这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她的兔耳在空中僵了一下,本能地向一旁迈了一步。但魔王不能逃跑,魔王的一堆大道理和职责也不允许她逃跑。魔王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两声。“只要是有助于治疗,本王……我当然愿意配合。”
“您愿意就好,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故作轻松地说,“这点检查对于身经百战的魔王大人来说应该是无关痛痒的事才对。”
魔王没有说话,但耳朵又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真好懂。
“来吧。”
坐在椅子上的魔王闭上了眼,表情仿佛即将走上刑场,连耳朵尖也紧绷了起来。
“您是有些紧张吗?”
“不……呜!”
就在她回答的时候,我的拇指抵上了她的耳朵根,精准地抓住了这一时的松懈。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咬着下唇,盯着墙角,努力遮盖自己异样的表现。
这次的手法不太一样。我从根部向上轻轻碾压着兔耳的耳廓,一边在她的耳畔故作正经地问道:“您有什么感受?我需要如实记录。”
明明是坐在椅子上,但魔王看起来似乎缩得更小了一些。她的头——为了能让我顺利“检查”兔耳,僵硬地保持着不动,肩膀和身体却不自觉地向里蜷缩。
“……没什么感觉。”
还在嘴硬。
抚摸柔软的兔耳确实十分舒缓压力,只是被抚摸的那一方大概不会这样想。
尽管只是重复着由根部向末端的轻柔抚摸,魔王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些许汗珠。即便可以忍住不发出声音、紧绷着面部表情,两颊泛出的红色却没法憋回去。
当然,我手中不断颤抖的兔耳从一开始就将魔王大人的感受暴露无遗了。
虽然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快要结束了。”我宽慰她道,“您的反应……很有价值,必将为之后的治疗提供不少帮助。”
魔王似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身体也稍微松懈了下来。“本王就不会因为这种检查而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呜啊!”
故技重施。在她松懈下来的时候,我用指甲在兔耳的内侧划出一道痕迹,还在说话的魔王没能忍住从喉咙里窜出的哀鸣。
“您怎么了?是我不小心伤到您了吗?”
“……没事。”她低声喘了一口气,“本王什么事都没有。”
“那今天的检查就到此结束了。”我松开了那对还在瑟瑟发抖的兔耳,关切地叮嘱了一句:“您别忘了,之后每天都要进行例行检查。”
魔王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所以,治疗呢?”
我觉得魔王的下一句话是“治疗需要摸兔耳吗?”,但她似乎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考虑到您昨晚的情况,我打算明天再进行第一次治疗。”我把检测用的仪器收回了柜子里。“您有什么安排吗?想在附近逛逛吗?我今天刚好打算……”
“本王打算办公。”
从未预想过的答案。
“本王的部下里有个家伙能使用很方便的魔法,只要入睡就可以与他们进行沟通,这样本王就可以在梦里审阅文书了。”魔王回答得很理所当然,“所以本王要歇息了,你退下吧。”
“……”
“想和魔王呆在一起”,这种话我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怎么了?”魔王似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你该不会是在邀请本王?”
“我不是……”
这回窘迫的人变成我了。
“没事,本王完全可以理解。”魔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本王非常理解弱小的人类与部下对于本王的依赖。如果你需要本王的保护,大可以直说。”
这不是完全没理解吗。
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您想与我一起去附近的镇子上逛逛吗?我需要购买一些食材与药物的原材料。”我顺势向魔王发出了邀请。
“没问题。”魔王披上了黑色的斗篷,压下了那对因为得意而微微摇晃的兔耳。“本王……我是你的助手对吧?我对于伪装身份可是相当有心得的。”
我的心里没什么底。真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魔王大人之前来过人类的城镇吗?”
离镇子不远处,我向魔王搭话。
“当然来过。本王……我又不是没常识的小孩。你大可对此放心,本王在成为魔王之前,也游历过不少大小城市。”魔王掖了掖头上的斗篷。“之后就不要叫我魔王了。”
“那……”
“怀特。本王允许你用这个名字称呼本王。”
我怔住了。
“……怎么了?”走出了几步之后,魔王好奇地回头看向呆在原地的我。
“没事……”我挥了挥手。“没事。您就称我为……‘医生’吧。”
因为一个名字就掉以轻心相信魔王的我真是个笨蛋。
尊贵强大的魔王大人,在冲进城镇的第一步就摔在了地上。
随着斗篷的脱落,魔王头上的兔耳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出来。
我在一旁沉默地把魔王扶了起来。
“……本王……我……略有些头晕。”魔王挣扎道。
不。我亲眼看着魔王兴致勃勃地向前冲去,然后被城镇里凹凸不平的石砖绊倒了。
“您……”我叹了口气。“虽然城镇里偶尔也能看见一些魔人,但最好还是尽量隐藏身份为妙。”
“我明白了。”魔王的兔耳朵耷拉了下来。
“小哥,你旁边的那个,是不是兔魔人啊?”
在香料的摊位前,小贩忽然指着一旁的魔王对我耳语。
“怎么了?她是我的助手。”我低声回应。
“她是小哥您买的吗?还是路上收来的?”小贩唏嘘道,“那可是白发白耳的兔魔人,您也知道吧,价格可不便宜。您趁着还没养出感情,要不要考虑卖给领主大人?听说领主大人最近正在高价求购这样的兔魔人呢。”
“……她是我的助手。”尽管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我还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这些香料多少钱?怀特,我们准备走了。”
本该站着魔王的地方空无一人。
我的心猛地一揪。糟了。
“所以,目标是我吗。”
魔王在路边的小巷中停下了脚步,望向堵在巷口的三个人。
领头的人并没有发话,只是摆了摆手,身旁跟着的两人就冲了上去。魔王一侧身,轻松地闪过了其中一个人的攻击,几乎在刹那间用剑鞘放倒了鲁莽扑来的二人。
魔王向剩下的那个人勾了勾手指。
“哐——”
尽管及时拔出剑挡下了这次凛冽的砍击,魔王的手还是被震得发麻。仅仅一次砍击,魔王就清楚地明白了力量上的差距。兔子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了,正面的战斗对她而言极其不利。
好。打不过就跑。魔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朝着对方的腰部虚晃一剑之后,魔王从对方的身旁窜了出去。对方应该不敢在大街上动手,要不然也不至于会一路跟踪到小巷里再攻击她。逃到大路上之后,对方应该就会有所收敛……
背后传来了一阵刺痛,随之传来的是强烈的灼烧与撕裂感。魔王一个趔趄,但还是努力站稳了脚步,只是停顿了一瞬,便继续向前跑去。
运气真糟糕。她想。
当看见魔王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时,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她对我比划了个手势。“撤。”
怎么可能。
在她背后跟着的那位穿着轻甲的骑士,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仿佛在享受捕猎乐趣的豹子。这很明显不是我们俩能招架得住的对象,要带着负伤的魔王逃跑更是天方夜谭。
一旁的镇民则对此熟视无睹。
“这是你家的奴隶吗?”骑士在我面前停下,上下打量着我俩,饶有兴趣地摸着自己的胡茬。“管教得不太好啊,居然动手伤了我的部下。身手倒是灵巧,但野蛮的魔人敢对人类动手可不是什么好品德。万一被举报到领主大人那里……”
“小人真是罪该万死,愿您手下留情。”我默不作声地将魔王拉到了身后,从贴身的腰包里掏出了几块碎金,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他的手里。“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海涵。”
骑士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重量,又看了看在我身后的魔王。“我倒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但是……”
他猛地把魔王从我身后扯了出来。
“这眼神真是让人看不惯。”
兔子确实是用来让人欺负的。
轻轻揉搓柔软的耳朵,顺着毛发从头摸到背后,看着兔子因为放松而在掌心里软成一滩,会有想要稍稍欺负的心很正常。
但兔子很怕疼,所以不能下重手。
在骑士的手落在魔王的脸上之前,我挡在了他与魔王之间。
尽管用手护住了头,当这一巴掌落下时,我的头还是嗡嗡作响。骑士手上的金属护臂划过我的左脸,鲜血顺着伤口涌出,看起来颇为吓人。
“……您满意了吗?”
骑士皱着眉头,我听见他的嘴里“啧”了一声——已经有镇民开始远远地围观了。对魔人动手与对人类动手还是有区别的。
“……今天姑且放你一马。”他把碎金收进腰间的袋子里,意味深长地望了魔王一眼,“这可是你的主人替你遭的罪。”
魔王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她沉默地,和我互相搀扶着,离开了镇子。
“你和他们起冲突了?你受伤了吗?”
离开镇子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我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魔王的步伐似乎变得愈发沉重,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魔王没吭声。我才发现她的兔耳无力地耷拉着。
“停下。”我拦在了她的身前。“让我检查一下。”
极不情愿地,她含混地回答:“……背后被砍了一刀而已。”
“而已?”
我几乎要被怒气冲昏了头,一把掀开了魔王的斗篷。
除了横贯整个背部、触目惊心的砍痕以外,更糟糕的是伤口周围的灼伤。那家伙应该是个魔法剑士——他是故意的。尽管他明白现在的魔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是在剑上附加了火焰魔法,只为了让受伤的魔王更加痛苦。
“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引过去?”我无处可去的怒火最后落在了魔王的身上,“你不明白现在的你有多么脆弱吗?”
魔王没有回答,只是任由我清理她背后的伤口。在听到“脆弱”两个字时,她的身体颤了一下,兔耳和头一起垂得更低了。
……好像说得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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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明白为什么魔王会这样做。
当她意识到我们被跟踪时,第一反应是分开行动,观察对方跟踪的目标。在确认了跟踪者的目标是自己后,就与我拉开了距离,打算独自解决对方。
但兔子可没法独自解决跟踪者,她的思维惯性差点让她送了命。
这也是魔王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回到小屋,进行简单的清创之后,我在她的背后贴上了草药制作的敷料。大面积的伤口清创往往会疼痛难忍,但她只是乖乖地趴在床上,垂着兔耳,一声不吭,像只乖巧的兔子。
我叹了口气。
“照你这样的情况,今天的治疗计划……”
“正常推进。”她打断了我的话。
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但你现在还很虚弱。”
“我很好。”她艰难地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正常治疗。”
我明白,我拗不过她。
我把最后一根针管推进了魔王的手背。魔王——因为背后的伤,只能侧躺着蜷在法阵与仪器环绕着的垫子上。
“为了减轻治疗带来的痛苦,过会儿您就会因为麻醉的效果陷入沉睡。”我轻轻叹了口气。“您觉得冷吗?要不要我去给您拿条毯子?”
“……四肢有些冷。”魔王的兔耳随着她的呼吸轻微地摆动着,“但是背后……很烫。”
我有些心痛。
等我把毯子拿来的时候,魔王的神志已经有些不太清晰了。我呼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她回应得都很迟钝。这是个好机会。我把毯子披在她的身上,靠在她的身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如果治疗失败了,您再也没法变回魔王了,您会怎么办?”
魔王似乎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懂了我的意思,她挣扎着想要直起头,却屡屡失败。“我会……”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她已经开始有些口齿不清。“我……”
“我不会接受……无能的魔王。”
魔王几乎是拼尽全力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我的心一凉。
“那就请您好好休息。”我恢复了以往平静的语调,直起身,准备离开。
“不……”
我的脚步停住了。
魔王的手牵住了我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兔耳一颤一颤的,眼角似乎闪着些许泪光。
“不要……走……”
我拢住了她的手。
因为输液的影响,她的手指有些凉。在感受到了我的体温之后,魔王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缓和了一些。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握住我的手,但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她能做出的反应越来越少,最后只发出了些许微弱的呜咽声。
“没事,没事……”我在她的身边坐下,尽可能把身体靠得离她更近了一些,“我在这里。”
她的呼吸慢慢趋于平稳,耷拉着的耳朵随着胸廓的上下起伏而一点一点地晃动着,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看来今晚我也只能睡在这了,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准备更大的垫子。尽量保证不惊醒她,我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在她的身边躺下。
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均匀的吐息。
我确实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是不要紧。我并不着急,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当我把木柴搬进屋门时,魔王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毫不客气地吃着我为她准备的炒蛋。
在抗生素和净化魔法的双重作用下,总算是没有引起大规模的全身感染,看着她恢复了精神,我也终于放下心来。但听见我进门的声响,魔王的兔耳动了动,仿佛如临大敌一般绷紧了身体。
还在对我昨天说的话耿耿于怀?那句话或许有点太伤人了,确实也说到了她的痛处,我多少有些后悔。
“今天……还要做那个吗?”她紧张地指着自己的兔耳,“耳朵检查?……你笑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松了一口气。“当然要做。”
“来吧。”魔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准备好了。”
我假装在一旁的册子上写写画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尖,魔王的身体不由得一哆嗦,闭着眼等待接下来的酷刑。但在这之后,我便只是坐在一旁,观察着她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检查结束了。”我笑着在一旁提醒她,“您怎么了?该不会在期待什么?”
魔王——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一边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一边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我依稀听见了一个“你……”字,但之后就没了下文。
白色的兔耳似乎都有些微微发红。我趁她还沉浸在被骗了的懊恼中,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左耳,被突然袭击的魔王几乎从桌旁跳了起来。
“怎么了?好像有个脏东西,我帮您清理一下……”我装作不解,“难道您的兔耳……”
“不是!”魔王捂着自己的兔耳,满脸通红地辩解道,“本王的兔耳和本王一样……强壮而又冷酷!”
如果那对兔耳没在发抖,或许这句话的可信度还能变得更高一些。
“不过……”
魔王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仍侧躺在一旁闭目休息,但兔耳却竖了起来。
“希望您之后还是不要轻易独自行动。”
兔耳侧了过去,无声地表达了拒绝。
“因为魔族的缘故,魔人族在人类的城镇里地位很低。”我继续念叨,“再加上魔人族没有什么魔力,又……看起来比较特殊,经常会被当作商品贩卖。”
她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着我。“人类有这么讨厌魔人族吗?”
“不,也算不上讨厌吧,怎么说呢……”我挠了挠头,“兽耳和尾巴看起来比较……可爱?”
“……这种东西?可爱?”魔王撑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兔耳。“人类的审美……真是令人胆寒。”
“总之,希望您务必注意好自身安全。尽可能待在我的身边,小心行事。”
“本王会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魔王把头扭了过去。
真是……总在奇怪的地方有着糟糕的倔脾气。
难得过上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魔王对这里的生活适应得很快,大半的时间都缩在房间里沉睡——据她说,这是在办公。偶尔会来看看我的工作,或是去屋子的周边转转,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兔魔人少女。
要真的只是普通的兔魔人少女就好了。
每次路过屋后的大树都能看见树上多了几道砍痕,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兔魔人会做的。她不甘心,我明白,尽管嘴上不说,对于那次失败她一直耿耿于怀。
但魔力与力量的差距也不是这几天的时间内能赶得上的。再说了,短时间内我都不想带魔王去见其他人类了,干脆就只在森林小屋里一直享受二人时光……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的话,本该是这样的。
我的通讯终端突然吵翻了天。
不同于魔族那边使用的纯粹法力通讯,我的通讯终端只有寥寥数人能联络上。接通了通讯之后,我沉默了片刻,便开始收拾行囊。
“怎么了?”房间里的魔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通讯惊醒了,揉着朦胧的睡眼歪头看向我。
“……去镇子里找人。”我不太想告诉魔王,但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实在没有什么撒谎的空暇,只能实话实说,
魔王的兔耳在听到“镇子”两个字之后支棱了起来。“本王也要去。”
这家伙绝对是想去一雪前耻。我叹了口气。“那就一起走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阳已经开始向西方缓缓坠落,我带着魔王急切地向镇子奔去。“去找人。有个朋友的孩子走失了,她打听到这边的领主刚进了一批货,所以让我来看看。”我每说一小段就得停下来喘口气,“……不要动粗,我去和领主交涉。我和领主合作很多年了,领主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我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你就行了?”魔王也意识到事情紧迫,表现得相当识趣。
我实在抽不出余力来说话,便只是点了点头。
“你要是跑不动可以让我背你。”这次换魔王挪揄我了。“下次要不要考虑还是买匹马?”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说的可能确实是对的。
从领主宅邸的窗口可以隐约看见魔王的身形,她披着黑色的斗篷将自己隐藏在了一旁灌木的阴影中。整理好仪态和呼吸,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敲开了领主会客室的大门。
领主——这个一头金色卷发,身形略显臃肿的男人,正穿着睡袍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贤者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上次来我这怎么没和我打声招呼?听说你最近也对魔人产生了兴趣,我这最近新进了一批货,要不要来看看?”
“对,那批货我全要了。”我实在没有说客气话的余力。我并不认识丢了的那个孩子,靠特征认错的概率太大了,我承担不起这个代价,不如直接全部拦下来。
领主看起来并不是十分惊讶。他挑了挑眉:“那可真是……好兴致,不过这批货是老城的一位官员订的,如果只是丢了一头两头,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整批货被人截了,多少有些……”
“下个月,所有种类的药里,你挑一种份额加倍。”我回答得很干脆。这个开价是他赚了,市场上的魔人并不是那么金贵的东西,但我的药倒出去的价格可不止这么点。
“嗯……”这奸商摸着下巴,仿佛还在迟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带着一只白发白耳的?你说那个是你的……助手?”
“那个是我的所有物。”
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平静一些。“是我的东西。”
“那真是……失礼了。”领主挑了挑眉,“那就这样说好了。货在东边的仓库里,等会儿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我明白他这句看似不经心的“你们”所包含的意义。
“感谢您的协助,那我告辞了。”
在我即将离开会客室时,领主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是终于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推开门向外走去。
“那真是恭喜你。”他在我的背后低语,“无欲无求的森林贤者……是吗?”
在佣人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仓库”。这是一栋不太起眼的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一栋普通的住宅,只是窗户被木板从外侧封了起来。
“都在里面。”领我们来的佣人打开了大门,将一整串钥匙递给了我,向我们示意道。“您请便。”
门里的景象和我想象的差距不大。装食物和水的碗散落在杂乱的干草中——这是他们的床铺。大约五六个长着不同耳朵和尾巴的幼小魔人蜷缩在干草之间,他们的手被一条铁链连在了一起。
魔王应当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面。她的兔耳一震,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所以,怎么办?全带回去?”
“全带回去。”我仔细算了一下个数,包括最里面缩着的那只小的,总共有7人。“根据她掌握的消息,应该是在这批货里面。她本人也在向这边赶来,我们把这些孩子带回木屋就行。”
“不能在这直接确认吗?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没法确认。”我把钥匙收在腰间。“叫’奈拉’……你试试。”
魔王压低了声音,对这群小家伙厉声道:“你们谁是奈拉?”
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被开门的动静惊醒的孩子们,几乎每一个都迫不及待地拥了上来。“我是奈拉!”“我是奈拉!”“带我走吧!”孩子们扯着她的衣角,抱着她的腿,哭喊声和铁链碰撞的声音混成一片。魔王的兔耳摆动着,在一群小毛球的簇拥下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我叹了口气。“走吧,一起来吧。”
背后冷不丁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要去哪?”
我在数秒之内理解了情况:领主把我卖了。
高大的轻甲骑士站在仓库的门口,用身体挡住了去路。“偷人货物可不好,这是莫里勋爵订的货,我奉勋爵之名保护这批货物的安全。”他悠闲地靠在门框上。“你又是什么人?”
“我把这批货从领主大人手上买下了。”我向前一步,拦在了他和魔王与孩子们之间。
“你这样搞得我很难办啊……”他装作一副十分困扰的样子。“订好的货被人拦了,这我不好和勋爵大人交差啊。你说,这事怎么办?”
“你去向领主大人讨说法吧。”看样子这也不是掏钱能解决的问题了,我把手悄悄伸向了腰间带着的药剂。
“给你脸不要脸是吧?”骑士忽然脸色一变,一道寒光向我的喉咙劈来。紧接着是一声金属的脆响,魔王挡在我的面前,勉强招架住了他的砍击。
“挺能忍的嘛,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对我出手。”他把剑向旁边一挑,魔王则顺势向他的腰间袭去,但却被他轻松用剑防下。“技术不错,力度不行。”他嘲笑道。
魔王没有回应,但攻击也没有停止。她以如雨般灵巧的刺击从各个方位骚扰着对方,尽管大多数都被挡下了,仍有几次划破了骑士的皮肤。
“真是……像飞虫一样!”骑士愈发烦躁,忽然以右手发动了附魔——看上去是肢体强化类型。他用那只泛着蓝光的手臂以惊人的速度揪住了魔王,扼住了她的脖子。
“热身游戏就到此为止了。”他满意地看着柔软的兔子在自己的手里挣扎着。
一道银光闪过,魔王的剑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另一只手臂里。
“哈……哈……”他大口喘着气。那次攻击本来是朝着他的脖子砍去的,但他却在最后关头用手臂挡开了。“你以为我会掉以轻心吗?我……”
他的手忽然一松,魔王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确实。”魔王活动了一下脖子,甩掉了剑上的血滴。“到此为止了。”
魔王的左手握着的黄铜针管,此刻留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是我在出发前给她的麻醉药。
看样子是不需要我动手了,我把淬毒的刺针默不作声地藏回了包里。面前的大个子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魔王转过身来,把剑收回剑鞘里,满意地看着我。
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魔王大人真——帅——啊——”我拖长了声音,尽力满足她的虚荣心。她向我摆了摆手。“不必了,本王向来不需要这种夸赞。”
兔耳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还以为您会对这件事表现得更愤怒一些。”
我和魔王正牵着这一群小家伙走在回小屋的路上。铁链已经被我们摘下了,这群小家伙看起来也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我在前面引路,魔王则在队尾看着他们,像是两个牧羊人。
“你指的是什么?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骑士?”魔王走得很慢,眼睛也全在孩子们的身上。
“指这个。”我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铁链。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你们人类的法律与交易,我无权干涉。”
“这样啊……”我沉思片刻,“如果在魔族的王国,这些孩子会被怎么安置?”
魔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魔族本就人口稀少,魔人族自然也被看作我们的同类。如果在都城,他们会被安置在同样由魔人族经营的收养机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然,你是他们的买家,决定权在你。”
有几个大一些的孩子的兽耳竖了起来。
“等今晚的指认结束,就把剩下的孩子送去你们的王国,如何?”我装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我也不想在家里养这么多的小孩子,如果您能帮忙的话就太感谢了……”
更不想在欺负魔王的时候被小孩子看到,绝对不要。
魔王的眼睛亮了起来。“今晚本王就通知他们,过几天就让部下来把他们接回去。”
真是谢天谢地,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米莉亚几乎是从小屋向我们冲了过来。“奈拉!”她大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队尾那个个头最小的圆耳朵孩子从队伍里窜了出来,向她跑去。“妈妈——”孩子拖着带着哭腔的长音,扑在了母亲的怀里。
作为纯血魔族,米莉亚几乎可以隐藏自己所有的魔族特征——她的外表看起来与一位身姿曼妙的人类女性无异,但从力量的角度来说,她比我和现在的魔王都强大得多。“找到了就好。”我让剩下的孩子先在我的小屋里休息。“我还在想,如果这批货里也没有,那就糟了。”
“辛苦你了。”米莉亚抱着女儿,抹了抹眼泪。“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也不怪你们,只是……”我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
“这些孩子也真是可怜……”她在小屋里望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我们身边的魔王的身上。“他们买卖的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兔魔人吗?看你身上的疤痕,应该在外漂泊了不少时间了吧……”
“不,那是……”
还没等我解释完,米莉亚的手已经抚上了魔王的头:“在人类这里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吧。”
魔王僵住了。我在背后朝她比划着手势:冷静,冷静!
“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助手,也是我的病人。”我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她的身上有些慢性病,正在我这配合治疗。”
“啊呀,那真是对不起。”米莉亚连忙收回了手,“让你见怪了。”
“不……没事。”魔王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介意这些。”
“不介意被人摸头吗?”我忽然见缝插针地发问。
“不……不是!”魔王如临大敌般地后退了两步。“我……我去照看剩下的孩子了!”
“真是可爱。”米莉亚牵着奈拉坐在一旁,看着仓皇逃走的魔王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更成熟一些的类型的。”
“不,虽然体型那样,她还挺成熟的……不!也不是说喜……”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位的来头可不小吧。”米莉亚话锋一转,“是诅咒?不,应该说是祝福吗……”
尽管在王国近郊隐居多年,米莉亚也未曾落下对魔药的研习。还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还是个扬言要成为“最强魔药师”的少女,一晃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瞒不过你。”我感叹道,“这位其实是魔王。”
“怪不得,原来是魔王……什么?你说她是魔王?”米莉亚干咳了好几声。“这几年新上台的那个?被你拐到这里来了?”
“是在战斗中遭到了偷袭,偷袭用的箭矢混合了毒和诅咒,如果你能帮忙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瞒你说,如果不是这件事,我还打算过段时间去找你帮忙。”
“过段时间你带着她来我这一趟吧。”米莉亚宠溺地揉着女儿的头,小家伙已经趴在她的膝盖上睡着了,圆圆的豹耳随着鼾声轻轻摇晃着。“我和奈拉都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盯着她的耳朵出了神。“……我以后如果有了女儿,要不就叫米莉亚吧。你来当她的教母怎么样?”
米莉亚白了我一眼。“那你不就成了我的父亲了?甭想。而且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嘘,别说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在给第三对双胞胎起名字,就快想出来了。”
“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略加思索。
“……算是牵手了吧。”
“还有,摸过耳朵了。”我补充道。
“啊……”
我和魔王瘫倒在桌旁。
历经数日的辛劳,我们终于把那群小兔崽子送走了。带孩子真是太恐怖了。意识到我们不会伤害他们之后,这群小东西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光是确保他们每个人都在该待的位置上就几乎耗掉了我所有的心力,更别说顾及魔王和治疗了。
魔王,和我一样,累得抬不起头来,一对兔耳也毫无生机地贴在桌面上。天知道我俩都经历了些什么,当看见接应的使者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俩仿佛看见了天使。
“你知道吗?”我忽然开口,“米莉亚前几天给我带了好东西。”
魔王的耳朵动了动。
我在她的耳朵边低语:“是她亲手酿的果酒。”
魔王的耳朵立了起来。“……苦吗?”她抬起头。
我笑了笑。“要试试看吗?”
不知米莉亚用了什么配方,果酒的口感十分柔和。魔王看起来相当中意这有着轻柔甜味和浓郁香气的饮料,最初只是小心翼翼地嘬饮,之后便开始小口地吞咽,再然后……
“有骰子吗?”她端着杯子靠在椅背上,朝我招了招手。“来!让你看看魔王的本事!”
她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
“我是认真的。”她忽然把酒杯砸在桌上,撑着桌子,面色严峻地盯着我。“医生……敢和我赌一赌吗?”
“赌什么?”我斜靠在椅子上望着她。
“什么都行。”魔王看起来相当自信,“你得想想,你能输给我些什么东西。”
我从柜子里翻出了几颗木头骰子。“来。”酒精让我的脑子也有些发热。“试试看吧。”
魔王翻开了碗,算了算骰子的点数。
“是我输了。”她耸了耸肩。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潇洒地向我展示空空如也的杯底。“继续。”
不行,这太背德了。对于一个医生而言,看着自己的病人在这里无节制地饮酒太过于违背职业道德了——她确实喝得太多了。尽管她看起来还相当镇定,举止自若,但兔耳却歪斜地耷拉着。这不是个好兆头。
“来。”魔王把手再次按在了碗上。
“……小。”我有些头疼。
魔王抬起了碗,笑了笑,“到你了。”
我叹了口气,想举起酒杯,一只手却按在了我的杯口。“不赌这个了,我们来聊聊真心话吧。”
我有些错愕。
“来吧,坦诚相待。”魔王把酒杯从我的面前挪开。“告诉我……你究竟在追寻什么?”
我愣住了。
我的脑子里似乎闪过了诸多杂乱的片段。魔王并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在这之前,我总能找到合适的借口。但现在,我的大脑却一片混沌。
“……为了制造出杀死所有人类和魔族的魔药。”我回答。“所以我需要研究你的身体。”
魔王并不打算罢休:“为什么?”
我望着魔王的眼睛。“因为他们杀死了我的恋人。”
魔王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错愕,但她很快便将这一点情绪掩盖了起来。“不错。”她笑着说,“我喜欢这个答案。很有魄力,也很浪漫。如果你要杀死所有人类和魔族,那本王就会保护所有魔族……甚至包括人类!”
“继续。”她将碗再次盖在了桌上。就在她想继续摇晃时,我的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你不该继续喝了。”
“大还是小?”她并没有理会我的话。
“大。”
她掀开了碗。“你赢了。你有什么想问本王的吗?”
“你该去休息了。”我近乎强硬地夺走了她的酒杯。“够了。”
“你得向本王提一个要求。”魔王顿了顿,“去休息除外。”
“……”
我的头疼的厉害。
有什么不过分又过分的要求能让她知难而退?我总觉得现在让她做什么她都会赌气照做,但又不能做得太过火。
我回忆了一遍魔族的礼仪和传统。
“……这样。”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要么去休息,要么……含住我的食指。”
这是魔族的传统之一,败者需要含住胜者的食指,以此向对方表示屈服。对于魔王来说这算得上是奇耻大辱。
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但总得试试。
“……”
魔王沉默了一刹那,突然向我扑来。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我一个踉跄摔下了椅子,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墙上。“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魔王伏在我的身上,左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好,我已经在后悔了。
“你是觉得本王不敢做吗?”
啊……?
食指感到了一阵温热。我勉强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右手已经被魔王衔在了嘴里。
“等,等等……”
魔王垂下了眼,如同传说中战败的俘虏一样,用舌头抵着我的指腹轻轻舔弄着。将舌尖缓缓从第一个指节移动到第二个指节,她看起来不太熟练,但做得相当认真。
食指好像快要融化了。
我的大脑也快要爆炸了。
想要再塞入第二根手指,第三根手指。想要塞进她的喉咙,看她被顶的喘不过气而咳嗽的样子……我尽力按捺着一切粗暴的冲动,喘着粗气向她发问:“……你之前,做过这个吗?”
听见了我的声音,魔王停下了嘴里的动作,用牙齿轻轻啮咬着我的指节。“本王从没向他人低头过。你是第一次。”
……第一次做成这样也太犯规了。
“够了。”
我把手指从她的嘴里抽了出来,食指上还沾着她的唾液,混杂着酒精的甜香。她仍没有想要起来的迹象,继续伏在我的身上,像只悠闲的猛兽。“那轮到本王提问了。”魔王似乎已经忘掉了骰子游戏。“你曾经的恋人是什么样的人?”
全是让我头疼的问题,酒精在我的脑子里乱撞,我几乎抽不出思考的空闲。“……她很……强大,也很冷静。对我……很温柔。”我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词。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一样,过去的记忆不断灼烧着我残存的理智。
“……好。”她再次低下头,握着我的手腕,叼起了我的中指。要把整根中指塞进去并不容易,她努力地吞咽着,我渐渐感觉自己的指尖触及到了她的舌根,甚至是更深处。“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做到这个地步,她看起来也相当不适应,左眼已经被生理性的泪水迷住,右眼则有些迷离。她没有回应我,歪向一边的兔耳抖了抖,费力地用口腔里的动作向这只中指陈述一个故事:一个战败的俘虏,正在企求对方为自己留下一条性命。
而我是多么想把这个故事变为现实。
“……呼。”把我的中指抽出来之后,她用拇指撇开嘴角的唾液,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的记忆似乎在这里断了片。当我艰难地找回了一点理智之时,眼前的景象变得截然不同。
我和魔王的位置调转了——魔王此刻缩在我的身下,两只手的手腕被我抓住,按在她的头顶上方。她的兔耳看起来乱糟糟的,似乎刚被人虐待过,可怜地耷拉着,随着她的身体一同瑟瑟发抖。而我的右手,此刻正在她的口腔里粗暴地探索着。我把两根手指塞了进去,感受那份温暖的挤压,在里面毫无顾虑地搅动。找到一直向后躲藏的舌头之后,我轻松地捏着她的舌头抓了出来,用食指和拇指恶意地揉捏着。也只有在此刻,她才会发出些许痛苦的呜咽声,但我对此无动于衷。
“给我。”我发出的声音似乎不属于我自己。
魔王并没有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尽力将身体蜷缩得更小了一些。我这时才注意到她在哭。泪水不断从她的眼角滚落,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小滩泪渍。
但她并没有发出抽泣声。除了被弄痛时发出的哀鸣,其他的时间她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
安静得像只兔子。
“啊啊……”
我不该这样做的,我很清楚。但我的意识似乎在不断向着未知的领域下坠。
“给我……更多。”
我贪婪地渴求着更多的温度。我知道该怎么做。剥开她的衬衣之后,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中还蕴含着更多的热量。只要把手指滑过她的小腹——就像往常在检查时做的那样——然后用手术刀沿着最满意的一条线剖开,伸入她的腹腔,就可以把手没入她的内脏之中取暖。
她会哭得更厉害吗?她会喊叫出声吗?和药物的副作用相比,哪个要更痛苦一些?我想象着她的反应,身体因兴奋而止不住地颤抖——我期待她的反应,甚至多于期待那柔软饱满的感受本身。痛苦但克制着的颤抖,惊慌失措的眼神,无助的泪水,这一切都是我的食粮。
——她会对自己的决定后悔吗?
……她会后悔相信我吗。
她本就不该相信我。
我对她而言算是什么?“医生”吗?但从最开始,她对我而言就只是我的所有物罢了。我的实验体,我的财产,我的食物。
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我报以信任,将脆弱的自己交付于我正是她的错误,所以现在的她是罪有应得。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的右手恋恋不舍地从她的口腔里抽了出来,她吃痛地咳嗽了几声,被我拉出的唾液还垂在唇角。手指的皮肤泡得有些发胀,但盘踞在我的大脑里的狂热仍未消减。该再进一步了。
我的手伸向了她的小腹。
当我的手扶在她的小腹上时,陌生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她看起来仍不太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只是微微颤抖着,柔软的兔耳垂了下去,似乎本能地想要让自己的身形缩得更小一点,以此逃过捕食者的利牙。
可惜并不适用于被捕食者压倒在地的场合。
我满意地看着她在我的身下挣扎的样子。眼泪……她的眼泪几乎没有停止过,泪珠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滚落,沾湿了她凌乱地散落在地面上的白色长发。她的喘息混合着酒的味道,甜腻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蔓延。
“医生……”
她用虚弱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吃掉你。”
我的语调平静而冰冷。
她一怔,而后,我的右手触碰着的小腹传来了更加强烈的颤抖。“不要……”她望向我抚在她的小腹上的右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与柔软的哭腔。“对不起……不要……”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幅表情相当迷人。
我看着她的脸,有些出神。黄色的眸子在泪水的洗礼下变得略有些黯淡,大概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她的脸颊仍有些微微发烫。为了不让自己发出过多的声音,她再次用牙齿咬住了下唇——正如第一天夜晚时的那样。只是这次,她的眼睛垂了下去,不受控制的泪水迷住了她的睫毛。
我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一个与我现在所做的事毫无关联的想法。
我想要一次轻微的接触。没有更多深入的交融,只是嘴唇与嘴唇的一次轻碰。纯粹的,试探性的,青涩的,柔软的。
我把脸俯了下去,看着她朦胧的眼神。
在我即将蹂躏她的身体和心灵,将她的痛苦作为食粮大快朵颐之时,这个想法忽然霸占了我的脑海。
我想要一个吻。
夜晚的风吹拂过我发烫的额头,带走了些许异常的温度。在此之前被高昂的兴致压抑着的痛苦和理智此刻苦涩地流回了我的心里。
我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这就是我恶劣的本性。
我并没有与她亲吻的资格。
我低下头,在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轻啄了一下。
“骗你的。”我松开了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不要哭。”
脱离了我的控制之后,她颤抖着把身体抱成了一团,蜷缩在墙角里。在我近乎野蛮的钳制下,她的手腕有些发青。看见她从我的身边逃走之后,我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揪了一下。
我直起身,尽力稳住脚步,从房间里抓来了一条毯子。魔王似乎已经在角落里陷入了浅眠,我拿着毯子轻手轻脚地靠近她,却被她的兔耳捕捉到了声响。她的兔耳抖了抖,用恐惧的眼神望着我,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把身体又往墙角里挤了挤。
糟透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拿着毯子披在了她的身上。当我俯在她的身前时,她的眼神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她缓缓开口。
“你的脸……?”
嗯?
一滴黑色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脸上。
示意图
我几乎是夺门而出。
情况不对,这个身体本该能支撑得更久一些的。是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吗?酒精的影响渐渐消散,我伏在屋外的水盆上,水面在月光下倒映出了我的面容。
我的脸正在开裂。
并非皮肤上的伤口,而是在更深层次的意义上,作为人类个体的存在方式出现了裂痕。黑色的物质从裂口里滴落水面,在裂开的缝隙下,有蓝色的微光在微微涌动。
那是我。那是真正的我。
我调整着呼吸,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脸上的裂痕开始渐渐修复,最后消弭无踪。水盆里的黑色液体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从物理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与幻象无异,但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想起了魔王最后恐惧的眼神。
我又把一切都毁了。
“……医生?”
魔王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魔王——正披着我给她的毯子站在门口。她的耳朵和头发都乱糟糟的,衣服上也留着被我拉扯的痕迹。她在看见我的时候不自觉地向门后缩了缩,看起来还有些害怕。
“对不起。”我深吸一口气,却迟疑着没有朝她迈出脚步。“我可能……需要一个人冷静一段时间。”
酒精的作用看起来似乎还没消散,魔王看着地面,眼眶里又蓄起了泪水。
“你要走了吗……”
我没想过她会问出这样的话。
“你突然不见了……屋子里很黑……”酒精的影响让她说话的顺序也有些颠三倒四,“我在晚上看不清,找不到油灯……说好了要治疗我的……”
她靠在门边蹲了下去,缩在毯子的阴影里低声啜泣着。
“因为我没用……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再怎么样也没法把现在的她丢在这里。
现在的魔王和刚刚游刃有余的样子判若两人,过量的酒精让她几乎无法正常行走,只能把身体倚在我的身上,扯着我的衣服,似乎生怕我再次不辞而别。当我把她扶进她自己的房间,给她掖好毯子,准备离开之时,她却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她没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总不能挤上她的床。我叹了口气,轻轻把她的手掰开。
“呜……”
她的手僵在了空中。
果然在哭。
酒精像是打开了魔王的某个开关,即使站在门口也能听见她微弱的抽泣声。我叹了口气,敲开了房间的门。
“我来了。”
我拖着铺盖和枕头,放在了她的床的旁边。
“可以牵着我的手。”我把左手伸给了她。
她向我这边挪了挪,把手垂了下来,拉住了我的手指。
“不会走了吧。”她小声地问我。
我捏了捏她的手指,表示回应。“不会了。”
经历了漫长而疲惫的一天,我的精神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困意逐渐淹没了我。有些冰冷的地板,枕头不太规则的形状,指尖传来的温度,我的意识渐渐从这一切中开始抽离,向着无底的深渊下坠。
我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这是第几次了?我努力地在一片狼藉的记忆里搜寻这个影子。我抬起手,看见自己的身形似乎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黑色。
我在她的身旁坐下。
“这次的身份是什么,‘森林贤者’?”她轻笑了一声。
“这次我要抢先一步杀掉所有人。”
“那可是件麻烦事……别累着了。照顾好自己。”她撑着头。
“你说过你会救我的。”我看着她。“你每次都没有完成约定。”
她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对不起。”
我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略有些刺眼,我用手挡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我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被子。
我才注意到了身旁的异样。
两只……兔耳,正伏在我的臂弯里,随着呼吸的频率上下起伏。
顺着兔耳向下望去,是一头柔软的白发。一团白色的东西正蜷在我的身旁……我的被窝里,安稳地沉睡着。似乎是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她向我的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
更糟糕的是,她还抱着我的手。
虽然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但比起思考这点,我产生了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她的呼吸里还带着些许酒气,晨间的阳光越过白色的发丝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有种奇妙的魔力驱使我抬起了另一只手……
然后,放在了她的头上。
掌心传来了温暖的触感,随着我的摩挲,柔顺的发丝在我的指缝间滑过。我屏住呼吸,轻轻揉搓着她的头顶。她似乎发出了一声满意的轻哼,把头向我的手里靠了靠。
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去把手拿开了。这种感觉真是会让人上瘾。
“呜……”
啊。
魔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俩在被窝里面面相觑。
魔王从被子里弹射了出去。
“诶?诶诶?”她满脸通红地靠着墙,“发生什么了?本王昨天干了什么?”
……嗯?
“您昨晚要求我留下来。”我决定老老实实说实话。“您原本是睡在床上的,等我醒来的时候,您就在我的身边了……”
“然后我摸了摸您的头。”我举起双手,“对不起。”
“……等等,等等。”魔王扶着额头,“那个不重要……那个也很重要,但是之后再说!重要的是之前发生了什么……”
“所以……”
她咽了口唾沫。
“本王昨天把你睡了?”
“?”
这家伙的标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您误会了。”我连忙解释道。
“不,不是,那个,即位前本王学习过的,王室礼仪……王室礼仪……”她念叨着一些古怪的词汇,“作为王族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在外过夜,就要把对方带回王宫,避免子嗣在外……”
“……都说了没发生过那种事了,而且我又不会生孩子。”
“要,要怎么做来着……暂时不能带回王宫的话……”魔王看起来陷入了混乱之中。“本王……想起来了!”
她深呼吸了几次,突然走上前,抬起了我的一只手。
“你愿意成为本王的第一个王妃吗?”
“不要。”
我倒是想起来更早发生的一些事了。
我站了起来,捏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我的工作区域。
“现在,立刻,开始检查。”我黑着脸。“你知道你昨晚喝了多少吗?”
“啊?诶,那个……”魔王的眼神飘向一边,开始装傻。
“呜……?”
她的耳朵感受到了一阵冰凉:我正在用沾了酒精的棉花对一片皮肤消毒。
“诶?等等,那个是……”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嗯。”冰冷的针头贴在了她的耳朵上。“抽血。”
魔王捂着自己的耳朵,可怜兮兮地坐在椅子上,任凭我对她上下其手……地检查。“之后的治疗期间,你摄入的酒精必须严格管控。”我压低了嗓音对她说。“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会和你一起禁酒。”
“……好。”
魔王的耳朵看起来更加萎靡了。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她忽然转头看向我。
“你昨晚说的是真的吗?”
我的心头一紧——理所当然的,昨晚的事她还记得不少。我当然还记得自己那些过分的举动,还有关于“恋人”的说法。
……但我不愿对她撒谎。
“都是真的。”
“那……要杀死所有人类和魔族也是?”
“是真的。”我只能梗着脖子把昨晚的发言重复了一遍,“我讨厌所有的人类和魔族。”
“……”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本王今天要回城堡一趟。”她的脸色一冷,语气忽然强硬了起来。“本王的心腹提出要定期检查本王的身体状态,这边的治疗流程暂缓。”
我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刹那。
“没什么。只要你在为本王认真治疗,他们也能检查的出来……对吗?”魔王瞥了我一眼。
“我为您提供的治疗方法当然没有问题。”我的语气也变得客套而生硬。“我问心无愧。”
……我只对昨晚发生的事问心有愧。
“那本王就准备启程了。”魔王把一旁的黑色斗篷套在了身上,兔耳也再次被压在了斗篷之下。“接应的人不久就会抵达。”
“……那您路上注意安全。”
月光从屋檐的缝隙里照进了屋子。就在一天前,我和魔王正为了酒和赌约而吵闹,满屋子都是骰子晃动和“我赢了”的嘈杂噪声,但此时此刻,木屋里空荡荡的。
我在森林里独居也有不少年头了……不如说,之前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但这次却不一样,我被沉闷而寂静的空气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应该表现得更温柔一点吗?应该用更稳妥的方式慢慢积累好感?但只要呆在魔王身边,我的头脑就会变得不太清楚。想要欺负她,但也想要让她离我更近一些。她的回应,她有趣的表情,她趴在桌上看着我的样子,我几乎要开始习惯这一切了。
只是和她在一起度过了一周的时间,我就觉得二人一起的时光像是呼吸般自然。
我靠在椅子上,望着我为她留出的房间出神。我在建造这座木屋时就规划出的这个房间,在一周前才刚刚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如果她不回来了怎么办?如果他们认为我的治疗没有效果该怎么办?那我就去王都找她吧。如果他们不允许我接触她,那就把碍事的人都处理了。投毒,传染病,暗杀,选择有很多,都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就像之前一样一步一步来就行了。
魔王会知道吗?她会知道的,我不会对她撒谎。她会生气吗?她可能会对我拔剑相向吧。就算没法赢我,也会拼死为部下与子民复仇。等到那个时候就把四肢处理掉吧,只留躯干和头就足够了,这样她也不会离开我了。
——但那样的话,魔王就不会抱着我的手臂了。
……
我的头伏了下去。
我想她了。
“说真的,你得庆幸负责监视的人是我。”
金发的堕天使倚靠在沙发上,摆弄着一旁的水晶球。“如果让莱拉看到前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她可能会连夜赶去森林砍掉那个什么贤者的头吧。”
“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吧。”魔王有些不解。“你看,本王也没有受伤啊,最多也不过是行了几次战败礼罢了。那群老顽固留下来的糟粕礼仪,本王又不在乎。”
“……算了,像您这种傻子是不会懂的。”堕天使看向一旁。
“佩诺朵,几日不见,你是不是对本王越来越无礼了。”
佩诺朵像是没听见魔王的话,自顾自地拿起了一旁的观测记录。“不过,说真的,那天晚上我都准备动身了,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想杀了您。”
“本王当时也以为自己至少会受点轻伤吧,原本打算等他真的动手了再做反击的。但事实上,就是开个玩笑嘛,从结果来看,本王毫发无损。”魔王看起来并不在意。“……不过,那时他的杀气倒是货真价实的。比起这个,他说的计划呢?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和我们之前的发现基本吻合。”佩诺朵递来了一份资料。“倒不如说,他会对您说实话,挺出乎我的意料的。”
“本王看不懂这个。”魔王把厚厚的一袋文件推开。“本王只需要知道结果,能不能阻止他?”
“……研究需要时间。”
“要多久?给我一个期限。”
“至少两个月。”
“不行。”魔王的语气十分坚决。“一个月。一个月内我必须看到成果。我清楚研究院那群家伙,不逼他们是不会拼尽全力的。”
佩诺朵叹了口气。“……有没有人和您说过,您可真是个糟糕的领导者。”
魔王笑了笑。“研究院的那群魔人,有多少是本王捞回来的?他们还欠着本王一条命呢。”
“……再说了,你不也还心甘情愿地跟着本王吗?”
佩诺朵多少有些不爽。她把水晶球捧了出来。“您是不是还想知道,那天晚上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我之前说过了,他离开之后的内容我都记不太清了。”魔王凑了上来,“你这里能查到回放吗?”
佩诺朵调试了一会儿水晶球,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来吧。”
镜头随着魔王的视角来到了门外。在泪水的影响下,画面并不是很清晰。画面里传来了魔王的声音:“不要……抛弃我……”
“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画面外的魔王此刻满脸通红地挡在水晶球投影出的影像前大叫。
“您有什么好害羞的,您洗澡的时候被我监视都不害羞,怎么这个时候开始脸红了。”佩诺朵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还没结束呢,您慢慢看。”
当回放录像进行到魔王扯着贤者的衣角时,魔王已经再起不能了。“杀了我吧……”她趴在水晶球前,“本王绝对不会再乱喝酒了……”
“之后还有更有趣的内容哦。”佩诺朵在魔王的耳边低语。
靠在床边睡觉不是件好事。水晶球投影出的录像解释了晚上发生的一切:为了在睡梦中拉着贤者的手,魔王离床边靠的很近。随着一个翻身,她便连人带着被子从床上滚了下来。
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冰冷的地板,魔王打了个寒战,本能地朝着更温暖的地方凑了过去——她抱着贤者的手,蹭进了对方的被窝里。
佩诺朵按了一下按钮,水晶球的投影随之关闭。“之后的事您也就知道了……虽然我觉得王妃那段也挺有趣的。”
魔王抱着自己的膝盖,面如死灰地躺在地上。
“你说……那家伙是不是其实很讨厌本王啊。”
堕天使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翅膀,挑了挑眉毛。“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看,那家伙不是说自己之前有过恋人吗。”魔王爬了起来。
“第一,很强大。但是现在的本王弱得不行。”
佩诺朵点了点头。
“第二,很冷静。但是本王……做了很多看起来不太冷静的事。”
佩诺朵想了想,表示同意。
“第三,很温柔。本王……好像一直都……对他很过分……”
“您第一天还把他提了起来。”佩诺朵补充道。
“而且他还说自己讨厌所有魔族和人类……那肯定也讨厌本王吧。不如说,在这之中说不定会特别讨厌本王!”魔王抱着头又躺了下去。“但是为了研究本王而不得不忍受,杀气也能解释得通了,本王居然还问他要不要当王妃……呜啊啊啊……”
佩诺朵憋着笑,饶有兴趣地撑着头。“……您很在乎他是否讨厌您吗?”
“因为本王想让他成为部下!”魔王抬起头。“他很聪明,又很有能力,如果能把他收入麾下,肯定对我们大有好处。”
“就算他想杀您?”
“想杀本王的部下又不止他一个。”魔王耸了耸肩。
“讨厌您的部下也不止他一个。”佩诺朵一针见血。
这回轮到魔王语塞了。
魔王把脸埋进了臂弯里。“本王……不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发闷,“一想到他讨厌本王,本王……我就会很难受。”
说到底,为什么要用恋人的标准来和自己做对比啊。
佩诺朵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她拍了拍魔王的背。“哎……我们怎么会有您这样的傻子老板。”
“不敬!”魔王闷声嘟囔着。
“我给您提一个建议。”佩诺朵低下头,“您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不要……绝对不要!本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见他了!”魔王像鸵鸟一样把头再次埋了起来。
“您要因为您的脸面问题而让我们丧失一位优秀的人才吗?”佩诺朵故作严肃,但魔王向来很吃这套说法。
果不其然,魔王抬起了头。“……该怎么问才好。”她老老实实地向对方发问。
“……您好像确实变了。”佩诺朵看起来心情不错,“您之前从不问我们‘怎么办’,向来都是提出你那混蛋的设想和计划,然后把一切问题扔给我们。”
“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魔王回答得很含糊。
佩诺朵用手指点着下巴。
“您在之前似乎对一切都很有自信。但是对于这个森林贤者……您看起来相当没底嘛。”
黄昏的天空将森林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魔王紧皱着眉头,对照手中的地图小心地前进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一切都是因为两天前佩诺朵那家伙的一句话。
“既然这样的话,您要不要试试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礼物?”魔王思索片刻。“他会想要什么?财富?宝物?”
“唉——所以说您是傻子。”佩诺朵摆了摆手,“您和他约在什么时候回去?”
“两天后的晚上。”
“那您如果早些动身,还能多出大约半天的时间。您可以亲手为他准备礼物。”佩诺朵不知从哪个柜子里抽出了一张地图。“他所在的灰雾森林其实范围相当大。在森林的另一侧,据说在地底的魔力大流喷涌口的附近,生长着诸多珍惜的药用植物。”
“让本王……送他草药?”
“我可以给您一本图鉴,不过……”佩诺朵话锋一转,“大流的附近有不少被魔力影响的野兽,您得做好心理准备。”
“那自然没有问题。”魔王看起来相当自信。“本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打不过区区野兽。”
“反过来说,您贵为魔王,还亲自为他取来材料,那家伙知道了肯定会被感动得不行啦。”佩诺朵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尾。“为了招募新的部下,您愿意为此屈尊,稍稍做点小事吗?”
“可以。”魔王打了个响指,“本王这就准备动身。”
一旁的树丛突然悉悉索索地晃动了一下。魔王一惊,迅速地和树丛拉开了距离。随着风与树叶的声音渐渐停息,魔王的耳朵里捕捉到了一丝古怪的声响:似乎是某个人类的喊叫声。
“救……”
声音正来源于刚刚树丛晃动的方向。魔王迟疑了片刻,还是离开了大路,拨开树丛,向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前进。
在森林中穿行了片刻,魔王很快找到了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披着破破烂烂斗篷的男人,被带刺的藤蔓缠在了树上。“救……命……”原本拖着长音、有气无力地喊叫着的褐发男人,在看见魔王时,眼睛亮了起来。“救命!我被这株藤蔓缠住了!你能帮我找找我的剑吗?”
魔王抱着手臂,打量着面前被抓住的家伙。“你是谁?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一位旅行者,来这里是为了找森林贤者大人配药。”男人回答得很老实。“没想到在森林里,被这株有魔力的藤蔓抓住了,剑也弄丢了……”
魔王拔出腰间的佩剑,刹那间砍断了几根藤蔓,但新的藤蔓很快补上了砍出的缺口。“……确实有点麻烦。”魔王把剑收回了剑鞘里。
“我的大剑可以一鼓作气砍断他们,但是不知道被挑飞去哪了……”男人低下了头。
“作为剑士居然会弄丢自己的剑,你还真是……”嘴上这么说着,魔王还是小心地在藤蔓间寻找着那把大剑。
旅行者的惊呼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小心!”
魔王拔出了剑,猛地后退了几步,做好了防御的态势,三对黄色的眼睛从树丛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是狼。感受到了它们身上夹杂着的魔力,魔王的兔耳动了动,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你的力量没法和这些魔化的野兽抗衡!”旅行者在魔王的身后喊道:“快跑啊!先逃走,去旁边的城镇找援军来救我吧!”
“试试看吧。”
魔王俯下身,握着剑柄的手指动了动。
“顺便,本王……我可不太喜欢随便抛弃他人。”
屠杀野兽并不是什么难事。在三头狼缩小包围圈之前,魔王已经迅速接近了左手侧的那头。锐利的轻剑没入了野狼的脖子,这头可怜的家伙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倒在了血泊里,颈动脉上的大洞不断向外冒着血泡。
另外的两头狼显然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慑,尾巴低垂在两腿之间,步伐里也掺入了些许迟疑。它们谨慎地绕着魔王来回徘徊,寻找着下手的机会。魔王也没有掉以轻心,整理了一下呼吸,盯着两头狼的步伐,寻找下一个破绽。
“……!”
魔王的左腿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她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腿已浸满了鲜血:刚刚那头倒在自己脚边,本该已经失去气息的狼,此刻正死死咬着自己的小腿。
……是魔力的浸染导致的变异。魔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另外两头狼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它们几乎在同一个瞬间扑了上去,把魔王撞倒在地,用力撕咬着魔王的身体。魔王的兔耳很快染上了鲜血。
“你们……!”旅行者用力挣扎着,但藤蔓的尖刺只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更多的伤痕,“小兔子!”
“……我没事。”
扑在魔王身上的狼忽然没了动静。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侧方的另一头狼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魔王将身上的狼推开,把剑从它的胸口拔了出来。“解决了。”
旅行者关切地望着浑身是血的魔王。“你受伤了吗?”
“小伤。”魔王甩了甩脸上的血。“基本是狼血。我这就救你……”
随着魔王自信地向前走了一步,一条藤曼突然绊住她的脚,把帅气的魔王大人吊了起来。
“……啊。”
被打掉佩剑、捆在藤蔓之中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好巧啊。”旅行者朝魔王挥了挥手指,相当于打了招呼。“小兔子,你也被抓起来了啊。”
“如果不动的话,这些藤蔓就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作为被藤蔓抓住的前辈,旅行者开始向魔王介绍被抓住的经验。“但是如果施加力量,就会遭到同等程度的反击……还是挺痛的。”
旅行者向对方展示了自己手臂上的几道血痕。“我的外套也是这么被划坏的,这么好的外套就被这些藤蔓糟蹋了……”
魔王试着动了动手臂,藤蔓上的尖刺很快抵了上来。“……所以,你有什么头绪吗?”
旅行者的头低了下去。“原本是有的……现在没了。要不,我们一起喊救命?”
“你傻啊,这里平时怎么会有人来……”魔王的声音一顿。“日落已经过去多久了?”
夜色已经逐渐吞没了这片森林。“差不多就在刚才吧。怎么了?”旅行者问。
“……我和人约定好了,我会在晚上回去。”魔王咬着嘴唇,看着一旁闪着银光的轻剑。“我得遵守约定。”
“你才傻啊!这种时候没遵守约定也是没办法的吧!”旅行者反击道。“不如想想怎么喊能更有穿透力……”
“找到了。”
魔王用眼神示意对方。“你看,其实就在你的旁边,但是被藤蔓埋住了。”
是那把大剑。不知藤蔓是否也清楚这把大型锐器带来的威胁,它把大剑也捆了起来。“还是没办法嘛!”旅行者叹气。“我们现在也没法破坏这些藤曼……”
“只要我拿到剑。”
当旅行者回头时,尖锐的刺已经在魔王的身上留下了不少血痕。随着魔王对藤蔓施加的压力,藤蔓的尖刺也渐渐膨大,愈发尖锐,其中一根几乎抵在了魔王的腰上。但魔王还在朝着地上的剑伸手。
“你疯了?”旅行者吸了一口气。
“你确定拿到大剑就行是吧?”魔王扯了扯嘴角,“要是你和我说不行,那我可是会揍你的。”
她猛地一发力,受到刺激而生长的尖刺划破了她的腹部,但与此同时,轻剑也被她握在了手上。她反身一剑,从上至下劈开了捆着大剑的藤蔓。“接好了!”
“……好。”
旅行者稳稳地接住了大剑。
“辛苦你了。”
随着他握住剑柄,剑柄周围浮现出了咒文,火焰几乎在瞬间包裹住了大剑的剑身。沉重的巨剑被他轻松地举了起来,他只是轻轻挥动了一下,身上的藤蔓就尽数烧焦脱落。
“武器附魔?水平不错嘛。”魔王也被他从藤蔓中解救了出来。
“都是我的朋友帮忙的……比起这个,你的伤!”
“没事。”魔王将自己的黑色斗篷系在了腹部的伤口上。“我们去找森林贤者。他会为我治疗的。走吧,时间不多了。”
“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旅行者将自己的大剑收回了背后的剑鞘。“我叫亚伦,是个剑士。你呢?”
“怀特。”魔王思考了一会儿,“现在……是森林贤者的助手。”
谢天谢地,在我冲出去毒杀王都的所有人之前,魔王回来了。
“医生!”她的脚步不太稳,踉跄着走近了院子。
“你怎么……!”我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有些手足无措,“发生什么了?”
“我……”魔王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话还是停在了嘴边。“我在灰雾森林北侧遇到了些受魔力侵染的野兽和植物,受了点小伤,但我救了个人。”
“就是这个剑士。亚伦。”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后。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见了一位衣着破烂但面带笑容的高个子剑士正跟在她的身后。他笑着向我挥手:“你好!我是亚伦,是来找你配药……”
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我的脸色变得冰冷。
“还真是荣幸啊,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光临寒舍……”
我盯着他漂亮的绿色眼睛。这家伙真是仿佛时时刻刻都沐浴在阳光之下。
“教廷钦定的救世主,‘勇者’,亚伦大人。”
“啊……既然这样的话,也没必要说客套话了吧,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勇者亚伦挠了挠头。“那我就直接说了。教廷那边终于看不惯你啦!他们决定让我来除掉你,避免在之后对魔族的战争中节外生枝。”
魔王猛地睁大了眼睛。
“大概就是这样啦。你能不做抵抗,让我的工作轻松一点吗?”勇者大大咧咧地把手伸向了身后的大剑。
在他握住剑柄之前,魔王的轻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强化药。”魔王用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挡在了我和勇者之间。她喘着气,对我低语道。“快点给我注射,要不然对上这家伙根本没有胜算。”
我陷入了沉默,反倒是勇者叹了一口气。
“小兔子……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勉强自己了?”
我满脸阴沉地扶着魔王的肩膀,把她推向一旁。
“如果他真的想要讨伐我,再怎么说也不会一个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我的森林,教廷的大军应该早就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我认识的那个勇者可不会这么轻敌。”
“啊……一点都不好玩了,至少陪我演演嘛。”勇者摸了摸头,“所以我不喜欢和你这种脑子太好的家伙打交道。”
“比起这个,你那个称呼是什么?”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小兔子?”
“……你在意的是这个吗?”勇者的表情有些不解。“她不是只小兔子吗?个子又小,还是只兔子。”
我一时语塞。
“……不行,总之就是不行。”
我下意识地离魔王靠得住更近了一些。
“不过……教廷那边坐不住了也是真的。”
勇者不顾还处在状况外的魔王与杀气腾腾的我,自顾自地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新上任的教皇急着要向女神献上点什么东西以示忠诚,看中了你这个‘异端贤者’的头,私下来找我,想用自己的身份向我施压。不过……”勇者伸了个懒腰。“他就算用教廷的名义来找我,我都不一定答应,更何况是这种私活。我就来你这里象征性逛两圈,顺便蹭点药水回去。”
“我不欢迎你。”我一字一顿地说。
“别这么冷淡嘛!好歹我们也是一起冒险过的。”勇者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当年我们几个还挤在一个帐篷里过夜呢。爱莲前几天还在和我念叨你,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魔王转过头,向我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头疼。
和面前这个男人扯上关系,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这家伙堪称是我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一个阳光开朗厚脸皮的混球。但这家伙的脑子又转得相当快,似乎有种诡异的直觉,总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你的痛点。
看他得意的样子,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我的痛点。
“出去。”我的态度十分强硬。没时间和这个混蛋纠缠,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没有做。“我要帮她处理伤口,你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去。”
勇者——出乎我意料的,并没有继续纠缠。“好,你说的对。好好帮小兔子治疗一下,她为了救我真是受了不少罪。”
……
虽然这家伙的态度很爽快,但我有种强烈的想把他就地毒杀的冲动。
我锁紧了房间的门窗,死死拉上了窗帘。
“怎么了?”坐在床上的魔王有些不解,兔耳在我的眼前一摆一摆。
“……不用管他。”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把魔王腰上简单包扎的布条解了下来,“该看看你这家伙又怎么乱来了。”
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一些。除了遍布四肢、较浅的划伤,在她的左腹部有一处相当深的伤口,一路延伸至腰际。
随着布条被扯下,凝固的血块也一并被撕开。魔王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是鳞藤吧。”我检查着伤口的情况。“如果不挣扎的话,是不会留下这种程度的伤口的……当时是怎么回事?”
“……”魔王看向一旁。“约好了。”
“什么?”我抬起头。
“约好了晚上回来。”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唉。”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沉默着清理她的伤口。
朴素的外套和布质的衬衣被藤蔓的尖刺划得七零八落、血迹斑斑。有些布料被凝固的血渍粘在了伤口上,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分离开的时候,魔王的兔耳还是轻轻抖了抖。有些伤口则因为身体的活动,又开始冒出细密的血珠。
我拭去了额前的汗水,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了一把剪刀。
魔王很快意识到了我想要做什么,“等等……”
“已经不太好脱下来了,还是用这个吧。”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把魔王的衬衣剪开。
“等等……”剪刀已经抵达了肚脐的位置。魔王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拦住我,但在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她还是把手僵硬地放了下去。
“嗯?”我的动作停了下来。“怎么了?”
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魔王已经把脸藏在了手臂里,两颊的绯红几乎溢到了耳朵根。
“……我没事。”
她还在故作镇定。
……之前在背后的伤,确实没有让魔王脱下衣服。我这才反应过来。
“是在……害羞吗?”
“本王……没有。”和她所说的话相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继续吧。”
这么想来,这确实是第一次看清她的身体。
我的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并不是说魔王的身体不色情。破烂的衬衣已经被我剪开了一半,平坦的小腹上装饰着漂亮的血痕,肌肉的线条一路向下延伸,岌岌可危地被同样满是划痕的裤子遮住。而在上方,随着胸腔的起伏,已经可以在零落的布片中隐约看见微微膨起的形状。
……但是,我不希望是在这种时候。
魔王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可爱。嘴硬的时候,得意地把兔耳翘起的时候,脸红的时候,在我怀里安心睡着的时候……只是和她呆在一起,似乎就能渐渐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破破烂烂地挡在我身前的魔王,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看见,这种景象只会让我感到痛苦。
我的动作停下了。
“如果你……不想让我看见身体的话,剩下的伤口就由你自己处理吧。”我把剪刀放在了一旁。“剩下的伤口也不是很严重,我会教你怎么做。”
魔王把手慢慢放了下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好。”
现在还不是时候。
当我走出房门的时候,亚伦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了。
“怎么样?”亚伦从屋檐的阴影里走出,那双碧绿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芒。
……真是让人看不惯。
“我处理完腹部的伤口,剩下就让她自己来了。”我拍了拍衣袖。
“噢……真是稀奇。你之前可不这样的吧?”亚伦故作惊讶,“之前你帮奥塔莉亚和爱莲她们治疗的时候可从没这样过。你不是说‘根本不放心你们这群家伙自己来’的吗?”
“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像那种兔子,就算放着不管也会自己恢复的。”我白了他一眼。
亚伦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还记得当时奥塔莉亚的脸都红透了,你却说什么‘在医生眼里你们没有区别’之类的话……”
“确实如此。”我别过头去。“我只是……累了。”
“奥塔莉亚还在找你。”
亚伦的语调忽然不再轻浮。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她进入这片森林?”
“……”
可以的话,真不想面对这些过去的问题。
“如果这次还找不到你……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想过帮她烧干净这片森林,把你捆起来,扔到她的面前。”亚伦轻描淡写地摸了摸背后的剑柄。“她帮我的大剑附加的烈焰魔法很好用哦?”
“你要烧,我也拦不住你。”我望向远方的森林——这片由我花了十余年的时间筑造的巢穴,只有获得允许的人才不会迷失其中。“不过,我会在之后狠狠讹你一笔的。”
亚伦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总有一天你要再次面对她的。”
我抓着脑袋,低下头去。
“……我知道。”
“医生……!”
木屋那边突然传来了魔王的声音。
“怎么了?”我猛地抬头,冲上前推开了木屋的门,亚伦也快步跟在我的身后。“你没事吧。”
看样子,魔王已经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了。她穿上了我留下的那件宽松的上衣——我的衣服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太大了。尽管她用手扯着衣摆,还是可以看见大腿上的伤痕已经被她笨拙地用纱布缠了起来……
等等。
魔王显然也被我们吓到了,她站在原地愣了半秒,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呜咽声,像兔子一样地窜回了房间,只露出了两只耷拉着的兔耳。
“裤……裤子!”她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你没有给我留裤子……”
她的语调听起来快要哭了。
门很快被紧紧关上了,只留下我和亚伦像木头一样立在原地。
半晌之后,亚伦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在想什么?”
我看向他。
“如何对你进行脑部手术实现记忆清除。”
(=゚ω゚)=
把亚伦扔在屋后的杂物间里之后,我敲开了魔王的房门。
魔王还没入睡。听见我进门之后,她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是她的那把轻巧的佩剑。这把剑应当也是出自魔族的名工巧匠之手,但也很难和勇者的那把巨剑相提并论。如果真的对上了的话,大概会被轻易碾成两半吧。
我不确定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
“在想刚刚的战斗?”
我拉来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靠着墙,把头偏向一旁。
夜晚的风有些凉,我起身,帮她掩上了窗户。“……你刚刚是在担心我吗?”
“如果你死了,谁来负责本王的治疗?”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窗棂上。
心口的某处轻微地揪了一下。
“我是不会死的。”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的嘴角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笑意,“在你的眼里,我很弱小,对吧?为了以这样弱小的身体活下去,我准备了不少紧急时刻的保命手段。你可以放心。”
“真的?”魔王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但是。”
我语气一变。
“你这是第几次不顾自己的身体乱来了?”
魔王的兔耳立刻转向了一旁。
“你的这种对身体的不负责严重影响了我的治疗计划,所以……”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严肃一些,“我们必须设置惩罚制度。”
魔王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但她的兔耳却耷拉了下去。
“……惩罚?”
我扶着墙壁,撑着床靠近了魔王。
魔王的兔耳一抖,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在了墙壁上,但语调仍在强装镇定。“……怎么,你想怎么惩罚我?”
我贴得更近了一些。“猜猜看?”
兔子的本能让她想要逃跑,魔王的自尊让她挺直了身体。“怎样都无所谓,本王不会害怕这种……”
她的声音随着我的靠近逐渐变小。
事实上,被我逼进墙角的她也没什么地方可逃。
我慢慢俯下身来。她的兔耳颤抖着垂了下去,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只能感受到打在她额头的鼻息。
我把她的兔耳用手扶住。
“呜!”
她吃痛地把身体缩了起来,捂着自己的兔耳,眼角渗出了几滴眼泪。
我的嘴离开了她的兔耳,她的兔耳上出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这是第一次的警告。”我在她的耳畔缓缓地说。
魔王显然不服气。
我正打算起身离开,手腕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刺痛,回过头去,魔王还是一脸严肃,眼睛里却有一丝得逞的笑意。“这是回礼。”她瞥了一眼我手腕上的牙印。
“……我说你啊。”
我微笑着把袖子拉了拉,遮住了她留下的印记。
“今晚还有治疗计划,你记得吗?”
魔王的表情凝固了。好,看来她确实完全忘记了。
药水顺着针管渐渐流入了魔王的血管里,魔王的耳朵渐渐垂了下来。经过前一次的治疗之后,我把法阵中心的毯子换成了一张备用的床铺,塞满各类仪器的房间变得更加拥挤了。
趁着魔王的意识还没模糊,我操纵着仪器,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今天还要我陪在旁边吗?”
魔王低着头,似乎有些犹豫。
“医生,你来判断吧。如果需要观察治疗情况的话就留下,如果医生你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你去休息就行了。”
……这家伙在清醒的时候,死都不愿意说实话吗。
我搬来了一张躺椅,勉强塞进了房间。
“前几次治疗需要在旁边观察情况比较稳妥。”我顺着她给的理由往下说,“所以这次,我还是会陪在您的身边。”
魔王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转向我。“既然这样,要来聊聊吗?”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聊什么?”
“比如……你是怎么认识勇者的?”魔王撑着头,“你也知道吧。上一届魔王,正是被勇者亲手杀死的。”
我的手抖了一下,但这点异样很快被我不动声色的遮掩了过去。
“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
“那你也得用问题来换。”我笑了笑。
“你想知道的事,本王知无不言。”魔王一挥手。
“好。”我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和勇者是曾经的同伴。我也参与了对上一届魔王的讨伐战。”
魔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惊讶。
“这样的话,确实说得通了……”魔王思索着,“因为上一届魔王被勇者杀死了,没法成为你的研究材料了?”
“……确实也有这方面的理由。”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平静一些,“你看起来并不生气?”
“本王有什么好生气的?”魔王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上届的那家伙本来就是本王的政敌。不如说,你们能这么轻松地抵达座下,就没想过其他的理由吗?”
……这么一说,在这之后,魔族也并没有向我们大规模宣战,这点确实也足够诡异了。
“我不太关心这些。”我摇了摇头。“我只关心我自己想做的事。在这件事之后,我也就和他们没有什么联系了。”
“为什么?”魔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和他的关系看起来不错。是讨厌另外几个人吗?”
“不是讨厌……”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怎么变成对我的追问了。该你了!”
“好,好。”魔王举起手来,“你想问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
“喝醉的那天晚上,你说,‘不要抛弃我’……为什么?”
魔王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因为……因为本王喝醉了!”
“这个回答不合格。重来。”我无情地否决了她的说法。
“那……因为本王那会儿脑子不清楚!”
“不合格。重来。”
“呜……”魔王把头扭向另一边。“……你真的要听吗?本王不太想提起这些事的。”
我竖起了耳朵。“说好了,都要说实话,我都已经把我的事告诉你了。”
魔王深吸了一口气。
“本王……我在最早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魔王。”
“既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家族的支撑,只是空有强大的魔力。”魔王用手指轻轻敲着床铺,“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人当作方便的武器和道具使用。一旦失去使用价值,就会被人抛弃,这是我最早学到的东西。”
“但是……在这之后,本王明白了,空有力量是不够的,需要依赖他人活下去才是问题所在。本王结交了那些同样怀抱不满的魔族,遇见了愿意追随本王的部下们。”魔王攥紧了手。“这不再是依赖,而是互相的帮助。如果没有他们的协助,本王是没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本王绝不能倒下。”
“你能明白吗,医生?”
真是滴水不漏。
我终于能明白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了。对于魔王而言,不止是忽视自己的感情,她甚至能毫无芥蒂地将自己过去的痛苦作为话术的一部分。并非寻求同情,而是否定、批判过去的自己。最可怕的是,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并非谎言,而是她真实的内心所想。痛苦是无意义的,私情是不被需要的,这位魔王为自己铸造了钢铁般的心脏。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部下们才会被她的意志所吸引吧。
而她的意志也终会将她推向那条由她自己选择的绝路。一次又一次。
即便这次的她还仍未足够成熟,即便这次的她也遭受了足够多的苦难,她还是早早地学会了轻视并扼杀自己的情感。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注定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安稳地度过余生?因为所谓的命中注定?
怒火几乎是在一瞬间点燃了我的大脑。我在一旁的柜子上摸索着,找到了一个小药瓶,用注射器抽出药水,不由分说地扎进了她的手臂。
我要撕碎这层钢铁的外皮,剖出她的心脏。
“……医生?你在做什么!”她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挣扎着想要抽回手臂,但那一管药水已经被我迅速地推入了她的血管。
“这是能让你说实话的药。”我的语气异常冰冷。“梦境链接,你们那边也有人能使用这种法术吧?我稍稍做了一些调整。你应该很快就会睡着了,我会在你的梦里找到真正的答案。”
“你……”魔王似乎想要抬起手阻止我,但药效已经逐渐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常规治疗使用的麻醉药此刻也开始生效,她的手臂很快就无力地落了下去。“你为什么觉得我在撒谎?”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加快了布置新的法阵与配置秘药的速度。
“你在欺骗自己……你只是没有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结果罢了。”
魔王忽然挣扎着爬了起来,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用那双暗黄的眼睛紧盯着我的双眼。
“你究竟在寻找什么答案?”
我怔住了。
麻醉药和秘药的效果很快带走了她的意识,她渐渐被抽走了力气,倒在了我的怀里。刚刚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她像是个普通的兔魔人一样,安稳地在我的怀里沉睡着,兔耳轻微地颤动着。
我将她的身体轻轻放回床上,在自己和她的身上连上了另一套仪器。在准备好一切之后,我将装着秘药的注射器刺入了自己的手臂。
我牵着她的手指,意识逐渐陷入朦胧。
那么,让我看看真正的你吧,魔王。
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并非木屋的天花板,而是一座人类的庭院,我也并非森林贤者,而是一位人类富商——这是我预先做好的“设定”。
这是我的梦,也是魔王的梦。在这个梦里,魔王的记忆会回溯到她最灰暗的那段时光……被人当作道具使役的时间。结合她的记忆,我制造了这段虚假的梦境——为了解开她的伪装,找到被她藏起的恐惧与痛苦。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魔族佣兵。”一旁的中间人向我指了指远方的白色身影。“你看,据说很听话的。”
魔王的身形比现在还要更小一些。她的穿着称不上破烂,但也足够简陋。麻布制的衬衣上打着不少补丁,防具也只有胸口的一件轻甲。但在她的身后,背着一把极不相称的重剑。
“……不要给我们魔族丢脸,明白了吗?”
带她来的男人指了指我的方向,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这次的任务再失败,我们那里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你明白的吧。”
魔王的身体抖了抖。
“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说个话都不利索。滚!”男人一拍她的背,把她向我的方向推了过来。
“您……好。”
她在我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我是……怀特,负责保护您的安全……是魔族。”魔王垂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角,说的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那个……会保护您……”
不知为何,她的白发上还沾着些许泥土。
我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想帮她撇去头上的脏污,但她却打了个哆嗦,飞快地用手护住头,朝一旁躲去。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啊,对,对不起。”意识到我的手并没有如期地落在她的头上,她把手颤巍巍地放了下来,“对不起……”
我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最后,我还是放下了手。
“……走吧。”
我带着魔王漫无目的地在镇子的街上闲逛。
魔王默不作声地跟在我的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本该是这样。但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对人类的城镇并不熟悉,她的视线很快就被种种新奇的事物吸引去了。
小贩身上挂着的玩具,摊位上卖的水果,橱窗里的服装……她仿佛对一切都感到新颖,目光在这些寻常的景色间流连忘返。
“怀特?”
我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从玩具和水果间拉了回来。她一惊,转而再次低下了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到处乱看了……”
“不……我不是要责怪你。”我尽力安抚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我想去那家店吃点东西,你要来吗?”
她怯生生地看向我。
“……好。”
这家小店的菜单算不上丰盛。我粗略地翻了翻,点了一份松饼,把菜单递给了她。“你想吃点什么?”
她忐忑不安地坐在我的对面,似乎不知该把手脚往哪放。“我?”她一惊,转而又把头垂了下去,“我不用……”
我把菜单替她翻开,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她僵硬地看着菜单,在间隙中偷偷瞟了我一眼,又快速地把目光收回。“对不起。”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认识文字……人类和魔族的都不认识。”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没事。”我叹了口气。“老板,再加一份松饼。”
“你们的组织有多大?”
“诶?”她被吓了一跳,绞着手吞吞吐吐地说:“很大……有二十多个人。”
看样子只是一群下等魔族组成的小组织罢了,毕竟高阶魔族的精英们是不屑于接人类的活的。
“……你的父母呢?”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得优先把最重要的信息问出来。
“不……不知道。”
她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把眼睛藏在了刘海的阴影里。
“首领……他们说,我被父母抛弃了。”
我没有问下去。
松饼在合适的时间被端了上来。我尝试让她转移注意力,把叉子递给了她:“尝尝这个吧。”
她的手向我的方向试探性地伸出了一点,我顺势将叉子塞进了她的手里,但拿着叉子的她却有些手足无措。“我……对不起。”她把叉子小心地放在一边,紧张地向我道歉,“我不会用这些……”
“……那你之前都是用什么吃东西的?”我感到不可思议。
她窘迫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用碗,还有手。”
沾着透明糖浆的松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很明显,这种食物不太适合用手拿起来吃。
我切下了一块松饼,用叉子送到了她的嘴边。
“来,张嘴。”
她有些迟疑,但看见我强硬地把松饼向前递了递,她还是张开了嘴,把那块松饼吞了下去。
“呜……?”
她的眼里似乎闪烁着光芒。
“谢谢您……很好吃。”她抽了抽鼻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
只是一块松饼而已。
“这些都是你的。”我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一块块帮她把松饼切开。“我教你怎么用餐刀和叉子。”
“我可以把这些带回去吗?”她小心翼翼地发问,“我想带给朋友们。”
“朋友们?”我切松饼的手停了下来。
“组织里……有很多朋友们。”她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害羞的笑容。“大家对我都很好。”
……魔王和我提过很多次“部下”,却从未向我提过“朋友”。
“那你……”
我正想继续追问,却被一声巨响打断。我的时间到了。
一只形体模糊的巨大的黑色魔物碾碎了房屋与街道,整个镇子都在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快跑!”
我拉起她的手向着反方向跑去,但黑色魔物的行动速度显然比我们要快得多。即使在梦里,我的体能也没有得到多少强化,我很快就变得气喘吁吁。
“快……”
不知是绊到了什么,我摔在了地上。
“你快跑!”我朝着她声嘶力竭地大喊。
“呜……呜呜……”
她的恐惧显而易见:那个庞然大物再怎么看都不是她能应对的东西,这样的魔物杀死她就像是捏死一只虫子一样容易。
但——一个颤抖着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
她的腿止不住地发抖,站得踉踉跄跄,但她还是把身后的重剑吃力地拔了出来,向面前的庞然大物举起了剑。
“我……我被抛弃过……”她的说话声混合着牙齿打战的声音,“被抛弃……很可怕,很难过。”
“所以……”她咬紧了牙关,压低重心,用颤抖的双腿努力地把身体支撑了起来。
“我绝不会抛弃你。”
在梦境的最后,会呈现那时的魔王最恐惧的东西……我是这么设置的。
眼前的黑色魔物唤起了我的记忆,我记得它的“原型”。魔物与拥有智慧的魔族不同,更像是自然对于世间生灵愤怒的化身。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又为何要攻击视线触及的一切事物。
大约十四年前,一头巨大的黑色魔物袭击了王国边陲。在碾碎了数个村庄之后,魔物与王国精锐的战士们展开了持续六天的殊死搏斗。在第七天的朝阳升起时,战士们成功击溃了魔物的心脏。
这头魔物——在人类的记载中,被称作“黑色群峦”。
仅仅只是它在移动中掀起的余波都几乎能够瞬间掀翻人类的房屋,土石制的墙壁在它看来仿佛是脆弱的纸片。但魔王依然屹立在我的身前。她费力地用剑一次次挡下飞来的碎石,用颤抖的身体保护着身后的我。没有被她挡下的石子与木板的碎片,则无情地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口。
“为什么!”我艰难地将身体撑了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臂。“我……不明白,你不是很害怕吗?究竟为什么要坚持到现在!”
“因为……”
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松饼,很好吃。”
黑色的群峦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身影。它只是微微抬起了自己的一只爪,一束黑色的光芒便贯穿了她的身体。
魔王的身体摇了摇,但仍未倒下。她尽全力转过头来,用那双含着眼泪的暗黄眸子望着我。
“谢谢你。”
第二束光芒击穿了她的头。
已经是第几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了?
我不太记得了。我的记忆本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往复中变得支离破碎。但这种痛楚却真实而熟悉,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这里是梦?还是说,其实这里才是现实?
“所以。”
——是魔王的声音,但并不是那个柔软而胆怯的孩子。
“所以,只能由本王来保护你们。”
一袭鲜红如血的披风撕破了魔物掀起的烟尘。
“人类、魔族,领土、部下,将这一切贪婪地纳入自己的手中,加以庇护,并引导他们的方向,这就是本王的使命。”
她伸出手,黑色的魔力从她护甲的间隙中溢出,渐渐在她的手中凝结成了一把一人高的重剑。
“这是只能由本王完成的任务。在最后,本王必须击溃那位只能由本王打败的敌人。”
尽管换上了那身红黑的战袍,贯穿胸口的伤仍残留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依旧滴着血,但她的眼神已截然不同。
她把目光收了回去,专注地盯着面前如山峦般庞大的怪物。
“本王……不会让那时的悲剧重演。”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王”。
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灵巧地依靠自己的机动性与庞大的敌人周旋,而是——直直地朝着那座黑色的山峦走去。对方显然注意到了她,黑色的光束更加疯狂地不断向她发射,却都在离她数米处偏折了方向。
她没有进行攻击,只是继续向前迈出了步伐。
大地震颤的余波,沙石组成的风暴,在她的面前仿佛和煦的春风,没有什么能动摇她的脚步。黑色的魔物似乎被她的行进惹恼了。它伸出自己的一只巨爪,向着魔王压了下来。
落下的巨爪掀起的气浪几乎让我站不住脚,魔王的身影也很快被掀起的沙尘所吞没,但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从远处传来。
“你总是这么急躁……这不是件好事。”
我仍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只巨爪就从魔物的手臂上掉落了下来。平整的切面很快喷溅出了暗红的脓血,魔物惶恐地收回了手臂,发出了雷鸣般的哀嚎。
而魔王仍然在向着它一步步前进,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像是沉默的风暴。
那头山一般的魔物在这个小小的魔王面前畏缩了。野兽的本能让它开始后退,但它的后爪很快也被一闪而过的黑光斩断,像是被砍断了两只桌腿的桌子,它的身形摇晃着倒了下去,大地因此而震颤。
当魔王走到它的面前时,它那丑陋的脸因恐惧而扭成了一团。
魔王只是把手放在了它的头上。
“好好休息吧。”
与我想象的不同,她的声音平静而悲伤。
“本王的……第一个部下。”
魔物的头颅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魔王松开了手,黑色的魔剑转瞬间消弭在空气中。她转身看向我。“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医生?”
我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夺回了这个梦的控制权——魔王的精神力比我想得要更加强大。是在那个弱小的“她”被魔物杀死的时候?无论如何,这个魔物引发的事件与她的转变似乎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我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如果成为本王的部下,本王就可以将你纳入本王的庇护之下。我们可以合作,也可以由本王为你指引方向。”魔王的声音听起来极具诱惑力。“要不要考虑一下,在这之后成为本王的御医?”
“……不。”我收起之前短暂流露出的感情,“我和您注定背道而驰。”
“这样啊,那还真是遗憾……”魔王摸着下巴,“不过本王是不会放弃的。那么,说实话,本王还想问你最后一个有些失礼的问题。”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回答,魔王就抢先发问。
“——你为什么一直在痛苦呢?”
我怔住了。
“本王不明白。”不同于刚刚自信的模样,魔王变得有些犹豫,“你确实在为本王尽心尽力地治疗,对吧?但本王却不知该如何回报你……本王可以感受到,但却根本没法触碰到你的痛苦。”
“就算我不是您的部下?”
“就算你不是本王的部下。”她重复道,“本王也很不爽。”
“……我们的关系有亲密到这种程度吗?”我有些想笑。
“诶?难道我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吗?”这次轮到魔王慌神了,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些许汗珠。“我们一起救了那些孩子,一起喝酒,一起开玩笑,一起逛街……再怎么说也是那个了吧,那个!”
“是什么?”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朋……朋友啊……”她底气不足地说。
(=゚ω゚)=来点小小兔子
我对于魔王“朋友”的说法不算太满意,但也不至于太挑剔。像这样紧张的魔王确实很可爱。
“我不会告诉您的。这个答案只有您自己发现了才有意义。”
我当然没法告诉魔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如果哪一天,您能找到答案的话……”我神秘地笑着,“那我就考虑一下成为您的部下吧。”
“真的?”在梦境里的魔王并没有兔耳,但我似乎看见不存在的兔耳竖了起来。“约好了?”
“约好了。”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她一如既往地蜷在我的身边。
等到醒来之后,她还是会生气的吧,毕竟昨晚对她做了相当过分的事。但是在这之前,她只是安静地拉着我的手指,在我的身旁沉睡着。
我的手从她的发丝间穿过,看着她额前落下的那根头发随着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摆动。白色长发从我的指缝间滑走,我看着她在睡梦中轻轻颤动的睫毛,有些出神。
如果每一天醒来都能看见这样平静的睡颜该多好。
我做过一次这样的梦。梦里的我们抛弃了自己的身份,隐居在不为人知的一隅。我抱着她靠坐在一块软垫上,看着她的侧脸沐浴在夕照的余晖中。她一边在我的怀里小声埋怨着,一边把身体贴得更近了一些。
没有必须去完成的使命,没有魔族、人类与魔物,没有血红的战袍,没有伤痛与必须替我拦下的攻击。我们之间也没有更多的交流,似乎一切话语都通过交织的手指传递给了对方。
一个平静、柔软而不真实的梦。
在苏醒之后,为了找回这个梦,我试过各式各样的药物与法术,影响精神的,操纵思维的,自我催眠与清明梦的,这次用到的秘药也是当时研究出的技术之一。当我从散落一地的药瓶与针管中惊醒,内脏与大脑仿佛搅成一团,趴在地面上干呕出黄色的胃液与胆汁之时,我想到了。
我要把这个梦变成现实。我必须亲手把这个梦变成现实。
“吃早饭……”
当我端着盘子敲开了治疗室的门时,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房间里空无一人,我在躺椅上发现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端正地用人类的文字写着一句话:“我和亚伦出去练剑了。”
看样子,在这之后她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去学习人类的文字……不,这个不是重点。我的脑子快要被这短短的几个字烧短路了。
这算报复吗?不,说到底,我和她之间其实也没有建立更加明确的关系。甚至就在昨晚的梦中,她向我提出“朋友”的说法,我也没有正面回应她。
——啊,这么一说,我甚至连“你对我很重要”这种话都没有说出口过。倒是魔王,似乎很执着地想要让我成为部下,但除此之外,她对我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朋友(存疑)上。
我的大脑彻底进入宕机状态。
冷静一下,总之,先想想回来之后该用什么方式把亚伦那个混蛋分尸吧。
巨剑与轻剑的交锋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力量上的对决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魔王很快轻巧地跳离了亚伦的攻击范围,亚伦则恢复了防御的架势。
“……那么,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亚伦把剑收了起来。“小兔子,你想问我什么事?”
“关于贤者的过去。”魔王把剑放在手边,靠着一棵树就地坐了下来。
亚伦摸着自己的下巴。“那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看你想要什么了。”
“那么……就用你自己吧。”亚伦打了个响指。“先聊聊你的故事吧,小兔子。能把这位隐居的森林贤者请出来,你又是什么来头呢?”
“也行,我们俩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魔王答应得很爽快。“我其实是一位高阶魔族,遭到了他人诅咒,才变成了现在这副魔人的样子。为了请他出来,我几乎倾尽家产,才换来他的同意……”
“你在撒谎。”
魔王只是略微停顿了一瞬,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波动。“怎么了?”她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要是用钱能请动这位贤者,他早就富甲一方了。”似乎成功抓住了魔王的漏洞,亚伦表现得有些得意。“说吧。你给他开的价格到底是什么?”
魔王叹了口气。“好吧,真是没办法……用来交换的条件是我的身体。”
亚伦猛地咳嗽了几声。
“我得成为他的实验对象……你怎么了?”
“咳……实验对象?”亚伦花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他哪会对实验对象这么好?他对待自己的队友才像对待实验对象呢!我们当时被他拿来试药都不知道真相,缝针的时候也不会安慰我们,简直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治疗魔像!”
“那可真是过分。”魔王在一旁同情地看着他,“不过,你们的队伍里应该有一位神官吧?为什么还会找到他呢?”
“小爱莲的祈祷生效很慢的啦。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术,和那些魔药学的家伙们用的似乎又不太一样,他的手法要粗暴野蛮得多。”亚伦的脸色有些发黑,似乎是回想起了痛苦的经历,“……不过,他的治疗方法确实很有效。当我们看见他解决了蔓延在几个村子间的瘟疫时,就决定把他招入麾下了。”
“你说他不想要金钱,看起来也不贪图名声,那你们当时是怎么让他加入的?”魔王撑着头,“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喊着要拯救世界的正义使者吧。”
不仅不想拯救世界,还扬言要杀死所有人。魔王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啊……?”亚伦挠了挠头,“我们就告诉他,我们要去杀死魔王,他二话不说就加入了。”
听见“杀死魔王”这个词时,魔王的耳朵轻微地颤了一下。
“有意思……”魔王用指节抵着自己的下巴,捉摸着亚伦的话。“那他之后为什么和你们分道扬镳了呢?”
“这可是个秘密。”亚伦神秘地朝魔王招手,“你过来点听。”
这片森林也没其他人。心里这么想着,魔王还是凑了过去。
“在我们好不容易击败魔王之后,那家伙居然转身就走了。当我抓住他的手臂问他的时候,你猜他怎么说?”亚伦压低了声音。
“他说……‘不是那个家伙’。”
“炼成术士和魔药师之类的,我也有所耳闻。无论如何,魔王肯定是个好研究对象吧。取下魔王的头发或者角之类的,也能当魔药的原材料啊。”亚伦皱着眉头,“但那家伙居然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径直离开了。”
“奇怪吧。真是个捉摸不透的男人。”亚伦还在回味当时的场景,但魔王却陷入了沉思。
“那么……”魔王的声音打断了亚伦的思考。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他深陷痛苦之中,作为曾经的队友,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
亚伦看了看魔王,又看了看远方木屋的影子。他沉思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看了一眼魔王,又想了想木屋里的家伙,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思考再三,他突然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你有头绪?”
“如果要说什么人能让他深陷痛苦……”亚伦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奥塔莉亚,那一定是奥塔莉亚!”
“亚纶呢?”
不知为何,回到木屋的只有魔王一个人。
“亚伦说什么突然有急事,让我转告你,他先回去了。”魔王看起来也有些不解。“他走得很快,但是他也没接到什么消息吧……”
“……真是可惜。”我不甘地叹了口气。“还打算留他吃顿饭的。”
这家伙居然跑了。原本还想请他去木屋的地下室看看,看来只能等下次再说了。
魔王并没有回应我,只是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魔王大人。”我深吸了一口气。“昨天晚上的事……我非常抱歉。”
“为什么?”
魔王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作为实验对象的话,要承受这些突如其来的实验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不……”
我们的关系好像更糟糕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所侵袭再次侵袭了我的额叶。
“我……不是这么想的。”我说的很慢。“我并不只是把您当做实验对象看待。”
“哦?”魔王的耳朵动了动,但视线依旧落在她手中的轻剑上。“那么……你究竟是怎样看待本王的?”
“我不明白。”我并没有继续靠近她,而是将身体倚在了门框上,不知该把视线投向何处。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受,和您一起度过的时间……很愉快。”我的声音有些紧张,“我还想了解更多您的事,但我……总是会做出过激的举动。我不知道该怎样温和地和您相处。”
指尖传来了一丝熟悉的温度——魔王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愉快。”她的声音也很轻。“这就是朋友。”
“和亚伦聊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这家伙,看起来处处圆滑,实际把自己包裹得相当紧。”魔王靠在门框的另一侧,牵着我的食指。“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更多地了解你。”
她追随着我的视线望向窗外。“我现在能做到的事十分有限……但至少,我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倾听者。”
我垂下了头。“如果真实的我会让你失望呢?”
魔王微微摇晃着我的手指,眼里含着笑,轻声向我发问:“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我……”
我的眼前忽然闪过了魔王那时恐惧的表情。
不,不止,还有更多被我遗忘的时刻。遭到背叛时难以置信的表情,被我刺穿胸口时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逐渐建立的信任被我踩在脚下时,那双黄色眸子里流露出的悲伤与绝望……过去的我究竟伤害过她多少次?而我又会重蹈覆辙多少遍?
她柔软的手指似乎变得像烙铁一样滚烫,我惊恐地甩掉了她的手。“不……”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不相信你。”
我没法相信我自己。
她眼睛里的光芒倏地暗了下去。
“……好的。”她悻悻地收回了手。“是我逾越了,对不起。”
……不要道歉。
“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之后,我会多加注意。”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总被人说缺乏边界感。如果你之后觉得被冒犯了,记得像这次一样……及时提出来。”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她转过身去,继续保养她的那把轻剑,“今晚的治疗,你就不用辛苦陪护了。”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堵在我的嘴边,像是一颗发烫的铁球,在我的喉咙里灼烧。
调试好最后的仪器,我缓缓合上了治疗室的门。
今天是第一次——第一次,我没有在她的身边陪着她。我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静静地在门口等待着。
治疗室里很快传出了响动,我在第一时间推开了治疗室的门,魔王正痛苦地扯着自己的领子,大口地喘息着。“怎么了?”我焦急地赶到床边,检查她的状态与仪器上显示的数值。
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明显,麻醉药的剂量没有给够,这就像我预想的那样起了效果:麻醉药的用量不足会让她从疼痛中惊醒。
我明白这么做是错误的,但我却没法停手。我期待着她请求我留下来——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也好,我会留下来的,我会陪在她的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就像之前一样。
魔王颤巍巍地把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用手砸在了床上,重得几乎要砸出血来,而后又向着一侧倒了下去,揪着自己的头发,把头按在膝盖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声凄惨的气声。
“我马上注射!”我用颤抖的手拿起注射器,按住她的左手,往静脉里推入足量的麻醉药。起效需要时间,她的身体绷直而后又蜷缩成一团,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鲜红的血印。
“没事了……没事了……”我只能挤出这样苍白的话,尝试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
她猛地甩开了我的手。
“我不需要!”
几乎是从喉咙发出的低吼。
我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的。”她缓慢地解释着,“对不起。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症状只是缓和了些许,但她仍在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你回去休息吧。”
她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只能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治疗室。
在关门前,我看见她低垂着兔耳,无力地把身体蜷了起来。
该怎样阻止她离开我?
我不明白,我快要发狂了。我在门外听着房间里的声音渐渐趋于平静,渐渐放下心来,但一想到明早她又要再次离开我,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住。
魔王不属于我,我清晰地明白这一点,特别是在我无情地拒绝了她之后,一切挽留的话语都变得可笑。
……甚至,连道歉都搞砸了。
我回想着手中的触感,昨晚她的话语和轻笑就像是做梦一样。
而我亲手将这个梦砸得粉碎。
大晚上偷偷整点
“这样下去的话……只能全烧了吧!”
扎着粉色双辫的魔导师在森林的岔路口停下。根据地上留下的标记,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经过同一个地方了。她不耐烦地从腰间的皮袋里掏出一根魔杖。“这垃圾贤者……以为这种程度的法术就能困住我吗?”
“请问……”
在背后传来响动之前,魔导师的火焰已经落在了对方的脚下,拦住了对方的脚步。“哦?”魔导师一甩魔杖,在空中挽出了一道漂亮的曲线。“是只小兔子?”
眼前的兔魔人举起了一枚闪着光芒的褐色吊坠。“你就是奥塔莉亚吗?”
魔导师手指一动,对方脚下的火焰转瞬间荡然无存。“……这是亚伦的东西。”魔导师细细观察着那枚吊坠,又从头到尾把兔魔人打量了一遍。“怎么?你不会也是那小子的情妇,来向我要钱的吧?”
兔魔人似乎并未感到冒犯,她只是把吊坠收回自己的腰带。“亚伦告诉我,跟着吊坠感应的方向,就能找到你,只不过真没想到这么快……听说你正在寻找森林贤者,是吗?”
“如果是的话,我可以为你带路,找到森林贤者。”兔魔人接着说了下去。
“报酬呢?”奥塔莉亚微微歪头。“你想要什么。钱?附魔?宝物?”
兔魔人的耳朵摇了摇。她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要……”
“想要听我讲讲贤者的故事?”
奥塔莉亚重新端详了一遍在前方带路的兔子:和其他的魔人不同,她的腰间别着一把轻剑,装束也轻巧而质朴,看样子是个剑士。“你和贤者认识吗?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医生与患者的关系。”兔魔人回答得很自然,“我目前暂住在医生……森林贤者的家里,协助接受治疗。”
听见“暂住在家里”的时候,奥塔莉亚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哦?那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想来找我?”
“亚伦告诉我,你是贤者最信任的伙伴。他说,你们的关系曾经很……亲密。”兔魔人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贤者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我想,如果能找到你,或许能让他好起来。”
“亚伦那小子还挺有心的嘛……不过。”奥塔莉亚的眼神像鹰一样,“这和小兔子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贤者的精神状态不佳,对我的治疗过程也有影响。这两天他还配错了药的剂量。”兔魔人的语气变得冷淡,“我只希望能够快些恢复健康。”
“倒也说得过去,不过……”
奥塔莉亚忽然皱起了眉头。
“你耳朵上的痕迹……那个是牙印吗?“
“让我看看!”
奥塔莉亚冷不丁地伸手就要去抓兔子的耳朵。白发的兔魔人猝不及防,连忙闪向一旁,却还是被摸了一下,身体不禁打了个冷战。“我也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要咬我!”兔魔人捂着自己的耳朵,显得有些委屈。“你们这群人都是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奥塔莉亚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兔魔人显得比她还莫名其妙,“互相咬耳朵是一种人类的礼仪吗?”
“……算了。”
奥塔莉亚把指间染上些许血液的短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袖口。
“不过,虽然你说要带路,我们也走了一段时间了吧,怎么还没到呢?”
奥塔莉亚用余光瞟了一眼路边,轻轻把一颗石子踢了过去:这是第七次经过这里。目前为止,她们还是在原地打转。
“你不会不认识路吧?”
“怎么会呢?”兔魔人似乎也有些迷茫,“我来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路啊……”
“要是走不出去,我们俩不会在这饿死吧。”奥塔莉亚捏着下巴,“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把小兔子你给烤了呢。活下来一个总比没有好!”
兔子的耳朵打了个哆嗦。“……别开这种玩笑。”兔魔人瞥了她一眼,“到时候谁能活下来还说不定……”
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血点。
兔魔人一愣,用手抹了抹嘴边,看见自己的手上变得一片鲜红。
“是怎……”
比起疼痛,更多的是意识遭到了抽离。眼前的景象被叠上了几层残影,混沌在她的大脑里蔓延。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鲜血淅淅沥沥地滴在了地上。“是……”她艰难地抬起头来。
奥塔莉亚并没有让她说完这句话。少女用魔杖轻轻点了一下兔魔人的额头,对方便陷入了昏厥。她轻松地扶住了即将倒下的兔魔人。
“你最后送给我们的毒还真好用。不出意外的话,她还能活一个小时,还是三十分钟?”奥塔莉亚坐在了倒下的兔魔人身边。“哎呀,这个时候如果有解药就好了,可惜我只是个对魔药学一窍不通的魔导师……”
森林依旧寂静无声——甚至连动物的声音都被某种事物吞没了。奥塔莉亚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她捏着兔魔人的耳朵,仔细端详牙印的形状。
“你真的忍心看她这样受苦,都不愿意放我们进去吗?”奥塔莉亚慢条斯理地用手梳理着那头白发。“遇上你这种家伙,她真可怜……我也真可怜!”
没有回应。轻薄的灰雾依然笼罩在她们的身边。
奥塔莉亚慢慢抬起头来,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不存在的某处。
“你在看着的吧,无情而可恨的……森林贤者大人。”
我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
雾气渐渐散去,我沉默着从灰色的大雾中现身。
“哦?好久不见啊,贤者大人。”奥塔莉亚的脸上洋溢着甜腻的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我对她视若无睹,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低下身,抬起魔王的手腕,向她的血管中推入了一管药水。我沉默地在一旁等待着,直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才将她横抱起,转身向雾中走去。
魔王的身形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单薄一些。中毒带来的影响仍未完全消散,她的额头上沁出了些许汗珠,不自觉地抓紧了我的衣服。我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
真是可悲。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获得拥抱她的资格。
魔王缓缓睁开眼睛。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再次被人暗算了。但身上已经没有了刚才毒素发作的痛苦。是医生?医生呢?手脚还有些麻痹,但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医生?”
“哎呀,你醒了?”
穿着围裙的少女跃入了魔王的视野。
“刚刚真是对不起啦!如果不那样做的话,贤者大人肯定不会放我们进来的。”少女歪着脑袋笑了笑,“我会给你做好吃的,所以原谅我吧,好不好,小兔子?”
魔王的手在床边摸索着,很快找到了轻剑的剑柄。“你究竟想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医生呢?”
“我?我是来找贤者大人负责的呀。”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你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话。”
我从她的背后走出。“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适……”
“贤者大人你来啦!”
毫无征兆地,她突然扑在了我的身上,抱住了我的脖子。
“你……”
魔王花了点时间稳住了自己的呼吸,一字一顿地问我。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我举起双手,却没法摆脱粘在身上的少女。
“任何事,我都没有做。”
“贤者大人也太冷淡了吧。”少女有些不满,“你忘了吗?你可是要对人家的一生负责任的!”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努力地从她的手下逃了出来。“我们只是普通的队友关系。”
……魔王看待我的眼神似乎变得愈发冷淡了。
“真是的,我得去厨房看看啦。”奥塔莉亚鼓着嘴,似乎有些生气,“不过,没关系,奥塔莉亚会陪在你的身边的,总有一天会让你记起来的!”
我打了个寒战。
这个女人的目的并不简单。我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我确实曾经做过一些不该做的事,如果知道了真相,她拥有无数个杀死我的理由,但不该是现在。
……或者说,正因为是现在?
我看见魔王垂下了头,缩回了她的被子里。奥塔莉亚——从厨房里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只是眼神像是冰冷的利刃。
……这个家伙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长进吗?真是太幼稚了。
桌上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但这丝毫没法消解三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来,贤者大人,啊——”奥塔莉亚拿着勺子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推开了她的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呀,不过……”她看了一眼魔王,“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魔王沉默着叉起了一块炖菜。
“不过,既然是你带我来的,说明你肯定也支持我们,是吧,小兔子?”奥塔莉亚做作地用我也能听见的声音在魔王的耳边说,“你能再帮我们一把吗?”
魔王突然从桌旁站了起来。
“来屋后。”她对奥塔莉亚说,“我们两个单独聊聊。”
魔王靠在屋后的大树上,视线飘向一旁。沉默半晌,还是缓缓开了口。
“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
奥塔莉亚坐在一旁用来劈柴的木桩上,托着腮,用她漂亮的红色眼睛看着面前的魔王,语调轻松而真诚。
“那你明白他为什么痛苦吗?”
“嗯……”奥塔莉亚用手指抵着下巴,“之前不明白,现在可能明白了吧。”
“好。”魔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你能让他摆脱痛苦吗?”
“我做不到。”
魔王有些惊愕地抬起眼,目光正撞上了少女认真的眼神。
“但我会努力让他去直面这些。我保证。”
“……好。”
像是下定了决心,魔王抬起头。
“我会去周围的森林逛逛,给你们留下独处的时间,希望你们能借此机会把话说清楚。之后……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尽可能减少和他的接触。但治疗的进度不能被耽搁。”
“谢谢你。”
奥塔莉亚收起了自己那副做作的笑容,向魔王低了低头。
“我会借这个机会……好好把话说清楚的。”
在我的耐心被耗尽之前,奥塔莉亚出现在了门口,但只有她一个人。
“她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说小兔子?”奥塔莉亚几乎难以掩盖脸上的笑意。“她离开啦,她说要给我们留下二人空间,让我们好好聊聊……多好啊!”
不对。
糟糕了。
我开始后悔没有为魔王配置一个通讯装置——为什么会忙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呢?
“那么,她差不多也走远了……”
奥塔莉亚把门在身后锁上。
“我们也该干点正事了。”
快跑。
我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跌进了治疗室,把门死死地锁上。我明白木制的房间门抵挡不住她,但就算多争取一秒也好。用来防身的道具?对于把前代魔王的亲卫军烧得连灰都不剩的魔导师,同时也是曾与我朝夕相处的队友来说,几乎毫无作用。
“啊……”
门后传来了她的声音。
“在这里,是吧?”
一缕火焰像是有生命的动物一般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在刹那间吞噬了我的左手小臂。剧烈的疼痛很快通过神经牢牢扼住了我的大脑。但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我的左手,在她精准且恐怖的火焰魔法下,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节黑色。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的头上止不住地冒汗,顾不得背后追逐的奥塔莉亚,扭开了隐藏在书架背后的机关,随着地板传来的轰鸣声,治疗室的地上出现了一架向下的阶梯。
绝对在魔王回来之前要治好。绝对不能让魔王发现。绝对不能让魔王发现这里。绝对不能让魔王发现我的真面目。
我踉跄着冲向了地下——我真正的研究室。
“……真是壮观啊。”
奥塔莉亚悠闲地跟在我的身后,仔细地观摩着我的杰作。
随着打开的铁门一路前进,各式各样的肢体与器官整齐地排列在冷库的两侧。手,大肠与小肠,胃,心脏,肝,肾……这些替换部件被打上标签,分门别类地保存在玻璃制的密封容器中。
这是我的心血,也是绝不能被魔王发现的秘密。
我顾不得发出感慨的她,用仅剩的一只手翻找着用来替换的部件。她不会杀我的。但如果被魔王看见少了一只手,接下来再像之前一样替换上新的,一定会被发现——必须在她回来之前把手换上。一定要这么做。
奥塔莉亚似乎非常享受这个时刻,她像只猫一样半倚在门旁。“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清了。贤者大人……你还真是会说谎呀。”
我没有回头。
“——小兔子,你可以进来啦。”
……
——啊。
我捂着自己的手,朝身后望去。
白色的,柔软的兔子,正站在门的那一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我。
不要。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对。我只是个一味延长着自己的生命,苟活着的怪物。也是用这些培育出的肢体与器官勉强拼凑的,“散装”的人类。
我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快逃走吧,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被走向扭曲的我所杀害。我想朝她大喊:就这么抛下我吧!不要再看向我丑陋的模样。
但我却没有将这一切说出口的勇气。
“啊……啊啊……”
我有太多想说的话,喉咙里却只发出了没有意义的音节。
我在期待着什么?或许,如果她能扭头逃走,自此彻底离开我的身边,我也能获得些许解脱吧。
但——魔王,从腰间抽出了剑。
“快跑。”
白色的兔子在刹那间扼住了奥塔莉亚的脖子,将轻剑架在对方的喉咙上。
“趁现在。”她咬牙,“把短效药带过来!”
“……啊。”
奥塔莉亚收起了那副笑容,却丝毫没有表现出被胁迫的慌乱。瞥了一眼身后的兔子,又望向我。
“这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吗?”
她淡然地笑了笑。“确实……很迷人。”
“不要废话。”魔王把剑抵得更紧了一些。
“不过今天还是我们的二人时间,就不把可爱的小兔子拉下水了吧。”奥塔莉亚看向我,“我今天已经玩得很满足啦,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愿望了。只要满足了我的这个愿望,我就会离开你的美好生活了。怎么样,贤者大人?”
她顿了顿,“或者说……‘流浪者’?”
我的心一沉。我明白她的意思:刚刚这段把我逼向绝路的表演,也成功应证了她的猜想。
我缓缓走向奥塔莉亚:“所以,你究竟想要什么?”
奥塔莉亚嘟着嘴撒娇道:“你明明知道的嘛!人家想要那个啦,那个。我们遇见的那天,你送出去的那颗药。”
“……好。”
在魔王诧异的目光中,我把她的剑推开。
“我们去湖边吧。在这里不方便。”
“那么……小兔子,不好意思,再见啦。”
奥塔莉亚灵巧地从魔王的钳制中溜了出来,将她向里一推。“关门吧。”她向我吐了吐舌头,“别让小兔子看见不好的东西。”
我顺势将研究室的大门关上。“我设置了定时开启,您……先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在关门前,我对着茫然而愤怒的魔王说,“抱歉。”
这件事确实与魔王无关。
“放我出……”
魔王的声音被无情的铁门吞没。
奥塔莉亚的心情很好。她一边哼着歌,一边轻快地跟在我的身后。“好期待呀,马上就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啦。”
我沉默不语。
“怎么了,你不替我开心吗?”奥塔莉亚凑了上来,“真是的,我们关系曾经那么好,到头来,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而且……”
她的话语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啊。”
良久,我终于开口。“你还有别的选择。”
“没有哦。”奥塔莉亚轻轻歪头,“从十四年前的那个时候起,就没有了。”
十四年前,人类边陲的某个无名小镇。一个身披破布的怪人敲开了一间民房的大门。
怪人走路一瘸一拐的——他有一只木腿。在他左腿的膝盖下光秃秃的,取而代之的是捆在膝盖上的一根木杆。他扶着门框,慢悠悠地问:“你们佣兵团出租魔人吗?”
暂住于此的佣兵团的质量看起来层次不齐:有人类,有魔族,还混杂着几个年龄不大的小鬼。领头的络腮胡子撑在门边,挡住了怪人的视线。“你想做什么?”他的鼻孔喘着粗气,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的味道。
“我要拿来做实验。”怪人的声音平淡无奇,仿佛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有一种药,可以强化魔人的能力,但被强化的魔人大概率会暴走,丧失理智,然后丢掉性命。”
络腮胡子和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发出一阵哄笑。
“你还挺诚实!”他拍了拍怪人的肩膀,“可惜,我们虽然接活,但我们从不卖魔人!”
怪人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出了门外。
这种事并不少见。怪人艰难地爬起来,靠在墙边,拍掉自己身上的尘土。回头却刚好看见一位少女正在门边看着自己:那是一只狐耳的兽人。漂亮的粉色长发搭配着红色的眼睛,确实算得上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最重要的是那纯白色的狐耳——那是贵族血脉的证明。魔族中的贵族几乎不会与人类通婚,所以拥有贵族血脉的魔人格外珍贵。
少女正看着怪人出神。意识到怪人也注意到自己之后,她对着怪人吐了吐舌头,把头缩了回去。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第二次相遇的时候,怪人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惨叫声与刀刃碰撞的声音灌满了怪人的耳朵。怪人躲在厨房的角落里,尝试让自己不那么显眼。真是倒霉。难得发现了一条线索,回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小佣兵团却被人在夜里袭击了,自己也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这场屠杀。
显而易见的,是为了那个白色狐耳的魔人。她的身价太高了,那群商人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一颗宝石流落在小小的佣兵团中。
然后……尴尬地,怪人和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相遇了。
他还记得这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女孩。第一天的时候,她和那个狐耳的魔人站在一起。女孩也认出了他。女孩央求他:救救我的朋友们吧,求你了。
我没有办法。怪人说着缩回了桌子底下。我打不过那群人,我甚至没法保护我自己。
“你可以让魔人变强,是吗?”
怪人抬起头。
“我可以当你的实验材料。”女孩拨开自己乱糟糟的短发,露出了两只刚刚露头的羊角。“给我力量吧。我会解决他们,你趁乱去屋后的茅草堆里找到我的两个朋友,带着他们逃走。这样,你也能活下来。”
“求你了。”
怪人只在茅草堆里找到了一个孩子。
是那个狐耳的孩子。她哭得满脸泪痕,扯着怪人的裤脚,说,自己的朋友们还活着,她要把他们带走。
怪人没有理会她。他强硬地扯着女孩的手,将她拖离了那间满地狼藉的屋子。
女孩一路哭喊着,撕咬着怪人的手,在她的手中甚至燃起了些许火花,往怪人的手上烧去。幸好那间屋子已经陷入了混乱,羊角的孩子做得很好,没人听到屋后的动静。怪人似乎感受不到痛觉,烫伤几乎遍布了整个手臂却还浑然不知,他只是沉默着离开了这个无名的小镇。
而后,灾厄降临了。
怪人没有料到,那孩子是个好材料。黑色的影子从民房开始渐渐向外膨胀,直至最后蔓延为黑色的山峦。正如人类之后为她取的名字,“黑色群峦”。
那只魔物哭泣着,怒吼着,将人类和房屋一起碾碎,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她的利爪所摧毁。
“啊……啊啊……”
呆在原地的女孩忽然哭着向魔物伸出手去。
“贝尔……”她抽噎着,“贝尔……你要去哪儿……”
“我恨你。”
怪人没有理会她,只是往自己的手上缠着绷带。
“我恨你!”女孩对着他吼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不让我和大家一起死掉,那还更幸福一些!”
火上的汤锅凯斯咕噜咕噜地冒泡,怪人从简陋的锅里盛出一碗内容物不明的汤水。“要喝汤吗?”
“不喝!”
嘴上这么说着,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孩子早就又渴又饿。她咬着干裂的嘴唇,把头扭向一旁。
怪人把汤碗放在了一边,为自己又盛了一碗,就着汤啃起了干巴巴的面包。
“你叫什么。”
“奥缇……奥塔莉亚!”女孩在营火旁的朽木上一屁股坐下,鼓着腮帮子看着怪人。“那你叫什么?”
怪人咬了一口面包。“你就叫我……‘流浪者’吧。”
和一般的魔人不同,大概是血统的缘故,奥塔莉亚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魔力量。在流浪者的指导下,她很快就学会了定向点燃火焰的方式。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变得越来越强的吧。”流浪者看着少女手中的火苗,若有所思。“得给你找个好老师……”
“那有什么用。”少女赌气地别过头去。“就算我变强了,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有可能。”
少女一愣。
“据说这一代的魔王掌握着生与死的技术……”流浪者摸着下巴,“如果能打败魔王,说不定就能把这种禁术问出来哦?到时候结合你的魔力量,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少女的眼中第一次闪出了光芒,她摇晃着流浪者的衣角:“真的吗?”
“……或许吧。”流浪者的眼神心虚地飘向一旁,“我也只是听说……”
“好,那我一定要打败魔王!”少女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在打败魔王之前,要先保护好自己。”
流浪者从身后掏出了一条缎带——那是他之前去市集特意买的。他将缎带系在少女的头上,用一个蝴蝶结遮住了那双刺眼的狐耳。
他拍了拍少女的头。
“要……好好活下去。”
第三次见面时,奥塔莉亚并没有认出我。
我的装束与身体都已经焕然一新。现在的我,是被他们从森林中请出的“森林贤者”。尽管如此,她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在某一次的治疗结束之后,奥塔利亚忽然问我:“贤者,你曾经见过一个瘸腿的怪人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瘸腿?怪人?”
“不,没什么……”少女摆了摆手。“那是……一个怪人罢了。”
奥塔莉亚此刻已经可以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了,她的那双狐耳被魔法隐藏在了头顶的缎带之下。即便是一同旅行的爱莲与亚伦,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真实身份。
……那条缎带。在那次谈话之后,我才第一次意识到,那是我当初留给她的缎带。
我后知后觉地开始恐慌。
我做了错事,很多错事。
那算不上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在确认前代魔王并不是我所寻找的魔王后,我近乎万念俱灰。我把其余的三个人留在原地,扭头离开了大殿。
然后,我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音。
“你知道复活的魔法,对吧?”
那是奥塔莉亚的声音。
糟透了。
奄奄一息的前代魔王先是惊讶,而后笑了起来:“哈……复活的魔法……你是三岁小孩吗?居然还认为能复活……”
前代魔王的话被硬生生地打断了。奥塔莉亚在他的腹部烧了一个大洞。
“你知道复活的魔法,对吧?”她重复道。
“什么复活的魔法!我听都没听过!”前代魔王在她的耳畔喊叫,“别做梦了,你这个幼稚的……”
前代魔王的左腿被烧成了齑粉。
“你知道复活的魔法,对吧?”奥塔莉亚的声音几乎毫无波动。
“我不知道!怎么可能复活啊!”前代魔王的声音近乎怒吼。
灼烧的酷刑持续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奥塔莉亚对着已经成为一堆黑灰的前代魔王自言自语。
爱莲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亚伦拦住了。
奥塔莉亚跪了下去。
“那我活到现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清冷的月色为湖面镀上了一层银光。奥塔莉亚坐在岸旁,任凭微凉的夜风吹拂过自己的长发。
“十四年啊……真是漫长呢。”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我想他们了。”
“如果你不逃跑的话,本来还能更快一些。”她扭头望向我,“你还真是个胆小鬼。”
我没法回应她。
“吃了这个,就会变得像贝尔一样吗?”她摸出那颗我递给她的药剂,“这真的不是糖果吗?看起来真漂亮。”
“我不会在这种时候撒谎。”
“那我就能体会到贝尔当时的痛苦了吧……真好。”她笑盈盈地望着我,“这样的话,那些赎不完的罪也能被我一起带走啦。”
“不过,到时候不会误伤到你吧。”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捂住了嘴,“那可不好。”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会负起责任,为你做好善后工作,也会见证到最后一刻。”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一次是真正的笑容。她取下了头上的缎带,系在了我的手上。
“那么,再见了。”
人类为何要放弃生命?
罪恶感,痛苦,这些我当然可以明白,但我却无法理解。现在的奥塔莉亚具有无可比拟的强大魔力,也获得了国王赐予她的爵位,她却一心只想找回最初的噩梦。
是因为我曾经给予她虚假的希望吗?
我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入湖中,散开的粉色的长发渐渐被蔚蓝的湖水吞没。
我曾经拯救过很多人类。但这一次,在我的自暴自弃与明哲保身之下,奥塔莉亚是我救下的第一个人。但我现在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我真的拯救了她吗?
“……你根本不了解人类与他们的爱,只是在模仿他们的行动。”
某个人似乎这么评价过我。
“只是一头……无爱的野兽。”
奥塔莉亚的身体开始逐渐发生转变。
她的身上披上了一层闪着光芒的银色毛皮,身后的尾巴渐渐膨大,依稀可以看见周围跃动着的火花。她的头——已经变成了狐形的兽首,向着湖底的更深处前进。她的体型渐渐变得巨大,身旁的火花也开始逐渐变得暴躁,但她仍然努力将身体压入了湖中,用以压制即将暴走的魔力。
在某些时代,这个转变的现象被人类加以研究,并称之为灾变。而我的药物只是诱发了这个过程。
灾变是欲望的体现,是智能种回归自然的象征。
而这只银色的巨兽,承担着转变的痛苦与理智的丧失,最后仅存的欲望,是将自己推向死亡。
一道黑色的影子划过天空。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与掀起的气浪几乎让我站不稳脚步。黑色的影子逐渐逼近湖面,像是刀刃一般在湖面上划开一道痕迹,而后精准地撞在了巨兽的身上。
巨兽惨叫着,从湖中央被那一团黑色的影子一路朝着我的方向顶向岸边,银白色的庞然大物几乎从我的身旁擦过,倒在了湖边的树林中。
我看看见了一袭火红的披风。是她。
魔王不知何时换上了那身鲜血染就的战袍,她收起了背后漆黑双翼,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手握魔剑,一步一步地向着巨兽走去。
——她使用了我留给她的应急短效药。
“停手,不要伤害她!”我企图拦在巨兽之前。“她只是想……”
“只是想杀死自己吗?”
我第一次听见魔王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怒火几乎要化为实体从她的身旁弥漫开来。
“本王知道,你们之间有过很多恩怨……但这次与你无关。”魔王没有看向我,而是望向了我身后的巨兽。“这是本王与她之间的事。”
巨兽身旁的空气开始躁动起来。皮毛上擦出的火焰的温度让她焦躁不安,她急于想要回到湖里,回到那一片冰冷且宁静的水域中,深潜进湖水之中,让自己的心灵也重归平静。
但现在,在她与湖水之间,存在一个障碍。
她不明白。她无法明白。她咆哮着,将自己的痛苦与愤怒一股脑地倾泻在面前的那个小小的生物上。
魔王举起了剑。
“来吧。”
空气在高温下逐渐变得扭曲。
一个又一个高浓度的魔力弹悄无声息地发射到了魔王的身边,而后迅速膨胀炸成一团巨大的火焰,一声声的爆鸣追随着魔王在空中飞行的身影。即便是魔族,正面吃下这种程度的的攻击也难免会受伤,魔王尽可能地躲避着空中的魔力弹,但对方的攻击似乎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迹象。
对于普通的魔导师来说,可能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制造出这种纯度的魔力聚合体。即便是奥塔莉亚,也很少使用这种大量消耗魔力的技术。但现在的她宛若自然之灵,魔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那巨大的身体,她肆无忌惮地朝着对方宣泄怒火,以最简单朴实的方式轰炸着这个拦在她面前的东西。
只要停下就立刻会被击中。对方没有留给魔王任何喘息的机会。
每当魔王尝试接近巨兽,数个魔力弹就会精准地拦截在魔王的前方。随着火球再一次炸开,巨兽发出了不耐烦的嘶吼声。魔王在她的眼里就像是只烦人的飞虫,难以杀死,却也难以摆脱。
巨兽决定快些了结这一切。
与她展现出的怒火不同,魔王的战斗方式并不急躁。她小心地躲避着巨兽制造出的火球,不断寻找接近巨兽的方法。似乎是在寻找喘息的时机,巨兽的攻击似乎出现了片刻空隙,魔王顺势与巨兽的躯体快速拉近了距离。就在魔王寻找斩击的时机之时,却忽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数个巨型魔力弹不知何时已经将她团团包围。
下一秒,魔王的身影被没有缝隙的大范围爆炸所吞没。
魔王并没有如巨兽所想的那样从空中坠落。
就在下一个瞬间,一个手握巨剑的人影从爆炸的焰球中冲了出来。在魔剑的剑身上,原本一直紧闭的那只眼睛此刻已经缓缓睁开。魔王的身上有不少烧灼的痕迹,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
“……足够了。”
魔剑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窃取巨兽的魔力的?
如果对手是正经的魔导师,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这把魔剑窃取魔力的原理,而后避免使用开放性的魔法,防止自己的魔力过度外溢,转而使用封闭性高、封装完整的术式。但对于丝毫不在乎自己魔力储量的巨兽来说,几乎不会察觉到,伴随着每一次的攻击,这些被大肆浪费的魔力中有一部分被某种手段窃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魔王才能勉强承受住刚刚的爆炸。
“——尝尝你自己的焦躁吧。”
巨兽曾使用过的火焰从魔剑的眼睛中喷涌而出,随着魔剑一起被深深刺入了巨兽的胸口。但一切仍未结束,随着魔力的再次注入,剑身在巨兽的体内引发了第二次的爆炸,巨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疯狂地在魔王的身边制造了更多的魔力弹。但她仍未来得及引爆它们,魔王自身的魔力就已经顺着魔剑的剑柄再次注入她的身体。
这次不是高温与灼烧。黑色的魔力在瞬间将她的内脏搅成一团。
“呜……”
巨兽发出了最后的叹息,如山一般倒在了湖边,在湖面上掀起了一阵涟漪。
巨兽的身体开始渐渐消散,分解,回归自然。
但魔王仍旧没有停下。她用魔剑费力地撕开巨兽的胸口,剖开她的胸腔,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束粉色的头发从内脏的残骸中露了出来。
魔王一愣,小心翼翼地顺着发束向内继续寻找。紧接着是手臂,头,而后是整个身体……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的少女被她从魔兽的内脏中挖掘了出来。魔王将自己的披风取下,裹在了少女的身上,但少女却紧闭着双眼,迟迟没有回应。
“奥塔……”魔王的声音兀然地止住。她顿了顿,再次开口:“奥缇,小奥缇,醒醒。”
“……为什么。”
少女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向魔王,而是无神地望向天空。
“我只是想要赎罪而已,你到底为什么……”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身体一震。
“你刚刚……那个名字……你称呼我为什么?”
“你的赎罪已经完成了。”
魔王将剑收了起来,她环视着周围巨兽的残骸。“你已经化身过一次魔兽,而后又被人杀死过一次了。你还有什么没赎的罪吗?本王可以帮……”
她没有想到的是,赤身裸体的少女披着她的披风,揪住了她的领子。
“——这算什么啊?”少女对着魔王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你也太过傲慢了吧?凭什么?凭什么由你来决定我能不能赎罪?你哪来的资格多管闲事?”
“我明明……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没有了啊!”
她吼叫的声音近乎沙哑。
“本王赐予你意义。”
魔王平静地看着她。
“接下来的日子,就为本王而活吧。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你要为本王活下去。”
奥塔莉亚的眼神惊愕得有些呆滞。
“……为什么?”
魔王的眼睛垂了下去。
“你只需要……活着,就足够了。本王不愿看见你的死亡。”
魔王深吸了一口气。“……奥缇,求你了。”
“……”
奥塔莉亚忽然抓住了魔王的肩膀,端详着她那双暗黄的眼睛。
“怀特……”她喃喃道,“怀特……你还活着……是你……”
奥塔莉亚一直不明白蛋糕是从哪长出来的。
但不要紧,佣人们每天都会为她端上新的蛋糕。厚重的巧克力挞,甜蜜的玛德琳,可露丽与蒙布朗,奥塔莉亚不需要明白它们是从哪来的,她只需要穿着漂亮的长裙,与妈妈一起坐在花园里,一边品着红茶,一边看着蝴蝶在灌木间飞舞,一边将那些小巧的甜品送入口中。
但渐渐地,妈妈变得不爱去花园了,只是躺在二层的卧室遥望花园里的奥塔莉亚。爸爸的眉头开始被阴云笼罩,再之后,妈妈消失了。桌上的蛋糕没有减少,但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黯淡枯槁。
再之后,蛋糕渐渐离开了奥塔莉亚的生活。她开始学着吃有些硬的面包,佣人们渐渐消失了,餐桌上的肉排也变得越来越小。但奥塔莉亚不在乎。因为爸爸还陪在她的身边,还有慈祥的老管家、温柔的女仆姐姐和有些坏脾气的厨娘。厨娘虽然总是骂骂咧咧的,却总是会为她多做一个布丁。奥塔莉亚喜欢他们。
再之后,他们都倒下了。
血,到处都是血。老管家拿着猎枪留在了客厅里,女仆姐姐把她和父亲推上了楼梯,厨娘接住了从窗户爬下的她,父亲的尸体紧接着被人从窗口推了下来。
厨娘把她藏在了木桶里,拿着厨刀冲了出去。
“老爹,咱们这么做不太好吧……”
个头矮小的青年跟在魔族的身后,心惊胆战地跨过地上的尸体。“据说到最后,大城市来的那些教会特使也没在这家人的房子里发现私通魔族的踪迹,那他们不是挺冤的吗?我们在这里搜刮他们的东西,不会被冤魂缠上吧……”
“怕个屁,又不是我们干的。这些钱放在这也没人要,我们到时候拿了东西,帮他们把尸体埋了,这不是好事一件,互惠互利嘛。”为首的魔族胡子拉碴,头上的羊角昭示着他的身份。“尽管拿!拿完了最后留几个人,和我一起把他们埋了。”
“要不要咱们还是先把这些处理了?”青年小声地对首领说,“小贝尔,还有您前几天捡来的那个小崽子,他们跟着呢……”
“干嘛?”首领点了一根烟,挑了挑眉毛。“当佣兵的,还能怕这个?我的活儿总有一天要交到我闺女手里的,让她睁大眼睛,给我好好看清楚了。”
他吐了一个烟圈。
“——魔族和魔人,究竟要面对什么。”
两个小小的孩子,手牵着手,穿过鲜血与尸体。
“为什么?”
跟在后面的白发少女向黑发少女提问。“他们明明都是人类吧?”
“人类也会杀人类,魔族也会杀魔族。”
黑发的少女冷静地绕过灌木旁摔得血肉模糊的成年男性。“那边……让他们负责吧。怀特,我带你去厨房找点好吃的,怎么样。”
“好……”
被她称作怀特的白发少女紧张地攥着对方的手。“谢谢你,贝尔。”
推开半掩着的厨房门,一具女性的尸体把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怀特几乎在第一时间窜到了贝尔的身后。“……别怕!”贝尔握着怀特的手,“只是死人而已。”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跨过女性的尸体,在厨房里四处翻箱倒柜,寻找剩下的食物。“怀特,你看!”贝尔忽然发出了兴奋的喊声,“这个黄黄的,是他们说的布丁吧。这个还能吃吗,真想尝尝看……”
“呜啊!”
怀特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
“怎么了?”
贝尔连忙放下手中已有些变质的布丁,朝声音的方向赶去。
怀特坐在地上,指着角落里的木桶。“那,那个……”
一颗沾着灰的,粉色的脑袋,从倒下的木桶里露了出来。
贝尔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这是……”
“不要过来!”
从桶里滚出来的孩子尖叫道。粉发的女孩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拿着一把剔骨用的小刀,涕泪横流地冲着她们喊叫:“你们不要过来!快走!要不然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你干嘛!我们又不是坏人!”贝尔呲着牙,用手臂拦着发抖的怀特。
“我不管,你们快走!”粉发的孩子抹了一把眼泪。“我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爸爸,大家,他们总会回来找我的……”
大人们应该已经听到这里的动静了。贝尔冷静地思考着。只要等待,等着大人们来处理……
“不要……”
贝尔没有想到的是,怀特已经慢慢走到了女孩的面前。
“怀特!你在做什么,快回来!”贝尔尝试拉住白发的孩子。“她有刀!”
“不要害怕。”
怀特向粉发女孩伸出手去,但她自己的手也在抖个不停。
“不要靠近我!”对方胡乱地挥动着手中的小刀,“不要过来……”
粉发女孩的面前落下了几滴鲜血。
——怀特的手上,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啊……啊啊……”粉发的女孩显然也被吓到了,她手中的刀子掉落在一旁。“我不是……不要……”
“……没事了。”
她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拥住了。
怀特小心地抱着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呜……呜呜……”
她靠在怀特的肩头哭了出来。
那是一段如梦幻泡影般的日子。
“小奥缇——”
贝尔抱住了粉发的少女,“你也太厉害啦!”
贝尔说,原先的名字太难读了,为了方便,她为奥塔莉亚取了这个名字。
对于三个孩子来说,跟在佣兵团的背后四处游荡的几年,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在村子里暂住的时候,她们就在满是尘土的街道上飞跑,偷摘村人田里的瓜果,吃得满嘴汁水。在野外驻扎的时候,她们就四处挖掘森林里的野果与野薯,再让奥缇用火焰魔法将它们烤熟……
但在城镇里的时候,老爹不允许他们离开租住的房子。
“听好了,你们几个小崽子,绝对不能乱跑出去。”每次进入大些的城镇,老爹都会粗声粗气地交代她们。“尤其是你,奥缇。”
老爹从不告诉她们为什么。
“因为人类会吃人!”跟在老爹身旁的普沙——一个人类青年,张牙舞爪地告诉她们。
“你就不吃人。”贝尔撅着嘴,“村子里的那些人也不吃人。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们能吃。”
普沙意味深长地说。
在奥缇的印象里,怀特总是有些怯生生的。
她总是缩在贝尔的身后。不像贝尔一样从容大方,也不像奥缇一样娇蛮霸道,怀特总是拘谨地瑟缩着,奥缇不明白她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小。
“怀特其实很强的!”
贝尔总是这么对她说。
她不明白怀特为什么强。贝尔不在时,怀特就会缩在她的身边,揪着她的袖子,似乎生怕她突然离开。即使在三个孩子之中,怀特的个子也是最小的。奥缇看着她身后那把与身形不符的巨剑,不由得想:她真的会挥剑吗?
直到那一次,她看见了怀特战斗的方式。
尽管那些贵族大人们之间摩擦不断,但佣兵团也有接不到活的时候。为了节约旅费,他们会驻扎在森林里,偶尔打些野兽,补贴资金。
但就在那天,一头饿极了的野熊闻到了没有掩埋的内脏香气,悄悄袭击了营地。那时的孩子们正围在一起烤着树木上落下的松塔。松子在火中烤出的焦香吸引了野熊的注意,它调转步伐,向着孩子们的方向前进。
奥缇最早发现了这头庞然大物,她尖叫着向对方扔出火苗,但那微弱的热度只能用来点燃干燥的松枝,根本没法烧穿野兽的皮毛。贝尔抱着她向后跑,怀特则留在了原地,背对着她们,挡在了野熊的跟前。
“怀特她……”奥缇伸出手去。
“没事。”贝尔安抚着她,“相信她。”
野熊像人一样站了起来,用全身的力气朝娇小的白发少女扑了下来。
少女拔出了剑。
那把比她还高的巨剑在她的手中仿佛是用纸做的玩具剑,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朝野熊砍去。随着刀锋落下,野熊的肚子被她从中间生生剖开,污血随之喷溅在她的身上。野熊哀嚎着,却没法阻止破碎的内脏从肚子的裂口流出。它的爪子朝着怀特挥去,想对这个小个子做出最后的报复,挥舞的爪子却在片刻间飞了出去。
奥缇甚至没有看清最后那一刀的轨迹。
……这就是真正魔族的实力。
“怎么了?”普沙匆忙地赶了过来。“噢……幸好怀特和你们在一起。”
老爹跟在他的背后姗姗来迟。“没必要担心。我早就说了,怀特那小子,以后绝对会成为一个大人物。”
“那以后我才不当佣兵团头子,我要当怀特的部下!”
贝尔跑了过去,拉住了怀特血迹斑斑的手。“我们去当大人物!”
“嘿你个不孝女!”老爹见状就要踹贝尔的屁股,“你不继承你老爹的人脉和位置了?”
“我才不要!”贝尔对他做着鬼脸。
“你给我等着!”老爹撸起了袖子,贝尔则从他的手臂下面一溜烟钻了出去。
闹腾的父女俩渐渐跑远了,怀特看向了一旁的奥缇。
“……你会怕我吗?”
她低着头,看着衣服上的血污,声音夹杂着些许颤抖。
奥缇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走向了她,帮她理了理被弄乱的领子。
“——怎么会呢。”
奥缇抱住了那个站在血污中不知所措的孩子。
奥缇没法理解这一切。
到处都是血,枪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她失去了第一个家,而现在,她又要失去第二个。
普沙把她和贝尔护送到了后门。“小奥缇,像你这样的贵族魔人……很珍贵。”他一边咳着血,一边推着两个孩子的背。“一旦被人抓到,就会被当成高价的商品拿去贩卖,所以,千万不能落到人类的手里……要把自己藏好了!”
“……是因为我吗?”
奥缇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用带着泪光的眼睛木讷地望着普沙。
“大家的死……我父亲的死……原来都是因为我吗?”
“不是的!”普沙按住了少女的肩膀,他在少女的耳边郑重地说:“小奥缇……咳咳,你听好了,不要认为这些祸端都是因你而起,是人类的贪欲把我们逼到了这一步……你没有错,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走吧!”他猛地推了一把两个孩子。“不要回头!”
“怀特,去找她们!”
老爹身上的皮甲已经被鲜血染透了——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一旁的怀特仍不打算停下手中的剑。“去找她们!”老爹朝她吼着。
“我不能把您……”怀特挥剑的动作已经有些吃力。
“你在担心我?”老爹瞪了她一眼。“我还没那么老呢,小子!贝尔她们更需要你!我可不放心普沙那个小矮子。”
怀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将剑收了回去,调转方向,朝后门奔去。
贝尔一直没有来。
怀特握着剑,和奥缇藏在屋后的草垛里。原本和贝尔说好三人一起躲藏在这的,但贝尔却不知去了哪里。怀特有些坐不住,但放心不下身旁哭哭啼啼的奥缇,只能沉住气继续等下去。
草垛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掺杂着盔甲碰撞的声音。怀特的精神不由得紧绷了起来,她小心地屏住呼吸,但脚步声似乎离得越来越近,有什么似乎在挑动草垛最外层的麦秆。
怀特明白,她没有别的选择。
“藏好自己,等我回来。”
她对奥缇低声说。
下一刻,她的巨剑穿过了那个倒霉士兵的身体。她从草垛里跳了出来,突破了几个士兵的包围,引诱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没有看见贝尔,也没有看见奥缇。
怀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在好不容易处理了数个士兵之后,回到草垛的她发现奥缇不知去了哪儿。在这之后,她又被几个士兵追上,逼进了墙角里。她尽力调整着呼吸,再次举起了剑。
——首先要活下去。活下去之后,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
然后,灾厄降临了。
巨大的魔兽碾平了房屋,在她的面前嘶吼着。魔兽踏过了自己面前的士兵,却忽视了自己,如山一般的身体跨过了怀特,碾压着建筑物和蚂蚁一般的人类,不知向着何处前行。
魔兽在城镇间移动着,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像是在哭号,像是在歌唱。
……啊。
泪水从怀特的眼角滚落,一滴,又一滴。
是贝尔。
“……在那之后,我就流落在各个佣兵团之间。”
魔王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奥塔莉亚。“再之后,就是我成为魔王的故事了……下次再说吧。”
我再次检查了一遍仪器,确保奥塔莉亚的生命体征无恙。“我还挺想听的。”我靠在墙上,“这么一看,我对您的了解也还是太少了。”
“我说完我的了,你说说你的?”魔王抬了抬头,用眼神指向我的左手。
“……我培育了很多……自己的肢体与器官。”
我老实坦白。
“为了活下去,在受到致命伤害时,我可以用一些药剂强行维持自己的体征,然后用这些备用的器官替换自己受损的部分。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底牌之一。”
“是你自己的?不是那种……其他人的?”
“其他人的会产生排异反应,怎么能用!……算了,你们也不懂这个。”我扶着额头。“用其他人的效率也太差了。要杀很多人,还要保持尸体新鲜,对于我这样的非战斗人员来说太累了。这种说法,你能接受吗?”
“你说的很有道理。”魔王摸着下巴,“和我想的也差不多。”
“……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魔王有些不解。
“不会觉得有点……呃,奇怪吗?”我斟酌着用词。
“确实是有点奇怪……”魔王略加思考。
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果然还是有些伤人。
“不过,以本王看来,现在的你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魔王撑着头说。“……除了小奥缇这次。虽然是她拜托你的,你也得担一半的责任,懂吗。”
我选择认命。
“……好。”
“兔耳朵……副作用……”
奥塔莉亚和魔王已经聊了一上午了,而我则成为了被排挤的那一方,只有在做饭的间隙才能在门口听一耳朵。
“知道我是魔王之后,作为前勇者小队的成员,有没有想过要杀我?”魔王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过来。
不,我也是前勇者小队的成员啊?
“你都说了,你来赐予我活着的意义,那我究竟是先杀了你还是先自杀呢?逻辑都会产生冲突的啦。”奥塔莉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明明是我先来的?
……好像真的是她先来的。
这么一想,奥塔莉亚和魔王的感情确实深得多。她们是儿时旧友,事隔多年又突然出现在魔王的生活里,既有过去的牵绊,也有不同的新鲜感……
而我只是刚刚被魔王承认为朋友罢了。
我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冷汗。
“贤者,你在吗?”
奥塔莉亚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等了一会儿才装作自然地推开门:“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奥塔莉亚清了清嗓子,“关于魔王这次的副作用对策,与之后的治疗计划。”
“对于短效药带来的副作用,你并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对么?”
奥塔莉亚一上来就切中了我的痛点。
“……如果提前进行全身麻醉,或许可以一试,但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发作时间……”
“你知道么,有种法术可以让人短暂地失去意识。”奥塔莉亚抱着手臂,“我认识一位专精催眠术的魔导师。如果我们动作够快的话,或许能在发作前赶到那里。”
“时间来得及吗?”我沉下脸。
“现在魔王可不是小兔子,我们俩的移动速度是很快的。”
……对,魔王现在是可以飞行的。
我愈发觉得自己的底气不足。
“那么……之后呢?”我做出了些许让步,“你会负责把魔王送回来吗?”
她看着我的器械,欲言又止。“……那要看魔王自己的态度了。”
我回想起了那天晚上魔王痛苦的样子。
沉思许久,我用有些无力的声音回答道:“好。”
“有些累了吗?”
“……不,我没事。”
奥塔莉亚注意到,魔王飞行的速度已经渐渐降了下来。短效药看起来并不能完全释放魔王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药物的效果也在不断减弱。
“来我这吧。”奥塔莉亚向她招手。
以火焰驱动的战车还能再容下一个人。魔王没有犹豫多久,收起翅膀,落在了奥塔莉亚的身旁,倚靠着她的身体,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你没有对我的计划提出意见呢。”奥塔莉亚稍稍调整了战车的能量供给。“为什么?”
“你的计划很合理。”魔王在她的肩头闭目休息着。“我没有反对的理由。”
战车的速度渐渐放缓,二人身旁凛冽的寒风也慢慢变得柔和。
“并不是合理就是正确的。”奥塔利亚的话随着晚风拂过魔王的耳畔。“你啊……总是考虑‘合理性’多于考虑自己的感受,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一点没变。”
“说说关于你们的事吧。”魔王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他的秘密?”
奥塔莉亚微微歪头。
“因为有趣啊。”
她感到魔王的头离开了自己的肩膀。
“——什么?”
“当我们一起讨伐前代魔王的时候……那家伙永远都是一副样子。”
奥塔莉亚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最初还会和我们装装样子,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只在乎我们能不能把他带去魔王那里。”
“……虽然他看起来很惜命,每当我们发生战斗就会躲得远远的,但我总觉得他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是在维持一个完整的皮囊而已……很奇怪,对吧?”奥塔莉亚吐了吐舌头,“实际上,我的直觉还挺准的。为了保证我们的战斗力,在接近魔王城的时候,他不得不在战场上进行急救,也有几次差点被敌人杀死。那个时候,爱莲都快急死了,亚伦也到处为他寻找医生,连我都忍不住为他揪心,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看起来不在乎。”
“浑浑噩噩的。”奥塔莉亚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就像是把自己的人生垂吊在一条细丝上,而这条细丝也即将断裂。”
“就在几天前的时候,你也不太在乎自己的生命。”魔王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我很在乎自己的生命的!差别很大的啦。”奥塔莉亚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并不在意,“我对自己可是有着强烈的恨意的!尽管我也爱自己的生命,但恨意要更胜一筹。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恨着自己噢?但那个时候,那位贤者和我完全不一样。”
“——既不仇恨,也谈不上爱。他就是那种无趣的家伙啦。”
“……不过,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奥塔莉亚望着冰冷的夜空。
“恐惧而不知所措……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太棒了。”奥塔莉亚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那种原本像白纸一样无趣的家伙,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对他使用过什么魔法?”
“……我不知道。”
魔王的视线垂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看见他的那副样子,我有些……难受。”
“——”
奥塔莉亚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所以说,你和我们俩不是一类人啊。”
她一把搂住了魔王的肩膀。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呆在他的身边啊。”奥塔莉亚拖着长音。“我清楚的啦,超清楚的。像小怀特这样的人呆在他的身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利用你的负罪感吃干抹净的!”
“吃,吃干……”魔王打了个哆嗦,“他真的有那种……吃人的爱好吗?”
“……又不是那个意义上的!我说,魔族的心智发育也要比魔人晚一些吗?还是说小怀特你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是个笨蛋?”
“之前确实有过啊……”魔王有些委屈。“那天晚上,他确实趴在我的身上说要吃掉我……我都以为要被杀了。”
“——啊。”
奥塔莉亚的眼神冷了下来。
“我改主意了。果然还是回去把他杀了吧。”
“……不管怎样,那家伙确实很在意你。”奥塔莉亚搂着魔王,“虽然我也很想知道是为什么……不过问你估计也问不出来。”
“他会……在意我吗?”魔王把身体缩了缩。
“当然啦!用你做人质的时候,那家伙想都没想就老老实实听我说的做了,完全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嘛。他啊,一会儿没看到你都会慌了神,和你分开了这么久,这会儿估计一边喊着‘魔王大人’一边打算跳湖自尽……”
奥塔莉亚忽然意识到,魔王渐渐没了声音,她只是心事重重地靠在自己的身上。
……真是弄巧成拙了。
奥塔莉亚叹了口气。“很在意吗?”
“不。”魔王闭上眼睛。
“对我也不能说实话?”
“呜……”魔王显然陷入了纠结之中。
战车的火焰渐渐熄灭,奥塔莉亚操纵着战车落在了地面上。她转头向魔王发问:“想回去吗?”
魔王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弹。
“——唉,走啦!真是的!”奥塔莉亚推着魔王的肩膀,“都说了,多考虑一点自己的感受啦!还有力气飞回去吗?要我送你吗?”
魔王缓缓展开了翅膀,飞上了天空。“奥缇……”她犹豫地转身,望着奥塔莉亚。
“走啦!我都要生气了!”奥塔莉亚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下次和那家伙一起坐马车来找我,听到没有!”
“……还有。”
奥塔莉亚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
“保护好自己,保持警惕。那家伙的本质没有这么简单。”
魔王朝她点了点头。
“好。”
( ›´ω`‹ )施工中+剧情预告
(真的会有这种剧情吗)
我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出神。
耳边很安静,星光在湖面上落下点点痕迹。夜晚的风稍微有些冷,我把外套拉得更紧了一些,在岸边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地,坐了下来。
睡不着。我伸出手,任由微凉的风拂过自己有些发冷的手指。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忍受空无一人的木屋,逃也似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森林中央的湖边。一旁的森林还有不少被破坏的痕迹,不少树木被压得歪斜折断——这是她俩前几天的杰作。
……我又在想她了。
没救了,完蛋了。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邪恶实验改造成了“没有某人就活不下去的体质”,接下来就会被迫面对某些糟糕的剧情……倒是希望如此。我躺了下去,靠在岸边的石头上,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想抱住一些温暖的东西。
脑子里有过不少疯狂的想法,但它们都被我一个个掐灭了。说到底,该怎么样让魔王的视线在我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呢?
有没有影响感情的魔法?或是能让人坠入爱河的魔药?去请教米利亚有用吗?我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我原本只是想要陪在她的身边,但……她总是会离开我。我跟不上她的步伐,我没法阻止她。
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但不能捆起来、锁住或是囚禁,不能用那些过激的方法。我想不出来,大脑疼得快要爆炸了。
……要么想想办法成为大厨,捆住她的胃试试?
怎么想都不太行。
这些乱七八糟的古怪烦恼让我对周围的感知能力降低了不少。直到呼啸声接近了我的身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
下一个瞬间,我的背后传来一阵闷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我的背上,把我从岸边一路撞向浅滩。我被压在了浅滩上,冰冷的湖水瞬间没过了我的身体与鼻子,不由得呛了一口水。为了呼吸到新鲜空气,我勉强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看清袭击者是谁,就被人摇晃着肩膀喊道:“不要想不开啊!再想不开也不要跳湖啊!”
我终于看清了这颗白色的炮弹是什么。是魔王。
“什么……咳咳……想不开……”我咳嗽着,尝试坐起身子,“我只是来湖边散散心。”
“……唔。”
魔王有些尴尬,她从我的身上爬了起来。“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很难过……然后就……”她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小了下去,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回来看一眼。”
她的衣服与头发也被湖水浸湿了。她有些狼狈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站了起来,转身就想逃走。
“我很难过。”
她的脚步停下了。
“没法呆在魔王大人的身边,我会有些失落。一想到你可能不会回来了,我就会……很难过。”
我没有站起来或是追上她,只是坐在浅滩上,任由冰冷的湖水浸过我的大腿与脚踝。
……我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魔王转过身来,向我伸出了手。
“不要难过。”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微微蹙着眉头,眼神却没有与我交会,而是望向了一旁的湖水。
“我不想……看见你痛苦的样子。”
我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失落,但我差点没掩饰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我意识到了。
她的共情,我的痛苦,这就是将她捆在身边最好的手段。
*与本篇无关的黑化IF线
(;´ヮ`)7用一张之前的改图收尾吧 继续码主线了……
“……先不说这个。”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短效药的药效还没结束……对吧?我得快点回去帮你配药。”
“越快越好吗?”魔王朝我招了招手,“那你过来一点。”
“什……”
——我被魔王横抱了起来。
“让你走过去的话,速度太慢了。”她展开了背后的翅膀。“我还能勉强支撑一会儿。”
“等等,如果你在空中……”我的话音还未落地,她就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我会离地近一点的。”她看上去倒是并不担心,“以防万一,这样就算摔下去了,也不至于摔得太惨。”
我僵硬地躺在魔王的怀里,感受夜风在我的背上留下的寒意。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逆公主抱。我想起在刚遇见奥塔莉亚时,我也是这样抱起昏迷不醒的魔王。在当时我绝对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景象。绝对没有。
我俩都还湿漉漉的。魔王并没有穿着那件战袍,而是在出行时换上了便服,现在那件轻薄的衬衣正紧贴在她的胸口,月光勾勒出了她锁骨的形状,与锁骨之下的两团有些贫瘠的隆起。
……不过,这样就很可爱了。
魔王用余光看着我。“怎么了?”
我扭过头去。“不,没什么。”
被水浸湿的衣服在夜风中多少有些寒冷,而魔族的体温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传递了过来,而我的脸好像有些发烧。
“你……着凉了吗?”魔王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刚刚在湖边吹风吹的?”
“没有!我很好……我是医生,这些我比你懂得多!”我慌张地辩解道。
“唔……”
魔王突然低下头,把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好像有点烫啊,回去之后你也吃点药吧。”她加快了翅膀扇动的频率。“就算是医生,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完全是帮倒忙。我的脸烫得更厉害了。
谢天谢地,魔王安全地在木屋前着陆了,
但她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她喘着粗气,被我搀扶着才勉强走进了木屋。“把身体擦干,去换一身干燥的衣服,然后等着我。”我翻出了一条足够大的浴巾——这是我逛了不少集市才淘到的东西——塞在了她的手里,将她推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去配药,等一会儿就好!”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带走了身体的不少温度。我的牙齿冻得打战,手上的工作却不能停下来。快一点,再快一点,要不然……
地板上传来了一阵震动。我的身体一颤,抓着注射器和药瓶就冲了出去。
“呜……”
魔王痛苦地在房间的角落蜷缩成了一团。
就像是兔子一样,她本能地把自己藏在了角落里——两只兔耳重新出现在她的头上,只是和湿淋淋的头发一起没精神地耷拉着。
她把身体裹在浴巾里,死死地扯着浴巾的边缘。
……等等。
我瞥见了一旁散落在地的湿衣物,和床上还没来得及换上的干净衣服。
这意味着现在的魔王……
魔王听见了我的声音。她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被下一阵疼痛把话堵了回去。
她用带着泪的眼睛望着我。
我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可以把手递给我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把颤抖着的左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把最大剂量的麻醉药送入了她的血管。我只能祈祷注射进去的药物快些起效。
“能站起来吗?”我试探性地扶住她的手。
她抓着我的手腕,尝试把身体撑起来,但腿很快又脱力地跪了下去。她仍不服输,撑着地面想要再次站起来,却在一阵席卷全身的疼痛的袭击下再次倒了下去。
“啊……啊啊……”
她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砸在地板上。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不甘心?
……看这个情况,现在的她甚至没法自己回到床上。
我没法对她置之不顾。
“我……想试试把您抱到床上,可以吗?”
我小心地询问她的意见。
虽然也可以让魔王一个人在墙角里睡一晚上……但我不能忍受,我至少得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魔王缓缓闭上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寻找着一个合适的姿势。只是搀扶没法让魔王站起来,背着就更加不靠谱。横抱的角度不太合适,好在魔王的个子并不大,我把手伸向她的背后,一只手托着她的臀部,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能用手勾住我的脖子吗?”
她勉强抬起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顺势把身体的重心靠在了我的身上。我小心翼翼地按着她身上的浴巾,把她抱了起来。
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问题,除了我俩之间只有一条薄薄的浴巾以外。
她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耳垂上,带来些许异样的温度。
就快要成功了。
墙角离床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但我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抱着她的动作是否太重,同时还要按住岌岌可危的浴巾。即便如此,只要一低头,还是能看见锁骨下微妙的……所以不能低头!我僵硬地看着前方,一步步地向床边挪去。
胜利在望。我俯下身体,尽可能轻柔地把魔王放在床上,把手从她的身下抽开。
但她的手却没有松开。似乎又一阵疼痛正在缓慢袭来,她的眉头紧锁,施加在我肩膀上的力度又加大了一些。
一直保持着这个俯下身的别扭姿势,我的腰和腿都有些发酸了。“可以松手……”
她的手忽然发力,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和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等等……”
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之后,我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魔王正趴在我的身上。
“……”
她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用额头抵着我的胸口,痛苦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低吼。
像是只野兽。
魔王很强。
与奥塔莉亚的战斗让我亲眼见证了这一点。短效药并没有完全解放魔王的力量,即便如此,在与魔兽的战斗中,她还是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强大。
或者说,魔王曾经很强。
长着兔耳的魔王只能达到锻炼过的普通人类的水平。现在的她,就像是被囚禁在兔子躯体中的一头狮子。
她本该表现得更加不满,本该充满了不甘、痛苦与无处可去的愤怒,埋怨着,叫嚣着,朝着身边的一切发泄自己的怒火。
但是……什么都没有。
在我们相处的时间里,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承受了这一切,吞下所有的不甘,咽下所有的愤怒,忍耐所有的痛苦,甚至是羞耻与尊严都可以为所谓“使命”让步。她只是咬着牙,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一切。
——就像现在这样。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以咬我。”
魔王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分担痛苦,解气,怎样都好。”我扶着她的脸。“你得发泄出来。”
她的眼中带着迟疑。但片刻之后,下一阵疼痛不由分说地袭击了她。她把头埋了下去,一阵刺痛从我的肩膀传来。
并不是几天前那个玩笑式的牙印,她的牙齿深深没入了我的皮肤。她的手也抓得更紧了一些,颤抖与她的体温一同从我的肩膀传来。“……没事,这样很好。没事。”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过了一会儿,她的背由紧绷渐渐变得松弛,牙齿也离开了我的肩膀。
我正打算查看伤口的情况,她的嘴却再次贴了上去。我的身体一颤,正打算做好再次被咬的心理准备,却感受到伤口处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她正在轻轻舔舐着我的伤口,像一头小兽。
我听见了她微弱的道歉声。
“对不起。”
似乎过了许久,魔王终于恢复了平静。她靠着我的手,缩在那一条单薄的浴巾里,陷入了沉睡。
虽然很想就这么睡去,但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为魔王披上一条薄毯,从床上悄悄起身,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湿透了的上衣脱了下来。
肩膀上的伤口果然出血了,我对着工作室的水银镜端详着那个咬痕。很完美,我有些舍不得包扎。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会被我的衣服遮住,但即使看不见,魔王也会记得的。
——这份愧疚,她会一直记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我做梦的次数并不多,这是我第一次梦见魔王。
就像数小时前的那样,梦里的她趴在我的身上,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浴巾。她的耳朵轻轻抖动着,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这幅景象还真是难以忘却。
因为是做梦,所以做得更无所忌惮一点也没关系吧。我环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感受柔软的兔耳拂过我的脸颊。作为回应,她用脸轻轻蹭着我的颈窝,鼻息吹在我的锁骨上,有些发痒。
……说实话,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魔王似乎并没有完全展露兔魔人的特质。我腾出一只手来揉捏着她的兔耳,作为回应,她发出了一声满意的轻哼,蹭在我身上的脸颊的温度渐渐提升。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即使在梦中的这个“魔王”,也只是红着脸在我的身上茫然地轻蹭。对她而言,这种行为大概就已经是极限了。在这之后的知识?大概是没有的。我想了想醉酒那晚她的反应与举动,有些头疼。
强制性或者侵略性的做法肯定不行。除了兔耳之外,还有什么别的……
我的目光朝更远的地方望去。
……我想起来了,还有尾巴。
我试探性地向她的腰后摸去。
反正是在梦里,我不断说服自己。而且只是摸一摸尾巴而已,又没有做出什么其他无礼的事。猫魔人和不少低阶的魔族都会把自己的尾巴露在外面,偶尔被人摸一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呜啊!”
我的手指刚触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怀里的魔王就发出了一声惊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开始用手指探索这条尾巴。最初摸上去的感觉是一小团,实际上似乎是卷起来的一条,我用手指拽着尾巴尖轻轻向外拉,尝试用手上的感觉丈量尾巴的长度。大约有半个手掌那么长?我不太确定。我虽然也很满意这个贴在一起的姿势,但这样抱在一起确实很难看清尾巴的情况,只能凭感觉摸索。
“呜……呜呜……”
魔王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奇怪,她开始变得局促不安,似乎想要挣脱我的怀抱,却被我的另一只手钳制着。她不解地望着我,脸上带着些许迷惑与窘迫,被我抱着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反正是在梦里,稍微粗暴一点应该也没问题。我这么想着,摸索到了尾巴的根部,用指甲在尾巴根处轻轻一掐。
魔王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她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哀鸣。
像是从捕食者的手下逃走的兔子一样,她尽全力从我的怀抱里挣脱开来,缩在了房间的角落里,扯着自己的浴巾,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
“……弄疼你了吗?”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总觉得这个反应不太对劲。虽然确实是魔王会做出的反应,但似乎有些……太真实了。
真实到不像是个梦。
确实是在做梦,这点我还是不会弄错的。违和感来源于面前的魔王——她所做出的反应真实得过了头。
我慢慢向她靠近,她把身体缩得更小了一些,脸上的潮红仍未褪去,但泪水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不要……”
不过,很有欺负的价值。
我在她的身前蹲下,尽可能用缓和的语气向她发问:“不喜欢痛吗?”
她噙着泪,点了点头。
“那……温柔一点就没问题了,对吧?”
当她打算再次逃跑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已经拦在了她的身前,把她堵在了角落里。“这次我会更小心一点的。”我微笑着把手探向了她的背后。
“呜……!”
她本能地想要逃离我的手,却只能向前扑进我的怀里。毛绒绒的尾巴很快就再次被我捏在了手里。“让我看看……刚才是这里吗?”我用指腹按着她的尾巴根。
我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怀里抱着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她无助地望着我,掉着眼泪在我的怀里挣扎着。
“这才刚刚开始呢。”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呜……”
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我不由得一缩手。怀里的魔王忽然在我的面前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就留在我昨晚被咬的位置。
我摸着那个牙印,若有所思。
我好像有些明白现在的状况了。
“魔王大人,昨晚睡得好吗?”
刚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的魔王被门口的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一缩。“还……还不错,怎么了?”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您怎么了?”
魔王谨慎地与我拉开了距离,背靠着墙,仿佛是在害怕什么。“我……没有问题!”
虽然这样一惊一乍的样子也很可爱,但如果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这件事还挺严重的。我试探性地提问:“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做一些奇怪的梦?”
魔王的身体一颤。“……没有啊,很,很正常……”
好,那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使用过的,用来连接梦境的秘药吗?”我叹了口气,“如果你昨晚梦见了我……和我梦见了一样的内容的话,可能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我们两个的梦境又被连在一起了。如果不好好处理,这件事可能会变得很麻烦,希望你能说实话。”
“……等等。”魔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所以昨天晚上我梦见的那个……真的是你?”
我点了点头。
“你最近用过类似的魔法吗?”
“昨天晚上,本王原本和魔王城那边约好了,原本打算在梦里处理文件的……”魔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这个?”
“我并没有继续使用秘药或是施术,可能是魔王城那边负责连接的魔法师在处理的时候犯了点错误吧,比如想都没想就使用‘接入最近频道’的命令……”我思索着。
“频……频道?”
“不……没什么,忘了它吧。”我摆了摆手,“我不清楚你们法术的原理,但原本应该把你的梦境连接到魔王城那边的某人,由他向你转述待处理的工作与文件,对吧?但实际上却连接到了我的梦里。如果要处理的话,最好能和你们那边的魔法师沟通一下,我也把我的秘药和法阵给他看看,方便他校准和调整。”我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至少有一半是我的问题,给您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困扰,真是非常抱歉。”
“看样子,得把那个家伙喊过来一趟了……”魔王摸着下巴,略加思考。“本王过会儿和他们联系一下,把负责使用梦境连接的那个家伙叫过来。”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怎么?”魔王下意识地回应道。
“昨晚在梦里的……确实是你,对吧?”我故作平淡地发问。
“……包括最开始的时候?”
大概过了数十秒,魔王才意识到我指的是什么,她的脸迅速涨得通红,从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喊声。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本王以为是在做梦……本王又不知道……”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本王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耳朵摆动着,用手臂捂住脸,在凳子上缩了起来。
“具体是哪一部分不记得了?”我还想继续使坏,“是从摸耳朵的部分,还是趴在我身上的部分?”
“呜……”
她的耳朵耷拉了下去,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声音也哆哆嗦嗦的。“本王……不知道……”
再欺负下去,她可能真的要哭了。
“没事,我只是问问。”我打算放她一马。“您如果不记得就算了。”
“本王要去联系他们了!”
她像只兔子一样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那个尾巴的手感可真好啊。我回味着梦中的感受,想象着那团毛绒绒的样子。
得想想办法摸到真的。
《差异》
“不出意外的话,负责调整术式的魔法师明天就能到了。”
餐桌上的魔王似乎还是对我有所忌惮,警觉地与我拉开了距离。“……总之,在他处理之后,应该就不会出现之前的情况了。”
……只是在梦里捏了一下尾巴而已,现在的魔王每当看见我都仿佛如临大敌。果然还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吗?尽管在例行的治疗中,魔王依旧很配合,但她平日里总是躲着我的样子多少让我有些难过。如果能像游戏一样显示魔王的好感度就好了,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说到底,我没法确定魔王的感情。
对于魔王来说,我是特别的吗?还是说,魔王对待其他人也是这样的?这种想法总会让我的心口一揪。对于她来说,我究竟算是什么?只是……“朋友”?
而现在,我甚至成为了“令她警惕的朋友”。
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
“……你怎么了?”
魔王拿着叉子的手停了下来。“你看上去不太好。”
……有这么明显吗?我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没事,我挺好的。”
“没事……就好。”魔王用叉子抵着嘴唇,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明天你可能要忙上一阵子了,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处理’一下那家伙。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会来缠着本王的,到时候就需要你的帮助了,比如……带他出去走走,之类的。本王明天想休息一会儿。”
“——缠着您?”
我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是啊,那家伙相当烦人。”魔王面露难色,“但我又不好当面拒绝他……”
“没问题。”我的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我会帮您……好好处理他的。”
“魔——王大人啊啊啊啊啊——”
一个灰色的身影从空中滚了下来。
我在灰雾森林中施加了严密的干扰魔法,即使是以飞行的方式接近森林,没有我的允许,也没法找到木屋的踪迹。这个倒霉蛋看样子在空中迷路了许久,直到刚刚,我才短暂地对他解除了伪装,让这个家伙终于狼狈地在屋前迫降。
当然,这只是个小小的见面礼而已。
魔王听见了屋外的动静,探出头来。“这么久了,你这家伙怎么飞得还是这么烂。”
灰色的家伙听见了魔王的声音,翻了个身。“魔王大人——对不起——”他抱着一个皮制的大包裹朝着魔王喊道。“我会修好的!所以……能不能让佩诺朵不要扣我的工资?”
“……这种事又不是本王能决定的。”魔王不被察觉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财政方面都是她说了算。”
“那下个月的限定涂装曜·机神亚伦岂不是要离我而去了!”灰发的少年把头倒向一旁,眼角流下了泪水。“机神亚伦……我的机神亚伦……”
“你要是上个月不买夏日泳装爱莲雕像就有钱了!”魔王扶着额头,“……不,说到底,少买点木头小人吧!你的巢里都要装不下了!”
“您自己不也买过焰之魔导师和森林贤……”
魔王突然冲了过来,用一记重拳打断了他的话。
“好好干活,少废话,我要去工作了。”魔王指着他的鼻子,“……不要说多余的话,懂吗?”
……总觉得比我下手还要狠一些。
地上的灰发少年垂头丧气地爬了起来。“可以让我看看你用的法阵吗?”
他从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绒布,又掏出了数块精炼后的魔导石,按照一定的规律码在绒布上。他的手按在其中的一块魔导石上,稍稍注入法力,魔导石便渐渐散发出微弱的荧光,在绒布上映照出不同的图案。
“让我看看……是哪个接口出了问题……”
他对照着我的笔记埋头工作了起来。我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操作的方式。“说起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格鲁米就好啦。”他摇晃着尾巴,“你呢?”
“他们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就算在王都,魔王的病都是绝对机密。你的身份和居住地自然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我也是昨晚才刚刚得知了你的所在地,还不知道你是谁呢。”格鲁米摆弄着手中的魔导石。“你也不用告诉我真名,代称就行了。”
……这么说来,他并不知道我就是“森林贤者”。我会想起他刚刚的话,情况似乎变得有趣了起来。
“……医生,你就叫我医生吧。”
“在你们那里也很流行‘勇者传说’吗?”我忽然发问,“明明是魔族?”
在我和亚伦他们打败了前代魔王之后,教会适时地将我们的经历整理再创作成了故事与画本,用以宣传教会和人类的功绩,而我也不情不愿地成为了他们笔下的“角色”之一。
虽然经过了不少的修改,我们几个的形象都几乎面目全非,还被商人们制成了不同的雕像对外贩卖……据说在孩子与成年人之间都成为了新的风潮。
尽管我也曾见过类似的商业模式,但我还是搞不懂,到底是谁在为这些木头小人买单。
……看样子,眼前就有一个。
“虽然官方是禁止的,但私下有不少家伙专门从人类的王国向魔族领地倒卖这个哦。”他解释道,目光却不曾离开手中的石头,“不得不承认,你们人类确实做的挺酷的。在《勇者传说·光与暗的终焉》里,开着‘日耀机甲’击败巨型魔神的勇者的插图真是很帅……”
……他们到底写了些什么啊。
“啊……机神亚伦……”又想起了自己被克扣的工资,格鲁米失落地扑在了桌上。
“……所以,除了工资的事,你还有别的事要找魔王吗?”我不着痕迹地发问。
“当然有啊!”他直起身子。
我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是什么?”
格鲁米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我微妙的表情变化,他兴致勃勃地从包里掏了一个盒子出来。
“当然是玩游戏啊!”
“你看,这是我们魔族自己创作的《魔神冒险谭》,是根据初代魔王的冒险经历制作的游戏。”格鲁米看起来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他把铁盒里的纸牌、地图、册子和人偶一件件掏了出来,码在桌上。“你看,制作精良,内容有趣,我这可是买的二十周年限定铁盒装……啊,不过。”他用遗憾的眼光望着我,“像你这样的人类,估计都没法理解游戏的规则吧。”
“这个桌上游戏……”我平静地回答他,“我玩过啊。”
还是二十年前的版本。
为了弄清楚魔族的文化,分析这些坊间的传说也是资料收集的一部分。魔族为桌上游戏编写的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说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我并没有真正和他人一起玩过就是了。
“——你玩过?”
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眼睛里似乎冒出了光芒。
“我在王都里根本找不到愿意和我一起玩这个的人……魔王也总是说没时间,很久没和我一起玩了。你可以陪我玩一局《魔神冒险谭》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话锋一转,“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唔……你想要什么?”他陷入了纠结,“如果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来换的话……”
他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万圣节版本的奥塔莉亚雕像?”
这家伙也太想找人一起玩游戏了吧。
“不用了。我只需要你和我聊聊魔王的故事就行。”
“这也太简单了!”他一摆手,“放心,等会儿我就给你呈现超级视听效果加倍版本-我与魔王相遇的故事。”
“……哦?”
我掂量着毒杀一个成年魔族需要的剂量。
“那我还真是期待了。”
“……到最后,初代的魔王成功建立了属于魔族的王国。”
终于结束了,我不禁捏了一把汗。这次游戏经历实在算不上一帆风顺,我俩扮演的初代魔王和魔将利用话术欺骗了人类的首领,避免了战斗,又通过商贸成功建立了一众根据地,却差点被骰子摇出的结果双双淹死在自家的护城河里。
“结束了……”格鲁米捂着脸,靠在椅背上。“真是一场恢弘的史诗……”
在护城河里与螃蟹搏斗真的算得上史诗吗?我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来。“说起来,你的工作做完了吗?”我不禁吐槽道。
“啊,我现在就在调试梦境啊。”他放下手。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推开门,门外并不是熟悉的森林,而是……一整片空白。
“……是什么时候?”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何时被他扯入梦境的。
“差不多是魔王刚刚离开的时候吧?”他伸了个懒腰,“你想,在老板面前摸鱼毕竟不太好对吧?而且我也需要调查一下你的梦境的各项参数。没有事先和你说明,抱歉啦。”
“但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你使用了魔法……?等等,格鲁米,格鲁米……”我终于从记忆的深处挖出了这个名字,“……黄昏巨龙格鲁米?”
那是传说中沉眠于北方大地的恶龙,它的吼声拥有操控人心的力量。但它已经销声匿迹数百年之久了。
格鲁米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自从被魔王挖出来之后,很久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了。”
在我们俩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块画布,画布中的图像缓慢变化着,逐渐开始播放一段影像。
“总之,为了感谢刚刚的游戏……”格鲁米用手控制着画布中的影像,“我就把我所知道的魔王都展示给你看看吧。”
一个浑身是血的影子突兀地跌进了画面。视角的主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随着镜头的不断抖动,画面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怕,我只是来这个洞窟里歇一会儿的。”
“不是来讨伐我的?”画面里传来了格鲁米的声音。
“啊?”白色的身影愣住了,“你会说话?”
“……那个时候的魔王还不是魔王呢。”画面外的格鲁米补充道,“她还是魔王手下的三魔将之一。这个时候还真是巧合啊,刚好……”
我捂住了他的嘴。“嘘,继续放。”
时间轮转,当画面切换到下一个镜头时,山洞外飘进来的树叶已经开始发黄,魔王坐在巨龙的面前,对着一个小小的棋盘看得出神。
“动不动跑来我这下棋,你们魔族没有自己的工作要做的吗?”巨龙抱怨着,用它巨大的爪尖轻轻推了推棋子。
“有啊,但总有想要逃避的时刻……对吧?”魔王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不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我完全不关心。”巨龙用爪子把自己的头埋了起来。“我只要继续在山洞里睡下去就行了。”
魔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你想看书吗?”
当画面再一次切换时,巨龙的山洞里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魔神冒险谭》也太棒了!”巨龙用爪尖小心地拾起了一本书。“初代魔王和部下的冒险故事,真是令人向往……”
“……你喜欢就好。”
就算是我也能看出来,画面里的魔王没有什么精神。很明显,巨龙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我刚刚杀死了我的一位部下。”
镜头明显抖了抖,巨龙爪尖里捏着的书本掉在了地上。“为什么?”
“因为她做了错事。”魔王的头低了下去,她的眼睛藏在了阴影里。“她欺骗了我。”
巨龙的声音有些颤抖。“这种事,你做过很多次吗?”
“……是的。”
魔王坦率地承认了。“在这之后,我还会做更多次。”
巨龙捏着书本的一角,把书拎了起来。
“在外面的世界……必须做这种事吗?”
“不。”
魔王忽然夺走了巨龙手中的书本。
“你不需要承担这一切,只有我,只有我必须承担这些责任。”她指着《魔神冒险谭》的封面,对巨龙说。“因为我将成为魔王。我……注定要成为魔王。”
我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格鲁米却在此时不凑巧地跳了出来:“提醒一下,注意,之后是重要片段!”
我把他的头按了下去。“安静。”
画面里还是只有魔王,不过这时的魔王看起来轻松得多。她正拿着《魔神冒险谭》的游戏手册琢磨着,巨龙则用它的爪子摆弄着那张小小的地图。
山洞外突然传来的巨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魔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几根发光的圣枪钉在了披风上。
“……所以,你每次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去寻找新的部下’,指的就是在这下棋看书摸鱼?”
一个泛着神圣光芒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我认识她,是那个魔王身边的堕天使,佩诺朵。
“不……不是,佩诺朵,你听我解释……”
第三根圣枪钉在了魔王的脸旁,魔王识相地闭了嘴。
这个用圣枪威胁自己上司兼未来魔王的堕天使转头看向了巨龙,画面再次开始颤抖。
“我,我只是一条休眠中的龙,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巨龙转过头去。
他苍白的解释显然没起什么作用。这条令人胆寒的巨龙,被娇小的堕天使揪着脖子拖出了洞穴。
“我说,你这家伙……”
一身纯白的堕天使扇着翅膀,扶着巨龙的头,认真地注视着那双金色的龙瞳。
“差不多也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吧?”
画面在此刻被定格,不知为何,周围泛起了一圈粉色的泡泡。
一旁的格鲁米深情地念起了旁白:“这就是我和世界第一美丽的佩诺朵小姐命中注定的相遇时刻。”
“不,我完全不关心。”我把他的头再次按了下去。“还有关于魔王的内容吗?没有我就不看了。”
“有,有的啦!”
格鲁米紧张地翻找着画布上的影像。“在之后应该就是她成为魔王之后的事了……你看!”
画面中的魔王面色严峻,她手握着魔剑,紧紧盯着对面的某人。一旁的格鲁米想要喊出“魔王大人加油”,还没说完就被魔王的侍卫莱拉捂住了嘴。
“对面的那个家伙……是谁?”我问格鲁米,“谁会想要公然挑战魔王?”
“魔族世世代代都是一群崇尚武力的家伙。最早的时候,任何魔族都有权力挑战现任魔王,为了减少无意义的乱战与损伤,现在的魔族仿照初代魔王,设立了魔将制度。”格鲁米解释道,“经过重重选拔而最后被选为魔将的三人,不仅仅是魔王最锋利的武器,也是魔王的候选者。他们拥有挑战魔王的权力。”
“你说过……现在的魔王,曾经就是魔将?”
“对。挑战魔王成功的魔将即可成为下一代魔王。但因为前代魔王死于人类之手,魔将中的一员——也就是现在的魔王大人,与另外两人达成了协议。她与魔将芙洛达成了交易,又靠武力赢过了魔将艾德伍斯,最后坐上了魔王的位置。”
“但是在这之后,剩下的两位魔将依旧拥有挑战魔王的权力。”格鲁米用下巴指了指画面,“对面的
那家伙,就是不服输的坏东西,艾德伍斯。”
实际上,在讨伐魔王的过程中,我们并不是从正面进入王城的。为了避免战斗,我们的行动方针其实更接近于针对魔王的刺杀。不过,我们也没有和任何一位魔将正面战斗——这么看来,芙洛和怀特应该是事先达成了协议,有意避开了我们,但艾德伍斯却不知所踪。
艾德伍斯算是在人类面前露面最多的一位魔将了,这个身形彪悍、面色凶恶的男人看起来才更符合人类对于“魔族”或是“魔王”的印象。但即便如此,在战斗中,这头恶熊还是被魔王压了一头。我甚至没有看清战斗是怎么结束的,艾德伍斯那巨大的身躯已经被魔王狠狠砸在了场地的正中央。一旁的格鲁米发出了一声“好耶”的欢呼声。
“据说艾德伍斯才是前代魔王选出的继承人。”格鲁米对我解释道。“所以这家伙一直对魔王怀抱不满,经常尝试挑战魔王,不过没有一次能赢过魔王。”
“……所以,魔王现在的情况应该也是对他保密的?”我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那肯定的!不如说,最需要提防的就是那个家伙了。”格鲁米愤愤地说,“要是他知道魔王变弱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杀掉魔王!那家伙可不会追求什么‘堂堂正正获胜’。”
“你这么讨厌他?”
“那是因为……”
画布上的影像很快诉说了原因:魁梧高大的艾德伍斯像提着一只小鸡一样把小个子的格鲁米提了起来。“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家伙是怎么混进魔王城的。”他嗤笑了一声。
……如果他知道自己手中提着的是被称为“始祖巨龙”之一的黄昏巨龙,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你不反抗吗?”我有些好奇。
“不要。”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不会参与任何战斗的,连魔王也不能命令我战斗。”
他的身份确实也给予了他说这话的底气,作为“龙”还真是自由。这位少年实际的年龄估计至少有数千岁,但他还真是表里如一,倚仗着自己龙族的身份,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天真得像是温室里的花朵。
“他是直属于魔王大人的催眠术士。”
画布里忽然传来了凌厉的女声,娇小的堕天使推开了艾德伍斯的手,把被捏着的格鲁米救了下来。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盯着艾德伍斯的动作。“希望您对自己的同僚保持最基础的尊重,艾德伍斯大人。”
“超——帅气的吧,佩诺朵大人!”格鲁米对着画布张开双臂。
“可以跳过吗?”我无视了他热情的介绍,“快进到下一个魔王片段,谢谢。”
“……在这之后,魔王大人就很少来找我了。”
格鲁米看起来有些苦恼。“我再找找吧……”
屏幕上闪过无数模糊的人影,有的是在王座上正襟危坐的模样,有的是率领军队出征的背影,有的是伏案工作的身形。在格鲁米留下的景象中,魔王渐渐变得遥不可及。
“应该还有一次的……”格鲁米挠着头,“找到了,在这里!”
画面中的魔王被格鲁米拉住了肩膀。“从上次征战回来之后,您是不是都没休息过一次?”
“有什么事?”在看见了格鲁米的脸之后,魔王放松了下来。“所以本王正要去寝宫休息……”她打了个哈欠,满脸憔悴。
“人类写的勇者冒险故事发售了!您不看看吗?”格鲁米从身后掏出来了一本书,“您看!《勇者传说》!我特意去买了首发版!”
“本王没有这个时间……”看着格鲁米的脸,魔王犹豫了一会儿。
“就看一章好不好?”格鲁米小心地发问。“真的很精彩!”
“……那就一章。”魔王抽走了格鲁米手中的书,“本王就在睡前看一章。”
魔王顶着黑眼圈,把书拍在了格鲁米的桌上。
“看完了?”
“……看完了。”魔王低下头,懊悔地说,“用小说让本王睡不着觉……这就是人类的阴谋吗?”
“怎么样?精彩吧?”格鲁米得意地把书收了起来,“你……您最喜欢哪个角色?果然是强大的勇者亚伦对吧?还是烧穿一切的焰之魔导师奥塔莉亚?”
“当然是森林贤者啊。”
魔王不假思索地回答。
“果……啊?”
“怎么了,很奇怪吗?”
“贤者那家伙……不是几乎没有什么亮眼表现吗?”格鲁米表现得有些不可置信。“他就只是在后方支援而已吧?他甚至没有上过几次战场……”
“但是,他让他们都活着回去了。”魔王顶着那对黑眼圈,认真地看着格鲁米。
格鲁米一时语塞。
“你知道这次教廷为什么能大肆宣传他们的功绩吗?”魔王翻看着面前这本精美的出版物。“历史上也有过不少次,教廷为了刺杀魔王而组建的别动队……‘勇者小队’。但组建这样的小队一直颇受争议,一方面,是破坏和平,败坏两族关系;另一方面,是这样的小队几乎必定有去无回。能够完成任务的小队就屈指可数,能够活着回去的更是只有寥寥数人,而他们在回归故里之后也大多重病缠身。”
“那……那不就是派人来送死吗?”格鲁米有些无法接受,“那也太残忍了。”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这次的行动在当时得到了我们的默许,之后魔族内的舆论风向也由我一手压了下去。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代表的四人……”
魔王翻到了书的尾页,那里面夹着一张纪念胜利的插画,画中的勇者小队看上去一派和睦。
“他们全都活了下来,四肢健全地回到了家乡。”
“不……虽然这么说,但神官爱莲小姐也有帮忙的吧?”格鲁米还在寻找着理由,“应该是用了治愈魔法之类的吧?咻地一下就可以治好的那种。”
“要真有那么好用的魔法,我们也不至于在与魔兽的战争中损失这么多人了。”魔王白了他一眼,“神官在队伍里最主要的作用,是替代教廷来监视小队情况,同时确保小队成员的信仰与忠诚,相当于是教廷安插在各个队伍里的耳目与喉舌……这你都不知道?”
“不,不要说了。”格鲁米捂着脸,“但是爱莲小姐……爱莲小姐她那么好……怎么会……”
“最多只能起到加快恢复速度的作用吧。主要还是那个贤者的功劳。”魔王陷入了沉思,“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能让他们都活下来呢……”
“……本王也想拥有啊,能让部下们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的能力。”
“这么一说,您完全就是想要他的能力而已吧!”格鲁米还有些不服气,“那又不是喜欢贤者这个人物!”
“人物的话……本王当然也喜、喜欢啊!”魔王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话到嘴边变得有些结巴。“贤者这个人物,也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吧!”
“那您究竟喜欢哪点啊!”
“哪点……哪点……”魔王低下头去,“你看,他明明很弱,也很贪生怕死,结果到最后对战雪狼的时候还是冲上了战场为亚伦紧急包扎……而且,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其他人’,实际上在奥塔莉亚被史莱姆女皇击败的那段,他在奥塔莉亚的身边看护了一天一夜没闭眼……”
……为什么教廷的书里连这种东西都记录下来了。我有一种想要把所有的《勇者传说》都销毁掉的冲动。好羞耻,好想死。
“你看,这么一看的话,还是有……有点可爱的吧,有点心口不一的那种感觉。”魔王结结巴巴地比划着。
“而且这么一想的话……这家伙,其实还挺温柔的吧?”
……魔王大人,只是被我的表象所蒙蔽了。
“魔王大人,完全是被那家伙的表象所蒙蔽了啊!”画面里的格鲁米朝魔王大喊道。
我揍了画面外的格鲁米一拳。
“……干嘛?你有病啊!”格鲁米委屈地捂着脸。
“没什么。”我甩了甩手,“不小心的。”
“信你就有鬼了啊!”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魔王大人这么痴迷森林贤者这个角色。”格鲁米摇了摇头,“她还托我买过不少森林贤者的雕像和绘画,不过好在相比起勇者他们的雕像,贤者的东西都没那么贵……”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有种悲凉感。
“我这次还特意帮她带了周年限定版本的森林贤者雕像呢……我在城内找了不少关系才帮她抢到的。”
等等。
“……格鲁米,你想要20年前的初版铁盒装《魔神冒险谭》吗?”
格鲁米的眼神几乎都直了。“你……你难道收藏了那样的珍宝?”
我神秘地朝他挥了挥手。“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俩调试好了?”
等我们从桌上醒来的时候,魔王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了。“没事吧?怎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没事,格鲁米拉着我玩了一盘游戏。”我朝格鲁米使了个眼色。
“对,我们还聊了一会儿。”格鲁米心领神会。“医生说他要送给我一个礼物。”
“你们相处得不错就好。”魔王松了一口气。“格鲁米这家伙确实是有点烦人……”
“我才没有!”格鲁米有些委屈。“我过会儿就走,你满意了吧!”
魔王搓了搓格鲁米那头乱糟糟的灰发,把他向外一推。“走吧!你可以回巢里睡大觉去了。”
“感觉如何?”
送走格鲁米之后,木屋已被厚重的夜色所笼罩,魔王靠在窗边,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的月色。
“感觉?还不赖吧。”我坐在她的身旁,回想起下午那一片混沌的梦中遭遇,一时不知该如何概括。
“和那家伙呆在一起,挺放松的吧。”她歪着头,从刘海的缝隙中看着我,“我看你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有吗?”
我无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样子最近的表情管理确实有些糟糕。
“奥塔莉亚那件事之后,你看起来总是……很紧张。”魔王的眉间有些许担忧,“怎么样?和那种毫无心机的笨蛋相处一会儿,有没有觉得轻松了一些?”
格鲁米那家伙,烦是真的有点烦。不过,回想起那段乱七八糟的游戏经历,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了勾。
“果然是吧。”魔王看样子有些得意。
“……对了,魔王大人。”我有些神秘地说,“他最后给您留了个礼物,让我转交给您,据说是您之前托他买的……”
“是什么?”魔王还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我把那个“周年限定版本森林贤者雕像”从背后拿了出来,举在一旁。
我笑着向她发问:“您觉得,这个和我,哪个更像您心目中的贤者呢?”
魔王先是一愣,而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兔耳颤抖着,睁大了眼睛。“等……等等……格鲁米那个家伙……他说了什么多余的话……”
“也没有什么别的,就是您对于《勇者传说》中贤者的看法之类的。”我看着手中木制的玩偶,“还有您很喜欢森林贤者,收藏了很多森林贤者的雕像……什么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我没有……”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伸手就要来抢我手中的雕像,“把那个给我!”
我仗着自己的身高,把雕像伸过了她的头顶。“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贤者’……又是怎么看待‘医生’的?”
“我……我……”
她拼尽全力向着雕像伸出手去——坏消息是,虽然她要比我矮得多,但她的力气比我大一些。我一时之间失去了平衡,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当我缓过来的时候,魔王再次趴在了我的身上,只是这次,一心想要抢到雕像的她抓着我的手臂,和我面对着面,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
毕竟之前已经来过了一次,我的反应不至于那么大。但对于魔王来说,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之下第一次和我靠得这么近。
魔王宕机了。
“……您有些压着我了。”我尝试提醒她。
虽然我对这个状态其实相当满意,但还是魔王的反应更有意思。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有了反应。她的脸渐渐变得通红,紧紧闭上了眼睛,身体也开始不断颤抖。“……对,对不起……”她哆嗦着把身体撑了起来,“我不是……我……”
她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雕像,窜上了自己的床,把头埋在了毯子里,像只鸵鸟。
“……谢谢你。”
在我离开她的房间前,我忽然转身,对缩在毯子里的魔王说。
“你能这样看我,我……还是有些开心的,谢谢。”
我轻轻帮她关上了门。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好戏要等到梦中开始。
我看着手中的小瓶子,若有所思。
“还有一个条件。”当我与格鲁米交易时,我向他提出了额外的要求。“能不能在今晚,把我的梦再次和魔王连在一起?”
“你要做什么?”格鲁米警觉了起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当然是要趁这个最后的机会在梦里做点坏事。
“涉及到魔王大人的安全,我不能轻易答应你……”格鲁米摇了摇头。
“二十年前的铁盒版《魔神冒险谭》?”
“好……好吧!”格鲁米一咬牙,“我会给你留下一个后门的。之后,我会为你留下一管血液,喝下它,今晚你就能再次梦见魔王了。”
我看着手中的一小瓶龙血若有所思。这东西确实比我的秘药要纯粹得多,达成的连接应该也比之前那次要更加稳定。
虽然沉溺于梦境之中不太好,但这是来之不易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躺在床上,打开了血瓶的盖子,一饮而尽。
*在医生和格鲁米醒来前发生的事
我并不是魔王想象中的那个森林贤者。一定不是。
事到如今,我已经做了太多过分的事了。在镇子里的表现,醉酒那次粗暴的举动与对她的威胁,与奥塔利亚之间不负责任而糟糕的关系,还有地下的实验室与我扭曲的存在方式……
在她面前,我总是没法隐藏那个真实而丑陋的自己。
这与她想象中的那个“温柔的森林贤者”一定相去甚远吧,我想。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从头来过吧。我的手指在魔导石间飞舞,尽全力改写格鲁米留下的梦境。这一次,我要让魔王忘记我。时间回到我们相遇之前,在她的梦境里,我是一直跟在她身旁,效力于魔族的医者。是那个嘴角永远带着微笑,完美而尽职的,真正的“森林贤者”。
我深吸了一口气,躺在了床上。困意和疲惫逐渐侵袭了我的大脑。
……这样的话,魔王就能更加坦率地面对我了吧。
只要戴上这副……名为“森林贤者”的面具。
“希望您没有忘记,今天是检查的日子。”我用温和的声音在魔王的耳畔低语道。
为了防止我的样貌在梦中勾起魔王的回忆,我戴上了一副化妆舞会式的假面。不过,这样小小的装扮并不会影响魔王对我的信任。“本王当然没有忘记。”魔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走吧,去你那里。”
这座虚构的“贤者之间”也与我那座寒酸的小木屋截然不同。房间的吊顶上垂下了各类稀奇的魔法植物,没有了那些我自己制作的、粗糙而冰冷的金属仪器,取而代之的是盛开的花草与藤蔓编织的桌台,嵌在古木里的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魔药瓶,还有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蒸馏管道。这是我所设计的,符合大众对于“森林贤者”印象的场景——尽管在这种看起来就消毒条件不达标的地方动手术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但反正这也只是个梦而已,我安慰自己。
……总之,看起来要尽量神棍一点,不能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形象了。我告诉自己。
不知为何,魔王也对“贤者之间”的这幅景象有些惊愕。我在她的耳旁暗示:“怎么了?您之前来过很多次了。”
“没……没事。”她有些不安地躺上了那架由藤蔓编织成的躺椅。
“放松。”我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紧张的身体。“您今天好像有些紧张……是因为最近有些过度劳累了吗?”
“或许吧……”她忽然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一阵暧昧的香气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这是有助于安神的熏香。”我把颇有异域风情的铜制香炉放在一旁。“您之前说过很喜欢这个味道……您不记得了?”
“喜……喜欢吗……”
“它也可以让您的感受变得……更加灵敏。”我在她的耳边悄声说,“有助于在接下来的按摩环节中更好地放松您的身体。”
梦中虚构的“熏香”当然没法影响魔王,重要的是言语带来的暗示。现在的魔王完全信任我所说的话,她的身体也是如此。
或许是我的吐息靠得太近,魔王的耳廓开始微微发红。“……可以开始了吗?”她的语调有些不稳。
“那我就……失礼了。”
从领结开始,再之后是那件笔挺的外套和长裤,我一点点解开了魔王的衣物,将它们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相比起她在森林里穿着的便服,她在王城中的装扮要繁复得多。当我把腰封卸下,她身上的衣物终于只剩下了单薄的裤子与绸制的短衣。
“……还要继续吗?”她紧张地看着我的手再次落到了她的腰间。
“我想检查一下上次战斗之后您腿上的伤痕,可以吗?”我微笑着向她征求意见。
她的喉咙动了动。“……好。”
我小心地将她最后的内衬长裤脱了下来,她那双覆着大大小小疤痕的腿裸露在了我的视线之下。她尽可能地拉着短衣的下摆,但还是可以看见一件朴素的白色短裤在下摆间若隐若现。
“……唔。”她意识到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缓缓松开了拉着下摆的手。“对不起,影响到你了。”
尽管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却出卖了她。
“您忘了吗?这条伤疤还是由我帮您缝起来的。”我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一条新添的伤口。“您只需要把身体交给我就行了……一如既往。”
当我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她的腿轻轻颤了一下。“我会信任你的。”她似乎也在说服自己,“……森林贤者。”
“现在,请您把手和腿都放平。”
魔王顺从地照做了。我把手伸向藤椅的下方,按下了什么东西。
组成藤椅的藤蔓忽然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力一样开始缓慢蠕动,魔王被身下的动静惊得一跳:“怎、怎么回事?”
在她逃离之前,数条藤蔓已经爬上了她的四肢,缠着她的手腕和脚踝,把她牢牢捆在了藤椅上。“这是起到稳固作用的魔法装置。”我微笑着解释,“避免您在接下来的检查过程中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
“我之前有过吗?”
“……您之前差点杀了我。”我开始编造谎言,“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承受不住您的轻轻一击……希望您能谅解我的无礼之举。”
“对不起……”魔王的眼中多了些许愧疚,“那就这样吧。本王也不会被几根小小的藤蔓吓住。”
还在逞强。她的身体明明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我拿出了一瓶墨绿的药膏,在她的面前晃了晃。“那我就先为您上药。”
我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魔王腿上几处新添的伤口上,一边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瞥着魔王的反应。些许绯红已经悄悄爬上了魔王的耳根,她紧张地看着我手上的动作,看着我用食指与中指沾着绿色的药膏在她的皮肤上画着圈。
……不过,这些细小的伤口也太多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叹了口气,“希望您多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这也不是本王能决定的……”魔王小声地嘟囔着。
我的手在她的膝盖上停下了。一条划伤从她的大腿正面一路延伸向大腿内侧。“……您是怎么伤到这里的。”我指着这条伤痕。
“……好像是箭伤吧,可能是前几天强行穿过箭雨的那次,还是有一两根落网之鱼没拦下来啊。”她努力回忆着。
“您真的有在注意自己的身体吗?”我一时忘了自己的目的,莫名的怒火冲上头脑。“就算是魔族……你难道不会感到疼痛吗?”
“本王的躯体早就宛如钢铁,自然不会感到疼痛。”她的语气中也有些许恼怒。
“是吗?”
我带着微笑,按了一下藤椅,捆绑着她的脚踝的藤蔓开始将她的双腿缓缓分开。“……那我继续为您涂药,也希望您不要有太大的反应。”
在我的手碰到她的腿之前,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了。上衣的下摆勉强遮住了她的短裤,但这样的姿势已经足以把她的脸烧得通红。“本王……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她赌气地看向一旁,尽可能压抑着自己想要逃走的本能。
我的手指顺着那条划伤一路向上爬,慢慢滑向她的大腿内侧。伤口上已经结了痂,我用拇指轻轻按着那层痂壳。“不会感到疼痛……是吗?”
我在手指上施加了一点力度,魔王的身体立刻颤了一下——大腿内侧的微妙位置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敏感一些。她深呼吸了几次,尝试稳住自己的气息,回答道:“……不痛。”
“这样呢?”
我用指甲轻轻撬起了痂壳的一角。
……这已经不能称得上是治疗了,但我却没法让自己停下。
森林贤者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吧。
大腿内侧的伤口被人强行揭开了一角,魔王痛得抽了一口气。被捆绑的手脚加深了她的恐惧,她似乎一时想以蛮力挣脱,却又顾及着我最初说的话,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现在的她已经无暇回复我了。她咬着嘴唇,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这种死不认输的态度还真是让人火大。
伤口的痂壳下是刚刚愈合的软肉,我的手指在伤口的旁边停住了。
……如果用指甲狠狠掐进去的话,会很痛的吧。魔王会忍不住呻吟出声吗?她会哭出来吗?
一种诡异的冲动不断推动着我前往更加无可救药的境地。
这不对,我知道。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伤口和“治疗”都是虚假的,只有我和魔王的感受是真实的,这些伤口也不会被魔王带回现实。我为自己糟糕的行为寻找理由。我只是……看不惯魔王的做法。
……不,我只是想要看见她崩溃而已。
被逼到绝路上的可怜模样,理智的线绷断的那一刹那,我想要看见这样的魔王。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应该还有别的做法。我深呼吸了一次,把手从她的腿上缓缓挪开。不使用这些……过分的做法,应该还是有更加温柔的方法的。
更加温柔的方法……
我真的明白该怎样温柔地对待她吗?
我抚平了那条伤口上的痂壳,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另一瓶药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抹上。
魔王被冰冷的药水刺激得身体一抖。“不要怕。”我轻轻安抚着她,“这是用来清理伤口的药水,可能会有些疼。”
她咬着嘴唇,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沾着些许泪水——她只是忍着没让它们落下来。我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已经没事了。”我轻声说,“……对不起,接下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没……关系。”她的身体看起来放松了一些,“本王没有在害怕。本王相信你的治疗方案。”
……因为是“森林贤者”吗?
喉咙里泛起了一丝苦涩。
“那么,请允许我帮您舒缓一下躯体的疲惫。”
我揉捏着她的肩膀与手臂,在我的按摩下,她紧张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香薰的味道越来越浓,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魔王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有些迷离。“我好像……有些困了……”她的声音愈发微弱。
我从背后扶住了魔王的肩膀,在她的耳旁细语:“需要我将您送回寝宫吗?”
“……不用了。”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本王自己回去就行。”
“是因为不能被我看见寝宫里的东西吗?”
我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朵。
“一些……关于森林贤者的东西?”
“不,不是……”她一惊,但清醒的意识已经被熏香剥离了大半。“本王……我……没有……”
“喜欢‘温柔’的‘森林贤者’……对吗?”
我抚摸着她的头,感受到她在我的手里微弱地挣扎着。
“不……没有……”
她的身体在我的手中颤抖着。尽管意识已经不太清晰,她还是别扭地低下头去。
“你一直在期待这种事的,对吧?”
我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
“被‘森林贤者’温柔地欺负……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不要……欺负……”
魔王的声音掺杂进了一丝哭腔。我抱着她的肩膀,亲昵地靠在她的脸旁。“没关系,你很快就会开始喜欢的。”
捆绑着她的藤蔓开始渐渐顺着她的肢体向上探索。腿上的藤蔓从脚踝开始,绕过她的小腿,一路抵达膝盖,直至把她的大腿肉勒出了漂亮的痕迹。上肢的藤蔓则不断向肩膀与胸口逼近。
“呜……”
她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藤蔓却束手无策,只能把头靠在我的手臂上寻求一丝慰藉,一阵阵颤抖从她的身上传来。
“为什么……”
她望向我,眼角的泪水不断滚落。
“您是怎么看待我的呢?您不喜欢我吗?”我搂着她,愉快地说,“您不希望这样吗?”
“我……”
她把头扭向了另一侧。
“我……不明白。你甚至不愿用面具下的真面目来问我这个问题吗……‘医生’?”
我的身体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我的动作,和那些乱动的藤蔓,都僵硬地停了下来。
“……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实验品,或是……有趣的玩物吗?”
她应当会生气吧,不如说,她理应愤怒。但在她的声音中,我只听见了……悲伤。
“……你可以这样看待我,如果这也是你的条件之一,我……我能够接受,但是……”
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不要……欺骗我……”
大脑痛得要炸开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回答?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伪装的话,这一切就变成了我劣质的独角戏,为了欺骗她而上演的恶毒剧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明明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只把她看作玩物?但假面之下的我的所作所为,如她所说的一模一样。
……我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戴上这副假面的原因……是因为……
我剧烈地喘息着,从频临破碎的理智中寻找那个最初的想法。
披上这层拙劣的伪装,只有在这层虚伪的面具之下才有可能发生的奇迹。
我想要听她说出……“喜欢你”。
我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挣脱的。
在我僵在原地时,她从我的脸上取下了面具。
像是取走了积木塔底层的最后一根支柱,周围的景象在转瞬间更迭,虚假的贤者之间与魔王城渐渐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回忆。那些碎裂、残缺的印象从我们的身旁飞驰而过,随着记忆的抽离,我的意识也愈发模糊。
现在,这个梦正在驶向我更深层次的意识中。
我在最后一刻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从我接下龙血的那一刻起,陷阱就已经布下。
“……抱歉了。”
在我的意识彻底消失前,我听见了魔王的声音。
“让本王稍稍窥探你的秘密吧。”
雨。
无止尽的,黑色的雨。
细密的雨点不断落在魔王的身上,稍稍冷却了她发烫的身体。在进入医生深层意识的裂口之前,她只来得及抓起一件外套就冲了进来。身体的控制权正在逐渐回到自己手里,呼吸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用手背靠在自己的脸上,脸颊还残留着些许贤者留下的温度。
虽然很对不起他,但为了让他崩溃而露出破绽,必须要说出那样的话。
但……果然还是有些过分。
自己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魔王自己也有些搞不明白。从理性的角度来说,贤者……或者是医生,只是和她达成了交易而已。对于已经确立的交易,她向来没有什么意见,更不会在意另一方对于自己的看法。
她没有理由愤怒,更没有理由悲伤。
但在最后感受到的痛苦确是真实的。自己所喊出的那句话,究竟是谎言,还是真心所想?
魔王晃了晃头,尝试把这些繁杂的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有一件事,至少,有一件事她确实撒了谎。
被医生从背后抱住的时候,非常……温暖。甚至让她在一瞬间有些贪图这份温度,想要就这样倚靠在他的颈边沉沉睡去。
——尽管仅仅只是片刻间的想法,但如果在当时陷入沉睡,相当于把自己的身体全权交付于医生。这真是相当危险,魔王有些后怕。她从未犯过如此严重的错误。
绵密的小雨渐渐淋得她的身体有些发冷了,她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轻信了医生就会走向R18 BadEnd的魔王
(;´ヮ`)7一定要保持警惕呢,魔王大人……
脚下的路逐渐变得越来越窄,不知不觉,魔王渐渐走入了一道峡谷之中。头顶黑色的细雨从未停息,两旁漆黑的绝壁则不断向她逼近。但在岩缝之间,始终留下了一条一人宽的道路以供前行。
耳边依旧只有细密的雨声。魔王沉默着,小心地向前探索。
“救……”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细小的声音。魔王一惊,转过头去,另一个方向却又传来了相似但不相同的呼喊声。
“救救……”
一只黑色的手搭在了她的腿上。
她猛地一甩,但那只半透明的手臂就像是黏附在了她的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哀嚎和黑色的手臂,各式各样不同声线的“救救我”灌满了她的双耳,一只只手臂拖住了她的双腿和双手。她的脚步变得愈发沉重,黑色的手臂开始爬上了她的肩膀,在她的耳旁哭诉:“救救我,我还有两个孩子……”“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救救我,呜呜,好痛……”
她这才意识到,两旁漆黑的绝壁正是由它们所组成——遥不见顶的绝壁上是一张张扭曲而挤压着的脸,它们不断地向她伸出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乞求她的帮助。
但脚下的路还远没走到尽头。
她稳住了气息,背着那数不尽的黑色手臂,艰难却坚定地继续向前迈步。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管我们!”
某一只黑色手臂忽然发了狂似的扯住了她的头发。
“你不是……‘救世主’吗!”
话音未落,那只黑色手臂就被斩成了两段。
魔王把剑收入鞘中。
“你们大概是认错人了。”她甚至没有回头,“很可惜,我不是。我不在乎能不能救你们,我更不会为了没能做到的事而后悔。”
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黑色的手臂渐渐缩了回去。魔王望了一眼绝壁之上的灰色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魔王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耳旁的哭号听得她的耳朵都要起茧了。医生那家伙平时做梦都是这样的吗?想到这,有什么东西像是哽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终于望见了路的终点。
在一切的终点,是两个模糊的人影。
她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背对着她的那个身影渐渐变得清晰:她认出来了,尽管穿着古怪,但那是医生。医生握着一把黑色的器械,反射出了些许金属的冰冷光泽。他像是没有听见魔王的声音,愣在原地。
而靠坐在墙边的那个白色的人影却面目模糊,无论如何努力,魔王都没法分辨出对方的面容和性别。他……或者是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身上的衣物被鲜血染透,左腹则被人开了一个恐怖的豁口,豁口旁边依稀有燃烧的痕迹,被烧断的肠子和内脏就这样流了出来。
从它的身上感受不到气息。那个身影确实已经死去了。
“啊……啊啊……”
医生的步伐有些不稳。他的身体摇晃着,走上前去。
“你没有……遵守约定。”
魔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下一次……下一次……我会再次找到你的,作为失信的惩罚,我会报复你的。”
他把手中黑色的器械塞入了嘴里。
“这就是……我对你的诅咒。”
下一秒,他的头顶崩裂开了鲜红的血花,白色与红粉交加的浆体飞溅了一地。
魔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冲了上去,扶住了他的身体,徒劳地按着他的伤口,嘶吼的声音近乎破音:“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
没有意义。怀中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支撑,倒在了她的臂弯里。止不住的血从他的口鼻中流出,他的眼睛早已阖上。
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这是梦。魔王对自己说,尽可能让自己狂跳而抽痛不已的心脏平静下来。
但这也是他过去的记忆,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魔王垂下头去,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头上。
身旁的景色忽然开始变得扭曲而不断颤动,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微微震动,魔王紧抱着医生的身体,眉头一皱,警惕着身边的情况。
但问题并不出在周围。怀中医生的身体忽然开始蠢动,在魔王做出反应之前,一双黑色的手臂从医生的胸口破膛而出,猛地把魔王按在了地上。医生的身体渐渐融化,一头由黑色的流体组成的怪物从他的身体中爬出。怪物的形体不断变化着,在它的身躯中隐隐能看见些许蓝色的微光,黑色的液体从它的身上滴落,在魔王的脸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它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半液态的身体慢慢吞噬了魔王,魔王的手脚很快被它固定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它的手——或者说,是类似手的东西,扼住了魔王的喉咙。
但魔王没有挣扎。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怪物在魔王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魔王的呼吸愈发急促且困难,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望着对方,坐以待毙。怪物终于变得无法忍耐了,它低沉地说:“……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是医生的声音。
是我的声音。我正是那个怪物。
“这算是窥探别人隐私所要付出的代价吧?”身下的魔王笑了笑。
“在梦中死去也会很痛的。”我仍旧没有松开手。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是……吗。”
我愣了几秒钟,猜到了她的意思。“……我不是说刚才的事,那个只是我的回忆而已!我现在是在威胁你!”我松开了她的脖子,用流体组成的手摇晃着她的肩膀,“你听懂了吗?”
“——我听懂了。”
趁着我一时的松懈,魔王挣脱了我的钳制,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
抱住了那个巨大的黑色液体怪物。
抱住了我。
“——啊。”
我身上的黑色液体渐渐脱落,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属于人类的身体。
我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却没有反抱回去的勇气。
“你听说过毒蛇公主的故事吗?”
魔王靠在我的耳边缓缓说道。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据说,有一位美丽的人类公主,因为没有遵循高塔的礼仪,被某个魔法师变成了一条毒蛇,需要有人类愿意亲吻她,她才能变回原样。”
魔王的脸靠在我的脖子上,她的头发蹭的我有些发痒。
“她害怕自己的毒牙会伤到他人,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魔王慢慢地讲着故事,“但邻国的王子却敲开了房间的门。王子捧起了她细长的身体,恭敬地吻了下去。”
“但魔法师是个骗子。她的毒牙划破了王子的嘴唇,王子倒了下去,而她也并未变回原样。她后悔万分地在王子的身旁流泪,但王子却告诉她:‘美丽的公主啊,请你不要流泪……’”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愿意为你献上自己的生命。’”
魔王挽住我的脖子,把头凑了上去。我的额头上传来了一阵轻微而柔软的触感。
“噩梦该结束了,我的‘毒蛇公主’。”
情况不太对劲。
从今天早上开始,情况就不太对劲。
我一直清楚自己对魔王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也确实能在欺负魔王的过程中体会到快感与乐趣,但……在昨晚的那件事之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我说,医生。”
魔王看着靠着墙边挪动的我。
“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没……没有的事。”
我快速蹿进了研究室。
只要靠近魔王,我就会变得局促不安。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症状:呼吸急促,出汗,心跳加快,我望着仪器上不断飙升的心率,擦了擦汗。
这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我变得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再也没法像之前一样在她面前保持从容的微笑,大脑也变成了一片浆糊。
甚至只是想到她,胸腔就被突突跳动的心脏撞得发痛。
……这是什么新型的疾病,还是我所不知道的怪毒?
“医生!”
魔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今天的检查还没做呢。”
“啊……好的,我过会儿就来。”
完蛋了。看着自己略微发抖的手,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魔王的身体确实很色情。
覆盖着疤痕的小腹有着分明的肌肉线条,大概是因为放松的缘故,摸上去的手感却很柔软。但是,我在做检查的时候并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抛去神棍式的“占卜”、“熏香按摩”不谈,在检查与治疗过程中对患者产生非分之想无论如何都逾越了我的职业道德操守。感谢我的职业道德,在检查的过程中,我还能保持冷静。
……除了最后这项。
“是不是还要检查一下兔耳?”魔王的兔耳动了动。
不,这项检查从最开始就是骗人的。我只是想要捏捏魔王的兔耳,看她因为敏感的兔耳被人触碰而做出的种种有趣反应。再怎么说这也称不上是“检查”或者“治疗”,我的“职业操守护盾”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充满邪念的行为,真是对不起。
就……就摸一下,像上次一样糊弄过去就行。我在心里默念。就摸一下,真的就只摸一下。
“那我……开始检查了。”
手指在触碰到兔耳的刹那仿佛被吸住了。
柔软的皮毛在我的指腹来回摩擦,这种感觉几乎让人上瘾。我也不明白这对兔耳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魔力,让我没法停下手中的动作。
魔王的反应却没有之前那么激烈。她还是闭着眼,咬着嘴唇,但看起来明显比前几次镇定得多。“……怎么样,我这次没有乱动了吧。”她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着我,“我也在锻炼自己的定力。”
但这次缺乏定力的人是我。
我把脸凑了上去,深吸了一口气。
——毛绒绒的,兔子的味道。
魔王确实每天都在洗澡,能闻见些许肥皂的气味,但更多是淡淡的兔子味道。对于肉食动物而言,这或许就是食物的香气。我觉得自己在刹那间理解了肉食动物的感受。好想吃掉。
“医生……怎么了?”
没法松手。做不到。我的意志力没法让自己把手松开。我的脸凑在魔王的兔耳旁,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在渐渐升高。
“医生?”
我的手腕被魔王抓住了。
“等……?!”
我很快意识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即便长出了兔耳,魔王的力气依旧比我大。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扣住了手腕按在了墙上。
“不要动。”
……吸兔耳是这么大的罪过吗!
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好好锻炼身体。魔王身上的肌肉和疤痕不是摆着好看的。要擒住像我这样缺乏锻炼的普通医生,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之前屈从于我的治疗的魔王给予了我太多错觉,以至于当我真的被魔王按在墙上的时候,一时之间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诶?
“……医生。”
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你真的生病了吧?”
啊,是以为我生病了吗?我松了一口气,但魔王的脸还在继续逼近。“……可能是有些累吧?”我把脸扭向一旁,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也不用把我抓起来吧,我自己去找些药……”
“撒谎。”
太近了……太近了!
就像上次一样,她把额头贴在了我滚烫的额头上。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这也太烫了……”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气息随着说话的声音吹拂在我的脸上,“你发烧了。”
“怎怎怎么会呢!”我无力地辩解道,“总之先放开我……”
她放开了我的手腕,但却依旧把我逼在墙边。我尝试向左侧逃走,卖出的步子却仿佛踩在了棉花上,身体摇晃着失去了重心。魔王眼疾手快地用身体把我拦了下来。
我虚弱地倒在了魔王的怀里。
一切都找到了原因。心跳过速,发烧,意识混乱,这是过度使用梦境连接的后遗症之一。外加上还以人类的身躯喝了纯度极高的龙血,我的大脑承受的压力已经快要抵达极限了。
简而言之,我确实生病了。
……但这可是倒在了魔王的怀里!
我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了她的身上,脖子蹭着她的发丝,胸口相贴的部分隐约可以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好想就这样溺死在她的怀抱里。
这也是后遗症之一吗?
“我可能……确实生病了。”我老老实实地靠在魔王身上,喘着气,“可以扶着我回床上吗?”
魔王的兔耳朵竖了起来。
“没问题,本王最擅长照顾人了。”
……说实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ᕕ( ᐛ )ᕗ
( ´∀`)不务正业爽画中
我有些意外,魔王其实还挺会照顾人的。
在我的指导下,她帮我找来了输液袋和支架,以及用以舒缓神经的药物。她小心地扶着我,帮我在床后的靠背垫上枕头。等待我为自己插上针头之后,再慢慢扶着我的身体再次躺下。
湿毛巾的温度恰到好处,热水和药物就摆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坐在我的身旁,用右手托着我那只因为输液而有些发凉的左手,些许温度从她的手掌里渐渐流向了我冰冷的手指。
我看着她翻阅着手中的书籍,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察觉到了我细微的动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关于昨晚的事。”
我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被角,“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倒下的人影,自杀的景象,诡异的雨与峡谷,我的深层意识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她理应有不少疑问才对。
“当然有不少问题……但我并不想问你。”她的指尖划过书页。
“……为什么?”
“如果你没有主动告诉我,证明现在还不是谈这件事的时机。即便我问了,也只是在强迫你罢了。在这些话题上……我不太希望这样做。”她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如果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话,那就算了。”
“噢……我倒是有想对你说的话。”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书合上,放在了一旁。
“是什么?”我有些紧张。
她用手挑开了我的侧发,端详着我发烫的脸和在天花板游离的目光。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一旁的监测仪上,我的心电图宛若脱缰的野马。
……不行,这样下去,完全是我单方面被魔王击坠了。即使是在生病中,也不能这样一直丢人。
“魔王大人。”我看着她的手,“您能满足我的一个愿望吗?”
“怎么了?”魔王关切地望向我,“想吃东西了吗,还是?”
“可以把你的手递给我吗?”
她没什么戒心地把右手递了过来,平放在了我插着枕头的左手旁。
手指因为输液的缘故变得冰凉而僵硬,我努力地抬起左手,把手指按照次序放入了她的指缝间,而后用力握紧。
我们两人的手就这样十指交叉地连在了一起。
魔王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是又有些冷了吗?”
“不是。”
我决定在这之后将这一切解释为“病中的胡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扭了过去,望着墙壁说:“因为我想牵着你的手。”
脸快要烧起来了。魔王只是茫然地被我抓着手,被我冰冷的手指掠夺着手掌的热量。我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水,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松开手,对她说“开玩笑的”,但我还是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是,是吗……”
左手的手背传来了一阵柔软的触觉。像我所做的一样,魔王也握住了我的手。
我略微转过头,用余光偷偷瞄着魔王的表情。
——她望着另一个方向,脸上也泛起一阵绯红。
“如果是为了取暖的话……没问题。”
“不是。”我对着墙壁反驳道,“我只是想牵着你的手,仅此而已。”
羞耻得快要死了,心脏跳得仿佛即将冲破我的胸膛。我的手略有些发抖,但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是我误解了。”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一样平稳。“不,不过,我要去准备午饭……”
“可以陪着我吗。”
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不会……抛下我的吧?”
事已至此,我也已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了。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舌头仿佛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脑海里的想法只剩下一个:我只想要继续牵着魔王的手,就这样不再松开。
“……不会的。”
她捏了捏我的手作为回应。
“我在这。我一直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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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ID101358856
当我缓缓睁开双眼时,魔王的脸就在咫尺之外。她认真地观察着睡梦中的我。意识到我渐渐苏醒之后,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却没能如愿以偿地逃走,而是在离我大约半米处的地方生硬地停了下来。
——我俩的手还牵在一起。
“那个……我……”
她挠了挠脸颊,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来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你……没有离开过吗?”
“离开过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很难受。”她的眼睛垂了下去,“在这之后就没有过了。”
她的嘴唇有些干涸。看样子没怎么喝水。
我用右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那你晚上睡在哪了?”
她的头扭向一旁,指了指我身旁那块有些皱的床单。
……我确实是睡得太死了。
我们的手并没有握得很很紧,二人的手指只是松松垮垮地交会在一起,但对于魔王而言,这比任何镣铐都要管用。
心底泛上了一丝把她囚禁在自己身边的……快感。
不,之后绝对不能再做出这种事了。我慌忙松开了她的手:“你饿了吧?橱柜里还有些面包,陶壶里应该还剩着水……”我恨不得立刻爬起身去做饭,但一阵眩晕再次袭来,我的身体晃了晃,再次扑在了床上。
她扶住了我的身子,帮我再次把被子掖好。
“我来做饭吧。”她似乎还有些许犹豫,“我会……凭印象……尽力的。”
不祥的预感在这应验了。
魔王做的菜……并非无法入口,只是确实有些简陋。食材确实都用清水煮熟了,但用来调味的只有些许盐巴。
“……对不起。”魔王用叉子扒拉着盆里的肉块。“我只会做这个。”
“谢谢你。”
我的头还有些晕乎乎的,后遗症仍未结束,我决定在事后将自己的一切行为解释为“生病带来的影响”,渐渐变得大胆了起来。
“魔王大人,你能在我的身边照顾我,还能为我做饭,我……”我靠在桌上,略有些口齿不清,“很开心。”
总之都是生病的原因。我不断催眠自己。
我期待着魔王因为被夸而有些脸红,或是像之前一样露出得意的模样,说着“因为是本王嘛”之类的话,也多少能让我找回一丝熟悉感。
但魔王却握住了我的手腕。
“只要是为了你的安全,这点小事不足挂齿。”魔王有些愧疚地看着桌上的食物,“我……不是医生,也不大会做饭,我只知道昨晚的你看起来真的很糟糕,但我却束手无策。我……”
她叹了一口气。
“我希望你不要忽视自己的健康,医生。”
……这是什么,直球大赛吗?
这就像是我把自己的病当作简陋的战壕,向魔王扔出了一个炸药包,以为可以通过拙劣的装病炸出魔王有些害羞的样子,没想到魔王还给我的是一发洲际巡航导弹。
而发射导弹的本人对此毫无意识。
输了,输得透彻。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又因为尴尬而紧咬嘴唇、皱起眉头。心脏在胸膛里乱跳,这种身体上的反应再怎么说也没法用“后遗症的影响”说服自己了。
总之得想办法先溜。我低下头,尽可能掩饰住自己奇怪的表情,“……我还有些头晕,就先回去休息了。”我放下了筷子,“……你不用跟来,总之不用跟来!我没事!我自己可以!”
“……”
魔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来。“我……明白了。”
她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阴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才是大脑即将宕机的那一方,我在转瞬间明白了魔王在想什么,而后陷入了僵局:她以为我想摆脱她。
“我刚好要回王城一趟。”她站了起来,默默收拾着桌上的餐具。“你可以,一个人……好好休息。”
……不要用这种落寞的眼神啊。
我还没来得及挽留她,她已经抢先一步关上了木屋的门。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堕天使佩诺朵用手指摩挲着水晶球的表面,若有所思。“这么看的话……事情似乎变得更有意思了。您是怎么看的?”
“本王的几个猜想,刚刚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后续的验证和调查就交给你们了。”魔王翻阅着一沓厚重的资料,“目前推进中的项目……我想想,让盖尔曼来牵头吧。他之前就是做大源梯度分析的吧?让他挑几个人去做一下这块的调查,就按照我刚刚说的那个方向来。”
“但是盖尔曼被调去了一个……私人项目。”佩诺朵有些欲言又止。
“私人项目?谁?把我的皇家研究员借走,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魔王的眉头聚着些许愠怒。
“魔将艾德伍斯。”
“……”魔王沉默了片刻,“把盖尔曼给我捞回来。”
“好。”佩诺朵拾起那支泛着蓝光的蘸水笔,在一旁的卷轴上写写画画,卷轴上的字迹几秒后便消弭无踪。她将卷轴和笔收了起来。“不过,我想问您的不是这个……”
她的手指轻巧地点了点水晶球。“您怎么看待这位贤者……或者说,‘医生’?”
魔王沉思半晌。
“他很强。”魔王一脸严肃,“有着卓越的能力和坚韧的精神,如果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会为我们的计划增添不少胜算。”
“还有呢?”佩诺朵挑了挑眉毛。
“……还有,那家伙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和痛苦。”魔王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有呢?”
“还有……”
魔王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那家伙果然是讨厌本王了吧。”
“……噗。”
佩诺朵捂着嘴,还是没有憋住笑。
“你笑什么!本王已经很努力了啊!”魔王抱着头对幸灾乐祸的堕天使大喊,“本王非常努力地想要和他搞好关系啊!结果他还是让本王离他远一点……”
“那您怎么看待……牵手那件事?”佩诺朵忍着笑,像是研究什么奇异生物一样试探着魔王的态度。
“虽然当时本王有些误解了……但现在看来,应该还是因为那个吧。”魔王一本正经地思考着,“害怕本王趁他不备去调查他的实验室,所以要让本王留在身边,这也是他不信任本王的表现……”
“噗哈哈哈哈哈……”
堕天使在狂笑。魔王一脸迷惑。
“……那您还说,您在梦里给他讲了个……什么故事?然后还亲了他的额头?”佩诺朵有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提醒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王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不是很帅吗!那种机会很少见的吧!本王一直都想做一次那种人类的王子一样的动作!”她挣扎着向佩诺朵解释,“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对我的态度改观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没想到他醒来之后就一直对本王很冷淡……是觉得本王很过分吗……”
“本王……要怎么回去见他啊……”
笑归笑,看着一脸阴郁的魔王,佩诺朵咳嗽了几声。“这样,您要不要去问问他的朋友或是熟人,让他们和您一起猜猜,他究竟在想什么?”
“找……谁?”魔王抬起头来。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佩诺朵从手边抽出一份文件来,指着上面的照片。“焰之魔导师,奥塔莉亚。”
“我说,你这小子居然会有事找我,可真是够稀奇的……”粗壮的男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篷,推开了木屋的门。“怎么了?难不成现任魔王看上了你的美色,明天就要派兵攻打这里,要把你掳回去当后宫?”
我倒真的希望是这样。
就算是亚伦,也被面无血色地趴在桌上的我吓了一跳。“……你这什么情况?被人夺舍了?”
“……亚伦,你结交过不少女人,对吧?”我抬起眼皮望着这个粗鲁的来客。
“是啊,怎么了。”他大咧咧地在桌旁坐下,不等我招呼就自顾自地拿起装水的碗牛饮,
“告诉我。”我扯着他破烂的披风,“怎么让女人在最短的时间里为你沦陷?”
亚伦一口水喷了出来。
“什么?”他咳嗽了两声,“女人相关的问题?你?谁能把你变成这样……”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环视了一圈,故作神秘地问道:“难道是……那只小兔子?”
“不要废话。”我并没有多少耐心,“快,告诉我,你的秘诀是什么?”
“我的秘诀?”他摸着下巴的胡茬,略加思索,“我的秘诀,就是往街道中间一站,自然就有一群女人找上来了。”
把他叫来的我真是个蠢蛋。我甚至没有力气去对他发火。“……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了。”
“诶——别这么无情嘛。”他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赖着不走,“我可是很感兴趣的呢,你居然喜欢那个款的?是你喜欢那种身材?还是喜欢兔魔人?这可太稀奇了,居然有人能让我们的贤者大人这样魂牵梦萦?”
“……我只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而已。为了施行我的计划,必须让她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才行。”我心虚地扭头。
“哦——?”他拖长了声音,换了一个角度观察着我的表情,“那你喜欢她吗?”
“……当然……没有。”
我拿着水杯的手抖得像筛糠。
(=゚ω゚)=1000回复感谢!
( ゚д゚)不知不觉就1000回复了呢……文也有9万多字了,刚开始连载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坚持写到现在
゚(つд`゚)真的很感谢每一位留下回复的肥肥,你们的回复为懒癌拖延症的我提供了莫大的动力
|∀` )另一个版本
“好,咳嗯。”亚伦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你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上次来的时候我也没见你这样啊。”
“差不多几天前吧……”我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两声,“不对,为什么变成你在拷问我了!”
亚伦故作正经地说:“你看,我也算是个恋爱大师了,对吧?我总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帮你提出建议嘛。”
我狐疑地望着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你指的来龙去脉具体是什么?”
“唉,不是……”亚伦挠了挠下巴,“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那大概的流程总记得吧?”
“我当然谈过……”
在脱口而出的同时,我的大脑却像是冻住了。
……我……当然……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是那些回忆,那些一同度过的时间,那些被我视作存活意义的宝物,已经随着不断磨损的精神而逐渐消弭无踪。
只剩下了面目模糊的身影与来不及握住的手,还有她每一次死去的景象,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大脑中。
我甚至记不起她的样子。
“我……”我低下头,“我记不清了。”
“哎呀——”亚伦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好……行吧,那我就当你没谈过,没问题吧?其实这个事很简单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套路。我问你,她对你感兴趣吗?”
“应该……吧?”
虽然我觉得是对我的药和医疗技术更感兴趣。
亚伦故作神秘地摇了摇手指。“是肯定,她对你的经历可是相当感兴趣。既然如此,第一步就已经达成了,要诱导她的好奇心,慢慢让她自己来了解你。第二步,她现在关心你吗?”
我磨磨蹭蹭地憋出了两个字:“……关心。”
“那第二步也成了……不对,那你现在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是干什么?”
“她以为我讨厌她……然后失落地回去了。”
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亚伦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那她还会回来吗?”
“……会,但是……”
“这不就结了!你这不都快到手了吗?还问个屁啊!”亚伦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哪里快到手了啊!这不是快要完蛋了!”
“呼……”亚伦深吸一口气,“我先不管你的智力到底是在什么的影响下变成了这样,你先自己理一理,她为什么失落?”
“因为……她以为我讨厌她?”
“那为什么她会因为你讨厌你而失落?”
我沉思半晌。
“因为……她想把我招去她的麾下?”
亚伦猛地咳嗽了几声,差点没被刚喝下的水呛死。
挤上床了的小兔子(=゚ω゚)=
“既然已经到这个进度了,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她变得离不开你。”亚伦摸着下巴,“不过,这个方法……有些恶劣。”
“是什么?”
亚伦忽然收起了那副讨打的笑容,他面色冷峻地对我说:“伤害她。”
我握着水杯的手一颤。“什么?”
“先让她对你产生兴趣,令她沉迷于你,这两步你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是隔绝她的一切人际交际,让她的身边只留下你一个人。然后,就是伤害她,贬低她,再向她吐露虚假的爱意,把她拉回身边。”
亚伦用手指摆弄着一小节树枝。“当然不能投入真心,对她的态度要摇摆不定。毕竟你的目的很简单:控制她,然后获得她的身体。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到最后……”
“她的人格就会在一点点地被你摧毁。”
树枝在他的手中应声而断。
“你想这么做吗?不过我觉得你这种家伙肯定做不出这种……”
“……我。”
我的声音颤抖着。
“我好像……一直在对她做着……这样的事……”
把她圈养在身边,用摇摆不定的态度对她展露好感而又推开,伤害她,又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她的宽容,乞求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亚伦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的右手抓着自己的头发。
亚伦的眼神变得冰冷。
“我不想要毁掉她……但是我忍不住去伤害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但我不想再看见她受伤……我该怎么办?”我抓着亚伦的袖子,“亚伦,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放她走吧。”
亚伦无情地为我宣判了死刑。
“……如果你真的不想再看见她受伤的话。”
心脏痛得快要炸开了。
尽管亚伦已经早早离开,但他的话依然在我的耳边萦绕不去。奥塔莉亚那边会有比我更好的解决方案吗?或者说,从最开始,或许我就不该将魔王留在自己的身边?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着我局促的呼吸,脸上的痕迹再次渐渐裂开,似乎昭示着我扭曲的本质。
明明……好不容易……
“……医生?”
——是魔王。
在一个最不恰巧的时刻,魔王推开了木屋的门。
“……你还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我。我没有点亮木屋里的灯,只有月光越过窗棂倾泻在地面上。
我弓着背,俯在镜子前,没有回应她的声音。
“医生?”她伸出手,想要拍拍我的肩膀。
在她的手触及我之前,我触电般地打了个哆嗦,向一旁避开了她的手。
“……您回来了。”
她看上去对此始料未及——无论是我回避的动作,还是生疏的称呼。她的手在空中犹豫地停下,但还是关切地询问道:“你之前的病……”
“我很好。”
我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那个标准而没有温度的微笑。
“感谢您的关心。另外,我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她把手缓缓收了回去,在桌边端正地坐下,恢复到了“魔王”应有的姿态。“你说。”
“我认为,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之间或许缺乏一些……距离感。作为平民,与您这样尊贵的王族走得太近,显然有失体统。据说你们王城内部也存在不少纷争,我也不希望被卷入你们魔族之间的争斗。所以……”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的这句话卡在我的喉咙里,无论怎样也吐不出来。历经几番挣扎,我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栗的牙齿和不听话的舌头,说出了这句话。
“……我希望能与您保持一定的距离,希望您能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这之后的治疗方案,我会寻找新的替代方案。”
空气与时间仿佛一同凝固,只有些许树叶摩擦的声音传入我的耳廓。
仿佛度过了数个世纪的时间之后,魔王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长久的沉默。
“本王……认可你的理由。”
那双暗黄色的眼睛直视着我,我却没有与她对上目光的勇气。
“你的顾虑并非没有来由,本王的存在确实也为你带来了不少问题和隐患。但本王的治疗进度不可耽搁,既然你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就必须尽快找到替代的治疗方案。”
我的心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冷了下去。
“不过,唐突地提出这种要求,本王也有所不满。作为交换,本王需要你提供这段时间内常规治疗使用的药物,本王会让王城的医师尝试分析,并进行治疗。以及提供足量的短效药,以备不时之需。”
魔王向我伸出手来。“这个条件不算过分吧?”
“我会为您准备短效药,不过……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王城的治疗能够起效。”
我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冷硬。
“你把东西交给本王即可。”魔王丝毫不打算让步。“拿到药品之后,如你所愿,本王今晚就会离开。”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走进了研究室。
“等等。”魔王忽然叫住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我能听见她沉稳的呼吸声似乎混入了些许急促的节奏。
“……本王还要向你讨要一个东西。”
我回过头去。“是什么?”
她的脸低了下去,双眼藏在了刘海打下的阴影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个拥抱。”
我只看得见她的嘴唇翕动。
“那天晚上,本王交给你的……那个拥抱。”她的声音掺杂着些许颤抖,“把它还回来。我们就此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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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σ[F5]
想看女仆装魔王满脸通红地从背后抱住一脸呆样的贤者( ´ρ`)
( ›´ω`‹ )不太会画这个动作真是抱歉……
补一个女仆装(;´ヮ`)7
那个拥抱。
温暖、柔软而用力的那个拥抱。
我并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把那样的怪物拥入怀中,也不知道她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向我伸出了手。那个拥抱,那些温柔的、宽慰的话,那个落在额头的小心翼翼的吻,这一切都不在她的责任范围之内。不管是出于对我的同情,还是想要进一步获得我的信任,这都是她的额外付出。
但现在,我打算将她拒之门外。对于她而言,这无疑是一种耻辱。所以这位无情且精明的魔王,将自己的愤懑隐藏在冷酷的表情之下,以这种方法向我宣告收回自己的投资、讨回她的尊严。
合情合理。
只要抱回去,我俩就互不相欠了。以一个拥抱还一个拥抱,不管这一切听起来有多么荒唐,这也只不过是一次冰冷的交易罢了。
月亮似乎被几片乌云遮蔽了,投射下的月光也愈发黯淡,但好在我还能勉强辨认出魔王的位置。我挪动步子,慢慢走上前去,对着她张开了手臂。
拥抱——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剥去文化赋予它的含义,剩下的也不过是手臂与身体在一瞬之间的相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告诉自己。
我的手僵硬地拢住了魔王的身体,却并没有抱上去。
“我们就此两清。”
魔王的话萦绕在我的耳边,仿佛一股无形的阻力推开了我的手,阻止我完成这个生硬的拥抱。
我明明还不想……就此和魔王分道扬镳。
……绝对不要。怎么可能靠这么两句话和一个拥抱就可以“两清”。
但这样的做法对于魔王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或许她早已对我厌烦。我咬着牙,不断说服着自己,尝试拥抱魔王。这个原本令我无比向往的动作在此刻却成为了苦刑,只是碰触到魔王的身体都令我感到心如刀绞。
似乎是那片遮蔽月亮的乌云终于被吹散了。当我正打算僵硬地拥抱她的时候,月光再次照进了这座木屋。这次,在极近的距离下,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是泪水。
和她镇定的语调不同,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废了不少力气才将那些豆大的泪珠忍在眼眶里,兔耳也萎靡地贴在头顶。她等待着我接下来的动作,像是在等待一项酷刑。
为什么。
脑浆快要沸腾了,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一般疼痛。
我不想看见这样的魔王。
我手足无措地想要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手指在即将碰到她时,又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缩了回来。
“对不起。”我的声音苍白而无力,“……不要哭。”
我的手颤抖着放了下来。
“我做不到。”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的反应。“为什么?你连最后……拥抱一下本王,都做不到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走进了研究室,把惊愕且失落的她留在了原地。
“是……吗……”
身后传来了她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我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用余光瞥着她的样子:魔王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在桌旁蜷缩了起来,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伏在桌前的身体似乎在轻轻抽动着。
我无法回应她的期待。我转过头去,沉默地走进了研究室。
“这些是说好的药品。”
我把一个藤编的手提箱放在了桌上。“您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
在我准备药品时,魔王已经整理好了表情,现在的她看上去和最开始见面时一样镇定自若,只是眉宇间透露出些许难以掩盖的疲惫,以及……她的眼圈仍有些微微发红。
“本王……累了。”她伸手接过箱子,不动声色地用披风盖住了还沾着水痕的、皱巴巴的衣袖。“那么,本王就动身了。”
“等等。”
在她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我忽然叫住了她。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拦在了她的面前,把一个金属制的小盒子塞在了她的手里。“这是我制作的魔素驱动通信器。这个道具内置了魔导石用以提供魔力,即使是没有魔力的人也可以使用这上面绑定的高阶通讯魔法……”我快速地向她说明着,“可以用这个随时联系我。然后,还有一件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把脸凑了上去。
嘴唇上传来了从未体会过的柔软质感。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不过,只是一瞬。嘴唇的触碰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那,我就匆匆抬起了脸,后退了几步。
魔王还愣在原地,像块木头。
“……这样。”我尽力稳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用手背掩住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这样的话,就更算不清了吧?别痴心妄想了,我们俩之间是永远不可能两清的。”
过了好一会儿,呆若木鸡的魔王才慢慢有了反应。她的脸渐渐涨得通红,泪水再次涌上了她的眼角,喉咙里发出了微小的呜咽声。
“呜……”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掉着眼泪,转身消失在了茂密的森林里。
“奥塔莉亚大人。”
一位披着斗篷的白发少女在佣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大门。
坐在书桌前的奥塔莉亚挥了挥手,示意让佣人离开。待到佣人将门合上,奥塔莉亚才缓缓开口:“您托人带给我的计划书,我已经确认过了。这次来,还是聊聊上次提到的计划吗?”
来者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在一旁坐下。
“……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奥塔莉亚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你的王城那边?还是女神教的动向?”
来者还是没有说话。奥塔莉亚看不清她斗篷下的表情。
“奥缇……我……”
白发的魔王缓缓取下了自己的斗篷,她的兔耳萎靡地贴在头顶。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抽噎:“我被……我被医生赶出来了……”
奥塔莉亚在魔王的身边坐下,小心地牵着魔王的手。“……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王抓着她的手指,尽力撇去眼角的泪水,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态。这是奥塔莉亚第一次看见魔王露出这样的表情。战斗时沐浴着鲜血的身姿,拥抱她时那平和温柔的语调,会谈时从容不迫的姿态,这些模样她都见识过,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魔王。
……就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变回了那个小小的“怀特”。
“他说,不愿意让我呆在他的身边……那个拥抱,他也不打算还给我……”魔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吐出的话语也断断续续的。“离开之前……第一次……第一次的……被……”
奥塔莉亚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被夺走了……”魔王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怀特。”
奥塔莉亚把魔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朝她笑了笑。
“你觉得把贤者做成几分熟比较好?”
“……所以,他的理由是,你们的距离太近了?”
魔王点了点头。“是我没有说清楚……”
“那家伙根本不可能怕死……这肯定是漂亮的表面话。”奥塔莉亚摇了摇头,“奇怪……为什么呢?”
“我也明白他是在说谎。那么,真正的理由……大概是讨厌我了吧。”魔王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可能的啦。”奥塔莉亚摇了摇头,“就我对他的了解和观察,那家伙……等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奥塔莉亚摇了摇魔王的手,“之前呢?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之前……”魔王开始搜索自己的回忆,“他想依靠药物和法术入侵我的梦境,但被我和同伴阻止了。反向入侵之后,我看到了他的回忆。”
“那些黑色的怨魂,你之前提到过。”奥塔莉亚回想起了之前传来的密信。“在我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医生并没有杀过人。你提到的那几个例子,我也没有什么印象。在这之后呢?”
魔王把头扭向一旁,“……我拥抱了他,说了一些很傻的话,让他不要自责……之类的。”
“……”
奥塔莉亚撑着头陷入了沉思。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缓缓开口,“那个家伙并不是讨厌你,而是……”
“……在害羞呢?”
“害……害羞?”
魔王的眼里满是疑惑。
“为什么?害羞?”魔王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却没法将这个词与“医生”联系在一起。
“简单来说,贤者那家伙,超——不习惯与人相处的啦。”奥塔莉亚叹了口气,思绪飘回了数年前一同讨伐前代魔王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相处久了之后才发现,这家伙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和流浪者时期那会儿简直一模一样。我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怀疑他的身份的。”
“没有人情味……”魔王回想起自己对于医生的印象,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同。
“然后啊,那家伙也根本不懂得如何应对他人的善意。”奥塔莉亚想起了那个一瘸一拐的流浪者,心情有些复杂,“那时的队伍对他而言确实算是地狱吧……不知何为边界的我,热情过头的亚伦,太过天真的爱莲,被我们裹挟的他天天摆着一副臭脸。”
“当我们尝试与他走得更近一些的时候……他就会逃走。”
奥塔莉亚想起了那时的画面。尽职的队医背着他的包裹,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末尾,与他们突兀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啦。我都想找个理由冲上去对他发火呢!”奥塔莉亚有些气鼓鼓地挥着拳头,“不过,后来亚伦制止了我。他说,那家伙……说不定是在害羞。”
“贤者那家伙,大概只会信任自己。不被理解,也不希望被理解,他就是依靠着这种方式独自活了下来。”奥塔莉亚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所以,他人的善意会让他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吧。”
“……”魔王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她轻轻靠在奥塔利亚的身上。“在这之前,他究竟度过了……”
“你现在操心这种事也没意义啦。说不定那家伙根本没什么黑暗的过去,只是天生就是这样的臭屁性格呢!”奥塔莉亚摇了摇魔王,“……总之,他的拒绝可能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你的善意罢了。虽然表面上装得那么决绝,那家伙现在说不定正缩在被子里哭呢……肯定是这样!”
“那……我该怎么做?我该回去吗。”魔王一想到那座木屋,身体又止不住地微微发抖,“……我不想再被他赶出来了。”
“当然不是!那家伙这次做的也太过分了。他现在肯定后悔得不行,正在思考补救的方法呢。你什么都不用做,他自己就回来找你的。”奥塔莉亚把魔王揽入怀中,“总之,你现在就休息一段时间吧,比如在我的领地好好放松一下。”
魔王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个。”她在怀中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他说,这个是通讯用的道具。”
“都专门做到这一步了,这家伙之后肯定会想办法联系你的。”奥塔莉亚把盒子拿在手中,粗略地检查了一遍。“这个技术……他的技艺好像又精进不少嘛。”
魔王眼中的阴郁仍未散去。“那……如果他真的来找我了,我该怎样与他相处呢?”
奥塔莉亚把盒子推回了魔王的手里。
“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可以了。”奥塔莉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去吧,魔王大人,用你的直率把这家伙打到丢盔弃甲。”
“……不过,话说回来。”
奥塔莉亚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你最开始说的那个‘第一次’是怎么一回事?”
魔王的头又垂了下去,抖了抖兔耳,“我当时很生气,也很难过,就让他把梦里的那个拥抱还回来,我们就自此互不相欠了。结果他不仅拒绝把拥抱还给我,而且……而且……”
一抹绯红爬上了魔王的脸颊,她委屈地低着头,撑着自己的膝盖,一副又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亲了我。”魔王的头更低了,“他说,这样我们两个之间就再也算不清了……”
“咔嚓”。
木制座椅一侧的扶手在奥塔莉亚的手中应声而碎。
魔王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声响,她自顾自地小声说了下去:“那是我的……第一次……”
“总之。”奥塔莉亚拉着魔王的手,笑着站了起来。
“我们现在就去把那个混蛋和他的破森林一起烧成灰吧?”
“冷静啊奥缇——!”
格鲁米今天的心情很好。
毕竟今天是全新的勇者亚纶超·魔神形态拼装可动人偶的发售日。为了抢到这次的人偶,他不惜提前向那位堕天使预支了工资,不辞辛苦连夜飞到了人类的领地,一大早就蹲在门口的长队里等待开门。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
“……格鲁米。”
他的手腕忽然被某个人抓住了,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拖进了一旁的巷子。“嘘——”
“呜呜呜呜呜呜呜?”
格鲁米回想着自己的装扮:尾巴缠在了腰上,用帽子把角遮住,自己应该不会被认出是魔族才对。那自己怎么会被人类挟持?他挣扎着,想要看清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看。”
一个木盒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木盒上画着黑化勇者与焰之魔导师战斗的画面——是仍未发售的拼装可动人偶。他顾不得挟持自己的人,把盒子抢了过来。“你是怎么……?”
“不要声张,我借助了一点关系给你拿来的。”身后的人扶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比起这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让你帮忙……”
“你是……魔王大人的医生?”格鲁米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上次那件事,我必须听从魔王大人的指令……对不起!”
“那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我抓着他的肩膀。“是关于魔王的事。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魔王……开心?”
两个男人在小巷里窃窃私语看上去显然不太对劲,我在酒馆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点了两杯软饮,满面愁容地望着面前这头傻呵呵地抱着盒子的魔龙。“我说,你很熟悉魔王,对吧?”
“那当然。”格鲁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我和魔王的关系可不一般。”
“那你熟悉魔王的喜好吗?”
格鲁米刚想回答,又有些警戒地改口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我……”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现在,我想尝试补救。”
“你,你做了什么?对那个魔王?”格鲁米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你不会趁着魔王大人虚弱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吧!”他的眉头蹙了起来,把木盒放在了桌上,“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不会饶过你。”
“我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家伙!”
回想了一遍自己做过的事,我有些心虚。
“总的来说,基本没有,而且重点不是因为那种事!”我含糊地回答道,“重点是心灵上的!我可能不小心伤了魔王大人的心。”
“哈?你做了什么?”格鲁米皱着眉,“你在魔王的面前宣誓效忠女神教了?”
“出于一些原因……我对魔王说,我不想和她走的太近。”我按着自己的额头,“……相当于是把她赶出森林了吧。然后她……很沮丧地离开了。”
“……”
“看招,愤怒的恶龙重拳!”
一个拳头砸在了我的脸上。
不过,或许是这家伙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力道不算重。
“你有病啊?”我捂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说。”格鲁米忽然一脸严肃地望着我,“你小子,是不是喜欢上魔王大人了啊?”
突如其来被这个笨蛋说中了我的想法,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把视线心虚地移开:“不,这种事……”
格鲁米摇了摇手指:“你瞒不过我的。饱阅各类恋爱小说的我,早就已经是恋爱大师了。”
后半句话让他的可信度瞬间减少了大半。
“没关系!虽然魔王大人看上你这种小角色的概率很渺茫,但作为一同玩过《魔神冒险谭》的同伴,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另外,我也很欣赏你这种知难而上的勇气。”格鲁米显然没注意到我怀疑的目光,“不过,前提是,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实话。龙最讨厌撒谎的家伙。”
不知是否与他的法术或是天赋有关,这条龙的话像是有种奇妙的魔力。尽管看起来相当不靠谱,我还是缓缓开了口。
“也不是喜欢,就是……接触到魔王的时候,心情变得有点微妙。”
“心里有些痒痒的感觉……很奇怪。和她相处的时候,不自觉地会变得很紧张。”
我原本以为这也不过是执念的残渣而已,但这次与之前那些扭曲的想法截然不同,就像是在我的心中萌生了些许颜色古怪的枝芽。在这新芽的映衬下,那些扭曲而盛开着的黑色欲望显得有些黯淡失色。亦或者说,这些欲望正在被这株萌发的新芽汲取养分,甚至……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这或许不是个好兆头。这株古怪的新芽或许会逐渐成长为更加疯狂的形状。我不禁有些胆寒。
“那不就是喜欢吗。”
格鲁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这种不承认自己感情的情况也是暗恋的初期症状,我很了解的。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正视自己的感情。”
“……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你自己有过恋爱经验吗?”我忍不住吐槽道。
“我……有过喜欢他人的经验!你看,我就很坦诚,我到现在依旧非常喜欢佩诺朵大人!”他的脸有点红,但还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告白了吗?”
“……时机还不够成熟!”他大声辩解道。
我捶了一下他的头,“你这不是完全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虽然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个大傻子一样,但我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管怎样,从魔王身边的人下手这个思路是没有错的,只是找到了错误的人选而已。
和他相处久了,总觉得自己的智商也在不断下降……这就是远古巨龙的能力吗。
“我说你真是粗暴!”格鲁米捂着头嘟囔着,“如果你自己都不能确认自己的感情的话,当然会伤害到魔王了。在她看来,你就只是个喜怒无常的混蛋而已。”
“……跳过这一步。”我撑着额头,“我现在需要知道怎么补偿魔王,为我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些混账事还债。”
“啊……”格鲁米思考着。“虽然我想说玩桌游,但这也太不浪漫了。让我来帮你想想……”
那真是谢谢你还有最基本的自知之明啊。
“我想到了!”他忽然一拍桌子,“雪山小镇的浪漫约会,怎么样!”
“建在莫里雪山半山腰的小镇普罗诺亚,这是我们魔族领地里的旅游胜地。因为处于国境线不远处,所以也有不少人类前来旅游或者经商。你与魔王大人一起,在享受小镇与雪山风光之后,在夕阳的见证下,送上精心准备的谢罪礼物……至少能让魔王大人对你的态度有所改观吧。”
总觉得不太靠谱。
“照你这样说,我该用什么理由?”
“魔王大人一直没什么时间休息。你就说,想要为几天前的事道歉,约她一同去普罗诺亚散散心。”格鲁米拍着胸脯,“至于具体的行程就交给我了,魔族的领地我还是很熟悉的,我会帮你规划好的。至于礼物,你就要自己想想办法了。不过,到时候我会偷偷跟去帮你出谋划策的。”
我有些狐疑:“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那是因为这么好玩的事……咳咳,不是。”他咳嗽了两声,“因为你的态度很诚恳嘛,送的东西也到位……不错!作为魔王麾下的巨龙,我暂时认可你了,追求者!”
“……不过。”
他的脸色忽然一沉,金色的龙瞳紧盯着我。
“如果让我发现你对魔王有任何不利的行为,我不会饶过你的。”
根据通讯器的定位,尽管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魔王城,魔王现在身处奥塔莉亚的领土中。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的她应该处在奥塔莉亚的保护之下。有奥塔莉亚呆在她的身边,应该不会遇见什么危险情况。考虑到王城中潜藏的危险,某种意义上来说,留在奥塔莉亚的身边甚至比魔王城还要安全一些。
……不过,奥塔莉亚啊。
我的脊背上攀上了些许凉意。
邀请魔王自己来……肯定不行,再怎么说都得由我亲自去接她才是。只是如果亲自前往奥塔莉亚的领土,就得做好直面奥塔莉亚的准备。
算了。只是被做成烤串而已,这种程度的觉悟我还是有的。
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面对魔王。和这件事相比,奥塔莉亚暴虐的火魔法简直不值一提。
我看着手中的通讯器有些出神。
“首先,你光对我说是没有用的。”
格鲁米的话仿佛还回荡在我的耳边。
“邀请也好,道歉也罢,有些话你必须亲自说出口。”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在顾虑。如果暴露自己的内心,就有可能遭受到他人的攻击,有这种恐惧是很正常的,我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巨龙的瞳孔里几乎映照不出一丝杂质,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盯着他。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无法对她暴露本心的你,并没有真正的相信她。”
我……并没有信任魔王吗。
“你仍在害怕。你伤害了她很多次,是因为你在害怕被她伤害。”
我甩了甩头,尝试让他的话离开我的脑子,而后,按下了通讯器的开关。
镶嵌在通讯器上的玻璃珠闪了闪:这意味着接通了。
我试探性地对着它发问:“……魔王大人?”
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通讯器的那头传来了魔王的声音:“医生?”
握着通讯器的手臂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您这几天身体状况还好吗?”我不动声色地发问。
“没有什么不适。”
魔王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冷硬。
该进入正题了。我用另一只手握着自己拿着通讯器的手腕,尝试让不断颤抖的自己冷静下来。
“冒昧地问问您,您现在在哪?”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我有些话……想要当面告诉您。”
通讯器的那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我在普兰谢尔郡。”她回答道。
“我会雇佣马车尽快赶来。大约三天,我会在三天内抵达普兰谢尔郡。”压下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请您……等等我,我会来找您的。”
魔王并没有继续询问理由。她只是平淡地回复我:“好。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我把通讯器按在额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还有。”
我把通讯器放回了嘴边,低声道。
“对不起。我会向您证明我的诚意。”
“怎么样?”
奥塔莉亚懒散地靠在魔王的身边。“你看,我说中了吧,那家伙肯定坐不住的。”
得亏这个通讯器没法传输画面,奥塔莉亚不禁这么想。尽管放下了通讯器,魔王仍然僵直地坐在原地,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渗出,身体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他……他真的要亲自来找我了……怎怎怎怎么办啊小奥缇!”
魔王,慌得不行。
“我我我我要怎么面对他……”魔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当时都说得那么决绝了,我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才好……还有最后那个!那、那个……那个……”
她捂着脸缩了起来,兔耳不断颤动着。“呜……呜啊……”
奥塔莉亚轻抚着魔王的肩膀,等她逐渐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道:“如果实在不愿意的话,让我去应对他也可以的哦?我倒是……做好了各类准备呢。”
魔王把头抬了起来,靠在了奥塔莉亚的肩头。她的呼吸略微缓和了一些,神情复杂地望着手中的通讯器。
“我还是……必须自己面对他。”
会面的地点定在奥塔莉亚宅邸的会客室里。出乎我意料的,奥塔莉亚并没有对我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她只是把我领到了会客室的门口。“虽然我也有话想要问你……”她在门口驻足,“不过,还是先交给魔王吧。”
我的喉咙动了动,摒住了呼吸,推开了会客室的大门。
魔王——尽管只是端坐在会客室中央的椅子上,身上穿的也只是朴素的便衣,我却有一瞬间仿佛看见了王座之间的景象。如同初见时的那样,她面色冷峻地望着我,用暗黄的眸子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只是这次,她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复杂的情绪。
她微微抬手,向我示意:“坐吧。”
我拉过一把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拿出了那套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魔王大人,首先让我为之前的事道歉……”
“客套话就免了。”
在我把默念了好几遍的一整套话术倒出来之前,她抢先打断了我的话。
“本王关心的事只有一件:你这次来找本王,应当是有求于本王吧。”
真是一针见血。
“……是的。”我回答道,“我希望……”
在我把话说出口之前,她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吗?”魔王架起了腿,十指交叉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就在几天前,你的行为……你的违约行为,也就是拒不为本王提供治疗的举动,惹怒了本王。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要对本王提出条件,那你也应当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对吧?”
“对。”
我摊开手。“您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魔王对我伸出了两根手指。
“你有——两个选择。”
“其一,像本王宣誓忠诚,加入本王的麾下,成为魔族的贤者。作为交换,之前你的违约行为可以一笔勾销,本王也会倾听你的请求。”
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一点……就像我之前的回答一样,恕我难以从命。”
魔王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一般,并未表现得过多惊讶。她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和本王战斗并且战胜本王。如果你能战胜本王,平息本王的怒火,本王也可以倾听你的请求。”
我仍未反应过来,魔王的轻剑已经抵上了我的喉咙。
“那么。”魔王动了动手腕,轻剑在我的颈侧留下了一道轻微的血痕。她的眼睛半眯着,像是一头端详猎物的狮子。“你的回答是,第二种?”
会客室并不是个适合动手的地方,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三根金属针从袖口落入了手中,朝着魔王的手臂飞去——落空了。魔王的反应很快,她的注意力甚至没有被这小小的动作所吸引,只是自然地将手臂一转,轻剑再次稳稳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摸向腰间的另一只手迟疑了。即便处在兔魔人的诅咒之下,魔王的记忆与技巧还是属于她自己的。尽管能够看清魔王的动作,这具身体却迟钝、脆弱而缓慢,正面对上魔王没有任何胜算,她想要赢过我易如反掌。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种如同猫玩弄老鼠一般的行为并不是她有什么恶劣的爱好,而是让我意识到希望有多么渺茫。这道选择题看似有两个选项,实则只有一个。在我向她屈服,选择成为她的部下之前,她都不会停手。
对我而言,成为她的部下并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事。只是这次,我并不想以这种身份留在她的身边协助她——就像之前的数次一样。
那么……得想想别的办法。
我抬起手,握住了魔王的剑刃。
“我有话想要告诉您。”
魔王的剑没有动作——只要她轻轻一动,锋利的剑刃就会在我的手掌上留下痕迹。她的脸色沉了下去:“在这种时刻?你是瞧不起本王和这场战斗吗?”
“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刻。”
我握着剑刃一步步向她逼近,掌心传来一阵刺痛,鲜血顺着指缝一点点滴落在地上。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咬着牙站定了脚步。
“我必须告诉您……我的心意。”
“在我看来,你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格鲁米掰着自己的手指。“首先,你要弄懂魔王为什么生气。而后,你要弄懂魔王想要听到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魔王大人几乎没有因自己而愤怒过,所以这一点,我也很难为你提供什么参考。当你明白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魔王大人会因为什么事而愤怒?”
格鲁米沉默了一会儿。
“背叛和欺骗。”
背叛和欺骗。
离开魔王……是一种背叛和欺骗吗?
我想起了醉酒那晚说过的话。在她哭着说“不要抛下我”的时候,我的回答是……
“不会的。”
……率先背弃诺言的人是我。
那么,既然如此……
“在和您相处的过程中,我逐渐弄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剑刃在手中划出的伤口越来越大。
“我不会成为您的助力或是您的部下,治疗的交易内容不会发生改变。但是,从我个人的立场出发,我希望……”
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地顺着骨骼传递到了我的耳蜗中。我闭上眼,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再次望向了魔王,直视着那对黄色的眸子。
“我希望留在您的身旁,见证到最后一刻。”
“所以。”我握着剑身,将剑尖慢慢移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继续逼近魔王。“我向您宣誓,只要您允许,我会一直陪伴着您,直到最后。如果我违背了誓约,您拥有处决我的权利。”
剑尖慢慢没入了我的胸口。
魔王扶住了我的手腕,制止了我的动作。“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她的语气依旧镇定,但她的手却有些微微发抖。
她盯着我手上不断滴下的血液,缓缓开口。
“但是,为什么?”
……我没有想过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是因为……”
我一下子慌了神,刚刚的从容不迫转瞬间荡然无存。“这个……这个问题我可以之后回答您吗?我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一下……”
太可疑了,我对于自己的表现感到绝望。刚刚的一番真诚演说建立起的可信度在此刻崩塌,我在脑海里痛斥着没用的自己。两颊有些发热,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一旁:“我……”
“……算了。”
出乎我的意料,魔王并没有深究。
“你的想法和诚意,本王已经明白了。”她把我握着剑刃的手掰开,将染血的剑抽了回去。“让奥塔莉亚带你去找府邸里的药物和佣人吧,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至于你的请求,等包扎好之后再和本王详细说明。”
“等等。”我不顾手上的伤痛,用带血的手握住了魔王的手腕,“您能允许我……留在您的身边吗?”
魔王把头扭了过去。“本王……会考虑一下的。”
心中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松开了魔王的手腕,长舒了一口气。“好的,感谢您的宽宏大度。”
尽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有被拒绝真是太好了。
“……快去吧。本王要一个人小憩一会儿。”
魔王她背对着我,将轻剑收回了剑鞘。
“等奥塔莉亚处理好你的事之后,让她来找我。本王有事与她商讨。”
“没想到你还真的下手了。”
奥塔莉亚推开了会议室的门。“都只是皮外伤,已经处理好了。我让那家伙在楼下等着了。不过……既然能活着走出这里,看样子也算合格了吧。他说了些什么?”
魔王没有回应她,只是背对着门口,眺望着窗外的景象。
“……我说?”奥塔莉亚背着手跳到了魔王的前方,“这么神秘?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他说……”
魔王僵硬地转过头来。
“他他他说想一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魔王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尖,她结结巴巴地向奥塔莉亚发问。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魔王,被击沉了。
“所以,你因为太害羞结果攻击了他?”奥塔莉亚有些无奈地望着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的魔王。“稍微有些丢脸啊,魔王大人。”
“没,没有!那是他自己干的。”魔王小声地争辩着,“他握着我的剑说什么向我宣誓……”
“这家伙,从哪学来的这种话。”奥塔莉亚鼓起了腮帮子,“说实话,我都怀疑是不是亚伦教了他什么用来蒙骗女孩子的话术。”
“什么?”魔王颤抖着抬起头来,仿佛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冷水,“可能……可能是骗我的吗……”
“不是啦!”奥塔莉亚连忙安抚这只受惊的小兔子,“虽然我还有些不信任他,不过在这种事上,他应该不会撒谎才对。”末了,她又有些凶狠地补上了一句:“他要真敢这样玩弄你的感情,我一定把他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魔王再次低下了头,绞着手指,颤巍巍地说:“他问我能不能允许他留在我的身边,我,我还没有回答他……”
“为什么不允许?反正答应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多一个小跟班呗。”奥塔莉亚挥了挥拳头,“他说只是跟着,对吧?他要是敢做多余的事,就狠狠地揍他!”
魔王低垂着头,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尝试让滚烫的脸颊稍稍冷却一些。
“那,那我就允许他……”
“嗯?”奥塔莉亚好奇地凑了上去,“小怀特,你是不是在笑啊?”
“什么……哪有!”
魔王捂着嘴,尝试遮掩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哎呀,看样子你很高兴吗,魔,王,大,人?”奥塔莉亚捧着脸打趣道,“多了个跟屁虫有这么开心吗?”
“没,没有!本王一点都不……”魔王把整个脸藏进了臂弯里,“本王……本王才不在乎!”
欺负魔王确实很好玩,尽管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奥塔莉亚觉得自己隐约能与某个混蛋达成微妙的共识了。
“——我很开心噢。”
奥塔莉亚忽然伸出手,环抱住了魔王。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她把头靠在了对方的身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你笑了,小怀特。”
(;´ヮ`)7说起来,最近都没有什么机会色魔王了,医生的精神状况太安定了,得想办法搞点黑化if
“所以……”魔王咳嗽了两声,“只要不会妨碍本王,本王允许你留在本王的身旁。”
说这话的魔王总是忍不住看向我那只被纱布裹着的手。
“感谢您。”我抬起自己的手,“另外,我的伤并无大碍,您不用太过在意。”
“好。”魔王生硬地把目光挪开,“你的请求是什么?说来听听吧。”
“是……”
尽管已经在心中排练了无数次,突如其来的紧张还是让我说出的话有些磕磕巴巴。
“我希望和您一同去一趟普罗诺亚,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办,可能会再耽误几天治疗的进度。那里是魔族的领地,所以希望您能陪在我的身边。”
我没敢直视魔王,却无意间看见了一旁奥塔莉亚的脸。奥塔莉亚一脸“那你怎么不去找亚伦那家伙闲得要死”的复杂表情,但她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不是什么大事。”魔王挥了挥手,“本王答应你。这种事本王还是做得到的。”
“不胜荣幸。”我松了一口气。“那么,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一旁的奥塔莉亚瞪着我,我似乎能听见她无声的怒吼:“你小子也太快了吧?”
“那,那本王……”
“等等。”
奥塔莉亚还是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
“虽然你大概不会告诉我,不过我还是要问。那天晚上你给我的那种诱导灾变的药,究竟是什么原理?”
“魔人血脉中的不稳定让他们的身上更容易发生灾变。我只是尝试加速了这个过程。”我斟酌着可以透露的情报。
“问题是……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奥塔莉亚紧盯着我。“我在这之前从没见过有人可以从灾变中生还。”
我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你是指,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魔力。”
奥塔莉亚压低了声音,
“仿佛身处大流之中,源源不断的魔力……连接到了我的身上。”
——不愧是天才魔导师。尽管在理解上还有些许偏差,但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敏锐地发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我瞄了一眼魔王的表情,她看起来并不惊讶。如果没猜错,她们应该早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通过气了。
只是这次,她选择在魔王面前公开这件事,自然也有她的意图。
“对于剩下的细节,我无可奉告。”言多必失,我选择闭上了嘴。
“我不会强迫你,我只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魔王缓缓开口。
“这种技术,不会被其他任何人使用,对吗?”
我向魔王微微低头。
“我可以向您保证,不会。”
“好。不谈这些事了。”
魔王清了清嗓子。“总之,你也确实需要一些休息的时间。不算来去的路程,本王可以让你休息一整周,也可以……在,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一整周。”
……居然能有一整周,这比我预想得要更加宽裕。
我原以为魔王会因耽误治疗进程而更加急躁,但看起来,她似乎并不那么排斥这趟旅行。
“……所以。”魔王的声音渐渐变小,“你也要牢记……自己说的话。”
我愣了半刻,而后郑重地看着她,说:“我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所——以——说——”
一旁的奥塔莉亚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要走就快走,烦死了!”
马车上的气氛比我想象得要更加尴尬。
魔王靠在窗边,遥望着窗外的风景,而我则坐在对面,不知该把目光投向何处。短短几天内发生了太多的事,让我和她都有些难以消化。以及,最重要的——我们还并未适应这种全新的关系。
不论如何,我于魔王至少不再是简单的医患关系了,也很难用“朋友”简单概括。这算是一种进步吗?当我反应过来之时,才意识到这段关系似乎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真的是正确的发展路线吗?
我拿不准。
但至少有一点是好的——魔王回到我的身边了,或者说,我回到了魔王的身边。尽管奥塔莉亚可以确保魔王的安全,但分别的日子让我时时刻刻如坐针毡。但现在,即便治疗结束,我也获得了留在魔王身边的理由。这令我感到安心。
——就算只是在一旁看着魔王,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但不能这样一直尴尬下去,我绞尽脑汁地寻找新的话题。聊聊天气?太俗套了。问问在奥塔莉亚领地里的见闻?会被拿来和无趣的森林生活做对比吗?额头上不禁渗出了几滴汗珠,我尽可能在脑海里搜刮着合适的话题。要不,问问魔王关于雪山的话题?如果魔王自己都没去过该怎么办……
“……魔王大人。”
我的嘴比我的思绪要更快一步。
“我可以摸摸您的兔耳吗?”
……
等等。
等等,我说了什么?
我在内心里无声地喊叫。哈哈,这下完蛋了。
我正想要做出些许补救,就看见魔王的头低了下去。“……是因为身体检查,之类的?”她的脸朝着车座的另一侧,让我难以看清她的表情。“那,来吧。”
“……不是。”
我义正严辞地回答道。
“是因为魔王大人的兔耳很可爱。非常柔软,毛茸茸的手感也很好。所以,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很想再摸一摸——你的兔耳。”
这次是真心话。
……当然,也是本着必死的决心说出来的真心话。
我闭上眼,屏息等待着魔王将怒火宣泄在我的身上。
车厢里的沉默仿佛要将人溺毙。
“……”
“可,可以。”
嗯?
我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被魔王扔下马车。
魔王……有些迟疑地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坐在了我的身旁,靠得离我更近了一些。
她朝着我微微低下了头,一对白色的兔耳在我的眼前摇晃。
一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话语夹杂在车轱辘的颠簸声中传进了我的耳朵。
“……轻一点。”
在这之前,魔王并没有拒绝过我的摸兔耳的请求。一次都没有。
对她来说,只要是有利于“治疗”……或者说,有利于她恢复力量的行为,都可以被允许。只不过,对于她而言,每一次的抚摸都像是在遭受酷刑。紧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她总是表现得过于紧张而不适。
但这次不太一样。
魔王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却比之前缓和得多。她的兔耳在我的面前轻轻颤动着,紧张地等待着我下一步的动作。
……而且,这次并不是为了“治疗”。
我的喉咙动了动,把手轻轻放了上去。
熟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传向我的大脑。还是一样让人上瘾的温度,细密的绒毛拂过我的掌心,娇弱的软骨附和着我的手指动作,乖顺地改变了形状。
非常……美味,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只是这次,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让手上的动作再轻柔一些,尽可能让敏感的兔耳不受到伤害。
“嗯……”
魔王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我从未听过的轻哼。
“……咳!”魔王显然也注意到了从自己喉咙中不小心逸出的声音,生硬咳嗽了两声,尝试把之前的声音掩盖过去。“满,满意了吗……”
问出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怪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不如说,现在说些什么都不太合适。那位魔王大人正坐在我的身边,低着头,只因为我提出的无礼理由,任凭我抚摸着她的兔耳。赶车的车夫并没有注意到车厢里正在发生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这副摸样被人知道了,魔王大人怕是要颜面扫地了。
想到这里,我多少有点想使坏的心。我把手指放在了嘴边,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魔王大人,最好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我朝她使了个眼色,看了看车夫的方向。
魔王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她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却丝毫没有想到要埋怨我这个始作俑者。兔耳仍旧被我虚握在手中,我趁她不注意,朝她的耳朵根轻轻吹了口气。
“呜……”
一声闷哼从她被捂着的嘴里传了出来。魔王用头抵着我的肩膀,后背上下起伏着,小声地喘着气。兔耳内部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太过刺激了,我用脸蹭着她的兔耳前端,决定今天还是先放她一马。
“……我满足了。”我轻轻放开了她那对可怜的兔耳。“真是……不胜感激。”
“小……小事。”魔王用手挡着自己的嘴,藉此半掩着脸,与我重新拉开了距离。“只是这种程度的事就能让你满意的话,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正想回话,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打断了。魔王及时抓住了马车的扶手,但我却被颠簸的惯性甩向了车厢的另一侧——
我撞进了魔王的怀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我的大脑也宕机了。
靠得太近了,魔王的脸近在咫尺。魔王脸上的潮红仍未褪去,刚刚被我揉捏的兔耳此刻也有些萎靡,与之前不同的是,兔耳的末端似乎因充血而泛出了些许粉色。我与魔王的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望着面前呆楞着的魔王,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冲动。
想要再认真地品尝一次……魔王的嘴唇。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把脸缓慢地俯了下去。
魔王渐渐意识到了我想要做些什么。她似乎想要向一旁逃离,身体却因为刚刚的冲击而不受控制。无可奈何的她发出了微小的呜咽声,像鸵鸟一样闭上了眼睛。
“哎呀,真是抱歉……两位大人没事吧?”
车夫掀开了车厢的帘子。“刚刚不知撞到了什么,你们没受伤吧?”
“没……没有。”
我坐在座椅的一侧,尴尬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而魔王则缩在另一侧,把头僵硬地扭向窗外。“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们没事,继续赶路吧。”
我瞥了一眼缩在座位角落里的魔王。
……大概,没事吧。
( ›´ω‹ )原本想要晚上憋一更的,结果憋到现在也没写出来,真是非常抱歉…… (;´ヮ
)7整理了一下设定和接下来的剧情,发觉自己对这部分的知识积累还是不太够用,只能临时抱佛脚补充设定……总之,明天一定有,今天先请个假,果咩纳塞
(总之抓一只魔王来和我一起谢罪)
清爽的冷风拂过我的脸颊,普罗诺亚这几天的天气干燥而晴朗。这座雪山下的小镇比我想象中要热闹得多,往来的货车与商人络绎不绝。
“这里是我们魔族的盐都。”
魔王提着皮质的行李箱走下了马车。方才在车上的时候,我俩就已经披上了更加保暖的外套。怕冷的我早早备好了厚实的毛皮大衣,好在普罗诺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魔王则披上了暗色的风衣与围巾。
“那座雪山下就是富饶的盐矿。”她遥指着鳞次栉比的建筑物的尽头。澄澈蓝天的映衬下,洁白的雪山高耸入云。“因为与人类签订的贸易协议,这里能见到不少人类商人,镇子里也有不少人类定居。当然,魔人自然也很常见。”
“你对这里很了解嘛。之前来过这里吗?”我跟在魔王的身侧。
“对自己的领地了如指掌是最基础的事吧。”魔王的神色没有多少改变,兔耳却得意地摇晃起来,“这里是贸易重镇,我还是来视察过好几次的。不过,以游览为目的……倒是第一次。”
“可惜……没有下雪。”末了,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嗯?”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魔王微小的失落,“想看下雪吗?”
“当……当然的吧!来了雪山肯定会想要看下雪啊。”魔王望着晴朗的天空,有些无奈。“王城很少会下雪……怎么,难道你不期待吗?”
“灰雾森林每年都会下雪哦。是和这里截然不同的,朦胧柔软的雪。”我装作不经意地说,“虽然没有山上的温度这么低,但过一阵子,也快要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真的?”
我瞥向魔王,正巧碰上了她偷偷观察我的目光。她慌慌张张地转向一旁。“我倒是不在乎这种小事。不过,既然治疗的时间还长,那本王就小小期待一下吧。”
“……等等。”
天气虽然晴朗,但冷风依旧不断掠夺着身体的热量。我担忧地望着魔王被吹得有些发红的兔耳。
“你的兔耳……不冷吗?”
“……”
魔王的兔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也没有办法吧。”她执拗地继续向前走去,“本王不至于连这点寒冷都没法忍受。”
“……失礼了。”
我从身后掏出了什么,讯速地套在了魔王的头上。
“什,什么……?!”
魔王下意识地把头上的东西取了下来,“这是……?”
那是一顶白色的绒帽。与众不同的是,绒帽上还有两只绒布制成的耳朵。
“我出发前准备的。”我有些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不过,没想到和你的服装不太搭……所以我一直没拿出来,怕你不喜欢。”
一路上看着魔王深灰的风衣和黑色的围巾,又看了看自己准备的白色兔耳绒帽,我实在没有把它拿出来的勇气。
“……好。”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魔王已经把绒帽戴回了头上。她的兔耳垂了下去,被绒帽包裹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两只短短的绒布兔耳立在她的头顶。“这样就行了吧?”她指着自己头顶的这对“新兔耳”。
毛茸茸的兔耳帽子和她的衣着毫不搭调,但是……
“很可爱。”
……不自觉地,我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嗯?”魔王似乎没有听清我的话。
“不!没什么……”我捂着自己的嘴,尝试掩盖那一瞬的失态,“还……喜欢吗?”
“很暖和。”
她的脸朝向一旁,手却扯住了我的袖口。
“……谢谢。“
“……所以,只剩下单人间了?”
老板娘看着我,我看着魔王,魔王蹙着眉头看着旅馆墙上的记号。格鲁米为我提供的信息没有出错,这段时间并不是旅游旺季,但似乎正巧碰上商人们进货的日子,结伴而行的商团几乎占据了整个旅馆。
“我们的床不算小。”老板娘的眼神在我和魔王之间来回扫视,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我们的关系。“两位,要不……?”
老板娘多少也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如果关系足够亲密,我们也不至于犹豫这么久。
“我可以睡在地上。”我试探着魔王的态度。
“本店可以提供额外的被褥。”老板娘的脑子转得很快。
“……行了。”魔王用手按着额头,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预付了两天的房费之后,在老板娘的带领下,我们打开了这间单人客房的门。出乎意料的是,客房比我想得要更宽敞。客房的墙壁由原木搭建而成,缝隙里严严实实地塞上了干苔藓,将寒风隔绝在外。地上铺着厚重的毛毯,盖着绒毯的大床旁边甚至有一把木质的摇椅。老板娘替我们点燃了壁炉,木炭的噼啪声与温暖的空气很快占据了整间屋子。
“还需要一人份的被褥,是吧?”老板娘利索地整理好床铺,不知为何,并没有朝着我,而是向魔王发问。
我正想回答她,魔王却抢在我之前开了口:“不需要了,你去忙吧。”
“好嘞!”老板娘拍了拍床铺上的被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两位好好休息。”
说罢,她便带上了门。
“魔王大人,你说不需要被褥?”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我紧张得有些顺不直舌头,但不知为何,魔王却依旧镇定自若。“肯定不能让你睡在地上,对吧?”魔王坐在摇椅上望着我,“我会很愧疚的。”
“我,我不在意……”我看着那张大床,几乎要拦不住大脑里脱缰的想象。“那,那晚上……”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不是第一次与魔王同床共枕了。出于一些“意外”,或者是“治疗需求”,我已经经历过不少这样的时刻,但却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慌张,不知所措,又有些……期待。
“所以,我会在一旁为你守夜。”
……啊?
魔王从行李中掏出了自己的剑,抱在怀里。“我明白的,作为一个人类,来到魔族的领地会感到紧张不安是人之常情,这也是你请求本王与你同行的原因,对吧?”
魔王躺在摇椅上,微笑着朝我摆了摆手。“如你所愿,我会守卫你的安全,放心入睡吧。”
如果说,在几分钟前,我脑子里的小人还在四处泼洒香槟以庆祝阶段性胜利,现在脑内想象中我正在用香槟的瓶子砸自己的头。
“当然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可以让你睡在躺椅上?”
“我不会入睡。”魔王纠正了我的说法。“我会在一旁看守。”
“那怎么撑得住?”我反驳道。
“只是一周不睡而已,还是很轻松的。”魔王对我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又不是需要不眠不休地血战七天,算不上什么难事。”
“……那你的精神不会变得越来越差吗?”
“你不会看出来的。”魔王似乎还有些得意。
……又是这种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态度,一阵无名火冲上心头。
“你就不能多善待一些自己的身体吗?”我强忍着话语中的怒气。
对于我的怒火,魔王有些莫名其妙:“我当然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和职责相比,肯定是职责更加重要啊。”
“职责……职责……那好。”我组织着自己的语言,“魔王大人会倾听我的请求,对吧?那我的请求是……”
我指着那张温暖的大床。
“我需要和魔王大人一同入睡才能安心,可以吗?”
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我后悔了。
……怎么想都有点太过分了。如果找不到别的理由,这不就只是单纯的骚扰吗。
“……总之,你晚上必须得正常睡觉,要不然我的良心过不去,没法安心入睡的。”我咳嗽了两声,“我就……睡在地上吧。我去找老板娘要一床毯子……”
“不行。”
魔王伸手抓住了我的衣服下摆。
“要睡就一起睡。”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看得出来,魔王在赌气。“让你睡在地上,本王的心里就能过得去了吗?要么一起睡地板,要么一起……睡床。”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还是小了下去,但依然气鼓鼓地看着我。
我回想起了那天早上醒来时怀里抱着的魔王。
“……不行!要是我在睡梦中对您做出无礼的行为该怎么办!”我拼命摇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逼迫上床的黄花大闺女。
“与其担心这种事,倒不如想想晚上怎么不被睡梦中的我踢下床吧。”魔王朝我吐了吐舌头,提着箱子躲进了衣帽间,“我可不觉得你的力气会比我大。”
又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无礼!我在内心无声怒吼着。
事情看样子已经没有辩驳的余地了。我叹了口气,脱下身上厚重的外套,折叠了几次,放在床的一侧,就算是我的枕头。
总之,必须保持……心平气和。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只是和魔王睡在一起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像之前几次一样,没什么值得紧张的,只是把魔王当成病人……
……不,说到底,对我而言,现在的魔王到底算是什么?
最初的时候,我对她的看法很单纯。我只是在她的身上寻找往日的残象罢了。过去曾经历过的爱与恨都只剩下了破碎的残渣,于是我把她当作有趣的玩物,一厢情愿地将她的身影与某个已逝的幻影重叠在一起。
而她……在我看来,只是一只被拿来做实验的可怜兔子。
我没想到的是,这只实验用的白兔从笼子里跳了出来,用温热的脸颊蹭着我的手,在我的身上嗅闻着,想要弄清楚我的想法与过去。
这是一种……古怪的感受。兔子似乎不再是兔子,她在我的眼中渐渐变幻成人类的模样。她会笑,会恼怒,会疑惑,她会握着我的手腕告诉我: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不再“正常”的吗?
“我……我换好了。”
魔王从衣帽间探出头来。不知为何,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
“我也……准备好了。”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床铺,尽可能让自己的头脑里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海面,不去思考其他任何事。
“那……那就……”
一袭轻飘飘的白色映入眼帘。
不同于往常的衬衣,魔王身上的是一件缎面的睡裙,纯白的裙摆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圈朴素的荷叶边。魔王的手臂上裹着蓬松的纱袖,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裙摆。
“会不会很奇怪?”
方才赌气的样子荡然无存,白色的兔耳垂了下去,她拘谨地望着地面。“出发前,奥塔莉亚执意为我准备的,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我明白,这里面承载了奥塔莉亚的心意。我在内心无声地对她表示感谢。谢谢你,小奥缇。
“很合适。”
魔王的肩膀放松了下来,她装作不经意地坐在了床边。“总……总之,好好休息吧,明天你还有事要办,对吧?”
真的能好好休息吗。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摇摆的兔耳和轻飘飘的睡裙。
“……你先休息吧,我看一会儿资料再睡。”我装模作样地从藤编的手提箱里掏出了几册书籍,坐在了躺椅上,遥望着窗外沉入夜色的雪山,尽可能把兔耳和乱七八糟的想象赶出自己的大脑。
再次回头时,魔王已经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了半个头出来,望着我的背影,一对兔耳乖巧地伏在枕头上。看来那身轻薄的睡衣并不太保暖。
“医生,平时休息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我没预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照看森林里的药草田,修正研究笔记……之类的?”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这不还是在工作吗。”魔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你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吗?”
“休息的时候……”
我指着窗外澄澈的夜空。“我偶尔会看看星星哦。”
“你会占星术?”魔王抬起了头,“那你也会预言之类的吗?”
“那倒是不会。”我笑了笑,“只是兴趣。我最多只会记录一下位置。”
“我听闻有些善于航海的人类能够绘制星图,以此在海上找到方向。”魔王歪了歪头。
“有些相似吧。你知道夜晚的时候,所有的星星都在绕着一颗不动的星旋转吗?”我指着窗外的星空。
“我知道,是帝星对吗?那些占星术士教过本王。”
“对。”我合上手中的书。“但在大约一千年前,帝星还不是‘帝星’。”
“帝星也会改变位置吗?”魔王好奇地撑着脸。“那星图和那群占星术士的书不是全要重写?”
“现在的帝星实际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运动,只是它动得太缓慢了。”透过窗玻璃,夜空的星光有些模糊。“再过数千年,它会渐渐离开这个位置,把帝位禅让给下一颗星星。”
“……不过,实际上,大多数星星并不会移动。只不过是视野短暂浅薄的我们对它们的解读罢了。”我用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着窗棂,“你听说过阿拉莎和尼塔的传说吗?在人类与魔族还无法通婚的年代,这对跨越种族的恋人被魔王处决,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却仍在向着对方不停奔赴。”
“我听过这段故事。据说和数百年前的记录相比,现在这两颗星星已经离得越来越近了。魔族与人类啊……”魔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缩回了被子里,小声地问我:“那……他们俩,最后会相见的吧?”
“——不会。”
“那两颗星星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遥远距离,只是从我们的视角看,它们的轨迹刚好重叠在一起……罢了。”
“也就是说,它们只是擦肩而过。”
魔王的眼神有些许黯淡。
“不过,没碰上也是件好事吧。”我意识到了魔王的失落,尝试安慰魔王,“如果真的碰上了,可能会……大爆炸?两颗星星都会粉身碎骨的,或者一颗吞噬另一颗……”
魔王看起来更失落了。
“不,说到底……星星和人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我在床边坐下,苍白地安慰着魔王。“‘阿拉莎’与‘尼塔’……只不过是我们为它们强行安上的意义罢了。”
魔王干脆翻了个身,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不知道这些话会让你不开心。”我单膝跪在床上,尝试靠近魔王,“我该做些什么来赔罪呢?”
魔王扭过头来看着我。
“……把手,拿过来。”
“诶?”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魔王猝不及防地扯住了我的手腕。我失去了撑在床上的支点,倒在了魔王的身边。
“我说你再怎么想要拖延……也差不多该上床了吧。”
魔王转过身来,握着我的手腕,看起来多少有些生气。“你不会想要趁我睡着了就自己打地铺吧?”
被猜中了。
聊些无趣的东西就能让魔王睡着,也能时时刻刻试探魔王的意识是否还清醒,就像麻醉时通过与患者聊天来判断麻醉程度一样。但目前看来,关于星星的话题反而让魔王更生气了。
“那……总得先把我的手松开吧?”我有些无奈。“至少让我把外套脱了……”
“哼。”
魔王盯着我把外套和鞋子脱去,眼疾手快地再次抓住了我的手腕,像是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缓慢地在床沿躺下,枕着自己的衣服,看着魔王像抓着犯人一样握着我的手。“这下可以放开了吧?”
“……万一你晚上跑了怎么办。”
魔王小声嘟囔着。
“不会的。”我叹了口气,“我都向你宣誓过了,‘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我那只被魔王抓住的手忽然僵住了。
——魔王大人,握着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旁,用脸颊轻轻蹭着我的掌心。
“……说好了。”她的视线飘向一旁,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气鼓鼓的,睫毛上却沾着些许水滴。“不会擦肩而过,不会大爆炸,也不会离开我。”
“好,好。”我尽可能安慰着她,“我们毕竟不是星星,就算离得这么近,也不会因为对方的引力而发生质量转移……”
总觉得这个形容好像有点色情。算了,她应该不会明白的。
“……那,那我睡了。”
魔王松开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推了回去,抱着自己的身体,耷拉着兔耳,缩得更小了一些。
“晚安。”
魔王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而平稳。她缩在厚重的绒毯下,缩在那一身洁白的缎面睡裙里,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陷入了沉睡。
我端详着魔王安静的睡颜,把手轻轻放在她的面前,感受着她均匀而温暖的鼻息从我的指缝间穿过。
恋人……吗。
再次回味咀嚼这个词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雀跃与兴奋,但这短暂的喜悦很快就被更大的失落所吞没。魔王越是小心翼翼地在我面前展露自己的感情,我……越是没法回应她的好意。
——我没有回应她的资格。
如果我不在乎魔王,这一切或许还能更轻松一些。就像亚伦说的那样,用花言巧语让她沉沦,顺理成章地把她吃掉。但现在,仅仅只是向她伸出手,沉重的负罪感就压得我近乎喘不过气。
只是留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我的手在她的嘴唇前停顿了片刻,最后挪向了她的兔耳,捏了捏她的耳尖,合上了双眼。
我没有做过什么好梦。尽管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但那片灰暗的天空,漆黑的绝壁,无止境的、黑色的雨,这样的景象我几乎要看得生厌了。当我意识到自己再度陷入梦境之时,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疲惫的一晚。
……不,这次的梦,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眼前是更加古老的建筑,我的视角似乎站得很高,有不少村民围着我叫喊着什么,脚下似乎传来了一股热流。
好像是火。
——我想起来了了。在出发前,格鲁米曾经告诉过我他的计划。
“当你们抵达的那天晚上,我会再次把你们的梦连接起来。这次是由你进入魔王的梦,也就是说,你没有干预这个梦的权限,但你可以借此机会了解到魔王大人对你的想法,明白了吗?”
“……魔王会知道吗?”
“我会帮你向魔王保密。”格鲁米把手指放在嘴边。“放心!这是我的业务范围。”
……他的业务范围还包括把人送上烤架吗?
耳鸣渐渐消散,我逐渐听清了村民们的吼叫声:“去死吧!”“魔女!”“魔女阿拉莎!”
等等。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胸口没有长出奇怪的东西,感受了一下,该有的东西也还在,但是……我的身上穿着一条粗布制的裙子。
等等!
我才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手脚似乎都被捆在了木架上,脚底的火焰不断向上延烧,热流逐渐变为了烧灼感。
“私通魔族的魔女!”一块石头砸在了我的身上。
……对,我想起来了,这是真实的历史。
阿拉莎的事遭到了同乡告发,柔弱的女人被愤怒的村民绑上了火刑架。尼塔对阿拉莎遭遇的一切一无所知——对于像他这样的贵族而言,与某个人类女子共度的夜晚不过是又一件风流逸事。直到听闻阿拉莎的死讯,他才流下了几滴后悔的眼泪。
改编后的传说自然不会留下如此残酷的片段,不过现在的我无心关注传说与故事……
魔王,去哪了?
风声。
最初只是耳旁的一阵微风,但在下一个瞬间,狂风席卷了整个刑场,我的裙摆像饱满的风帆一般被吹得鼓起,脚下的火焰转瞬间消弭无踪,巨大的黑色双翼挡在了我的身前,一袭血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
原典里可没有这段剧情。
手脚上绑着的绳子被几道利刃割断,在我与大地亲密接触之前,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我。
——是魔王。
我看了一眼她的胸口,不太好判断;又看了一眼她的脖子,松了一口气。
……是女性的魔王。
“阿拉莎,我来接你了。”
看来,在魔王的梦里,她就是“尼塔”。
她用冰冷的眼神俯瞰着如鸟兽散的村民,但当她望向我时,眼神已变得平和而亲昵。她把我放了下来,如绅士一般牵起了我的手,低下了头:“亲爱的阿拉莎,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可恶。
面前的“尼塔”甚至比我这个“阿拉莎”还要矮上一截,但却比任何小说或是戏剧中的尼塔要更加充满魅力。没有一个阿拉莎能拒绝这样的邀请。
而且,那也是魔王。在魔王的梦中,在她的潜意识里,现在的我们是铁板钉钉的“恋人”。无论是因为睡前的故事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现在的我们被“阿拉莎”与“尼塔”的关系捆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尽管只是在短暂的梦中,我们的关系或许还可以……更进一步。
尽管只是梦中的泡影。
“……好的。”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历经了短暂的飞行之后,魔王在一座华贵宅邸的露台缓缓降落,收起了自己的翅膀。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被她放在了屋内的柔软大床上。
真不知道她是从哪学的,难道是格鲁米那家伙说的“恋爱小说”吗。
我躺在床上,等了半天却没等来魔王的下一步动作。转过头去,魔王正站在窗边,遥望着远方。
……魔王大人,是把恋爱小说中共赴巫山的情节全部跳过了吗?
“尼塔……”我尝试让魔王意识到自己的床上还有个人。
“阿拉莎,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魔王神色凝重,“这片广袤的天地居然容不下一对普通的恋人……就算是为了你,我亲爱的阿拉莎,我必须成为魔王,改写这腐朽的一切。”
魔王……算了。确实是魔王会说出来的话。
“让我们先忘掉这一切吧。”我尝试着进入角色,“至少现在……我们还拥有彼此。”
“阿拉莎。”魔王转过身来,在床边坐下,搂住了我的肩膀。“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一些。“所以……不要再离开我了。”
心脏的某处揪了一下。
“总之……”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我们……差不多也该做些,只有恋人之间会做的事了吧?”
魔王的身体一怔。“当,当然。”她表情复杂地松开了抱着我的手,“恋人之间的事……我明白的!我可是有不少风流韵事的尼塔……”
这种话不适合当着恋人的面说出口吧。不断强调着这个不适合自己的设定,魔王看样子是真的慌了神。“那么……我会尽可能配合您的。”我半躺在床上,向她发出了邀请。
娇小的魔王犹豫着,脱去了身上的外袍,俯身跨坐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对上了眼神之后,又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那就……失礼了。”
首先是亲吻。
魔王用手撑着床头,慢慢把脸凑了上来。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白色的发丝垂在我的脸上,魔王的脸近在咫尺。情况和那时马车上的情形十分相似,只是这次两人的位置发生了逆转:现在,魔王才是进攻的那一方。
我闭上了眼睛。
“唔……?!”
嘴唇上的柔软只持续了一刹那,紧接着是一阵刺痛,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魔王也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紧张地抬起头来。
——魔王的牙齿磕在了我的嘴唇上。
……看得出来,魔王过去的经验算是一片空白。浪漫的气氛瞬间少了大半,我回味着那一瞬间的柔软触感,多少有些惋惜。
“对不起……”
她满怀愧疚地检查了我的伤口,失落地把头垂了下去。
我脸上带着些许愠怒——当然,是装出来的。“想好该怎么赔偿我了吗,‘尼塔大人’?”
“唔……”
魔王那副陷入困境的表情真是让人看不腻。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忽然抬起头,扶住了我的脸,再次把脸凑了上去。
我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唇瓣上就传来了某种湿润的触觉——魔王捧着我的脸,用柔软的舌尖小心地舔舐着我的嘴唇。
……就像她咬伤我的那天一样,对她而言,这大概是她展露歉意的方式。
但如果只是怀抱歉意而做出这种事,多少有些太过分了。
我的舌头猝不及防地缠上了魔王的舌尖。
“呜?!”
魔王触电一般向后退去,满脸通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像只受惊的小鹿。
“你真的明白该怎么做吗?”
我赌气似的把头扭向一旁。“还是说……你看不上像我这样的人类呢?”
“我……不是……”
好像欺负得有些过头,魔王的眼泪似乎又要掉下来了。
但我还不打算停手。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如果你对我丧失了兴趣的话……那我也只能离开了。”
“离开”,这个字眼成功拨动了魔王脑内绷紧的那根弦,魔王彻底慌了神。“不!不是的,不要走……”她狼狈地想要抓住我的手腕,却又在我失望的眼神下把手缩了回去。
某种异样的快感逐渐在心底蔓延。
我满意地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那么,你会怎么做呢,魔王大人?
“我……我……”
魔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虽然那天晚上在我身上茫然地轻蹭也很可爱,但果然,除此之外她几乎一窍不通。就算继续将她逼上绝路,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出于我的立场,我并不打算主动对她动手。我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用一个简单的拥抱来结束这次不成功的“同床共枕”。
“我……”
魔王再次握住了我的手腕。
她还是打算强行将我留下吗?我没有挣脱,而是乖乖任她摆布。我自然也是希望留在魔王身边的,不如说,我倒希望她的态度偶尔能更加强硬一些。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魔王抬起了我的手,而后……
把我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胸脯上。
——很软。
就算隔着几层衣物也能感受得到那微微膨起的小小一团棉花,形状刚好能被我的手掌整个拢住。与之同时传来的是颤抖——魔王的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
“这样……是恋人之间会做的事,对,对吧?”
她的声音也颤颤巍巍的,眼里含着泪,望着我的手臂。
对她而言,从这里开始就是完全的未知了。她只是凭借一星半点的知识,将自己身体最脆弱的部分之一送进了我的手里。
她应当会相当恐惧吧。那脆弱而柔软的一团被我包裹在了掌心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都无法预料。
——但她还是想要让我留下来。
“真的要这样吗?”
我的手掌没有动作。我在尝试维持自己最后的理智。
“我的动作可能会变得有些粗暴,我不确定能否控制住自己……”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威胁还是在试探,“可能会弄疼你的。”
魔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我能听见她的牙齿相互碰撞的微小声音。她用无助的目光望着我的眼睛,又看了看我的手,咬着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闭上了眼睛。
“……嗯。”
我并不讨厌那些有着傲人身材的女性,也并不讨厌那些挺起的胸膛和饱满的曲线。与之相比,魔王的身体要干练得多。那些记录着赫赫战功的疤痕几乎随处可见,胸膛上也几乎没有脂肪的堆积,掩盖在层层宽松的衣物之下。
但——现在,她把那唯一算得上是柔软的部分送进了我的手中。
极力的压抑之下,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断断续续。魔王已经被我反身压在了身下,她的右手还颤巍巍地搭在我的手腕上,左手已经被我按在了床上。掌心传来的触感,看着魔王噙着泪的双眼,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有了反应,仅剩的理智像一根绷紧的细线,艰难地阻止我向着更深处坠落。
尽管隔着数层布料,也能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触觉。与身体上的其他部位都不一样,手指上的触感有些太过柔软了,只要微微施力,指尖就会轻易地陷进去,像是陷进了森林里的一捧初雪。
魔王对我的触探做出了回应,她的脸泛起了浅淡的红晕,但身体的颤抖却并未停下。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加剧她的恐慌,我深知这一点。
衣服还是太麻烦了。
我尽可能控制住自己急迫的心情,慢慢剥开了魔王的外衣。她的喘息声混入了一丝惊恐,如抽丝剥茧般,她的身上很快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内衬。她没有挣扎,只是用委屈的眼神望着我,而后又受惊般地收回了目光。
那就……这样吧。
我没有继续探索她那微微敞开的领口与隐约可见的锁骨,而是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把手掌再次覆了上去。
手上的力度不由得加大了一些。
动作渐渐由抚摸转为了有些粗暴的揉捏,我满意地感受着那柔弱的一团在我手掌的施虐下变换着形状。魔王的呼吸随着我的动作变得愈发急促,喉咙里传出了些许幼兽般的喘声,泪水积在她的眼角岌岌可危。
掌心里忽然传来了些许异样的感觉,一颗软珠渐渐挺立了起来,随着我手掌的动作被一同上下搓揉。原本陷在柔若无物的棉花中的软珠因为充血而变得有些发硬,另一侧被我冷落的一团也逐渐撑起了单薄的衣物,隐约可以看见白色布料下的一点粉色凸起。
魔王的身体……有反应了。
我用掌腹专注地摩挲着那凸起的一点,感受着那软珠在我的手心里变得愈发饱满。和身体的表现不同,魔王可怜兮兮地用泪眼望着我,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那里……很奇怪……”
“……发情了呢。”
“呜……?”
神智模糊不清的魔王似乎不太理解我的说法。
我坏心眼地在手上使了点力度,用指甲在那团软肉的顶端掐了一下。
“呜!”
魔王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跳了一下,她的精神清醒了些许,眼泪倏地掉了下来。“疼……”她牵着我的衣袖泪眼婆娑地呢喃着,“医生……好疼……”
“想起我是谁了?”我的指腹慢条斯理地围着那一点绕着圈,“魔王大人?”
她愣了一会儿,整个脸转瞬间涨得通红。“医……医生……”她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却没法从我的身下逃脱,“我……不是……”
那颗发硬的软肉在我的手指间被肆意揉捏着,魔王的身体随之绷紧。我不顾她凄惨的哀鸣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还挺喜欢的吧?这种粗暴的方式。”我俯在她的耳边,用牙齿厮磨着她的耳垂,牙缝间漏出的喘息也越来越粗重。
“差不多……也该进入到下一步了吧?”
“下一步……要做什么……”
魔王用微弱的声音向我发问。
胸前的那团柔软总算摆脱了我的手掌,那层单薄的衬衣下大概已经有了不少红痕。魔王颤抖着看着我的手指落在了她的胸口,指尖从她的锁骨一路向下,跨过她的胸骨,越过胸腔,划过腹部与肚脐,最后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从这里……再往下。”我的食指与中指在她的小腹上来回按压着。“把这里用刀剖开,撑开耻骨联合,没有麻药,没有止痛剂,狠狠撞进小腹之下那个器官的最深处——差不多是这样的过程。”
小腹的触感不及方才的那么柔软,但把手指按进去的体验也不错,更加令人愉快的是小腹深处传来的轻微抽动——不论她如何表现,身体的反应是不争的事实。
但魔王确实被我的说法唬住了。她垂着泪眼,看着我手上肆无忌惮的动作,把身体向后缩了缩。“会……很痛吗?”
“不知道魔王大人会不会痛得昏过去呢。”我的语调轻松得像是在叙述森林里的风景,“不过就算这样,身体也会有反应的吧。我会尽量在你失去意识之前把你送上顶端的。”
我的恐吓奏效得很快。魔王惊恐地将身体蜷成了小小一团,缓慢地向后挪动。
“不要……”如果这个时候的魔王还有兔耳,大抵已经没精神地垂了下去。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打着哆嗦,眼泪止不住地掉在了床单上。“不要做这种事,好可怕……”
……这么说来,我多少也有些意识到了。在魔王的眼神里,比起欲望,更多的是恐慌。
“所以,你是不想做吗?”
我的目光变得冰冷,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弭无踪。“魔王大人……真的很过分。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强迫您。那我就告辞了。”
说实话,身体其实发热得厉害。我尽可能掩饰住自己的异样,从床上慢慢直起身,装作打算离开的样子。
在我即将踏出房间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
“不要。”
那是带着哭腔的,哽咽着的声音。
“我……会去做的。”从她的脸边不断落下的眼泪洇湿了一片床单。“不要走……不要走。”
这还真是个方便的把柄。看样子,就算要求她做一些更过分的事,她也会全盘答应吧。比如,让魔王大人屈尊跪在地上做一些更加丧失尊严的事。我想象着魔王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笨拙地舔舐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爆炸了。
……但是。
但是现在,在她的眼里,只剩下恐惧了。
我明白的。我从最开始就明白,这不是爱。
我确实也不该奢望更多。
这一次与本能的斗争比之前还要更加困难。只是一不留神,我的理智就差点彻底沦陷。魔王眼中的恐惧让我的头脑清醒许多,我深呼吸了一次,缓缓靠近了她。
到目前为止,对她而言,这依旧只是一场有些古怪的梦吧。我尽可能压下自己想要付诸实践的冲动,在她的身旁坐下,为她披上了外套。“——不会那样做的。已经没事了。”
魔王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慌之中,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我:“不用……剖开……之类的吗?”
“那只是在……测试你。而且,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尽可能无视来自心底无声的叫嚣。“……至少,我不想用这种方式强迫你。”
“我,我做的不好吗?”她的身体再次颤抖了起来。
“你已经很努力……”
在我的话脱口而出之前,魔王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掌,再次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我……会做得更好的。”她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轻轻抽噎着,“所以,不要放弃我……”
……看样子,现在的她还需要更多的安慰。
尽管我还不打算在这里做到最后,但只是让她安心应该没有问题,至少要让她在醒来之后不再惶惶不安。
“那……我们换个姿势吧。”
我靠坐在床头,从背后环抱着魔王。
“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被人抛弃呢?”我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的耳旁轻声低语。
魔王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显然还没能冷静下来。“是因为小时候……”
又是那一套熟悉的话术。
“——还是有其他理由的吧。”
魔王的头低了下去。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其他人……我明白其他人想要什么,所以我可以把他们留在身边。”她的声音还有些断断续续,“但我不明白……医生,究竟想要什么。”
“我……我抓不住医生。”她轻轻扯着我的袖子,“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留下你,也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
我用手指卷着她的发丝。
“但,为什么是我?”
魔王的脸再次泛上了一阵潮红,她在我的怀里缩了起来。“我,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我不满意。”
“呜……”魔王苦恼着,她的话语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医生对待我的方式很特别……有的时候很奇怪,但其实很温柔。”
大概也只有在梦里,魔王才能如此坦率吧。
“还有。”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很痛苦。”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牵住了我的小指,“我想要安慰……想要帮助医生,但每次靠近,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拙劣而渺小。”
——不是的。
我想要告诉魔王,她的尝试与善意绝不是没有意义的,但抵达嘴边的却是另一句话:
“但是,如果要在世界与我之间抉择……你还是会选择这个世界,对吗?”
这个问题我似乎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每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但每次我都会不死心地再次发问。我明白,魔王,或者说“她”在这件事上绝不会撒谎。尽管过往的记忆已被冲刷得褪色了大半,但深陷肉中的木刺总能让人一直耿耿于怀。
片刻的愣神之后,她用沉重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回答了我:
“……是。”
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不如说,这几乎成为了我确认她的身份的证明。如果她回答“不是”,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混蛋,我或许还不会因她而沦陷吧。某些记忆似乎正在逐渐复苏,新的木刺再次打进了我的心脏,有些疼痛,但我却又松了口气。
“你会失望吗?”她并没有回头。
失望——肯定是有的。不过都已经这么多次了,我差不多也算认清现实了。
“只是有些不甘心。”
我的手悄悄抚上了魔王的胸口。
“为了让未来的冷酷魔王决定牺牲我去拯救世界之后,能够变得更加后悔……”我舔了舔她的耳垂,“我决定让现在的你多尝到些甜头。”
我捧住了她胸前的两团。
“要,要做什么?”怀里魔王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还要继续那个吗?”
“用更温柔的做法。只是抚摸,可以吗?”
我的手没有动作,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应。
“不……不脱掉可以吗?”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单薄的衬衣。
“隔着衣服也没关系。”
她看着我的双手,又扭头望了我一眼,向我的怀里又缩了缩。
“医生想要这么做的话……”她低下头去,“可……可以。”
我的双手随着她的话音拢住了那两座小小的山丘。
“唔……”
和刚刚将魔王压制在身下的姿势不同,这个姿势的好处是,本能地向后退缩的魔王也只能缩进我的怀里。随着我的抚摸,她的肩膀向我的身上靠了靠,唇边溢出了微小的喘息声。
总之,尽可能让她不要害怕吧。我的脸靠在她的头发上,嗅着她的味道。
——让她认为这只是一次旖旎的梦。
“这里,是陷下去的呢。”
我用手指碰了碰顶端。经历了刚刚的一番恐吓,她身体里的热流大抵已经消散了大半,顶端的那两点也不再发硬凸出,而是藏了回去。隔着一层衬衣,没法用视觉判断位置,我只能尽力借助触感寻找顶端的那两点。随着我的寻觅,怀中魔王的身体也变得不安分了起来。
“从小……就是这样的。”魔王的声音有些委屈。
“没关系。只要稍微刺激一下……”
……虽然强行扯出来也可以,但我还是摇了摇头,打消了这股冲动。我的中指耐心地来回摩挲着微微鼓起的那块区域,随着魔王的喘息声变得愈发粗重,中指渐渐触碰到了一颗有些发硬的东西,另一侧的一颗则是顶住了我的掌心。
魔王显然注意到了身体上的异样——凸出的那两颗要比别处的皮肤更加敏感。她本能地想要逃离我的双手,却被我牢牢钳制在怀里。
她的喉咙里传出了断断续续、无可奈何的呜咽声。
我的手指只是轻轻扫过顶端,魔王的身体便如同触电一般抖了一下。
“不太舒服?”
她用带泪的眼睛看向我,点了点头。
她的身体确实有些太敏感了。我谨慎地再次碰了碰,她忍不住抓紧了我的衣袖。“那里,胀起来了……”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喘息,“很难受……”
这个时候只要手上稍稍用力,怀中的魔王应该就会痛得掉眼泪了。我稍稍调整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只是一不注意,我那糟糕的嗜虐欲望又开始发作。
现在魔王对这件事的恐惧大过一切。就算是为了以后做铺垫,至少要让她收获些许正面的体验才行。
“没事的。”我腾出了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揉着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不要紧张……我在这,没事的。”
另一只手则留在她的胸前,用指腹在顶端的周围打着圈。她还没完全适应我的触摸,首先要让她对触摸这个动作脱敏。魔王的身体还是很紧张,但她的情绪确实渐渐稳定了下来。她的眼角里确实蓄着泪水,但她也在极力忍耐自己的反应和声音。
“发出声音也没关系的。”我把脸靠在她的颈侧,“我想知道你的反应,也好控制手上的轻重。”
她依然拘谨地咬着嘴唇,但喉咙里开始发出微弱的闷哼。我的中指偶尔蜻蜓点水般地蹭过顶端,她发出的声音便会更大一些。当我的另一只手从她的头上放下,冷不丁地触碰了另一侧的顶端时,她的喉咙里传出了我从未听过的、柔软的声线。
“呜?”
她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禁捂住了嘴,而后迷茫地转过头来:“医生,刚刚……?”
我靠在她的耳边低语道。
“……你开始喜欢这个了。”
//近期插图和魔王内陷乳说明图:101709228
( ›´ω`‹ )怕碎冰冰就不发图了
中指开始轻柔地玩弄她胸口小小的凸起,充血的两颗软珠被我的手指来回拨弄。魔王喘着粗气,扯着我的袖子,在我的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她渐渐变得没法忍住自己的声音,唇齿间漏出了更多不堪的呜咽声。
“为什么……”在我停下的片刻,她轻喘着向我发问,“医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这正是你所希望的。”
我的话让她有些愣神。
“这是你的梦,一切发展都会如你所愿。”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魔王大人……一直想要被医生做这种事,对吗?”
魔王的脸转瞬间变得通红,她狼狈地辩解着:“不、不是的……我……”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在她的耳旁继续蛊惑着她,“因为我明白你想要什么。”
“我……”她捂住了自己烧得滚烫的脸,“我……”
“不用压抑自己的感受也没关系。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也没有问题。”我像是伊甸园里诱导人类吞下禁果的毒蛇,在她的耳边嘶嘶吐着信子,“因为是在梦中……稍微肆无忌惮一点也可以的。”
“真,真心话……”她的眼神早已变得迷离。
“比如……”
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喜欢这个么?”
随着我的动作,她的身体猛地绷紧,紧接着无力地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喜欢……”
她的嘴唇微动,声音夹杂着些许抽噎,暗黄的双眼有些无助地望着我,手轻轻扯着我的衣服。
“医生……喜欢……”
……
——好可爱。
理智的线几欲绷断,我几乎是靠着最后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的理性。希望醒来之后不要发现自己弄脏了床单,我在内心默默祈祷着。
“那么……魔王,还想要我做些什么呢?”我举起了双手,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正常呼吸的节奏。她的声音还有些断断续续的:“想要……”
我咽了口唾沫。
“想要……摸,摸头……”
她捂着脸,缩成了一团。
……这家伙,原来一直觊觎的是这个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她的肩膀,揉搓着那一头白色的长发。“知道了,我会摸到你满意为止的。”
她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靠在我的怀里。像是回应我的动作一般,她用头笨拙地在我的身上蹭了蹭。“医生……最喜欢了……”
唔啊。
手上的动作僵硬地停了下来,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我把滚烫的脸扭向一旁。
坦率的魔王杀伤力也太大了。
魔王也没做过什么好梦。
没能保护好的人,想要杀死自己的人,因自己的决定而死的人……魔王在清醒的时候其实并不那么在乎这些,但在睡梦中,它们就会从记忆与潜意识的角落钻进梦里。魔王也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比起这些,说不定在梦中办公的体验还要好些。
魔王几乎从未做过关于幻想的梦。
成为统领一切的统治者?或许有过,但即便在梦中,身旁的同伴们也总是会一个个接连离去。她明白,知晓,且认同这样的命运。即使在梦境与幻想中,她也不会宽恕自己。
魔王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
——她没有幻想过“两个人”的故事。
关于阿拉莎与尼塔的传说大概是导火索。在研读魔族通史时,她便对故事的原典印象深刻。比起同情,那时的她更多是愤怒与不甘。所以最初拯救长得和医生一模一样的男性“阿拉莎”时,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但在这之后,梦境的发展便宛如失控的马车。
一切的最后,在梦中某人的抚摸下,意识像是坠入了厚重的云朵之中,被包裹着渐渐下坠。当她再次睁开双眼之时,身体中古怪的热流并未因梦的离去而消散,每一寸的皮肤都停留着异常的热度。头发上似乎还残留着某人的体温,她下意识地有些怀念后背那安稳的触觉,以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缎面的睡裙很规整,维持着她入睡前的状态。只是,即便被盖在睡裙的布料之下,她也能察觉到……
胸前,有两颗小小的东西,不合时宜地鼓胀了起来。
“呜……!”
她只发出了半声惊呼,就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魔王想起了什么。
她缓缓抬眼。
那位梦中的主角,方才怀抱着她、在她耳旁低语、探索着她的身体的幻象,这一切幻想的本尊,此刻正在数十厘米远的位置无辜地沉睡着。
魔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喘息声,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小心地掀开,蹑手蹑脚地把身体挪到了床边,然后……
滚下了床。
魔王坐在床边,面红耳赤地抱着自己的头。
冷静。总之先冷静。不要被情绪驾驭自己的判断,尝试用理性的思维来分析现在的情况……
只是个梦。只是做了一个尝试和医生亲亲未遂、自己拉着医生的手放在胸部上、被医生从背后抱住然后揉捏胸部、最后红着脸喘息着说“喜欢医生”的梦罢了。从理性的角度推断,这是因为……
自己对医生图谋不轨。
魔王的身体倒了下去,抱着头发出了无声的喊叫。
不是这样的!魔王尝试在心中说服自己。只是认可医生的能力、欣赏他的为人罢了,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什么抱着不端的想法。
梦中自己与“医生”的对话唐突地回到了脑海中。
“想要靠近医生……”“如果医生想这么做的话……”
“医生”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因为这正是你所希望的。”“医生”俯在她的耳旁,“一切发展都会如你所愿。”
那个时候,“医生”的手在拨弄……
光是回想起那时医生的动作都让魔王的脸再度烧了起来。
像是点燃了身体里的火种。
胸前的鼓胀摩擦着衣物有些发疼。魔王咬着嘴唇,尝试无视身体上的异样,把思绪集中在对自己的审问上。
普罗诺亚的行程确实在她的规划之内。“盐都”普罗诺亚是艾德伍斯的领地,也是重要的贸易口岸。艾德伍斯那家伙与人类方的交流态度过于强硬,据传有人在普罗诺亚目击了人类军人的行踪,这不是件小事。
如果没有这次的突发事件,魔王本就打算只身前往普罗诺亚,但她终究没法把握医生的动向。她将这件事告知格鲁米后,忠心耿耿的龙族表示自己一定尽力帮忙。没想到医生在格鲁米的诱导下真的决定与她一同前往普罗诺亚,她确实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为什么?
说到底,并没有必须让医生与自己同行的必要。没有“大流”的加持,治疗无法正常推进,医生也不能充当战力,不过是个脆弱的人类学者罢了。魔王扭头望向床上沉睡着的医生,掂量着对方的体格——就算不使用武器,光是现在的她都能轻易控制住这个普通的人类。更别说这里处于魔族的领地,医生在这里基本举目无亲……
也就是说,现在的医生完全处在她的控制之下。
所以,这就是自己真正的目的?
经过严密的分析之后,魔王得出了结论: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对医生别有所图。
魔王,再起不能。
魔王对这种事并不陌生。
旧贵族们将弱小的魔人与人类藏在自己的宅邸中,像豢养家畜一般利用他们满足自己的欲望。尽管在她上任后已取缔了不少虐待奴隶的劣习,对买卖市场严加管控,但即便如此,在那些贵族的领地与他们交涉时,依旧可以看见不少作为玩物的人类。有女人,也有男人。
“您不想试试吗?”
有位胆大的勋爵曾在酒桌上这样向她提议。“这都是走合法渠道聘用的人类,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自愿的。”头上长着华贵长角的勋爵搂着一位谄笑着的人类女性。“您不想试试吗?据说人类男性很擅长‘侍奉’……”
“本王又不像你们这些人,整日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拿来挥霍。”魔王干笑了两声,抬起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光是每天的政务都足够让本王焦头烂额了。芙洛、艾德伍斯这两个祸患就不提了,参议院的那群东西哪个能让人省心的?”她把酒杯一推,笑了笑,“你还想找几个人来给本王添乱?”
“那不敢,不敢。”勋爵挥了挥手,意味深长地说:“我要是真敢给您送人,若是被艾德伍斯大人知道了,我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咯……”
“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手下的人。”魔王拍了拍勋爵的胸口,“他要想对你动手,也得先过我这关再说。”
“这可真不一定。”勋爵神秘地对她低语,“您没听说过吗?几个月前,艾德伍斯举办的那场酒会上,有个贵族在酒后对您出言不逊,被艾德伍斯当众挂在了吊灯上,丢尽了脸面……”
“他还维护起我来了?这倒是稀奇。”魔王冷哼一声。“他平时可没少和我作对,我还以为他巴不得我哪天在战场上掉了脑袋呢。”
“不是那种不逊……哎,怎么向您说呢?”勋爵酒过三巡,说话也渐渐变得嘴无遮拦,“总之,您得小心艾德伍斯大人!”
这话不用他说魔王也知道,艾德伍斯总是不让人省心。如果盐都的边境关系没处理好,日后又是一大隐患。这小子要是不小心激化了魔族和人类的矛盾,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魔王的头又痛了起来。自己介入的身份也是个问题,或许应该让佩诺朵一同过来,但她最近也走不开。附近可以调动的人不算少,但知道她的现状的,就只有身边的医生了。
……医生,医生也是个问题。
她不想豢养医生。依靠自己的权势与力量将他捆在自己的身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谄媚。她只是想要让医生以更加自由、平等的身份,留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自己究竟想要对医生做些什么呢?
当医生在一旁酣睡时,魔王缩在床边,陷入了苦恼。
魔王的头忽然一阵眩晕。
“魔……王……大人……”脑海里传来了格鲁米的声音。即便对方不在睡眠中,格鲁米也可以与她取得联系,但这种通讯会对另一方造成精神上的影响。格鲁米一般不会选择这种方式——除非是紧急情况。
“怎么了?”她低声回应道。
“预言部……紧急通讯……”格鲁米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传给您……”
几个画面快速在魔王的脑海中闪过。魔王的瞳孔猛地一缩,而后急切地呼唤着对方。“格鲁米?怎么回事?格鲁米!”
脑海中的声音与眩晕一同消散,格鲁米的通讯被切断了。
魔王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齿。
面前的魔导石乱作一团,通讯用的魔力被人生生掐断。格鲁米靠在椅子上,不愿回头。
能掐断他直接传输的魔力通讯,在王城里也没有几个人做得到。没猜错的话,来找他的,应该是那个最棘手的女人……
深绿的卷发垂在他的肩膀上,女人甜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在做什么呢,格鲁米?”
魔将芙洛,实力深不可测的怪物。她甚至没有与魔王正面交战过,没人知道她能力的限度究竟在哪,即便是魔王也会忌惮的狡诈的女人。
“我在和魔王进行紧急通讯。”他在桌前正襟危坐。
“哦?魔王大人是吧。”芙洛在他的龙巢旁坐下,“真巧,我来找你的事也与魔王大人有关。你知道吗,我们在你的研究室找到了有趣的东西。”
芙洛朝他晃了晃手,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些许翠绿的液体。
——那是之前从医生那边带来分析的样本。格鲁米紧皱着眉头。
“经过我的人分析与调查,这里面的液体会影响魔族的神志。”芙洛的眼里含着笑意,声音却在刹那间变得冷酷。“驭梦术士格鲁米,我怀疑你在担任通讯职责时对魔王大人图谋不轨,我代表监察司要求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魔王大人直属的部下。”格鲁米没有回头,“你至少要获得目前的临时执政官佩诺朵们的许可才行。”
“——你看这个。”
芙洛把一张文件轻轻放在了格鲁米面前。
“还有什……么?”
格鲁米瞪大了眼睛。文件上赫然盖着那熟悉的双翼之印——是佩诺朵的印记。
“现在。”芙洛满意地收起了文件,“请和我走一趟吧。”
……不对。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这种事。格鲁米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魔王现在身处艾德伍斯的领地中,预言部又出现了那样的状况……格鲁米望着眼前女人的笑容,后背一凉。
他看着桌上散乱的魔导石,心里不禁揪了起来。
医生和魔王大人,一定……要小心啊。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魔王并不在身旁。
我一惊,猛地掀开被子,才发现另一侧的床边露出了半颗白色的脑袋。“你怎么在地上?”我松了口气,从床上凑了过去,拍了拍魔王的肩膀,“小心着凉。”
“呜?!”
魔王几乎是从原地跳了起来。
“怎、怎么了?”我有些不解地望着魔王。
“呜,呜呜……”
魔王看着我,紧张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手在半空中挥舞着。
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我看着穿着单薄睡裙的魔王,叹了口气,从床头取来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你怎么还没换上厚些的衣服?”
“呜啊!”
魔王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向后缩去。
——看样子她还记得那个梦。
“怎么了?”我装作一脸迷惑。
“我……不是……”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外套,脸颊再次泛上了一抹红色。
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牵住了她的手。
“……好冷。”我把她的手拢进了掌心里,温暖着她冰凉的手指。“你在这坐了多久了?”
“我……我……”
魔王看着我的手,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脸在转瞬间涨得通红。“松,松手……”她的兔耳紧张地颤抖着,却没法把手抽回去。
……魔王的胸前,似乎隐约有些异样。
“我……我要去换衣服……”
魔王的声音几乎带上了些许哭腔。
“记得穿的厚些,小心着凉。”我松开了手。
魔王像兔子一样窜进了衣帽间。我若有所思地望着魔王的背影,看着她后背的尾椎骨处有一团小小的白色在睡裙之下抖动着。
想摸兔子尾巴了。
“……你说,要让我对你使用短效药?”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魔王,“为什么?”
“以防万一。”花了整整半小时才换上风衣的魔王逐渐恢复了镇静。她坐在床边,面色严肃地望着我。“我听到了一些……风声,盐都最近不太平。保险起见,最好还是现在就使用短效药恢复力量。”
“短效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我皱起了眉头,“此外,在这之后的数天里,你都没法再次使用短效药。越是不太平,越是不能浪费短效药的药效时间,只能留在最紧急的时刻使用。”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魔王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止是我,连你也有可能受到波及……”
“——你究竟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我的脸色一黑。
“你就算知道了也没有意义。”魔王冷着脸,“知道的越少对你而言越安全,你本就不该被卷入这些事件中。你当初不是也说,不愿被牵连进魔族的纷争吗?我这是在保护你,人类。”
我被魔王的话噎住了,当时随口说出的话现在却成为了她将我推开的理由。“但是。”我苍白地争辩道,“和之前的情况不同,现在的我已经发誓要跟随您了。”
“但你并不是宣誓要成为本王的部下。”魔王摇了摇头,“本王不能让你一同承担风险。”
“你……”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魔王提起了自己的轻剑,“本王今天要单独行动。”
“为什么?”我抢先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遇见危险……”
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我。
“像你这样弱小的人类,能做什么?”
我靠在集市的大门旁,对着窗外投进的光芒凝视着手中的吊坠,有些怅然若失。
红砖搭就的墙壁与玻璃的窗棂隔绝了屋外的寒风,这座位于普罗诺亚中心的综合集市从一大早开始就人声鼎沸,摊主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与孩童的喧闹一同灌进我的耳朵里。而在这清冷的早晨,最热闹的摊位正是我方才光顾过的盐晶花铺子。不大的铺面前挤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我在队伍里挤得差点把早饭都吐了出来,才抢到了这样小小一个吊坠。
——有传闻说,盐晶花是初代魔王与魔将的定情信物。这不知从哪而来的传闻大抵也就是近几年兴起的,却实实在在的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情侣。
我当然不相信这无机质的小东西能像商人吹的那样“守护爱情”、“让双方通晓心意”,只是这颇具地方特色的工艺品确实适合当成礼物。但事到如今,我甚至不清楚魔王身处何方。
不应当和魔王吵架的——稍微顺着她一些又不会怎样。但一想到她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又有不少事瞒着我不说,我就不由得怒上心头。
身旁情侣们的嬉闹声不绝于耳,我摇了摇头,将那颗被雕琢成花形的粉色石块收入怀中,叹了口气。或许我也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强大……和弱小。
我伸出右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背上的皮肤因常年居家研究而略有些苍白,透出了皮肤下血管的青色。这只手臂应该也跟了我有些年头了,但肌肉却不比刚换上的左手强壮多少。
或许我现在的身体能力还不如十几年前与奥塔莉亚一同在外流浪的时候。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自嘲的苦笑。确实,我多少还是有些邪门歪道的手段,但就像魔王的短效药一样,大多持续时间不长,且有着严重的副作用。不到真正危及性命的时刻,我并不想动用这些危险的技俩。
除此之外,我确实只是个弱小的普通人类而已。
——甚至可能比不上大多数的人类。
我明白,魔王是在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但我没法忍受她这种独自承担一切的决定。一直如此。
双脚似乎不听使唤,我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集市,漫无目的地前进着。原本规划好的行程此刻也泡了汤,而我甚至不知道魔王究竟想做些什么。还是得去看看。尽管不太愿意在吵架后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我还是决定去寻找魔王的踪迹。我调转脚步,打算返回旅馆。
一阵巨大的冲力在下一秒从背后将我撞翻在地。
……是牛车?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我在头晕目眩间听见了一个女性的声音:“真不好意思!你没事吧?还活着吗?要我送你去诊所吗?”
“不……”
骨头和内脏应该没有问题,得益于厚重的衣服,应该只有手上有些许外伤。
“旅馆……咳咳。”我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把我扶去前面的青牛旅馆……就行。”
“好嘞!”
女人回答的很爽快。手臂被人一把拉了起来,我的视角忽然变高了许多——
我被这位……强壮的女性,扛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那健康的肉桂色皮肤与结实的肌肉,以及几乎占据整个视野,不断摇晃着的两颗硕大果实。
……有些头晕。
但像个麻袋一样被扛在肩上的我不配拥有意见,我只能祈祷快些回到旅馆。
在旅馆老板娘诧异的目光中,我被女人背上了楼。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强壮的黑发女人总算把我从肩膀上放了下来,安顿在床上,自己则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听说集市今天有几家肉店都在促销,一时着急,没看着路……”
女人看着不像是魔族,力气却相当惊人。在这寒冷的雪山脚下,她身上的衣服却不算多,看起来也并不是本地人的穿着。不过在这盐都,有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我缓了缓自己的气息,打算查看一下身上的情况,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往自己怀中一掏——
早上拼死拼活才买到的吊坠,此刻已被压成了一把粉色的碎盐。
“啊!那个是……盐晶花?”黑发的女人认出了我手掌中吊坠的尸体。
“是。”我长叹了一口气。“算了。”
“嗨呀,都怪我!”女人一拍脑门,握住了拳头,“这事我得负责!我想想……”
她捏着下巴,苦思冥想了一番。“就算赔了你的钱,那也赔不上你花的时间……这样!我知道有一家小店也买盐晶花,店比较隐蔽,老板娘不是很好说话,但卖的盐晶花绝对比外面市场上的漂亮。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看看?”
听起来真是相当可疑。我摆了摆手:“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我过会儿再去……”
“不不不,这可不能算了。”黑发女人忽然一本正经地指着我手中的碎片,“小哥,你这盐晶花是要送人,对吧?盐晶花碎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怎么,还能预示情感破裂不成?”我有些想笑。
“不,比这更严重。”女人拉下脸来,“盐晶花最早是作为护身符存在的,如果还没送出手就碎了,往往预示着极坏的兆头。”
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总之,不管是去哪家店……”女人抱起了手臂,“不论如何,再去买一朵吧。”
女人从腰间掏出了几枚银币,放在了我的枕旁。“钱我可以赔你,但买还是得你自己买。根据这里的传统,这灾得你自己消才行。”
这诡异的“规矩”听起来像极了坑蒙游客不断花钱的技俩,但我迟疑再三,还是喊住了即将离开的女人。
“你说的那家店……带我去看看吧。”
“好嘞。”女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包在我身上!”
“说起来……怎么称呼?”我望着身旁高大的女性。
“贝西摩斯。我是来这里旅游的,不过也住了有一段日子了……这里住着可真舒服。”自称贝西摩斯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清新,集市热闹,饭菜好吃,真没想到魔族的领地里还有这种好地方。”
“小哥你呢?你也是人类吧。”她歪过头来。
“叫我医生就行。”我想了想,‘森林贤者’这种代号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我也是来这里旅行……不过,这里看上去倒是有不少人类?”
“那可不少,我来这里就认识了好几个,这里有很多店都是人类开的。”她摸了摸鼻尖,忽然神秘地对我说,“诶,有个传闻,你可别说出去。当地人告诉我,其实连盐晶花是定情信物这个传说,都是人类商人们带进来的……”
……算了,我多少也能猜到七八分,只是没想到这个传说的来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不靠谱。
“不过我问到的人类店家都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属实!现在这年头,人类都比魔族更懂魔族逸闻了。”贝西摩斯乐呵着,忽然冷不丁地发问,“这么说起来,小哥你也是要送人吗?”
“……是。”
想想也没有要对她撒谎的必要,我随口应道
“和你一起住单人间的那位?”贝西摩斯小声问道。
我停下了脚步,警觉地盯着眼前的高大女性。
“你别见怪哈!我就不小心瞅了一眼衣架,看到了一条睡裙。”她连忙摆手,“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你要是不愿说就算了,权当我没问过。”
看她这样子,大概是真的口无遮拦。我的脸上依然带着些许愠怒,但还是继续向前走去。“是送给她。但我现在连她的人都找不到。”
格鲁米这家伙,说好会帮忙,到现在居然杳无音讯了。身边一直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我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诶——怎么回事,吵架了?”贝西摩斯表现得相当感兴趣。“吵架了你就多让着点女孩子嘛!根据我的经验啊,女孩子的气,主要就是气你不让她。总之嘛,嘴上先道歉……”
“不是这种问题。”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也不是因为这个赌气,我也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那是什么问题?”贝西摩斯八卦地把头凑了过来。
我推开了她的头。“……她看不上我。”
“噗。”这傻大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和你睡一张床了,还看不上你?”
“都说了,不是这种问题,我们俩也不是这种关系。”我的头有些痛。“说到底,她都不懂睡一张床是什么意思……算了,我和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我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噢——”
贝西摩斯拖着长音,一脸“我完全懂了”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生一股无名火。
“唉……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告诉你。”她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哥啊,愿意和你睡一张床的女孩子,再怎么样都要珍惜她的心意,懂不?”
魔王的早晨相当忙碌。马不停蹄地访查了家属区与驿站的情况之后,太阳已经渐渐爬升到了头顶。
暗访的结果还不错,她靠一些小钱和话术从驿站的马夫与矿工家属们的嘴里套出了不少东西。看样子艾德伍斯这小子没怎么瞒报。魔物袭击矿区和商人的情况确实存在,不过自从艾德伍斯亲自带兵前来镇压之后那些牲畜安分了不少;贩盐的税率过高,价格又打压得太死,虽是为了避免哄炒盐价,但这确实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领主帕亚待他们很和蔼,常常慰问矿工家属,值得嘉奖……
但并未发现更多端倪。魔王皱着眉头。她甚至连一个人类士兵都没有看见。街上的人类大抵都是普通人的模样,这条情报有误?还是说,这些人类士兵已经渗透进了更深层的地方?
还是多小心一点为妙。她把手中的粗面包草草吞进肚里,决定去旅馆休憩片刻。
“啊呀!”旅馆老板娘惊呼了一声,“你回来了!”
“怎么了?”魔王在柜台前驻足,“说起来,你看到了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类了吗?”
“我看到了……哎呦!”老板娘挤着眼睛,神神秘秘地靠近了魔王的耳边。“我告诉你啊,我看见他被一个女人扛进了房间!”
魔王的身体一震。
“过了好一会让他们才出来,说着什么‘盐晶花’‘定情信物’的……”老板娘的话越说越慢。
“……然后呢?”
魔王的脸色变得阴沉。
“然后……然后我就去打扫了一下房间。”老板娘有些害怕,“看,看见床乱了……枕头边上……枕头边上……”
“枕头边上?”
魔王的眼睛像是要吃人。
“——有几枚银币。”老板娘闭上了眼睛。“哎呦!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
魔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和贝西摩斯呆在一起的我完全没想到自己遭到了怎样的揣测。
在高大女人的带领下,我们在小巷里拐了好几个弯,钻进钻出了几座房屋,才在一栋破房子的门口停下。
“这里住着十年前最好的岩盐匠人。”贝西摩斯大剌剌地推开了门,朝着里面喊道,“厄婆婆,我给您找了新冤……顾客!”
“又是你个丧气玩意儿!”
一把扫帚迎面朝贝西摩斯打来。
“哎!痛痛痛,您真是老当益壮。”贝西摩斯把扫帚从脸上挪开,“钱!给您找了钱来,您还不要?”
“钱?”
佝偻着的老人放下了扫帚,两只灰色的眼睛透过皱成一团的五官上下打量着我。“哼!”她拿着扫帚,一摇一摆地走了回去,“有钱拿,那还差不多。”
“厄婆婆脾气有些暴躁,哈哈……”贝西摩斯挠了挠头,“幸好没打着你。来来来,快来看看。”
我有些迟疑地走近了这座可疑的破房子。
不同于房子破旧的外表,当我看见房子内的摆设时,呼吸不由得顿了一下。整洁的木架上,柜台上,桌子上,全都摆满了岩盐雕琢的盐晶花。相比起集市上那只有粗糙几瓣的“盐晶花”,这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花朵。细腻的刀工让脆弱的岩盐绽放成了含蓄的玫瑰,在蜡烛的照耀下泛出了柔和的粉色光芒。
“这些——为什么不拿到集市上去卖?”过了良久,我才不可思议地问道。
“因为是盐嘛。”贝西摩斯拾起了一朵这样精致而娇小的工艺品。
“盐?”
“这些,如果打碎了,就是盐。”贝西摩斯坐在了一旁的破旧椅子上。“尽管只是从矿区偷偷捡的边角料,是盐就要被管制,要拿到贩盐许可,还要交税。说到底,就是要这个。”贝西摩斯用拇指摩擦了一下食指与中指。“就算是集市上卖盐晶花的,也都是拿到了许可贩盐的文书。你看厄婆婆这守财奴的样子,让她花钱去搞这种文书,怎么可能?材料的来路也不明不白,也就只能私底下卖了。”
我看着在工作台前弯着腰的老人,陷入了沉默。
“怎么样?”贝西摩斯凑了上来,“不多买几朵?我告诉你啊,厄婆婆这里的花贼灵,贼管用,买回去包你第二天就能上床……”
无视了贝西摩斯的污言秽语,我低下身子,耐心地向老人发问:“您要不要考虑去人类的领地卖这个?离得不远,那边对于盐的管制也没有这么严苛。”
“人类的领地?”老人白了我一眼,“狗都不去!”
我有些尴尬,贝西摩斯没有说话,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这时才看见老人的白发间有一对破损的白色猫耳——厄婆婆,看样子是猫魔人。
据说在数十年前,猫魔人曾经在人类间掀起一股热潮。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闭上了嘴。
“你们不懂,你们这群东西都不懂……”厄婆婆的嘴里嘟囔着,忽然抄起了雕刀,举过头顶,我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她耸了耸鼻子,又把雕刀放下,神神叨叨地继续自言自语:“我要钱,但是我又不缺钱,不稀罕你的同情……我是给儿子存钱!”
“给儿子存钱?”我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给儿子存钱!”厄婆婆大声地回应我,“我儿子是个好人类,他在人类那边工作,我过不去,他嫌我没钱,等我攒够了钱给他建房子,他就回来了!”
“回来咯,回来咯。”老人不知怎的就唱起了歌,“我的好儿子就回来咯……”
“是,是。”贝西摩斯应和着她,“等攒够了钱,就回来咯……”
高大的黑发女人坐在与她身形不符的破旧椅子上,像个孩子似的拍着手,和老人一起唱着歌。
魔王坐在酒吧的吧台前,闷闷不乐地小口啜饮着果汁。
她好像在小说里看过这样的情节。遇到这种时候,小说里的女主角会用最烈的酒把自己灌醉,然后拿着酒瓶揪住男主角的领子,吼着“乌拉!”用酒瓶狠狠地砸向男主角的脑袋。
……好像大概是这样的。但她首先不能喝酒。和医生约好了,三个月不碰酒精,现在还远没到这个期限。无酒精的软饮并不具备把人灌醉的功效,也不会留下酒瓶。
最重要的是,小说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是恋人。她和医生?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魔王的心就莫名地一阵揪痛。说到底,自己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医生呢?医生只是发誓要追随她而已,又不是卖身给她,他要与谁交往,又要与谁恋爱,从根本上来说,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对。她无权过问这些是非。
昨晚的梦……不过是她单方面的臆想罢了。
那些令人脸红的内容此刻却变成了尖刺,一根根地扎进她的心脏,嘲弄着她的傲慢、无知与自大。她的兔耳垂了下去,头贴在了桌面上,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桌面上的裂缝里。太失态了,怀特。她尽力平稳着自己的吐息。居然还想要更进一步?这一切都是只是你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何等不齿。何等卑劣。
或许确实应当与医生保持好距离,提出同睡一张床的自己真是不知羞耻。魔王握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不如说,同住在一间木屋里,那家伙如果找了恋人,大概也会误解的吧……
就这么决定了。等晚上碰面之后,一定要和他划清界限,这样对两个人都好。如果旅馆没有房子,自己就想办法去别家旅馆找找吧。如果他真的找到了恋人,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身体为什么不听使唤?
不止是心脏,几乎浑身上下仿佛都在遭受蚂蚁撕咬。几乎要把身体撕扯开的、密密麻麻的痛苦让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这与刀剑或是治疗的后遗症留下的痛苦都不一样,并非从四肢流回大脑的实质性的疼痛,而是由精神逐渐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的痛楚。
……啊。如果是小说里的女主角,这个时候应该会流泪吧。
但现在的她是魔王。她的眼角始终干涸。魔王是不允许流泪的。
“所以,小哥。”贝西摩斯故作神秘地对我说,“要不要考虑定制款?”
“定制款?”
我从令人眼花缭乱的盐晶花中抬起头来。“那是什么意思?”
“你和厄婆婆说,你要送的人是什么样的,厄婆婆就能给你做一个定制的盐晶花出来。”贝西摩斯指着架子上的盐晶花对我说,“和外面的大路货就不说了,没得比。和这里的花比,也能保证是独一无二的,仅此一份。你看,是不是一下子就高档起来了,这送出去的心意又上了个层次。”
“要加钱,对吧?”我冷眼望着她。
“诶——主要不是钱啊,主要是心意。”贝西摩斯笑着说,“再说了,我看小哥你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吧?就当是帮助一下老人嘛。”
“我又不要帮!”桌前的厄婆婆不满地喊着。
如果不是看见了这些盐晶花和勤勤恳恳雕着花的老人,我肯定不会相信她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说辞。我从腰间掏出钱袋,叹了口气。“行吧。那什么时候能来拿?”
“明天。”厄婆婆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那你说说吧!”贝西摩斯凑了上来,“小哥,你描述一下那个人!”
“描述……”
我陷入了沉思。和魔王相处的景象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贝西摩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八卦之心。“怎么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很强大。”
“……”
这回轮到贝西摩斯沉默了。“为什么是这种形容啊!”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是我以后被我未来的男人这样描述,我会难过地揍扁他的啦!”
她确实也很强大。在她的拍击下,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要再次散架了。
“很坚强……但也很脆弱。”
我的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不受控制地沉湎其中。”
魔王举起手中的杯子,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工作还得继续。她从怀中掏出钱袋正打算结账,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老板,我请这位女士一杯白兰地。”
“不,我不喝酒。”她在吧台上放下了几枚铜币,打算离开。
“女士……打扰了。”
一个高个子男人拉开了她身旁的座椅,顺势坐下。
搭讪?魔王把自己的围巾向上拉了拉。自己的这身打扮应该足够低调了才对。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熟人。”
“这种搭讪方式可不算新鲜了。”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瞳孔忽然猛地一缩。
高大的男人头顶长着野蛮的双角,厚重的皮毛外套下是壮硕而粗鲁的躯体。男人的脸上横贯着一条巨大的伤疤,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是艾德伍斯。一心想要战胜她并夺下魔王之位的魔将,艾德伍斯。
“你认识厄婆婆很久了吗?”
贝西摩斯和我一同离开了那座破旧的小屋。她抹了一把被扫帚打过的脸。“也就几年前的事吧。之后我就经常会来看她。”
“——为这个老人忙前忙后,是为了什么?”
我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表情上。
“唉……你不知道,老人之前吃了不少苦,我也算是和老人有些渊源。”贝西摩斯挠了挠头,“魔人嘛,碰上之前那段动荡的时期,日子都不好过,说来说去也就那么老几样……小哥你年轻,可能不太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老人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我能帮上的忙也不多,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我倒是略有耳闻。”我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有些事也没办法,现在后悔也没用。”她忽然拍了拍我的背。
“人是没法回到过去重来一遍的。所以,珍惜好身边的人,慎重地做好每个决定啊,小哥。”
“老板!你看见过一位白发的兔魔人吗?”
我气喘吁吁地撑在酒吧的吧台前,朝酒馆老板询问道。
刚从厄婆婆那里回到旅馆,我就从老板娘那里得知魔王去了酒吧。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却没能找到魔王的身影。
“噢……来过,我记得,她只点了一杯棘果汁。”老板擦着手中的杯子,“还挺稀奇的。”
“之后呢?之后她往哪边走了?”
“有位看起来很强大的魔族大人说要请她喝酒,她没同意,魔族大人就把她带走了。”酒吧老板低声对我说,“这种事偶尔也有,咱也不好吱声……”
“……他们去哪儿了。”
我直直地盯着酒吧老板。
“还有,那个魔族长什么样?”
“出门后,咱看了一眼,他们往雪山那个方向去了。”老板悄声补充道,“那个魔族大人头上长着两只巨角,一身横肉,眼神凶狠,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子……”
老板一抬头,却发现柜台前早已空无一人。
“诶?刚刚的那人呢?”
心脏在激素的作用下不堪重负地疯狂搏动,但我的头脑却从未如此清晰。
肢解?凌迟?利用药品逐渐溶解肌肉与外皮?保持清醒的状态下让他看见自己的身躯逐渐腐烂?我冷静地思考着如何处置那个不知名的魔族。要杀死他有很多种方法,虽然会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但完全值得。
……不过,在看见了更深层的“我”之后,魔王还会像之前一样对待我吗?
现在的我没有思考这件事的余裕。比起这个,首要的目标是要确保魔王的安危。凛冽的寒风在我的耳畔呼啸,身体在药物的影响下被强行透支了力量。当药效过去之后,身体大概会变得无法动弹吧,但我没有心情去思考未来的事。
我已经不想再次失去她了。
我渐渐看见了山路上的两个身影。
“……怀特!”
我吼着魔王的名字,猛地将一旁高大的魔族撞开,一手抱着她与对方拉开了距离。“你没事吧?”我的胸腔猛烈地起伏着,嗓子眼里全是铁锈的味道,但我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抓着魔王的肩膀,上下检查了一番。万幸,看样子没有受伤。
“你怎么了?”魔王扶着气喘吁吁的我,“有什么急事吗?”
“我听说……呼……你被人带走了……”
我稍稍放下心来,眼睛却转向了一旁的高大魔族,目光像刀一样剜过他的浑身上下。
魔族有些诧异地靠近了我,“这位是?”
“我的同伴,是一位医生。”
出乎我意料的是,魔王和那位魔族的态度看起来相当平和。“这位是魔将大人,艾德伍斯。他刚刚确认过了我的特派检察官身份。”魔王不动声色地向我使了个眼神。
“你是布兰克小姐口中的那位‘医生’,对吧?”高大的魔将朝我伸出手来。“我和布兰克小姐也聊到了你,听说你对于传染病和外伤都颇有研究?”
“……”
……传说中魔王最大的威胁,魔将艾德伍斯?他没有认出魔王?
“不过,布兰克小姐还真是聪慧果断,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妹妹。”艾德伍斯感叹道,“如果不是混血的魔人,而是纯血魔族的话,想必也不会屈才于小小监察使了吧。”
看样子是魔王的话术与那对兔耳让她成功蒙混过关了。
我没有理会艾德伍斯伸出的手,而是转向了魔王。“你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魔王扶着我的手缩了回去。她皱着眉,看了一眼尴尬的艾德伍斯,视线重新放回了我的身上。“为什么要告知你?”
“万一你遇见了什么危险怎么办?”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魔王那双暗黄的眼睛不带感情地看着我。
“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你不需要为我的安危负责。”她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些话语,“就像我也不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被某个女人背回了旅馆。”
“这封魔王密令,收好了。”
在我抵达前的数分钟,魔王把一封信件递给了艾德伍斯。
原先是打算回王城之后再经由信使传递给他的,不过既然时机恰当,正巧现在把这封信送出去。魔王看着艾德伍斯表情严肃地将信封收入怀中,暗自揣测着,大抵是那枚“魔王之眼”的火漆印加深了他的信任。
过程不算太顺利,但结果总归是好的。魔王在心里稍稍舒了口气。
“说起来,我听说你老家那边前些日子闹过一阵鼠疫?”魔王拍了拍袖子,“和我同行的那位医生水平不错,要不要问问他?”
“谢谢,倒是不必麻烦,近来已经消停了不少。”高大的魔族彬彬有礼地回应道,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这么说来,布兰克小姐,你和你的姐姐……你和那位大人平日里熟悉吗?”
“还算不错。怎么了?”
“我就想打听一下……咳咳。”艾德伍斯咳嗽了两声,“那位大人平日里对我的评价如何?”
“我想想啊……”魔王故作沉思,“‘可靠的部下,棘手的强敌’,那位大人大致是这样评价的吧。”
艾德伍斯看起来有些紧张:“她还说过什么别的吗?”
“呃……”魔王摸着下巴,“希望你能消停点?”
艾德伍斯的额头上沁出了几滴汗水。
“那位大人有没有听说过那些……不太好的传闻?”
“什么传闻?”魔王略微皱起了眉头。
“传说我和那位大人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那种无聊的传闻,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吧?”艾德伍斯心虚地看向一旁。
“那件事啊。”魔王摆了摆手,“那种毫无根据的空穴来风,不必在意。”
“那……还有些宵小之辈胡编乱造了什么’当代魔王魔将爱恨情仇‘,’相爱相杀生死恋‘……”
魔王笑着拍了拍艾德伍斯的肩膀。“放心,那位大人不会因为这种传闻而怀疑你。虽然你总是与她针锋相对,但她从不怀疑你正直的为人和对于魔族的忠心。”
“……那还真是感谢魔王大人明鉴。”
不知为何,艾德伍斯的眼里有一丝失落。
“你知道那位大人最近……”
艾德伍斯的话被一声嘶吼打断,一个身影忽然吼着什么从远处飞奔而来。艾德伍斯没能听清那声嘶吼的内容,却看见身旁的“监察使布兰克小姐”的身体一震。
“……医生?”
“就像我也不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被某个女人背回了旅馆。”
魔王的话仿佛在我的大脑里引爆了一个炸弹。我的耳朵嗡的一声。
头脑一片混乱,我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这样的,你听我……”
魔王朝着艾德伍斯抬了抬手,表示歉意,而后把我拉向一旁。“你理解错了,我没有怪罪你。”她的情绪远比我平静得多。“你看,你也只是说要跟随我,我并没有想要限制你的人身自由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确实可以不用告知我这些事。”
她扶着我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停顿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你认识了中意的人,或者只是想和其他人……共度良宵,我没有意见。”
“……”
我的手臂在发抖。
“你说……你没有意见?”
“对,我没有意见。只要不会影响到治疗的进程。”
我死死盯着她的表情,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动摇,失落,痛苦,或是其他的感情,但那双眼睛里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太擅长于掩饰自己的感情了,以至于我没法分辨她究竟是隐藏了自己的愤怒,还是……
她真的根本不在乎。
“你不生气吗?”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发颤。
不知是因为刚刚使用的激素类药物的副作用,还是过度透支体能导致的后遗症,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不要太过紧张了。那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仿佛想要宽慰我一般,她朝我笑了笑。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意中人,那可是桩好事。这样一来,也算是有人提醒你规律作息、按时吃饭,不用我来操心……”
魔王的话被硬生生打断了。
我扼住了魔王的喉咙。
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发怒?为什么不歇斯底里?
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我?明明在梦中说出了那样的话,现在却能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
那些疯狂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挣扎着,企图摆脱理智的控制。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吧,没有人能够阻拦我。把她囚禁在地下室的深处,用药物与机械折磨她的身体,一点一点侵蚀她的精神,直到她彻底无法离开我为止。到那个时候,她还能泰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我的手指不断收紧,一旁的艾德伍斯注意到了我们之间的争吵,紧蹙着眉头打算上前,却被魔王制止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
她脆弱的脖颈被我的手掐得有些发红,但她却丝毫不在意一般直直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生气?”
“——”
我愣住了。
是啊,多么无理取闹。现在的我,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在向魔王宣泄怒气罢了。
我的手指渐渐松开,而后,我快速地把手缩了回去。“……失礼了,十分抱歉。”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打扰了你们的谈话,不好意思。”
我转过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雪山上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去。
“等等!”魔王忽然叫住了我,“今天镇长发布了命令,雪山要范围要戒严,为了安全,你最好还是先下山……”
“怎么?”我冷笑了两声,“你们可以在这,我却不行?是我打扰你们了?”
“镇长没有说明原因,我和艾德伍斯正是前来探查的。”望着我的背影,魔王皱起了眉头,“你可能会遇见危险……”
“你说过的。我不需要为你的安危负责。”我没有停下脚步,“你也不需要为我的安危负责。”
魔王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魔王应当会在意我的。
寒风不断掠夺着我体表的温度,我却对此毫无知觉。我浑浑噩噩地顺着那条小道一路向上,不知终点,也不知归处。
暗示也好,控制也罢,现在的她怎么可能毫不动摇?那一晚的梦对她而言就真的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到头来,深陷泥沼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喉咙愈发干涸,身体上的疲惫此刻如山倒般向我袭来。我的脚步愈发迟钝,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或许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不应当奢望更多,只要什么都不去思考,单纯地取食她的身体、玩弄她的精神,从中汲取快感,这样就足够了。
不要奢求更多的感情。不能奢求更多的感情。
药效的副作用逐渐拖慢了我的脚步,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却没有停下蹒跚向前的脚步。事到如今还真是狼狈,到最后,我不会因体力耗尽而冻死在山里吧。那还真是够可笑的。
不,再怎么说,也得选个更加声势浩大的死法吧。至少要让魔王为我多流几滴眼泪才行。
魔王……怀特……
“医生!”
耳边忽然传来了魔王的喊声。我的脚步一顿,恍然间以为是幻听,却被一阵更大的声响震得耳朵发麻——耳旁不知为何传来了动物的嘶吼声。
我呆愣地转过头去。
是……玫瑰?
岩盐雕成的玫瑰开满了巨兽的头颅,那颗被无机质包裹的脑袋缓慢地转向了我的方向。我看不见它被玫瑰覆盖的脸庞和眼睛,但它大抵在盯着我。
——是一头魔兽。它就在雪山的前方,与我相隔不过咫尺。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巨兽再一次的嘶吼,巨大的岩盐结晶向着四面八方飞去,其中一片不偏不移地向着我飞来。
……啊,到此为止了。浑身乏力的我甚至连躲开都做不到。
我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作为替代的,是溅在脸上,还残留着热度的液体。
我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忘记了如何呼吸。
一个长着白色兔耳、有些矮小单薄的身影,背对着我挡在了我的面前。她的腹部被一片岩盐结晶生生贯穿,不断向外冒着鲜红的血液。
“……走。”
魔王艰难地转过头。
下一个瞬间,一只被结晶覆盖的巨爪轻易地掳走了魔王带血的身体,贯穿的伤口连带碎片一同遭到挤压,魔王的表情近乎扭曲,但她仍旧生生忍住了痛苦的嘶吼,而是朝着我用尽全力地喊道:
“快走!”
身披玫瑰色结晶的巨兽张开了嘴。
魔王的声音和身体一同消失在了怪物的巨口之中。
我见证过很多次她的死亡。
被自己的部下谋杀,被神无情地碾碎,被我亲手贯穿了胸口。尽管记忆中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那惨烈的死状总是能留下深深的烙印。
——有时,就像这次一样,是为了保护我而死。
我并不清楚那些为了保护我而死的“魔王”与“我”是怎样的关系,但这大概算是最愚蠢的死法了吧。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冲动或是一腔热血而牺牲自己的人。明明宁可为了自己的目标与“大义”而牺牲我,却还是会挡在我的身前。
令人……难以理解。
我感受不到喜悦。在一切的最后,她担忧地看向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我的心脏。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黑色的针剂。
或许我早就应当走向这一步了,只是我仍在做着无力的挣扎,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掀开自己的衣服,将漆黑的液体推入了自己的胸膛。
我站在一堵透明的高墙之前。
高墙的另一头,是涌动着的黑色海洋。那透着蓝色微光的、粘稠的黑色液体像是沸腾一般不断翻滚,在高墙的那一侧蠢动着。
那是拒绝了我,也被我所拒绝的“能力”。
这次的我只是一个破碎的影子,得益于残缺的记忆与不断再造的扭曲身体,“大源”并没有承认我的身份,所以我也没有获得任何魔素源流的垂怜。某种意义上,“魔力贫乏的弱小人类”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
但悲哀的是,无论我的意愿如何,我都在逐渐“趋于完整”。也正是因此,我的能力——那黑色的源流,再次注意到了我。它们朝我涌来,仿佛在对我低语:
来吧。拥抱这份力量,再次回归真正的“我”。
我曾经一度拒绝了它,将它拦在高墙之外,但现在,我必须利用手中的一切去挽回这个局面。
我的手放在了那堵透明的墙上。
“来吧。”
以我的手为起点,数道裂纹开始向四周延伸,最初只是微小的裂缝,但白色的裂痕几乎是在瞬间如蛛网一般蔓延至整面高墙。
“为了再次拥抱她……”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将接纳‘我’。”
随着高墙无声碎裂,汹涌的黑色巨潮在刹那间吞没了我。黑色的液体流入我的口鼻,渗进我的骨血,与我的血液融为一体,随着我的心跳经由血管被泵进了五脏六腑。
“人是没法回到过去重来一遍的,所以没有必要后悔。”
——所以,我会永远深陷于无止尽的悔恨之中。
“回溯吧。‘浊世之潮’。”
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尚且还不存在那头玫瑰色的巨兽。
回溯了多长时间?
太久不曾使用能力,现在的我只能感受到无法控制身体的晕眩与感受时间诡异的流速。神经感受到的每一处身躯似乎极大而又极小,极快而又极慢。我的小拇指在脑海中仿佛要比整个手掌还要庞大,脊椎又像是纤细得似乎要被自己的头颅压断。我踉跄着,捂着自己的脸,却发现黑色的液体不住地从口鼻中涌出。
照这样下去,结果还是不会改变。我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从怀里胡乱地摸索出方才的针剂。现在的神志甚至没法让我解开自己的衣服,我狼狈地摸索着自己的脖颈,寻找着血管的位置,而后狠狠地扎了下去。
“医生!”
远处已经可以看见魔王焦急地飞奔而来的身影了。下一秒,巨兽在我的身旁缓缓抬起了自己覆满玫瑰的头颅。
这次我没有犹豫,转头拖着身体向魔王的方向跑去。在结晶炸开的那一刹那,魔王下意识地挡在了我的身前。只是因为我的行动,这次她多了一瞬反应的时间,她朝着飞溅而来的结晶猛地挥剑……
一张由黑色的网挡在了她的身前。
“……走。”
左侧的袖子空荡荡的。取代了我的左手手臂,袖子里蠢动着的黑色液体一路向她的身前延伸,拦住了那些飞溅的结晶。“快……走……”我吃力地抓着她的衣服才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我撑不了多久。”
仿佛是在回应我的话,一小片结晶突然穿过了网的一角,幸好被魔王的轻剑及时击碎。
“……好,扶住我。”
魔王没有对我的手提出过多的疑问,她把我的右手揽在了自己的背上,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的身前。
“短效药。”魔王向我伸出了手,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得以更加明显。
我正想用颤抖的手掏出针剂,却突然咳嗽了一声,更多的黑色粘稠液体从我的口中不受控制地流出。身体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这些本该是我身体一部分的东西遭到了免疫系统的疯狂攻击。黑色流体织成的网松懈了一刹那,一枚结晶在此刻深深扎进了魔王的肩膀。
魔王的身体吃痛地一颤,但她只是瞟了一眼肩上的结晶便转向了我:“还能前进吗?”
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但我仍不断地向外干呕,几乎没有回答她的余力。
——至少要想办法保护住她。
更多的黑色流体逐渐覆盖在了魔王的躯体上,帮她抵挡住细小的碎片。刺入她肩膀的结晶渐渐被流体溶解、吞噬,我操纵流体堵住了她肩膀上的伤口。
但是,人类那一侧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意识愈发模糊。又要再来一次了吗?严重的排异反应之下,我不确定以现在的身体是否还能再次主动使用能力。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魔王的死亡了。
“抱歉。”
在结晶碎片如雨般的爆裂声中,某个人的呼喊声忽然从远方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巨响,掀起的气浪冲击着我和魔王的身体。结晶的暴雨在刹那间停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巨兽的头颅上,巨兽的身体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倾倒了几分,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
“……我来晚了吗?”
一个褐色的身影稳稳落在了我们的面前。健壮的女人扛着一把朴实的钢制战锤,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勉强赶上了?还活着么,小哥?”
身旁的魔王身体一震。
“总算有机会说那句台词了。”贝西摩斯笑着把战锤砸在了地上,“——这里就交给我了!小哥,还有旁边那位受了伤的小姑娘,快些下山吧,你俩看样子都需要去诊所躺几天了。”
“等等!”魔王瞪大了眼睛,“贝……”
“——不用着急。”
贝西摩斯没有回头,双手握住战锤,朝着巨兽的方向大步前进。
“我们会再次见面的。”
魔王没有犹豫,她将无力行走的我背在了背上,向下山的方向赶去。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扔进了粉碎机,又仿佛火烧火燎一般,我虚弱地伏在魔王的肩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我仍在拒绝这份力量,做着徒劳的抵抗,不断侵蚀身体的魔素正在与身体做着最后的斗争。化为黑色流体的肢体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有魔王的伤口处还留着些许用以止血的部分。
至少我以后不用那么频繁地更换肢体了。
魔王没有对我提出任何问题,她只是沉默地托着我的身体,耳边只听得见寒风呼啸的声音。我几乎要无法忍受这份长久的寂静了。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趴在她的背上,率先向她发问。
“问什么?”
“关于我的身体,这些……不像人类的部分。”我看着在她的伤口上蠕动的黑色流体。“你不会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吗?”
“你也没有欺骗过我啊。”魔王并没有减缓自己的速度,“只是我对你的态度太过傲慢且短视了,认为你只是个弱小的人类。看样子是时候重新评价你的实力了,藏得挺深的嘛。”她打趣道。
“你不会觉得很……诡异吗?”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她渐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我。
“倒是你……为什么如此厌恶自己呢?”
“吼————”
巨兽再次发出了如哭泣般的悲鸣,震得贝西摩斯耳朵有些发麻。
巨兽头上的结晶已经被她的战锤砸得缺失了半块头颅,而它的尾巴则被人生生砍断——是对面那个家伙的功劳。魔将握着长斧落在了她的不远处,随之一起落下的还有一截爪子。这家伙确实干得不赖,她想。
“人类,你究竟是什么人?”艾德伍斯神色凝重,“不……你不是人类,这个气息……你是把自己的角砍去了吗,魔人?”
“魔族老爷,深究这么多可就没意思了。”她的嘴角依旧带着笑容,“我嘛,就是个路过的普通旅客罢了。”
“不对,这把巨锤,我见过你……”艾德伍斯咬紧了牙齿,对着她举起了长斧。“你是女神手下的人?”
“现在可没时间讨论这个吧?”贝西摩斯眨了眨眼睛。
两块结晶几乎是同时在二人的身边炸开。艾德伍斯只是轻轻一挥手中的长斧,结晶就在魔力的冲击下化为齑粉;而贝西摩斯则用战锤轻松接下了那块巨大的结晶,甩向一旁。
“魔族老爷,咱们要不还是先解决那位再说?”贝西摩斯指了指身后的庞然大物,“您要是愿意,咱们之后去酒馆说,去旅店说也行。咋样?”
“粗俗!不知羞耻!”
艾德伍斯皱着眉头大声呵斥道。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调转了武器的方向。“……先解决这头魔兽再来处理你。”
“好嘞!谢谢魔族老爷宽宏大量……”
贝西摩斯再次握紧了战锤。
“总之,上呗?”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厌恶’的回答,对吗?”
魔王再次迈出了脚步。“就像是在寻求惩罚一样。”
我没有再次回答她,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不明白你曾经做错了什么事,也不明白你究竟在后悔什么。”
我的头贴在她的颈旁,她的话音经由皮肤直接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也不在乎。如果你想要让我讨厌你、伤害你,只是这种程度还远不够格呢。”她向后看了一眼。
“我连你说要毁灭世界都能坦然接受,只是变成一团黑色家伙可吓不倒我。”
“那我要是变成一条超级恶龙呢?”我缓缓开口。
“我手下就有一条恶龙。”
“那我要是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把所有人都杀了呢?”
“我会在你犯错之前拼上一切阻止你的。”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相信我。我可是魔王。”
我环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一些。“——那我如果伤害了你呢?”
她的兔耳抖了抖。
“我会……很难过。”
“魔族老爷!”
猎猎的风声带来了贝西摩斯的声音。艾德伍斯抬起头,看见对方正伏在巨兽的背上冲自己打着手势。“不在头上!我看见了,在背上!”她喘着气,朝他比划着位置。
“什么东西?”他朝对方大吼。
“帮我一把,攻击它的背!”贝西摩斯指着自己的背。“背后!这里!”
真是麻烦聒噪的女人。艾德伍斯皱着眉头,借助一旁的山体跃向空中,手中的长斧在魔力的包裹下化为了缠绕着凛冽魔力的巨大斧刃,沉重地砍在了巨兽的背上。
没有贯穿,斧刃在深深没入了巨兽的身躯里,无法动弹。坚硬的岩盐结晶比他想象得还要更麻烦一些。他正打算重新再来一次,却听见半空中女人的喊叫声。
“好!保持这个状态别动……谢谢您嘞!”
贝西摩斯的巨锤狠狠砸在了巨斧的斧背上,巨兽的身体应声而断,艾德伍斯的手臂也被震得发麻。“你在做什么?”艾德伍斯有些踉跄地落在地上,“你这个疯婆子!”
贝西摩斯并没有回答他。
这头不知休止的巨兽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由岩盐结晶组成的巨大身躯落在了开采的矿坑中,发出了轰然的巨响,雪山似乎都为之震动。“女人?”艾德伍斯尝试寻找贝西摩斯的身影,“你还活着吗,女人?”
尘埃渐渐散去,贝西摩斯正坐在不远处。在她的身前,有一个矮小的身形。
“……厄婆婆。”
贝西摩斯轻声念叨着。“您睡得还好吗?”
“……啊……”
躺在她腿上的老人缓缓开口。
“我想起来了。”
被家道中落的父母贩卖到了人类的家中,却与人类的奴隶坠入爱河。长着猫耳的魔人少女与奴隶一同逃离了人类的王国,来到了魔族边境的小镇,想要在这座盐矿旁的小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却没有想到,这正是灾难的开始。
前代魔王的苛税,一触即发的战局,遭到封锁的边境线,无法自给自足的普罗诺亚在此刻遭遇了饥荒。少女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朝她发着酒疯的丈夫,因饥饿而哭闹不止、瘦削如柴的幼子,她在这局促的小屋中几近崩溃。
“我记得……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
镇长,那位身材瘦削的中年女人的话仿佛有种魔力。
“我也经历过那段时期,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我记得,当时我看着你的丈夫把自己的孩子在市中央的集市里卖给了人类的贩子,只为了换得两瓶烈酒。”
镇长握着她枯槁的手,叹息道。
“我一直没有告诉您,但我觉得自己快被负罪感压垮了。我还是必须把这件事和您说清楚。”
……啊,原来是这样。
那天戴着她雕好的木头吊坠,兴致勃勃地牵着父亲的手离开家的儿子,被换成了两瓶烈酒。
再次睁眼时,她已经走到了雪山的悬崖边。
她的儿子……她深爱着的唯一希望。她愿意摘下天上的星星与黎明的云朵交予他,她祈祷让太阳的光芒褪去,让夜晚尽早到来,只为儿子可以更早陷入沉睡,免受饥饿的痛苦。但她却没能看住他。她让他被人偷走了。
“普沙……”
她喃喃着,向前迈出了脚步。
“我亲爱的普沙。”
老人并不像奥塔莉亚那样备受命运女神的宠爱。对于大多数魔人而言,魔兽化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光芒。在魔兽化带来的重负之下,老人的呼吸愈发微弱。
“普沙……”
她的手颤巍巍地伸向了空中。
“——在这里。”
贝西摩斯握住了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推进了她的手掌。
那是一个被磨损得不像样的木质吊坠。
“流落到人类的王国之后,在战争时期,他没能找到机会回到魔族的领地,但他一直记着家的位置。”贝西摩斯紧握着老人的手,“他没能回来。为了救下年幼的我,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但他把记载着地址的纸条塞在了这条吊坠里,留给了我。”
“他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没有他,我和我的两位亲人都不会活到现在。”
贝西摩斯把老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他时常和我们谈起您。他没有忘记……他一直记着您。”
“……我的普沙。”
老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握着贝西摩斯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量。
“普沙……你回来了。”
最后的气息离开了她的身体。
“女人,我对你的态度略有些改观了。”
艾德伍斯目睹着贝西摩斯把老人的躯体埋在了雪山之上。“我原以为你是个更加粗俗不堪的家伙,没想到你居然如此重情重义。”
“哦?那还真是谢谢魔族老爷赏识啊。”
贝西摩斯恢复了之前轻松的表情。“对我而言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吧。”
“……咳咳,那么,女人。”艾德伍斯咳嗽了两声,“我允许你说出自己的名字。”
“怎么,魔族老爷对我感兴趣了?”贝西摩斯轻松地扛起自己的战锤,“作为讨伐魔兽后的放松,去喝两杯如何?”
“女人,我在问你名字!”艾德伍斯的眉头聚集了些许愠怒,“不知礼数!我还有不少政务要……”
“能不能告诉你名字,我得看看你的表现,魔族老爷。”贝西摩斯摸着下巴,神秘地笑着,“怎么,你怕喝不过我?”
“无稽之谈!”
艾德伍斯一甩披风,大跨步地向前走去。“我不会这样轻易就被你挑衅的……但我必须为自己的酒量正名,女人。”
“好!”贝西摩斯笑着追了上去,“顺便一提,你请客吗?”
“那……那当然!”
“行,爽快!”贝西摩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拇指指着自己,“为表公平,喝完酒之后,我请客。”
“你请客……不对,喝完酒之后干什么?”
我和魔王并排躺在诊所的两张病床上。
简陋的小诊所并没有更多的药物和器材,好在我的行李中携带了不少药品。但遇见我身上的这种排异症状,就算是我也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只能往自己的血管里注入更多的麻醉剂,祈祷自己的身体能够快些撑过去。
魔王的伤势也不算轻。尽管她自己不上心,但肩膀上被结晶刺入的伤口也深及骨骼。
……但,幸好她还活着。
我忽然觉得有些脱力。看着一旁病床上的魔王,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还有很多误会没有解释,但现在的我连张开嘴都会感到疲惫。眼皮愈发沉重,我的手指向她的方向徒劳地伸了伸,最后还是落在了床上。
啊。
在意识彻底沉没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梦境的连接……格鲁米那家伙,有没有帮我们断开啊?
魔王在木屋的床上睁开了双眼。
自己应当是在做梦,这次她的意识很清醒。她在脑海里渐渐梳理之前的记忆。陷入沉睡时,自己正处于一家诊所的床上,诊所在雪山下的小镇普罗诺亚,自己不可能在短短一夜之内回到森林里的木屋……所以,这是个梦。
这很重要。必须控制好自己梦中的妄想,绝不能再出现前一天晚上的情况。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
“魔王大人?”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你醒了吗?”
……果然,要来了。
“不要过来。”她装作咳嗽了两声,“我今天精神不佳,让我一个人休息就可以了……”
“你怎么了?”“医生”关切地推开了门,“那我更不能坐视不管了……是受凉了吗?”
“不要过来。”
魔王用严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医生”尴尬地停在了门口。“为什么?”他一脸疑惑,“我……做错了什么吗?”
魔王朝他亮出了手中的轻剑。
“我们必须划清界限。”
但“医生”却再次向她逼近。“你讨厌我了吗?还是终于厌倦了我?魔王大人?”
不对,情况有些古怪。不知是否是光线的原因,“医生”的右眼似乎像是滴进了一滴墨汁,逐渐被染成了黑色。魔王谨慎地举着轻剑,将对方拦在身前,却并没有向对方砍去。
……奇怪,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医生”,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为什么呢。”
“医生”忽然用什么东西向她发动了攻击。她没能看清那团黑色物体的正体,但还是稳稳地接了下来。正当她招架之时,左侧有一条黑蛇忽然向她的腰间袭来。她眼疾手快地反身一闪,将那条黑蛇的头斩落地面。
不,那不是蛇。那一条黑色的生物瑟缩回了“医生”的背后,而被她斩落的那一团在地面上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化为了一滩黑色的液体。她紧蹙着眉头,后退了两步,重新举起了剑。
“……就在之前,你不是还挺享受的吗?”
“医生”一步步向她逼近。他的右眼已经由浅淡的水色被染成了浓重的黑墨,瞳孔里似乎还泛着些许蓝色的荧光——正如那地上的液体一样。
“你还说过……‘喜欢’。”
魔王一惊,黑色的刀刃再次扑面而来,她的剑勉强招架住了第二次的攻击,但脚踝却传来了一阵刺痛。她低头,才发现方才地面上的那一滩黑色液体此刻已经吸附在了她的脚腕上,向自己的血管里注入了什么东西。
一阵猛烈的眩晕袭击了魔王。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间变得模糊,魔王喘着气,握紧了自己的轻剑,勉强支撑着身体。带着温度的黑色刀刃划过了她的喉咙,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耳边传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
“做个好梦。”
“唔……”
魔王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未曾见过的房间。周身感受到了些许寒气,魔王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下了最后几件单薄的衣物,而自己的四肢都被某些冰冷的东西固定住了,动弹不得。她尝试挣扎了几次,那些冰冷的枷锁看起来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明明是在自己的梦里,为什么会丧失最基本的主动权?
那个“医生”……看起来确实是自己印象里的医生,但又似乎不太一样。是自己的潜意识在作祟吗?
……还是说,伤口上的那些黑色的液体会影响自己的精神?
她渐渐回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事故。尽管这会儿应该是格鲁米在负责连接,但格鲁米从昨天早晨就失去了联系。是那些黑色的液体借助之前的连接入侵了自己的梦?
不。不能这么简单地做出判断,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快醒来。魔王再次尝试猛地抬手,手腕被枷锁撞得有些发疼,但丝毫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最近这段时间的梦真是不得消停。魔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醒了。”
那个有些古怪的医生出现在魔王的视野中。和往常的医生不同,他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仍未变色的左眼被他用一根绷带遮了起来。
从那只黑色的眼睛中,魔王读不出他的感情。
“……所以,你想做些什么?”
魔王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寻找着破绽与反击的时机。身体能做出的动作确实十分有限,但只要意识清醒,总能找到机会……
某种粘稠的质感爬上了自己的脖颈,顺着脸颊一路爬上了头顶,缠绕在兔耳上。魔王的身体本能地紧绷了起来。“你……”
“你猜猜呢?”
医生的嘴角带着没有温度的笑,黑色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井一般望不到底。
“用这个能力来替代注射器,还真是相当方便。”
粘稠的流体找到了血管的位置,兔耳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刺痛,魔王能感受到某种冰凉的液体渐渐流入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什么?”
呼吸逐渐变得有些急促,周围的空气似乎在渐渐升温,眼前医生的身影似乎也变得有些迷离。医生玩味似的抚摸着她的兔耳边缘,她的身体一颤,低下了头,尝试控制自己的气息,极力掩盖自己的失态。
“你知道这是什么。”
……她确实有所耳闻。在某一本恋爱小说中她无意间阅读过这样的情节。身陷敌营抓住的女主角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毒物,当男主角来救她的时候,女主角再也无法按捺自己的情感,如果要解除身上的毒,必须……
最开始的时候,魔王并没有意识到书中的桥段是什么意思。但随着剧情推进,在暧昧的气氛之中,男主角与女主角的舌头交织在了一起,男主角的手向女主角的胸口探去……看到女主角被捏住胸部发出连连娇喘时,魔王面红耳赤地把书扔进了魔焰里。
……这个,不会是那种东西吧。
“看样子,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黑色的流体依附在她的脖子上,强行抬起了她的脸。医生依然没有动手,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一点点向她逼近。
“你认为那是什么……那就会是什么。毕竟,这是你的梦。”
医生的手臂撑在她的身旁,俯下了身子。那只黑色的眼睛看着她紧张的脸,却没有喜悦或是得逞的感情。他只是等待着她的回应。
“那么,你想要怎么做呢?”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安。魔王咬着自己的嘴唇,板着脸拒绝了对方的提议:“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在撒谎。”
那只眼睛仿佛看向了她的身体深处。
“那么,再多附赠一些提示吧。”
黑色流体缠上了魔王的腰,轻松地从腰侧钻进了那件单薄的衣物,而另一侧则是绕过了她的锁骨钻进了她的领口。流体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不慌不忙地在她的皮肤上蛇行,她能感受到那流动的、细小的触感,挑动着她紧张的神经。
“如果觉得害羞的话,只要点点头就可以了。”医生的话音里没有掺杂更多的感情,却似乎混入了某种诱导的魔力。
“不可以。”魔王咬着牙低声回绝了对方。
“……?”
医生不解地歪了歪头。“为什么?”
“因为是医生……所以不可以。”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就算是梦里也不可以。”
“……啊?”
魔王的后背忽然泛起一阵寒意。药效带来的燥热此刻变得微不足道,压抑的空气让她的手脚开始发凉。身上流动的黑色齐齐停止了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情况……不太对。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他像是看待猎物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魔王。
“还在说谎。”
从他的身上伸出的黑色肢体开始躁动不安,那只黑色的眼睛仿佛要将她拖入漆黑的井水一般。
“为了让你说实话,还是要先让你哭出来啊。”
“哭哭啼啼的,吵死了。”
某个人狠狠地在她的脸上揍了一巴掌。
幼小的魔族一遍遍抹着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睛像是漏了的木桶,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逃了出来。“对不起……”她捂着眼睛小声啜泣着,“对不起……”
那段记忆并没有成为魔王的忌讳。相反,这些惨痛的过去成为了话术的一部分。她会与那些并非贵族出身的部下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提起所谓“卑微的出身”,借此痛斥为血统论,或是前代魔王的苛政,同时又对部下的遭遇表示共情。
“所以,我们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跨越那些……”
她通常会这样漂亮地结尾。
——在遇见医生之前,魔王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该如何流泪了。
“不……”
透过泪水,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魔王咬着牙,拼命忍耐着喉咙里的声音与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水滴。
是恐惧。
恐惧像是黑色的洋流将她淹没。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医生,黑色眼睛的医生像野兽一般在她的脖颈上噬咬着。非人、冰冷而无法预测,那些原本被医生温和的笑容掩盖的特质此刻暴露无遗。她明白对方的要求,却不明白对方的意图。流动的黑色随着他的意志包裹住了魔王胸前的两团小小的峰峦,近乎疯狂而无差别地刺激着覆盖下的每一处,就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怒火。
痛。可怕。恐怖。这些感受几乎占据了魔王的脑海。并不同于之前温柔的手法,黑色流体的刺激比起粗暴,更加接近野蛮的报复。脆弱的顶端被强行扯出,除了对那可怜兮兮的充血两点无止尽的碾磨、揉捏与拉扯,还有什么东西在刺入那两团柔软,注入更多的液体。但在这蠕动异物的折磨下,她却能感觉到那两点耻辱地挺立了起来。
另外的两滩缠上了她的大腿,它们伏在她的腿上蠢动着,像是某种没有固定形体的、粘稠的生物,它们在医生的控制之下,向着她的大腿内侧匍匐前进。
“只要点头。”
医生抬起头,翘起了嘴角,但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只要你点头,我们都能变得更加愉快哦?”
她依然死死地咬着牙。
她原本是有应对恐惧的策略的。借助愤怒将恐惧撕成碎片,让肾上腺素将一切无力的悲鸣转化为怒火,对他人的,或是对自己的。但她无法对医生发怒——即便是虚假的医生也做不到。
……那么,只能把怒火调转方向了。
她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铁锈的腥味快速地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几乎是下一秒,粘稠的液体就从她的嘴角钻进了口腔,撑开了她的牙齿,缠住了受伤的舌头,伤口溢出的血液很快被黑色的液体吸吮殆尽。
“你想做什么?你想自-杀吗?”
第一次。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那只黑色的眼睛里出现了情感的波动。
她想要发出声音,但仿佛是在报复她刚才的行为,黏稠的液体死死地纠缠着她的舌头,更多的液体侵略性地挤入了她的口腔,几乎填满了它们能够抵达的每一处。她用鼻子急促地吸着气,痛苦地摇晃着头,医生控制着的黑色液体这才慢慢离开了她的嘴。
舌头上的疼痛让魔王的头脑清醒了些许,胸口的流体似乎也因为刚才的突发情况而忘却了自己的职责。理智在逐渐回归头脑,魔王整理着自己的呼吸,缓慢地回答:“我是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冷静?老老实实接受,然后沉溺其中不就行了吗?”医生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是医生的话,其他人就可以了吗?”
“……不可以。”魔王扭过头去,“我不想让其他人触碰我。”
“那你是想要被医生触碰的吧?对吗?”医生的脸逐渐逼近,黑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她似乎能瞥见那口深井里蕴含的怒火。“那为什么不行?只是梦中的幻影都不能接受吗?”
“——因为医生喜欢上其他人了啊。”
“……”
医生愣住了。
泪水再也没法被拦在眼眶里,滴滴答答地落在了胸口。魔王低下头去,尝试掩盖自己朦胧的泪眼。“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对医生有更多的想法了,就算只是幻想也不行。”
“如果放任这样的萌芽继续成长下去,我该怎样和医生继续相处下去……终有一天医生会不得不面对两难的境地吧。我不想强迫医生,所以必须从最开始就断绝这个念头。”
魔王咬着嘴唇,低声啜泣着。
“我——绝对不能对医生怀抱好感。”
“……那就去抢回来啊?”
医生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听从自己的欲望,把他抢回来,用尽各种手段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操控他的思维,麻痹他的感受,直到他彻底无法离开你为止。”那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魔王,“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医生’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这才算是爱吧?”
“——听好了。”
魔王突然用尽全力抬起了头。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是我自己的想象还是什么趁虚而入的黑色家伙……”她咬着牙,猛地眨了眨眼睛,将泪水从自己的眼眶里挤出去。“你要……清楚,医生绝不是某个人的所有物,我也不是。”
她的额头用力地顶在对方的额头上,那只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中映出了她那带着泪的、暗黄的眼睛。
“还有。我认识的那个医生,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
|∀` )
*增加了真实的兔耳成分*
101906113
(;´ヮ`)7新的插图合集,包括这次的黑化if
意识像是坠入了无际的深海。
我能清晰的听见“我”的声音,也能透过那层墨水般的黑色眼睛看见发生的一切,但似乎一切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我的“爱”。
我没法对魔王诉说自己的感情。格鲁米说得没有错,因为我害怕遭到伤害,但却并不是魔王的拒绝。不论我提出了什么要求,她都会尽全力满足我的吧。
——只要不影响到她的计划与目标。
她的这种妥协并不是爱。
还不够。我在魔王的心脏上留下的印记还不够。必须要让她更加手足无措,犹豫不决,因为这份感情而苦恼、动摇,深陷痛苦。为此,我必须继续隐瞒自己的感情,让她担忧,让她局促不安,让她猜测我的想法。只有这样,在最后的那一刻,我才有一丝希望能阻止她前行的步伐,把她留在我的身边。
——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手中的最后一张与她博弈的底牌。
……但是,深陷这片泥沼的不仅仅只有她。
在黑色魔素的诱导下,被长久压抑的感情逐渐变质,以执念为食的胚胎成长为了懵懂的野兽,那就是现在的“我”。我看着“我”肆意妄为地宣泄着自己的占有欲,满怀期待地希望自己能靠这些肉体上的小伎俩让魔王彻底堕落。
毕竟只是初生的幼兽,仅仅只是凭借自己的欲望与本能在行动罢了。魔王的辩驳与野兽的迷惑一同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当魔王说出“因为医生喜欢上其他人了”的时候,我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吻上去的冲动。
魔王……原来是这样的家伙啊。不管在其他事的抉择上有多么大胆、冒险与突进,在感情上却毫无战术可言。她与她脑海中的“假想敌”的战斗甚至根本没有开始就提前举起了投降的白旗。“因为医生喜欢上了某个人”,她就只会掉着眼泪,把自己的感情深埋心底,为自己曾有过的那些旖旎的幻想真心实意地感到内疚与痛苦。
真是笨蛋。我们俩都是。
……要想办法让她安心才行。
“我认识的那个医生,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
魔王的信任像一股暖流,我的意识在渐渐被托着浮出水面,控制权渐渐回到了我的手里。
首先,该醒来了。
有些话一定要认真地、当面告诉她才行。
魔王的心路历程
“医生”的身体忽然僵在了原地。
黑色的流体,陌生的房间,魔王周围的一切景象开始变得扭曲。眼前的“医生”抱着自己的头伏下了身子,身形渐渐瓦解成黑色的泡沫。
魔王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魔王大人……!”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斗,魔王终于抬起了自己沉重的眼皮。
俯在魔王身前的我长舒了一口气。“醒了……你终于也醒了……”
“……怎么了?”
看着满头冷汗的我,魔王似乎有些疑惑。
“我……”
我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对不起吵醒了你,我……做了噩梦。”我绞尽脑汁编造着理由,“我梦见自己变得无法控制自己,而后,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我很不安,所以把你叫醒了。”
这些不是谎话。我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行为变得愈发疯狂,却无能为力。
“——是那些黑色液体的原因吗?”
出乎意料的是,魔王看起来并不惊讶。
“那是个交易?获取力量的代价是交出自己的理智?”魔王坐了起来,靠在简陋病床的靠背上,陷入了沉思。
“有些类似……但不太一样。”我斟酌着自己能透露多少信息。“这份力量本就与我共生,只是遭到了我的拒绝和封印。但现在,当我接受它之后,这份力量开始躁动不安了。”
“倒也合理。”魔王笑了笑,“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所以。”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和贝西摩斯分开之后,我就去旅馆找你了。”
我简单和魔王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这样啊……她自称‘贝西摩斯’么。”魔王似乎若有所思。
“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摇了摇头。
“——所以,我必须向您澄清这件事。”我郑重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上其他人。”
魔王微微偏了偏头。“这种事不用特意告知我也可以……”
我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不。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为,为什么?”魔王有些措手不及,“我不会限制你……”
“——你要限制我。”
魔王的肩膀一颤。
“你也看到了吧,像我这样不稳定的状态……如果随便地决定和其他人在一起,说不定会因为情绪的失控而暴走,最后真的吃掉对方。”我的眼神渐渐变得失落,“我不想变成那样。”
“……啊。这点我倒是感同身受。”魔王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但是你看,魔王大人……你可以阻止我,你已经成功了好几次。”我指着自己恢复清澈的右眼,“……在你的身边,我可以安定下来。”
“我明白,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是……”
我握着魔王的手,把她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在我能够成功驾驭那个‘我’之前。”我紧张地观察着魔王的表情,声音也有些发颤,“你能留在我的身边,限制我、驯服我吗?”
“……当然,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件事。”我的目光从她的眼睛上移开,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在这之后,那份能力必然会再次威胁、伤害到你吧。要应对我这种不知何时会发作的怪物,将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活在惊恐与忧虑之中,你有太多拒绝的理由……”
我能感受到魔王的手从我的头上放了下来。我的心脏仿佛在缓慢地坠入冰窟。
“我答应你。”
——并非以“驯服”的姿态,魔王的手搂住了我的肩膀。
“一直以来与自己斗争的路途……很痛苦吧。”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你是为了救我才不得不使用那份力量的。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会对你负责。”
“我会在你的身边阻止你,帮助你,保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她的声音平和而坚定。
“——正如同你对我的承诺一样,这是我对你的誓约。”
……
大脑被魔王突如其来的进攻搅得一团浆糊。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要把那句话说出口了。
获得了魔王的承诺,这本该是我的胜利,我却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这么说……
“又欠了你一个拥抱啊。”
我靠在魔王的肩头,小声地念叨。
“这下,真的还不清了。”
艾德伍斯睁开了眼睛。
不可一世的魔将此刻觉得自己仿佛被绑在水车上转了一夜,浑身上下仿佛要散架了一样,宿醉带来的剧烈疼痛摇晃着他的脑子。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本能地眯着眼睛,把头扭向了另一边,一对硕大而柔软的褐色物体映入了他的眼帘。
魔将的目光慢慢向上移动。
女人撑着头,慵懒地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黑色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面前。
他闭上眼睛,尝试确认这是不是个噩梦。
“好了,魔族老爷。”女人有些粗暴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醒了吧?别装睡!”
艾德伍斯紧闭着眼,努力回忆昨晚的经历。
他依稀记得,在战斗结束之后,两人一同相约去了酒馆。女人与自己有不少话题都兴趣相投,相谈甚欢。只是女人自大的态度让他有些不满,但女人嘛,总不可能比他还能喝。他原本打算把女人灌倒,再绅士地将她送回房间,留下自己的一件外套作为信物之后潇洒离去,就像那些贵族间流传的逸话一样,让女人为自己魂牵梦萦。
但女人好像确实有点本事。她似乎略微有些酣醉的神态,举止与言语也更加无拘无束,但似乎总是半醉不醉。下一杯一定可以让这家伙彻底倒下去,艾德伍斯愤愤地想。
……艾德伍斯的记忆到此断片。
“怎么样?”女人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想起来了吗?”
魔将不愿睁开眼睛。
“算了,魔族老爷真是无趣。”
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女人从床上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哼着歌,把自己规整地放在一旁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她的黑发从饱满而匀称的肉体上滑落,在晨曦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艾德伍斯有些发愣。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伸手把一旁凌乱的衣物甩给了他。“魔族老爷,出门前记着穿上衣服。房费我已经付好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等!”
艾德伍斯这才回过神来。
“你这个女人……你……你……”他涨红了脸,“我明明是对那位大人恋慕已久……我……怎么能交给你这种……”
“我这种?”女人转过头来,斜眼望着他。
艾德伍斯的话噎在了嘴边。
他不得不承认,女人确实……很美。晨光勾勒出了那具身体优美而健康的曲线,他回想起了她在战斗中潇洒的身姿,像是一只健壮的母豹,美丽,危险,却又时刻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更加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已经有了反应。
他说不出话。他对于自己身体的直率感到发自内心的羞愧。
贝西摩斯望着床上苦恼的魔族,几乎要憋不住笑。看样子最好别把昨晚的真相告诉他。当她把一头撞进路边杂物堆的艾德伍斯扛回旅馆的时候,这个烂醉的大个子已经成了一滩软泥,连站都站不起来——各种意义上都是。
“魔族老爷,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她挥了挥手。
“……等等!”艾德伍斯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凌乱不堪,某个很有精神的部位差点就露了出来,连忙慌张地拉起了被子。“至少……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都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贝西摩斯歪了歪头。
“这……”艾德伍斯在暴露自己的身份和女人的请求之间犹豫着。
“算了。”
贝西摩斯把自己的外套扔在了对方的身上。
“你就叫我……贝尔吧。”她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去。“那么,有缘再见咯。”
“……艾德伍斯!”
“我的名字是艾德伍斯。”他抓着被子朝对方的背影喊道,“如果在魔域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向我求助吧,女人……贝尔!”
望着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旅馆的走廊里,艾德伍斯抱着她的外套,怅然若失。
“是你找来了贝西摩斯?”
魔王盯着眼前瘦削的中年女人——普罗诺亚的镇长,毗拉。这个精明的女人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十余年的时间了。就资历而言,她甚至比现在的魔王在位的时间都要更长一些。
魔王不敢对眼前的女人大意。
“此话从何讲起?”毗拉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中的茶杯。
“这次的灾变,是你挑起的,对吗?”魔王举起了手中的信件,“这是艾德伍斯交给我的灾变者名单。你是从哪弄到这种东西的?”
面对魔王手中的证据,毗拉看起来却毫不慌张,她拾起了一小块松饼。
“您知道普罗诺亚的名字从何而来吗?”
“……预兆的魔族,普罗诺亚。我当然知道。”
“尽管血脉已经微薄,但我们家族还是继承了些许预言的能力。你也知道,因为时效性,王城的占卜预警并不会精准到每一个小镇的每一场灾变。为了保护普罗诺亚的繁荣,我不得不借助这点微弱的力量预测灾变的到来,并提前做好准备。”
魔王皱起了眉头。“你明明可以向王城报告,寻求增援。我们在各地都拥有应对灾变的兵力。”
“王城的增援啊……”毗拉摇晃着茶杯,“监察使,你知道二十年前普罗诺亚的动荡与饥荒吗?”
“……我知道。”魔王的神情有些凝重。
“国境与战线的封锁让依靠贸易的普罗诺亚陷入了绝境。大约一半的镇民被活活饿死。为了活下去,他们把自己的孩子卖给了从国境钻地洞偷渡而来的人类商人,为了换得一口饭吃,也为了让孩子不在城里挨饿。”
毗拉的视线越过魔王,眺望着更远的方向。
“那个时候,王城的增援在哪呢?”
房间里一时缄默无声。
“……但是,现在镇里已经流传开了。‘人类与魔将共同击败了魔兽’。”魔王用指节敲着桌子,“如果艾德伍斯没有出手,情况还会更糟糕,对吗?人类在魔族的领地上恣意妄为,居然还杀死了威胁镇子安全的魔兽……你应该清楚这对于普罗诺亚而言有什么意义吧。”
“请你这样告诉那些大人物吧。”
镇长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我不在乎是人类、魔人还是魔族,我只在乎普罗诺亚的安危。”
她看着这个自称监察使的年轻小姑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普罗诺亚。”
我看着怀中的两个盒子,咽了口唾沫。
“一个,是一件重要的魔导媒介,帮我转交给你身边的那个小家伙,我知道她一直在收集这个。”贝西摩斯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另一个,是你要的那件东西。”
“你认识怀特?”我警觉地发问。
“我们……大概算是老相识了。”贝西摩斯笑了笑,扛起自己的战锤与包裹。“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对了。”
在转身之前,她忽然又补了一句。
“小哥,你可要好好对她,不准当负心汉哦。”
我从未见过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宽慰的笑容。
“和你一样,那家伙……也是我珍贵的宝物。”
我从心底泛起一丝不安。
总觉得……情敌是不是又增加了?
“所以……她就告诉你了这些话?”
魔王摆弄着手中的盒子,略加思索。“魔导媒介么……我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了,现在拆开不太合适。不过,还是谢谢了。这确实意义非凡。”
我没能把另一个盒子拿出手。
“要送魔王大人什么礼物?那家伙绝对是实用主义。”我回想起了格鲁米的建议,“珍惜的素材或是魔药,强大的武器,我觉得魔王大人都会喜欢的。”
相比起来,我怀中的礼物显得如此单薄且华而不实。
……要么还是算了。我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菜单。
我选的这家餐厅二楼的座位地理环境不错,窗外不远处便是中心集市,繁华的景象一览无遗。魔王看上去也相当满意,她靠在椅背上,望着人声鼎沸的集市,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笑意。
“大约十余年前,这座集市曾经是边境最大的奴隶交易市场。”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向我介绍。“管辖这里的魔将是前代魔王的弟弟米谢尔。他借前代魔王的威势恣意妄为,靠奴隶交易赚得盆满钵满,在那时,普罗诺亚‘奴隶之都’的盛名甚至盖过了‘盐都’。”
“但现在,这里是艾德伍斯的领地吧?”
“我挑战了米谢尔,在战胜他之后,替代他成为了魔将,接手了他的领土。在我成为魔王之后,这块领土就划拨给了艾德伍斯。”魔王微微阖上了眼睛,“还真有些让人怀念,在成为魔王之前,和艾德伍斯、佩诺朵他们一同四处奔波的那些日子。”
“人类、魔人与魔族共同生活、经商的繁荣城镇。”我感叹道,“放在十年前,确实很难想象这样的景象吧。”
“说起来,那个摊位是在卖什么?”魔王忽然朝着窗外一指,“前几年我来的时候,似乎没见过……他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顺着魔王的手指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挤在一个摊子前哄吵着,周围的标牌上画着夸张的爱心和粉色的花朵。
……是那天我光顾过的盐晶花摊子。
“那,那个是……盐制的手工艺品吧。”我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看,那边是不是在卖盐雕纪念品……”
“亲爱的,真的要把这个送给我吗?”
旁边一桌的小情侣好死不死地开始你侬我侬。“这是什么呀,这么漂亮。”女人捂着自己的嘴,大惊小怪地惊呼道。
“这是我排了一早上的队伍才买到的盐晶花。”男人甩了甩头发,“你知道吗,这可是普罗诺亚最出名的定情信物,传说当年的初代魔王与魔将就是用这个约定终身的。”
“天哪,太浪漫了吧。”女人用夸张而甜腻的声音喊道,亲昵地钻进了男人的怀里,“讨厌,你送这个是什么意思,人家弄不懂啦。”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男人宠溺地摸着女人的头。
我和魔王沉默着。
……回去之后就把怀里的盐晶花埋起来吧,就当它从未存在过。
“说起来。”
魔王忽然扭头再次望向了窗外。
“我记得,今天出发之前,你好像说要送我什么东西……来着?”
……我怎么还给自己挖了个这么大的坑。
怀里朴素的木盒像烫手的山芋。魔王的表情看似平静,却时不时偷偷用余光观察着我的动作,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期待神情让我的心备受煎熬。
怎么办?
如果这个时候送出手,可能会被她误解。
……但如果这个时候不送出手,想到她那失望的表情,我会备受良心的谴责。
“……我确实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你。”
我鼓足了勇气,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木盒。
“总之,是个很无趣且没用的东西。这个礼物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偶然觉得它和你很配就买了下来……绝对没有什么过分的想法!”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把它推到了魔王的面前,“希望你不要嫌弃它。”
“这是……”
魔王的手缓缓揭开了木盒的盖子。我和魔王都屏住了呼吸。
“……啊?”
魔王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凝固了。
——木盒里,装着一只带血的眼球。
“等等……等等!不是这个!”我被这件仿佛死亡威胁一样的礼物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把盖子盖上。“不对,我送你的应该是……”
“——是弄混了吧。”
魔王反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是贝西摩斯要交给我的魔导媒介。这么说来,你要送的东西,应该在这里。”
她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另一个盒子。
“原来是魔导媒介啊……”我松了一口气。
……不对,说到底那是谁的眼睛啊。我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寒而栗。
“总……总之,这回应该对了!”我指着她手里的盒子。“打开看看吧。”
“不用那么紧张,一般来说,我不会讨厌别人送的礼物。”看着坐立不安的我,魔王反倒安慰起我来,“那我打开咯?”
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魔王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颗透明的水晶吊坠,不太规则的水晶原石被打磨得透亮,被精致的银丝简单固定住了两端。但最不可思议的是,在水晶的内部居然嵌进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苞。在细腻的雕工下,那块经历雕琢的盐晶仿佛还残留着新鲜的露水,却紧闭着自己的花骨朵,只有从上方望去,才能窥见其中含苞欲放的花瓣。
“未绽之花”。贝西摩斯告诉我,这是它的名字。
“被坚硬外壳包裹着的脆弱花苞……我觉得相当合适噢。”贝西摩斯打趣道。
我紧张地用余光偷偷瞄着魔王的表情。
魔王先是对着吊坠有些发呆,而后小心地捧起吊坠,放在手心仔细地观察着那朵小小的花苞。片刻之后,她把吊坠放回了木盒,捂着嘴,不自觉地把肩膀缩了起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怎……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发问。
“……喜欢。”
她的声音很小,却穿过嘈杂的人声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她抿着嘴,似乎想要表现得更平静一些,兔耳却摆动了起来。“我……我还挺喜欢的。我其实不太会欣赏首饰与珠宝,他们送了很多价值连城的首饰给我,我都不太能理解那些首饰的美丽之处。”
“但看着这件吊坠,我好像能够理解一些……制作者的心意了。”
她小心地用指尖触碰着吊坠的表面。“这里面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魔力与情绪。不甘,悲伤,但又……非常美丽,制作者竭尽全力地灌注了自己的一切,仿佛要把它作为一切的终点,以此为自己画下句号。”
魔王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像是最后的惊鸿一瞥。”
我的心口一沉。
“它让你的心情变得不太好吗?”身后情侣的嬉闹与我们之间的气氛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我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我就收……”
“——不准!”
魔王拦住了我的手,蹙起了眉头。“送出去的东西,你还想收回去?”
“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不喜欢它……”我举起双手,表示无辜。
“我很喜欢啊!”
她的声音有些太大,甚至让背后的那对情侣的谈话声小了些许。这句话说出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声调随着话语慢慢小了下去。“……我不讨厌它。”她的兔耳动了动。“这样的礼物……我还是第一次收到,我很惊喜。”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几个字几乎被淹没在了餐厅嘈杂的人声里。“而且……是医生送给我的礼物。我,我很喜欢……”
害羞地说着“喜欢”的魔王真是颇具杀伤力。如果不是顾及公共场合,现在的我大概已经安详地倒下了。
“要不要戴上看看?”我试探性地更进一步。
“……好。”
我将吊坠系在了魔王的脖颈上。粉色的花朵垂在她的颈窝,在她深灰的风衣上增添了一抹明朗的色彩,又像是某种证明。
“谢谢。”
魔王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吊坠,脸颊有些红扑扑的,她似乎在极力掩盖着自己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咳咳,那么。”她咳嗽了两声,尝试蒙混过关,“作为回礼,身为魔王的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与之价值对等的首饰?名贵的宝石与服饰?只要你开口,本王一定能为你找来。”
“什么愿望都可以?”
“只要是本王能力范围内的,什么愿望都可以。”魔王表现得十分豪爽。
“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要摸摸你的尾巴。”
魔王的脸在刹那间涨得通红。
“唔……唔唔……”
她似乎在经历着激烈的内心挣扎。“不能……换个别的愿望吗?”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不用强迫自己。”我尽可能宽慰她。
“不是……只是……”
她的眼皮垂了下去,“在这里的话,会被人发现……”
我这才意识到她误解了我的意思,连忙补充道:“不是要在这里,可以回……”
但魔王似乎因为太过紧张而没注意我说的话。她猛地甩了甩头,紧闭着双眼,下了决心。“没……没事!本王不害怕,本王才不害怕,本王也不怕丢脸,本王早就不会在意尊严那种没意义的东西了!”她连着说了好几个“本王”,仿佛在为自己鼓气。“只是这种程度的要求,根本不算过分,本王……我没问题的!”
魔王再次睁开了眼睛,只是这次,她的眼神已经不太一样了,仿佛有种舍身取义的悲壮感,让我不好意思再开口,亵渎她的决心。
“来……来吧。”她指了指自己的身旁,“还是尽量不要被人发现比较好。”
“啊……嗯。”
我有些木讷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等一下。”
她手忙脚乱地解开了自己风衣的扣子,把左手从风衣的袖子中抽了出来,向自己的身后探去。笨拙地摸索了半天之后,她把腰转了过去,用手肘撑起了风衣,小声地说:“……来吧。”
在风衣之下,白色的衬衣与腰带之间,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被她轻轻扯了出来,夹在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微微颤抖着。魔王把头扭向了窗外,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红着脸紧张地等待着我的动作。
“不要……太过火了。”
我的手绕向魔王的背后,捏住了那一撮尾巴尖。
魔王打了个哆嗦,这大概是她的尾巴第一次在现实中被他人触碰。“轻一点……”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和耳朵上那薄薄一层的细密绒毛不一样,那一团毛绒绒的尾巴很快吞没了我的手指。指尖像是陷入了云朵,被无数软毛簇拥着。魔王的脸颊在渐渐升温,呼吸也在逐渐加快。坐在她的身旁,我可以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声混入了些许浊音。
我用拇指与中指捏着尾巴的中段,食指摆弄着那一小撮尾尖,感受着轻柔的绒毛扫过我的指腹,还有那埋藏在绒毛之下的一小节细而软的肢体。随着我的手指每一次摆弄尾尖,魔王的腿都会轻微地挪动一下,她并着膝盖,头也越来越低,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彻底藏起来。
“您的尾巴……很柔软,手感很好。”
我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魔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不要在这种时候发表感想啊……!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餐厅里的喧闹声盖过了我们小声的交谈,腻在一起的情侣们,在饭桌上高谈阔论的男人,嬉闹的孩子,大谈八卦的女人们,没人注意到这小小角落发生的一切——
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正在悄悄地摸着魔王的兔尾巴。
比起逐渐变得肆无忌惮的我,魔王看起来拘谨得多。她不安地环视着周围,偷偷观察着他人的目光,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却又时常被我的小动作打断,不得不红着脸低下头去低声喘息。
我的手开始变本加厉,一路向上探索,我的手很快触碰到了她夹着尾巴的手指。我并不着急,只是以她的手指夹着的地方为起点,用手指顺着她的尾巴毛。看样子她并不讨厌这种手法,她的兔耳渐渐垂了下去,喘气也开始变得粗重。
“怎么了?”我故作关心。
“有,有点奇怪……”她喘着气,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您的菜到了。”
店员的声音让魔王的身体一下子直了起来,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夹着尾巴的左手,放回了桌面上。“好,好的。”她局促不安地看着店员把一盘沙拉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谢谢……”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再次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了半声小小的惊呼。
——没有了她的手挡在中间,我的手指顺着她的尾巴一路向上,抵在了她的尾巴根上。
“呜……”
魔王像是只被捕食者按在爪下的兔子,兔耳和肩膀一同不安地颤动着,脸颊的潮红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她窘迫地望向我。
“医……医生……”
“嘘。”
我把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嘴边。“小心,别被他们发现了。”
魔王的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水,她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左手则再次向身后探去,想要把我的手再次隔开,我却向她那边靠了靠,用身体拦住了魔王的手。“我已经找到位置了,不用再费心了。”
“但,但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闷。
“怎么了?”我朝她歪头,装起傻来,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不停歇。那条毛茸茸的兔尾巴在我的几根手指间被轮番抚弄着,魔王再次变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含糊地发出了几串闷声。
“您不喜欢这样吗?”
我学着她的姿势,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条尾巴,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她尾巴根部的皮肤。
“不是……”
魔王的眼角泛起了些许泪光。“我……”
“……我说。”
桌旁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魔王的身体抖了抖,向座位里又缩了缩,似乎想要努力把自己藏起来。我则缓慢地抬起头来。“怎么了?”
“这个位置,我要了。”
头顶着巨角的男性魔族挽着一位身姿婀娜的女性魔族,在我们的桌旁驻足。“像这样的偏僻小镇,风景倒是不错,就是人类的臭味太重。”他嫌弃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在自己的鼻前扇了扇。
“抱歉,这里已经有人了。”
我微笑着,礼貌地拦住了他。一旁的魔王看样子更紧张了些,抬起头打算参与这件事,我则趁机戳了戳尾巴根,她又抱着自己红得像柿子一样的脸缩了回去。这种在物理意义上把她的弱点捏在手里的感觉真不错。
“——人类,你知道这里是魔族的领地吗?”
他忽然瞪起了那双黄色的眼睛。
“你知道这双眼睛代表什么吗?”
餐厅里的喧闹声渐渐变小,人们的视线向着我们这边汇聚了过来。
“我明白,您是魔族里的贵族。”我不卑不亢地抬起手,“那您也要遵循先来后到的礼仪才是。请您离开。”
“礼仪是吧……”巨角的魔族抹了抹自己的手杖,忽然握着手杖朝我劈头盖脸地敲了下来。我来不及躲闪,天灵盖被金属制的手杖砸得嗡得一声。
“这就是我们的礼仪,明白了吗?人类。”他若无其事地把手杖用手巾擦了擦,收了起来。“在我们的领地上,你难道学不会低头做人吗?”
就算是被捏着尾巴的魔王,也差点就要跳起来了。但我死死揪住了她的尾巴,魔王只能红着脸,不解地看着我。“医生……!”她担忧地望着我头上的伤口。
“没事。”我小声地安慰她。
能被魔王担心,我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但这次不应当由她来出手。
“普罗诺亚如今的繁华少不了人类的身影,人类也一样拥有在这里生存的权力。”脑袋还有些发晕,我捂着头上的伤口,却仍不打算出手。“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叫嚣。”
“你……居然还带着魔人!那是你的奴隶吗?”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被人类如此反驳,那魔族多少有些气急败坏,“……哈。”他忽然冷静了下来,“你知道吗?只要我向管辖这里的魔族举报,你的那只魔人就必须离开你了!”
魔王想要反驳,却被我再次戳中了尾巴,把头埋了回去,发出了不甘心的呜咽声。
“她是我的助手。”我瞥了他一眼,“倒是你身边的那位,大抵不是你的正室吧。要不然你们身上服装与首饰的价格也不至于差上几个档次。”
“你——!”
那个魔族再次高高举起了手杖,但这次,他的手杖却没能挥下去,一个人类拦住了他的手。“你这个魔族,恣意妄为也差不多够了吧。”壮实的男人满脸的怒气,一旁的女人则高声喊道:“仗势欺人!不要脸面!”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正是我们背后的那对情侣——还真是被意料之外的人解了围。周围也渐渐有不少人类围了过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萦绕在了魔族的身边。
这位魔族很明显疏于锻炼,他抢了几次,楞是没从男人的手里把手杖抢回来。“你们……”他咬着牙,忽然在手杖上凝聚起了光芒。
——是法术。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忽然被什么东西抬了起来,头诡异地歪向一旁,手与脚都不自然地扭曲着。“什,什么!”他发出了惊呼,他的女伴则尖叫着离开了他的身旁。沿着他的脖子,一条黑色的痕迹如蛇一般蜿蜒着爬上了他的喉咙。而后,他像垃圾一样被重重甩在了地上。
“您可以离开了吗?”我朝地上的魔族笑了笑。
“你……你们……”
他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那对情侣,又指向其他人,却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攻击,最后还是仓皇地夹起了手杖,离开了餐厅。随着他的离去,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一条细小的黑蛇趁乱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刺下了一个伤口。我撑着头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这两三个月他大抵是别想“站起来”了。
我礼貌地向身旁的情侣表示了谢意,歪过头去,看着魔王的样子——她的尾巴还被我牢牢捏在手里。
“为什么……不让我……”待人群散去后,她才喘着气,扯着我的袖子向我发问。
“我不想总是被你保护。”我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偶尔也让我表现一下吧?”
“这种事我又无所谓……呜!”
我轻轻揪了一下那条兔尾巴。
“还有,差点被人发现的那个时候……你的脸好像红得特别厉害哦?”
“我……没有……”
对那一小团兔尾巴的折磨仍未停止。魔王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嘴唇翕动着,说出的话却断断续续。
这种忍耐着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真是令人着迷。那团小小的尾巴像是某种开关,从被我捏在手上的那一刻起,魔王方才的从容转瞬间荡然无存。
我渐渐总结出了规律,专注于攻击她最为敏感的尾巴根,隔着绒毛轻轻搓揉着那一小截尾巴,魔王几乎要忍耐不住声音,喉咙里像是被抚摸的小动物一样咕噜着。
“等等……”
我的指甲在她的尾巴根处一掐。魔王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猛地一颤,身体几乎要倒在我的身上,一片慌乱中,魔王的手撑在了我的大腿上。
“……”
我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诶……诶?”魔王缓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了什么。“可以了吗?”她的眼里还闪烁着泪光。
“可……可以了。”
我把手收了回来,僵硬地咳嗽了一声。“你可以……起来了。”
魔王冷静了下来。魔王陷入了思考。
我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
“……嗯?”
魔王的手捏了捏我的大腿。我像只猫一样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我的剧烈反应引来了邻座的目光。“不,对不起,我有点……”我尴尬地坐回了座位。“我不太适应……被人刻意触碰。”
“医生,不想被我触碰吗?”
魔王的语调里有一丝失落。
“不,不是!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是吗?”
魔王似乎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
糟糕。
我是不是第一次被魔王抓住把柄了?
普罗诺亚的夜晚有些寒冷,魔王拉了拉自己的外套,把身体裹得更紧了一些。
医生已经在旅馆睡下了,但她还有事情要做。
她从腰间抽出轻剑,闭上了双眼。轻剑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着,剑身上忽然浮现出了一只灰色的眼睛。
她打开了木盒,将那只血迹已经变得乌黑的眼球倒了进去。灰色的眼睛很快吞噬了那只眼球,而后倏地消失无踪。
“她是普沙的母亲。”
木盒里只留下了这一张用魔族语言写就的简短字条。
魔王并不知道这只眼球遭遇了什么,但她知道这小小的普罗诺亚之下埋藏着的尸骨们遭遇了什么。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不论是艰苦的战斗还是制度的改革,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一切以更加合理高效的方式运作,并为她所用,让她把整个国家的权力和力量都攥在手里。
但普沙这个名字在那一瞬间把她推向了遥远的过去。这位在魔族的领地出生的人类青年,在饥荒时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了奴隶贩子,却在篝火旁夸夸其谈,向她们几个孩子吹嘘自己的家乡。
他说普罗诺亚有高耸入云的雪山,积雪堆起来能有半个人高,像你们这群小个子去了都会被埋起来。
他说普罗诺亚的山里都是挖开都是粉色的岩盐,壮实的魔族每天将一车车的盐矿从山里挖出来,再由人类商人运向各处。
他说他们还把盐雕成精致的艺术品,他的母亲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工匠。他说他的母亲能在小指那么大的原岩上雕出细腻的花朵,片片花瓣清晰可辨。
他说,你们这些魔族,魔人,都该回去看看才是。说到底,那边才是你们的家乡,人总是要落地归根的。
他说着说着,把衣服下的木头吊坠掏了出来,抹了抹眼睛。他说,想爹妈了,他想回家。
贝尔把他带回家了吗?
魔王起身,望向脚下的城镇。在火把与魔导石的照耀下,普罗诺亚的街道亮如白昼,似乎还能听见热闹的人声。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肩膀上无形的负担似乎又重了一分。
为了让这样的景象继续存续下去,为了让他们有家可回,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胸口透明的吊坠在风中摇晃着,在繁华的人声之外,夜风带走了某位母亲的叹息。
我是在回程的马车上接到米莉亚的通讯的。
“贤者,你最近有空吗?要不要来我这一趟?”
“怎么,你和你男人又想在我眼前放闪光弹了?”
自从这家伙找了个百依百顺的人类男人之后,从他们谈恋爱起就开始在我的眼前炫耀。被叫去几次之后,我多少有些看得头皮发麻。
“你上次提到的辅助用药,我已经给你配好了。你也好久没出门了吧?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尝过我的手艺了?”
“刚刚出门了一趟,我现在累得很。”我叹了口气,“不过药的事确实比较紧急……我就去一趟吧。”
“还有。”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你和那位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猛地咳嗽了两声。车厢里的魔王好奇地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她就在我身边,等到了再和你详细说。”我低声回应道。
“好。”有了能八卦的新鲜事,米莉亚的语调听起来愉快得很,“我给你准备一人床还是两人床。”
“当然是两人!”
“接下来我要去一趟格兰缪德。”我叹了口气,收拾着自己的衣服。“我要去米莉亚那边取药,所以治疗的进程估计还要耽误几天。”
“格兰缪德,是人类的城镇?”魔王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只是个小村子,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历史上似乎有过什么不得了的过去,不过现在也就只是个普通的村落罢了。”我合上了藤编的旅行箱。“算上路上的时间,我在一个星期内应该可以回来……”
“你……一个人?”
“是……”
我看见魔王的兔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垂了下去。
说起来,自从雪山之后,魔王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苏醒的时间比往常更多了,当我在木屋内外繁忙时,一回头总能看见某处藏着一双微微摆动的兔耳,似乎总要保证我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才行。
只是当我主动靠近时,那双兔耳又会悄悄逃开,魔王的表情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只是,如果有一位强大的魔族愿意在我的身边保护我的话,那我肯定会感激涕零的。”我做作地叹了一口气,“在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的好心人呢……”
“行了!”魔王有些不情愿地摆了摆手,“想让本王和你一起去就直说。”
“你愿意吗?”
“……我肯定会一起去的。”
魔王忽然低下了头。
“那个时候都约好了,我会对你负起责任的……”她的表情好像有些气鼓鼓的,“不准忘了啊,以后可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好好好,一定。”
我微笑着,看着魔王缩回了自己房间里。生气的魔王也很可爱,真想把她抓过来揉揉脑袋。
不过,这些想法大概永远也不能告诉魔王吧。
米莉亚的家并不在格兰缪德的村落里,而是建在村后的一座小山上。在我脆弱的运动能力快要被连绵不绝的山路消耗殆尽之时,一座典雅的别院终于映入了我和魔王的眼帘。
这座被三颗巨树簇拥着的庭院完美符合了人类对于“魔女”的想象。木制的房屋依附于巨树的走向而建造,粗壮的藤蔓编织成了天然的围墙,院子里的花丛中绽放着各类奇诡瑰丽的花草药物。
“妈妈!”在院子里玩耍的奈拉首先看见了我们,“贤者叔叔和那个姐姐来了!”
叔……叔。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不,不论真实年龄,再怎么说我的外表也没有那么老吧?虽然按辈分奈拉确实应该这么叫我,但和后面的“姐姐”一对比,我遭受了不小的伤害。
“哎呀,你可算来了。”
米莉亚看样子没注意到奈拉的童言无忌。她热情地把我们领进了屋子里,“你怎么每次都是这么气喘吁吁的。”她笑道,“这么多年了,身体能力上你还是不见长进啊。”
理论上来说,我确实可以借助能力强化自己的身体,但我多少还是有些抗拒。
“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喘着气,靠在那张精致的铁艺座椅上。“伊文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呗。”米莉亚耸了耸眉毛,“还在阁楼画画呢。他最近又给我们母女俩画了几张不一样的肖像和速写,你要看看吗?”
又是惯例的夫妻晒恩爱环节。我正想着该怎样编出个理由逃脱,魔王却被奈拉牵着去了花园。“大姐姐,我们一起去看妈妈种的花好不好?”奈拉兴奋地拉着她的手。魔王显然没有什么对付小孩子的经验,她很快被孩子拉去了屋外。
“好。”
米莉亚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神秘地在我的耳边说,
“来聊聊吧,你这个想要泡走我族魔王、还想让她给你生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个……这个嘛。”
我紧张地咳嗽了一声。
“首先,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摸她的兔耳了。”
“……之前还不名正言顺的吗。”米莉亚的表情有些失望。
“然后,我摸到了她的兔尾巴。”
米莉亚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我。
“然后。”我的话音有些犹豫,“……我在梦里摸到了她的胸部。”
米莉亚用手捂着眼睛。“……说真的,我觉得你们完蛋了。”
“为什么啊!这不是进展不小吗?”我抗议道,“还有很多别的……总之我和她的关系已经升温不少了!”
“就你面前说的这些,还真是让人难以信服。”米莉亚摇了摇头。“说实话,要不要让我来帮你一把?”
“帮……?”我撇了她一眼,“能怎么帮?”
“放心,还记得我当流浪占卜师骗吃骗喝的那段日子吗?”米莉亚笑了起来,“当年的本事我可还没忘,给我点时间,过会儿我就能把她的话给套出来。”
女孩像只圆耳朵的小熊在花园的草坪上打滚,沾得一身草屑。不消一会儿,她又摘了一整怀五颜六色的野花,得意洋洋地蹦跳着回到了魔王的身旁,把野花继续编织进魔王的头发里。“姐姐,我要把你打扮得越来越好看!”
满头野花的魔王看见了端着饼干出来的米莉亚,仿佛看见了救星。
“嘿——你个小家伙。”米莉亚把奈拉抱了起来,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这又是你的新杰作?”
奈拉伸出双手,咯咯地笑着:“姐姐变得更漂亮了,对吧!”
“真是不好意思,这小家伙就和她爸一个样,整天喜欢搞些艺术创作。”米莉亚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孩子的鼻头。“整天不学好。”
“妈妈明明最喜欢爸爸的画了。”奈拉吐了吐舌头,“我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画画!”
“没事。她能这么活泼也是件好事。”魔王有些无奈地甩了甩头,抖落了几朵小花,“希望那件事没有给她留下太大的影响……”
米莉亚一松手,奈拉又像小鸟一样扑棱棱地跑了出去。看着撒欢的孩子,奈拉轻轻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魔王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屑。“在这的生活很惬意吧?这样隐居田园的日子倒也不错。”
“嗯……还不错,也就孩子闹腾。”看着远处的奈拉,米莉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老公有点儿笨,不过他可听我的话了。”
“在人类王国生活的魔族并不多啊。有没有想过带着他们回魔域生活?”魔王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我觉得这里还挺不错的。住惯了嘛,就懒得搬家了。”
米莉亚拾起了一块饼干。“我和人类还挺熟悉的。有坏人,也有好人。除了弱一些,和魔族没什么区别嘛。”
“哦?魔族里面像你一样开明的人可不多见……而且,你的血统还挺纯正的吧?”
“我原本是个贵族,但不满意家里给我安排的婚姻,就自己跑了出来,四处闯荡——就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米莉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靠着配药的本事和一些占卜的小伎俩从人类那里捞到旅费,四处游历,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魔族和人类。直到我在街上遇见了一个卖画的年轻人……”
“之后,这个男人就成了孩子她爸。”
米莉亚望着阁楼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幸福的笑容。
“能找到正确的人,最终走到一起,真是令人羡慕。”魔王喃喃着。
“我其实会一些粗浅的占卜,你要不要来试试看?”米莉亚故作不经意地说,“关于爱情和姻缘的那种占卜哦?”
“哦?”
魔王的兔耳朵竖了起来。
“这个……似乎和我印象中的预言术式不太一样?”魔王看着眼前的熏香和水晶球,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呀,预言是预言,占卜是占卜,这可是两种东西。”米莉亚熟练地找回了当年的那套话术。“预言是预测事物,但占卜可是占卜人心。那些预言术式可预测不到爱情的降临。好啦,请坐下吧。”
“要……要做些什么准备吗?”魔王拉开椅子,犹豫着坐了下来。
“我的占卜可以看见两个人命运冥冥之中的红线哦?”米莉亚坐在水晶球前,眼睛被藏在了一块半透明的紫色头巾之后,“你想看看自己和谁之间的红线呢?”
“唔……”
魔王变得有些扭捏不安。“我,我也不是特别想要看……不过……那个……”
她红着脸低下头去,声音变得细如蚂蚁。
“能……能看看我和医生的吗?”
“要,要对医生保密!”而后,魔王着急地补充道,“我不是对他有什么企图!我只是,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哎呀……”
米莉亚一脸得逞的表情,“嗯,嗯,我都知道的,那把你们的生日告诉我吧。”
“医生的生日是……”
魔王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她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我不知道医生的生日……”
……糟糕,这个问题真是个败笔。米莉亚琢磨着有什么好回答的问题,“那,他的年龄呢,或者出生地?”
“我不知道……”
魔王的头更低了,她的兔耳也一同垂了下去。
“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医生啊。”
她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就这样还自顾自地想要占卜我和医生的未来,真是……不知好歹。”
米莉亚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我和伊文——我的老公,我们俩是因为一次争吵而认识的。”
“我们两人完全——不认识对方。只是因为他的摊子总和我抢地方,我有一天终于忍无可忍地和他吵了起来。”米莉亚笑了笑,“我俩吵着吵着还打起来了,我的药水泼脏了他的画,他的颜料抹了我一脸。”
魔王的头渐渐抬了起来。
“而后,我们慢慢熟络了起来。一起摆摊,一起吃饭,一起租下了一家店面……直到某一天,他向我告白了。”
“……然后,我在那个时候拒绝了他。我在他的面前现出了真身,张牙舞爪的那种,我告诉他,我是魔族,我们俩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说,他不在乎。”
“明明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弱小人类,他不了解我使用的法术,他不了解我背后的家族,不了解贵族间的争斗,但他却说想要和我在一起。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对吧?”米莉亚轻轻地笑着。“而后,我意识到……我也并不了解他,就像我猜不到他会这么勇敢。我们两个毫不相干的魔族与人类就这样手牵着手走了过来,一直到了现在。”
“所以,你想要了解贤者……‘医生’吗?”
魔王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没有什么‘不知好歹’可言了。”米莉亚拍了拍魔王的手。“重要的是这份想要了解的心意……以及勇气。不过你们还年轻得很呢,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如果现在还没有这份勇气,将它留到未来也未尝不可。”
“……嗯。”魔王抿着嘴,“不过,这样的话,不就没法占卜了……”
“没关系,那我可以帮你看看接下来的运势哦?”米莉亚重新捧住了水晶球,“来,把手放在水晶球上面。”
魔王听话地照做了。
“让我看看,嗯……”
米莉亚的表情忽然有些凝重。
“似乎不太妙,你接下来可要小心一些。我似乎看见了……血色的灾难?”
当我从配药的小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米莉亚的表情似乎略有些尴尬。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
“占卜的结果不太好。”米莉亚摇了摇头。“我的占卜多少还是参考了预言学的结果……怀特这孩子最近可能会受伤,你得做好准备,保护好她。”
“只是我自己受伤的话,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怀特的脸色很难看,“问题是,为什么我会在这受伤?这两天我就不休息了吧,能让我受伤的家伙,相比也不是什么善茬……”
我黑下脸来。“你又要这样?”
“这次是真的可能有危险,我必须保护你们的安全。”魔王面色严峻。
“一直都是这样……”怒火在我的笑容间堆积,“现在的米莉亚比你强得多,究竟是谁保护谁?还是说,你只是在习惯性地不断伤害自己?”
魔王上前一步。
“你刚刚的话很过分。”
“我不明白,哪怕是片刻,你就不能松懈一会儿吗?”我没有躲闪,而是走上前去,“你究竟怎样才能饶过自己?只有在神志不清的时候——”
我的领子被魔王揪住了。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争论。”
不知为何,除了焦躁,魔王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虚弱。
“你和米莉亚他们老老实实呆在一起,为我留一份特效药,然后……”
她紧皱着眉头,停顿了一会儿,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再次开口。
“我会担当起守卫的职责,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会利落地把他们……咳……”
我察觉出了魔王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没事……”
比起抓着我的领子,魔王更像是扶着我的身体才勉强站住。
身后的米莉亚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有血!”
——魔王的长裤上,忽然渗出了点点红色的痕迹。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我焦急地询问着魔王。魔王的额头上渗出了不少冷汗,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的头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我顾不得那么多,把她扶在了椅子上,脱下了她的长裤。腿上没有伤口,胯部也没有,血液的来源是……
“呜……”
魔王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她推着我的肩膀,极力想要把我推开,但力气似乎都小了几分。
“你让开!”
米莉亚把我推向一旁。
“魔族……还会有……这个吗?”我有些难以置信。
“高等魔族有些一辈子都不会。”米莉亚轻松地把魔王抱了起来,向着更深的里屋走去。“但是……低等魔族,或是和人类更加相似的魔人,是会有的。”
“血色的灾难啊,这倒还真是如假包换。”
米莉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医生,这确实是……月经。”
魔王。月经。
我的大脑里很难把这两个词连在一起。
忙碌了一阵之后,米莉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已经休息了。幸好我之前就做过功课,早有准备。”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为奈拉以后准备的东西,会在这个时候用上……”
“魔人的习性是融合了一部分魔族与动物的特征的吧?”我有些不理解,“兔子……也不存在这种生理周期的吧?”
“因为兔子只有受到外界刺激之后才会临时排卵……”米莉亚忽然想到了什么。“……前段时间,你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啊?我?”我不知所措地指着自己。
“就是说——”米莉亚用手指着我的额头,脸上带着些许怒意“你这个混蛋,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可能刺激她的事?”
“……”
我心虚地回忆着过去两周发生的事,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
……好像,全都是这样的事啊。
纯血魔族的生育能力并不强。当初米莉亚和伊文备孕屡屡失败,最后只得求助于我。检测了两人的各项体征与激素水平之后,我得出了结论:魔族女性的排卵周期并不稳定。米莉亚的魔族特征与黑熊有几分类似,似乎还会发生延迟着床之类的现象。我尝试用外源激素介入,又试着为她营造合适的气温环境唤起血脉里遗传的本能,折腾了大半年,才让他们成功怀上了奈拉。
“还是人类那样比较好。”米莉亚感叹道。“想怀孕就能怀孕。”
“但人类女性每个月都要流一次血。每次排卵期之后,卵泡会发育成黄体,分泌激素,促使子宫内膜增厚,等待受精卵着床。但如果没有受精,黄体就会逐渐萎缩,增厚的子宫内膜也会渐渐脱落,而后——就会出血。”我向米莉亚解释道。
“从……从那里流血?”大着肚子的米莉亚捂着自己的嘴巴,“每个月?”
“不止是人类,和人类相似的魔人应该也会这样吧。”我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希望这孩子不是个女孩吧。”
“我……我想要个女孩!”
一直沉默着的伊文忽然开了口。
“你想看你的孩子受苦吗?”米莉亚开玩笑地拍了一下伊文的头。
“……受苦与否,我们没法决定这一点。”
伊文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肚子,侧耳倾听着里面微弱的心跳。
“我只知道,无论怎样,我们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都不是为了让它受苦的。”
戴着眼镜的男人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妻子。
“如果她是个女孩的话,那我只能加倍地去爱她,去弥补这一切。”
“……所以,是因为我的行为吗?”
我尴尬地绞着手,负罪感爬上了我的心头。
“我没有想过会这样……”
“倒也不至于那么严重……毕竟我们其实也不明白这种中途变成魔人是什么情况。”米莉亚无奈地扶着额头,“我之前在调查的过程中听说过兔魔人的情况,兔魔人并不会有明显的流血,它们更多是出现类似怀孕的症状。大概是受到魔族的血统影响,看样子这孩子的反应反倒更像是人类……你的行为大概只是作为开端的某种契机吧。”米莉亚叹了口气,“在这之后,说不定就会像人类一样,会按照固定的周期排卵了。”
“……然后,每个月都会这样?”
“大概……是的。”
我陷入了沉思。
“但是,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米莉亚晃了晃我的肩膀,“等会儿你去见她,也千万别说什么‘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能勉强自己’这种话。”
“为什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清楚情况……不是我过度保护或者扭曲事实,她一直都在勉强自己!但她明明已经不是魔王了!”
“那你也不能说出这种话。”
米莉亚的训斥让我愣住了。
“我听说过这一任‘魔王’的传说。一位没有贵族血统的平民,依靠自己的实力与谋略一路爬到了魔王的位置,带着新兴的贵族阶级狠狠地打了那群唯血统论的旧贵族的脸——包括我曾经的家族。”米莉亚望着房间的方向,“像这样的领袖是不能有一丝脆弱暴露在外的,这点大概已经刻入了她的本能之中。对她而言,战斗,统治,保护,那就是她的生存方式吧。”
“——当你说出那句话时,你是在否定她一路走来的一切。”
我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但是,在我的面前,她明明……展露出了那么多的弱点。”我的嘴唇颤抖着,“我要怎样才能坐视不管?”
“傻啊你。”
米莉亚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那是另一回事。那是因为在她的眼里,你早就不是‘外人’了啊。”
魔王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小腹前压着一块用棉布包着的发热石头。
“身体会慢慢地流血,可能会稍微有些痛,这个时候就要乖乖睡觉,好好休息。”
面前放着的画册里用可爱的语言和图画描述着一个抱着肚子的小女孩,这大概出自伊文之手。看着自己身下的棉垫和发热的魔导石,魔王不得不感叹这俩爹妈确实为孩子下足了心思。
……但她感受到的却不是那样和风细雨的疼痛。
仿佛像有一把刀子,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从她的腹腔里割下肉来。她尝试了各种姿势,无论是蜷着还是坐起,甚至在自己的手腕上掐出红印,都没法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份痛苦上离开半分。胸口的乳房胀痛着,胃里像是翻江倒海,自从到了这里她还什么都没吃,但强烈的呕吐感还是让她干呕了数次。
但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她已经习惯忍受痛苦了,但她却不习惯忍受虚弱。
像是丧失了对于四肢的掌控力,只是抬起手翻动书页都让她感到疲惫不堪,小腹的隐痛正在慢慢侵蚀着她的精神。她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攥紧了拳头又再次松开,听见指骨在自己耳旁发出的咔咔声才稍微放下心来。如果有需要,战斗,应该还是可以的,但自己现在的状态比普罗诺亚那会儿还要弱上不少。
烦闷。心中积郁着一股无名的怒气。她想起了刚刚与医生的争执。自己的反应本不该那么剧烈的,和医生闹矛盾对于面前的状态没有任何好处。但这股情绪似乎不再受她操控,而是不断在她的耳旁煽风点火……这样并不好。激动与怒火都容易埋下隐患,让人丧失理智,做出错误的判断。她反省着自己的表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但是,唯独不想被医生那样说。
魔王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魔王大人?”
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我没睡,进来吧。”
推开房门时,魔王正靠在床头翻阅着什么。“这两夫妻还真是用心。”她指了指手上的画册,笑着说。“这些都是他们为奈拉准备的。”
“是吗?”我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帮你做。”
“不用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咳咳,没什么问题。”她改口道,“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吓人,我很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虽然她咬着牙的样子让人担忧,但我还有更急切的事要告诉她。我鼓足了勇气,对她说出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嗯?怎么了?”她的脸上带着疑惑,“有什么要向我道歉的?”
“刚刚……我不该说那种话的。”我的手无意识地揪着床单,“是我太急躁了。”
我等待着魔王那句熟悉的“没事”,那一套我已经听厌了的客套的说辞,却没能等来她的回应。出乎我的意料,魔王的表情并不像之前那样冷硬坚定,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
“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明明是接受道歉的那一方,她的声音却有些缺乏底气。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一时之间有些慌了神。“补偿……你想要怎样的补偿呢?”
“……”
魔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可以重复一遍吗?”我把耳朵凑了过去。
仿佛是怕被人听见,魔王望了一眼门口,在我的耳旁小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留下来陪我。”
“啊……嗯。”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了床边。
“可以……好。”
魔王突如其来的主动出击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看着她把画册放在一旁,把身体蜷进了被子里,弓着腰,抱着什么东西。
“把手拿过来。”
少有的,是命令的语气。我顺从地把手递给了她。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了片刻的犹豫,但还是轻轻握住了我的小指。
不知是因为温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双颊红扑扑的。
“医生会觉得我很过分吗?”
她的视线低垂着。
我思考了片刻,试探性地询问她:“要听实话吗?”
“……要。”
我深吸了一口气。“很过分。”
小指的指尖忽然传来了一阵刺痛,我低下头,发现小指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牙印。
“说吧。具体是哪里过分。”她鼓着腮帮子,低下头,“……我会听取你的意见的。”
“比如,总是硬撑着;比如,总是自我反省过头……”我一项项数落着她的“罪状”,“……比如,就算到现在也不肯和我说实话。”
“什、什么实话……”她的目光闪躲着,想要靠装傻掩盖过去。
“——你现在很难受吧。”
我叹了口气。“想骗过我的的眼睛可有点难啊。”
魔王沉默了片刻,抓着我的手,把身体蜷缩得更小了一些。
“……嗯。”
“据说,野外的兔子为了增加自己生存的几率,即便受了伤也不会发出叫声,而是忍受着伤痛平静地伪装成健康的模样,避免因为受伤而成为捕食者的目标。”
我的手指动了动,“虽然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但还真是和魔王大人一模一样。”
魔王没有回答,只是用鼻尖蹭了蹭我的手作为回应。真像只兔子。
“所以,在魔王的眼里,我是捕食者吗?”我狡黠地发问。
“不是!”她脱口而出,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大概不是。”
我咳嗽了两声。“虽然我是说过吃掉之类的……但不是那个意思。总之,魔王大人可以稍微信任现在的我吗?不会趁你受伤的时候伤害你。”
她摇了摇我的手指。“可以。”
“那就让我也替你分担一些吧。”
我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痛苦,你的责任,你肩膀上的重担……可以分给我一些吗?”
“唔……”
魔王把脸靠在了我的手上,有些不情愿地开了口。
“……好疼。”
“肚子好疼……然后,很担忧。这里是人类的地盘,万一被教会或者王国的人发现了,可能会很危险。”她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着,“不想看到他们一家有什么危险……更不想看到医生受伤。”
“嗯,嗯……我明白了。”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魔王大人的担心很有道理。不过,你看,我也变强了吧。使用那份力量的话,只要不是对上魔兽,保护你们绰绰有余的。”
“但是,用了那种力量的话,医生你又会……”
“到时候,你会把我变回来的,对吗?”我笑了笑,“我们约定好了。”
魔王终于无话可说了,只是有些不甘地用犬齿轻轻研磨着我的小指。
“然后是疼痛啊……”我摸着下巴,略加思考,“让我想想……有了。”
我俯下身来,在她的耳旁低语。
“可以允许我为你揉揉肚子吗?”
“揉,揉肚子?”
魔王捧着自己的脸往后缩了缩。“会不会有点……”
“米莉亚告诉我,揉揉肚子的话,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也可以让你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我靠在她的身旁,“要不要试试?”
“唔……”魔王捂着自己的脸。
“那,那就……听医生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现在的魔王似乎变得更好搞定了。不过,还是不能操之过急。我隔着被子把手放在了魔王的小腹上,按照顺时针的方向缓慢地揉动。刚刚接触时,魔王的反应还有些不太适应,但她很快随着我的动作渐渐放下心来,原先紧张地绷着的身体也慢慢变得放松,她的呼吸吹拂在我的另一只手上,节奏逐渐变得平稳。
“感觉好一些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头来,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医生,你这样弯着腰……很累吧?”
“……还好。”
我现在的姿势确实有些别扭——一只手被魔王握着,另一只手揉着她的肚子。魔王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拘谨地推开了我的手:“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你还是……去休息吧。”
我当然不打算让快要到手的魔王溜走。
“你不喜欢这样吗?”我显得有些失落。
魔王的脸上浮起两片红云,她的神情少见地有些忸怩。
“我,我……很喜欢。”
破天荒的,魔王居然说了实话。
“……但我也希望医生可以好好休息。”
“我有一个方法。”
我深呼吸了一次,鼓起勇气,开了口,“换个姿势,就可以让我不那么辛苦。可以试试看吗?”
“什么……姿势?”
“从背后抱着。”
我比划了一下这个姿势。
“这样的话,我的动作也会更加……方便。”
我一边在内心感叹,为了能实现自己抱着魔王揉肚子的夙愿,我真是什么瞎话都说得出来。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
“来吧。”
魔王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声音很小,却扯住了我的袖子。
“总,总之……”她的眼睛心虚地瞟向一旁。“来吧。”
简单来说,现在的我正躺在魔王的身后。
不像普罗诺亚的那一夜,现在的我们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搂住了她的小腹。
放松下来的小腹实则相当柔软,但忽然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魔王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手掌处传来了微弱的颤抖。我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手掌,等待着她的反应。
“呼……”
和梦里的那次不太一样,但魔王的喜好应该还是没有变。在我的抚摸下,魔王的气息平缓了许多,似乎是终于安下心来,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满意的哼声。
“为什么呢?”
没有料到的是,魔王忽然向我发问。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困倦,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医生……为什么要留在我的身边呢?”
“这个嘛……这件事很重要吗?”我的呼吸在她的发丝间穿行。
“很重要。”
魔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动作不得不停了下来。
“如果不这样的话……”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我,我没法安心入睡。”
……这算是在撒娇吗?
我有些弄懂了魔王的意思。“还想得到更多的承诺,对吗?”
“不是。”她辩解道,“我只是想要确认,我究竟可以提供给医生什么东西……”
“——什么都不用,只要留在我的身边就可以了。”
我的手反握住了魔王的手,一根一根地抚摸着她的手指。
“只是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直到最后一刻。”
魔王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她的身体忽然向我的怀里靠了靠。
“咦……?”
她的背紧靠着我的胸口,身子却仍在有些不安地打颤。“我的问题……就到此为止了。”她的声音很小,“继,继续吧。”
这次,是实打实的拥抱。
魔王现在的脸想必已经烧得通红了吧——尽管对此十分好奇,非常想要把她的身体转过来看看她的表情,但我还是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魔王随着我的动作发出了微弱的喘声,却只是顺从地贴得更紧了一些。是因为激素的影响,还是什么别的?我能感受她在用头轻轻蹭着我的脸,任凭微弱的喘息声填满了我们之间的空间——她甚至不再咬住嘴唇苦苦忍耐。
明明只是揉肚子而已,魔王的表现却有些……太过可爱了。
我的手在她的小腹上继续转着圈。魔王的兔耳抖动着,腰肢无意识地扭动了几次,却没有想着要逃开。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魔王。像是跟随着自己的本能,她的身体懵懂地迎合着我的手掌,双手则抓着我的另一只手臂,像是生怕我逃走一般。“医生……”她用脸轻蹭着我的手臂,低声喊着我的名字,“医生……”
我的理智正处在危险的边缘。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喉咙动了动,嗅着魔王的头发,把持着自己动作的幅度与界限。但对于魔王来说,这种程度的拥抱和抚摸就足够让她感到满足。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满意的回应声,像是一只被人摸得舒服地呼噜噜的猫。
“不用担心那么多。”我在她的耳边用悄声低语,“好好休息吧。”
她再次蹭了蹭我,算是回应。我们的心跳随着身体的紧贴而重叠在一起,但我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魔王的要快上许多。幸好魔王仍未意识到这一点。
怀中渐渐传来了轻微的鼾声,我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那个时刻警惕着一切的魔王,放下了自己的戒心,蜷成了柔软的一团,在我的怀里酣然入睡。
趁着她没有注意,我悄悄亲了亲她的耳垂。
“做个好梦。”
再次苏醒之时,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缓缓抬起了眼皮,伸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动作仍未舒展开,便发现怀中的兔子还紧闭着双眼,看样子身体上的疲劳让她也变得更加贪睡了。我小心地挪动着肢体,在尽量不吵醒她的前提下把手抽了出来,绕到了她的正面。
那对兔耳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轻微地摆动着,几缕白色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庞。我端详着她沉睡着的模样,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思考片刻,把脸慢慢靠了过去,耳旁均匀的呼吸声被我慢慢靠近的吐息打乱了节奏。我无声地笑了笑,把手指轻轻放在了她的嘴唇上。
魔王的脸在刹那间涨得通红,她紧闭着双眼,抿着嘴唇,却不敢动弹,还想要装作睡着了的样子。我憋着笑,决定揭开她最后的伪装:“魔王大人,醒了多久了?”
魔王睁开了双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嘴唇上的手指,转眼间便明白了我的诡计。她看了看我的手,又看了看微笑着的我,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眼角闪烁着泪光。
“呜……呜啊……”
她把被子一拉,罩住了头,缩成一团藏进了被子里。
“哎呀……没事啦,没事啦。”我拍着那一团被子魔王,尝试把她哄出来,“我知道的,魔王大人是怕吵醒我,所以才没有先起床……”
“然后,魔王大人昨天晚上的表现,主要是因为生理周期会影响激素水平,所以变得易怒,以及想要被拥抱,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我给她找好了台阶。
过了半晌,被子旁探出了两只兔耳,紧跟着的是魔王的脑袋。
“是……是因为那个吗。”她小声地说,“那也没办法了……”
“——那么,您对我昨晚的服务还满意吗?”
我笑眯眯地望着她。
“呜——”
魔王一愣,脸红得更厉害了,猛地把被子一拉,又缩了回去。
魔王-被子合体形态
“她的情况怎么样?”米莉亚端着一碟圆面包放在了我的面前。
“看起来应该好些了。”我向着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次我就不久留了,拿到了你配好的药,也看到了奈拉活泼的样子,我也算放心了。”
“这就要走?”米莉亚看起来有些失落。“不多住几天吗?”
“不了。最近局势不太安定,我还是尽量和她留在森林里,安全一些。”末了,我又补充道,“你也要注意安全,谨慎一些。”
米莉亚似乎欲言又止。她端起牛奶壶,为我倒了些牛奶。“那你至少得帮我个小忙,多留半天,怎么样?”
“什么忙?你尽管说。”
“帮我把我配的药送去山下的村子里。之前都是让奈拉一个人去的,但自从上次奈拉被人拐走之后,我就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了。”米莉亚用抹布擦了擦桌面,挑了挑眉毛,“让你跑一趟腿,不算过分吧?”
“挺过分的!你知道我的体能有多差。”我抗议道。
“所以你才该锻炼了。”米莉亚拍了拍我的肩膀。“药我放在门口的篮子里了,快去吧,要不然奈拉又该缠着我了。”
“小羊羔,小羊羔,我亲爱的小羊羔~”
奈拉披着斗篷在细密的小雨里跳来跳去,哼着曲子,蹦蹦跳跳地踩出了一片片水花。这个年纪的小孩确实闲不下来,光是把她拉在身边我就费了不少精力,上下山则更是要了我的老命。我一手握着篮子,一手握着孩子,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奥塔莉亚当年好像也是这么闹腾……还会用火烫人。我看了一眼身旁欢腾的小熊,好歹这孩子还没学会法术。
雨并不是很大,但脚下的泥土路也有些泥泞不堪,这个天气根本就不适合出门。我在心里暗暗埋怨着这位把我当育儿保姆的老友,琢磨着走的时候得多拿几瓶酒才是。
“奈拉,你知道这药是送给谁的吗?”我随口向她提问,想要以此消解她无处安放的精力。
“知道!”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是给锡克家的!”
“锡克?”
“锡克是我的好朋友!”奈拉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锡克的妈妈也是妈妈的好朋友。妈妈说,她生下我的时候,就是锡克的妈妈帮的忙。”
这么说来,我记得确实听米莉亚说过,当年奈拉的降生比预产期要来得更早,我没能赶上,她的孩子是由一位人类医生负责接生的。
“锡克的妈妈也是医生吗?”
“嗯!”奈拉点了点头,“但是锡克的爸爸生病了,锡克的妈妈也没有办法,妈妈就一直在帮他们。”
听起来确实像是米莉亚会做的事。说实话,我一直对她的这类做法颇有微词,也向她提过不少意见,但……毕竟是米莉亚。如果会听劝,倒不像是她了。
“奈拉真能干,那……”
一支箭矢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我的大腿飞过——如果不是身后伸出的黑色液体强行拉开了我的身体,现在我的腿已经被箭矢贯穿了。我在下一秒抱住了奈拉,向路旁的树丛里滚去,黑色的流体在我们的身后织起了一层薄薄的屏障。透过屏障上的小孔,我警惕地向身后望去。
“出来吧,我们看见你了。”
一高一矮的两人披着深色的斗篷,向我们的藏身之处缓缓走来。一支箭矢射在了我的脚边,这大概是他们的警告。
奈拉乖巧地呆在我的怀里。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吵闹,却也并不害怕。这只圆耳朵的小熊警惕地蹲在我的身前,抱着篮子,默不出声,像个小大人一样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我把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看样子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突发状况了。
“看起来,咱们要先解决坏人才行呢。”
随着他们渐渐逼近,我逐渐看清了两人的身形。
走在前面的是个壮实的男人,藏色的斗篷之下是破旧的轻甲。他的眼睛藏在斗篷的阴影之下,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朝着我们藏身的地点缓慢前行。尽管被斗篷遮住,我也能明显地看见他头顶的长角——是魔人。
跟随着他的脚步,是一位同样衣着粗糙的少女。少女的弩箭一直瞄准着我们的方向,斗篷下的双眼如猎鹰一般紧紧盯着我的动作。、
“钱。”注意到了黑色的液体,他在几步远的地方谨慎地停下。“你也不希望那个小孩受伤吧。钱,还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么看来,大概是山贼一类的家伙。格兰缪德毕竟只是个小村庄,这类小地方的守备力量大约只有一两个守夜人,村庄附近有盗贼作乱也是无可奈何的。这两个盗贼没有成团行动,也没有呼唤同伴的动作,要么,他们的实力足够强,要么,就是他们也不太专业。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装着钱币的小袋子,缓缓把它用脚推向一旁,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之中。“我身上只有这些了,老爷,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少女想要向前一步,却被男人拦了下来。男人谨慎地打量着地上的钱袋,没有动弹。“那个篮子呢?拿出来。”
“不值钱的,就是些调味料……”我摇了摇篮子,药瓶互相碰撞,发出了叮叮哐哐的声音,“就算卖出去也值不了几个钱,您就饶了我们吧。”
“拿过来。”男人的命令不容动摇。
“这……”我继续拖延着时间,“您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男人上前了一步。“你要是乖乖听话就不会受伤。”
我犹豫了一会儿,从奈拉的手中接过用布罩着的篮子,把它放在了脚边。“您……您来拿吧。”我举起了双手。
男人拦住了少女,逐渐靠近了地上的钱袋与篮子。
比起强盗,从腰间那把明晃晃的剔骨刀看来,他们的打扮倒更像是猎户。我琢磨着二人的身份,掂量着下手的力度。
要么还是尽量别伤到,之后就把他们扭送去村里吧。做好决定之后,我平静地等待着男人的靠近。
在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篮子的那一刻,几条由流体组成的黑蛇从泥地中飞出,在刹那间沿着他的皮肤向上牢牢控制住了他的四肢,那把刀也被轻易地弹飞在外。身后的少女仍未察觉到异样,但在我堵住男人的嘴之前,他朝着身后大吼:“快跑!”
看样子我没猜错,比起反击,他的第一反应是让身后的少女逃跑,在盗贼中也只能算是三流。可惜之前他们留给我的时间太长了。几乎是同一时刻,少女脚下泥泞的土地中钻出了几条相同的黑蛇向她扑去,少女狼狈地向一旁闪开,却为时已晚。
但男人的反应超出了我的意料:他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更大,居然挣脱了一只手臂。刀已经被我远远弹飞,我冷静地尝试再次控制他的手臂,但他却没有尝试捡起刀,而是把地上的篮子朝空中扔去。
数个封好的陶瓶朝着少女的方向飞去,我咬了咬牙,召回了少女身旁的流体,转而让它们接住空中的陶瓶。少女趁机三步并作两步钻入了路旁的树丛,刹那间便没了踪影。
四散的陶瓶被黑色的流体一个个接住,擦拭干净,放回了被打翻的篮子中。男人的手脚这次被我牢牢地缚住了,咬牙切齿地望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瞥了男人一眼,一条黑蛇突然沿着手臂的皮肤绕上了他的喉咙,突然死死勒紧,男人的脸转瞬间憋得通红。
我看着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现在提出这个问题,可能有些不太合适哦?”
确保医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魔王慢慢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窗外的雨声扰得魔王有些心神不宁。不,她心里清楚,并不是雨声,而是昨晚至今发生的一切让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被医生……拥抱了。
是实实在在的,温柔和暖和的拥抱。医生的怀抱仿佛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印记,他所触及之处全都在隐隐发烫。
被拥抱的那一刹那,先是不安,而后某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情充盈着她的胸口。她蜷缩在医生的胸前,紧紧地靠在对方身上,贪婪地感受着传来的体温,把医生的手牢牢抱在自己的怀里,用微弱的声音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医生”,说到底只是个代称罢了。
魔王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直透骨髓。
对。没有错。至今为止,她甚至连医生的名字都尚未知晓。她明白医生有太多的秘密,有太多无法对她明说的话,但所有的疑虑都被淹没在了那些暧昧的接触与温柔的笑容之中。
只有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之时,才能窥见那层伪装下的些许真相。在他的梦中倒下的模糊身影,自我谋杀的举动,身体濒临崩溃之时用尽全力保护她的姿态和那疲惫而痛苦的眼神。“医生”的身影仍旧仿佛被迷雾笼罩。她以为自己前进了许多,握着他的手,小鹿乱撞地沾沾自喜着,却没有解开任何一个谜团。
真是……幼稚。
那些懵懂而跃动着的感情在刹那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空洞。在空洞的那一头,魔王仿佛看见了医生的身影。那逐渐碎裂、溶于黑色的单薄身形在风中摇摇欲坠,用悲伤的眼神望着她,嘴角却仍带着一丝苦笑。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脑仿佛被窗外的冷雨洗涤了一遍,逐渐变得冷静清晰。
演员正在逐渐到场,为了之后的计划,差不多也该做些正事了。
和格鲁米进行了例行的通讯之后,魔王捂着腰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腰疼和小腹下坠般的疼痛同时侵袭着她,但她还必须面对王城那边的一篓子破事。芙洛在普罗诺亚事件时囚禁了格鲁米,直接导致她无法从上级联络艾德伍斯,不得不假借身份与他直接接触。她知道那只猫没什么好心思,但现在的她确实没什么心力去应付那只狡诈的黑猫。
最大的忧虑还是在于格兰缪德。这座村庄再小也是人类的地盘,从名义上来说,她和任何一个魔族都没有权力干涉这里发生的一切。一种隐隐的不安始终盘旋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尽管只是个小村庄,但格兰缪德这个名字对魔族们而言却并不陌生——
传说,这里是初代魔王与初代魔将旅途的终点。
但对于魔王而言,麻烦的是另一件事。就在三十年前,女神戈德于格兰缪德降临,人类正式开启了神授君权的时代……这段历史在她恶补文化课程时已经烂熟于心。医生大概不会知道,每年都有大批的魔族学者分析女神、格兰缪德和初代魔王的关系,这些文章她少说看了也有数十篇,大抵都没分析出什么所以然。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此之后,格兰缪德并未因此鸡犬升天,反倒是被教会严加管控。对于这类边陲村落而言,断绝了与魔族的交易不算是件好事,而米莉亚的住所偏偏选在了这里。从抵达的那一刻起,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
……但,这些话又不适合告诉医生。魔王能感受到,来到格兰缪德的医生远比在普罗诺亚时要轻松不少。他是人类,这里是人类的地盘,身边是久违的旧日好友,对他而言,或许这才是真正能令他放松的旅程。
所以……自己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忍着再次袭来的腹痛,魔王强打精神,想要在脑海中再次梳理一遍计划的脉络,却听见身后传来了歌声。
不,并不是某人歌唱的声音,而是从机器——大概是人类前段日子流行的那种“留声机”中发出的乐声。她转过头去,察觉到了什么:声音的方向,似乎来源于阁楼。
“那是您的丈夫吗?”魔王向着在厨房忙碌的米莉亚提问。
“是的!”刷着盘子的米莉亚扭头回到道,“他一早钻进了阁楼画画,说着什么‘完蛋了要画不完了’……你想上去看看他吗?”
魔王点了点头。
阁楼的门是虚掩着的,魔王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
“你好?”魔王轻轻推开了门,门后却似乎推倒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惊得她手上动作一停。等待片刻之后,门内依旧没有反应,她便小心地侧身钻进了房间。
“伊文……先生?”
阁楼里的景象杂乱得不像话,留声机在一堆画板上兀自地转着,四处随意堆放着画布和颜料瓶,让人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但越过这一切,摆在画室中央的那个画架却牢牢抓住了魔王的目光——
那是晴空下的一片向日葵。
鲜活的色彩与明亮的花朵仿佛像太阳一般驱散了阁楼里的阴湿潮气,连窗外连绵不绝的小雨似乎都要为此退避三分。粗犷的笔刷堆积成了厚实的白云与栩栩如生的向日葵,把一团暖阳留在了这小小的画室里。
“啊,你好,你好!”
一旁的画材堆忽然动了动,一只手推开了一块画板,渐渐爬了起来。“刚刚画完,我想躺着歇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真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是我打扰了你。”魔王连忙抓住了那只手,把他拉了起来。“我是贤者的助手。”
“你好,你好……”胡子拉碴的男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沾着颜料的手抹了一把脸,脸上又多了一条蓝色的痕迹。“为了画这幅画,昨晚我就睡了三个小时。”他拉过画架前的椅子让魔王坐下,自己则干脆坐在了地面上。
“这张画,我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才找到感觉,把我折腾得够呛。”他的语气里有些埋怨,嘴角却又带着笑容,“怎么样,喜欢吗?”
“相当了不起的艺术品。”魔王感叹道。
“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把画架转了过去,神秘兮兮地对魔王说:“别告诉我老婆啊,这是给她留的惊喜。”
“惊喜?”
“明天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每年我都会送她一幅画,今年差点没赶上。”伊文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每年我画的内容都不一样,今年这次她肯定猜不到。”
看着对方认真的样子,魔王笑了笑,打趣道:“万一她用占卜算到了呢?”
“那……那……”伊文梗着脖子,“那是犯规!”
当红歌女那曼妙的歌喉被灌进了一张黑色的盘子,顺着留声机的喇叭缓缓流出。人类的这些小发明还真是有趣。魔王的手指随着旋律敲打着椅子的扶手,闲散地向一旁的男人提问。
“在结婚之前,你了解魔族吗?”
“压根没接触过。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怎么了解我老婆以外的魔族。”伊文慵懒地靠在堆起的画材上,点燃了手中的烟斗。“我很专一的嘛。”
“什么都不懂,还敢和魔族结婚?”魔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谈过恋爱没?”
男人的反问让魔王有些措手不及,“没……没有,怎么了。”她硬着头皮回答道。
“哼哼——”
伊文看着她的表情,意味深长地摇了摇手指。
“所以嘛,这你就不懂了。要是什么都知道了才没意思呢,恋爱啊,就是不了解才会想要去探索,就是在探索未知的过程中才会陷入爱河。就算是到了今天,我老婆偶尔也会展露出不为人知、令人心动的一面呢。”伊文神秘兮兮地对她说,“我前几天才发现,她居然会害怕雕好的南瓜头,和奈拉一起做手工扮鬼的时候,戴着南瓜头的我差点被她揍烂脑袋……”
……那不还挺可怕的吗。魔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并不是因为了解而爱,是因为爱而去了解。”
男人的话让魔王一愣。
“怎么样,我刚刚想出来,还挺有那个意思的吧?”伊文得意地摸了摸下巴。“那么……你的心里也应该有答案了吧,助手小姐?”
那个壮实的男人一路上一言不发。我也无心与他继续纠缠,把他移交给当地的守备队之后,奈拉领着我来到了锡克的家里。
“锡克!”奈拉欢快地跑进了院子里,摘下了自己的兜帽,“我来啦!”
自从进了村子之后,奈拉一路上谨慎得不像个孩子,她抓着自己的兜帽,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甚至比我还要更加紧张一些。只有此刻,她才仿佛恢复了孩童应有的模样。“锡克,锡克!我昨天又想到了一个很厉害的怪兽,我画给你看!”
一个面容有些憔悴,穿着干练的女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小奈拉,你又来啦。”她疲惫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一个衣着破旧的男孩从她的背后钻了出来,跑向了奈拉。“你来了,奈拉!”男孩有些灰暗的眼睛里闪起了光芒。
女人在看见我时迟疑地停了下来。“你是……?”
“我是米莉亚的朋友。她怕奈拉一个人不安全,让我陪着她一起来。”我把手中的篮子递给了她,“你是罗塞尔,对吗?”
“是的。”罗塞尔有些拘谨地接过了装着药瓶的篮子,“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医生就行了。”我微笑着,“我听米莉亚说,你也是医生?”
“不敢,不敢,只是久病成医,自学成才罢了。”罗塞尔苦笑着,“我老公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们也是听说这格兰缪德附近的山林中还留有不少草药才搬来的。”
“像是芥子草、摩羽叶这些药草,在内陆基本已经被药商们垄断了,要想自己配药,就只能去杳无人烟的深山里寻找,或者是来格兰缪德这种边境的小地方……”
说到这里,罗塞尔叹了口气。
我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草药的气息,看样子她自己也有一口煮药锅。
“不过,米莉亚的药比我的管用多了。”罗塞尔数着篮子里的药瓶,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可真是了不起……”
米莉亚的魔药确实不一样。并非直接治疗病灶,而是从魔素学的角度调控体内的魔素流向,甚至与“大流”产生共鸣,帮助身体自主恢复。这种水平的魔药,在黑市里必然会被炒出天价,她却把它们无偿赠与友人。只能说,确实是那个米莉亚做得出来的事。
虽然我总是埋怨她的做法,但若不这么做,反倒不像是米莉亚了。
罗塞尔的家看起来并不富裕,她大抵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手中的药究竟有多么珍贵吧。看着一身补丁的锡克和奈拉在屋子里无忧无虑地打闹,我靠在一旁微笑着。或许这样也挺好。
“要我说,就该把这家伙退回去。”
个子高些的守备队队员在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壮实魔人旁边绕着圈子,个子矮些的那位则坐在一旁,闷声抽着烟。见矮的不说话,高的继续说道:“那个外乡人,居然就这么把他扔在了咱们这,你说这不是给我们找麻烦吗?这下好了,还得看着这家伙,难不成还要管他吃住?”
被捆住的魔人一声不发地盯着二人。
“要不,咱们干脆把他放了?”高的那个试探着同伴的口风,“让他找那个外乡人麻烦去。”
“放了?”
矮的那个忽然厉声骂道。
“要是他在村里胡作非为,你来负责?就你这个小身板,打得过他?”
“这……”
高的那个顿时没了声响,畏畏缩缩地坐了回去。
“成天说话不过脑子,就该让新来的神父把你的嘴给封上。”矮的那个指着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老人家也不会有闲心管我们这点破事……”
高的那个小声嘟囔着,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有人吗?”
“诶,来了。”高的那个散漫地应着,待到看清门后来人时,才一哆嗦,精神了起来。“牧师……神父大人!你们两人怎么来了?”
走在前面的牧师恭敬地把身后的白发苍苍的神父请了进来。“神父大人刚刚落脚不久,正在四处熟悉村里的情况,你们……唉,这里怎么还有个人?”看见了魔人头上的长角,牧师的脸刹那间黑了下来。“魔人?你们居然允许神圣的格兰缪德里有魔人?”
高的那个顿时抖成了筛糠,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矮的那个则上前解释道:“这是附近山里的山贼,袭击了一个外乡人不成,还反被对方捉了起来,送到我们这里。我们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出于责任,只能先看管着他,防止他污染神圣的格兰缪德……您说是不是?”
牧师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身后的神父却笑着走上前来。“不错,不错。女神也一定能看见你们的尽忠职守。”
“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矮的那个眼疾手快地拉着高个的一起跪下,“是您领着我们窥见了女神的光辉,不再遭受蒙蔽。”
神父用手指触碰了面前两人的额头。“愿女神垂怜于她忠诚的羊羔们。”
“说回来,这头误入歧途的野兽……”神父看向了一旁被捆住的魔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它?”
“这,不瞒您说,其实我们还没有头绪……”
“噢!”
神父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等等……等等,我认识这个孩子,卡尔森,是你吗?你的妹妹莫斯卡去哪了?”
一旁的牧师有些不可置信。“您……您居然认识这头卑劣的魔人?”
被他唤作卡尔森的魔人惊愕地抬起头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噢……孩子,过来,过来。”
在牧师和守备队的二人惊愕的目光下,神父搂住了高大的魔人。
“来吧,孩子。”神父推了推魔人,“你们能出去吗?我想和这孩子单独聊两句。”
“你是谁?”
卡尔森疑惑地望着面前的老人。
“你们是从埃尔格堡过来的,是吧。”神父在一旁坐了下来。“我曾经是那里的牧师,我认识你的父母,格瑞斯和卢卡斯,对吗?”
“你……你认识他们……”
卡尔森的身体颤抖了起来,“那你知道他们当时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唉……”
神父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那个时候,各地都燃起了‘魔族审判’的火焰。尽管不是魔族,但埃尔格堡,‘魔人之乡’的魔人实在太多了。教会下了死命令,埃尔格堡的每一户魔人家族至少要交出一位魔族。”
“你的父亲无法接受这一点,他选择闯入教会与我们公开对决,在杀死了我们的数位牧师之后,他被一位圣教徒杀死了。”
卡尔森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的母亲和我是朋友。你的父亲死后,你们家如果要交出‘魔族’,就只能交出你或者你妹妹……格瑞斯她向我苦苦求情,才换得了为你们献身的资格。”
“——为了保护你们,她把自己作为魔族献给了教会,经历了……审判。”
神父叹了口气。“你们现在的生命是她拼尽一切才换来的,所以你们才不能自甘堕落。尽管你们的血管里流着肮脏的魔血,但我相信在接受了女神的教诲后,你们也一定能稍许拖离愚昧的苦海……”
“——为什么!”
魔人忽然朝着神父的方向猛地一顶,却被绳子束缚在原地。“你明明可以放过她的吧……你明明可以放过我们一家!”他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老人。“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们出城,我们就可以逃进山林里……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逼上死路,为什么!”
“而且,母亲她……”
卡尔森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明明是人类啊!”
神父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惊吓。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当然不行。”
老人朝着目眦欲裂的魔人和蔼地笑了笑。
“因为我们不能背叛女神的意志。”
屋内传来了一声巨响。牧师吓得从门口跳了起来,矮个的守备队员则大步上前推开了门,头上沾着血的神父从门内向他倒了过来。
牧师发出了一声尖叫,高个的守备队员差点昏了过去,只有矮个的稳稳接住了神父。“您没事吧?”
神父捂着头,喘着气,看样子还活着。门里的魔人差点就要挣脱身上的锁链,额头上沾染了神父的血,恶狠狠地盯着神父,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矮个的守备队员抄起墙边的铁棍,狠狠揍在了魔人的头上。被捆住的魔人来不及躲闪,头和身子都挨了好几棍,才缓缓倒了下去。
“竟敢,竟敢伤害神父,伤害神父就是在忤逆女神的威光!”牧师高声喊叫道,“处刑!必须对这个异端降下刑法!”
矮个的看着牧师,仿佛在犹豫什么,没有动弹。
“你还在看什么?”牧师全然不管一旁的神父死活,叫嚣着拖住了捆着魔人的铁链。“快来帮我,把他拖去村口的十字架!”
“你,照顾好神父大人。”矮个的指了指高个的,“……我过会儿回来。”
我正牵着奈拉走在村庄泥泞的小道上,忽然听见远方的教会传来了钟声。沉闷的钟声敲了六响,我正有些纳闷,身旁的房屋纷纷打开了大门,村民们争先恐后地朝村口赶去。
“怎么了?”我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拉住了一个村民询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六响钟声,要审判了!”村民的眉目间满是欣喜,“多么难得!你要来的话就快些,要不然可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审判?”
“赶不上扔石头了!”村民已经跑远了,对我喊道,“你要是来晚点,就只剩一滩泥了!”
我眉头一紧,看了一眼奈拉,又有些不放心,犹豫再三,还是牵着奈拉朝着人群的方向快步赶去。
当我到达村口时,十字架旁已经里里外外围起了几圈人——我都不知道这小小的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人。他们呼喊着,欢笑着,地上的石头不断朝着十字架飞去。
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已经血肉模糊,他像一具死尸一样毫无生气地被吊着手脚,只有被砸中的时候偶尔发出的哼声才能证明他还活着。我皱着眉头,忽然瞥见他的头顶有两根长角——
是我被我抓住的那个魔人。
愤怒与愧疚感转瞬间侵占了我的大脑。我让奈拉在一旁躲了起来,冲向了魔人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魔人与人群。“先等等!”我大声呼喊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必须遭受这样的刑罚?”
脸上传来一阵钝痛,一块沾着血的石头掉在了我的脚边。一个神职人员打扮的家伙站了出来。“你懂什么!这家伙亵渎了女神,伤到了神父,难道你要代他受难吗?”
“就算如此,也罪不至死吧?”我冷眼望着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伤及神父,也是按照伤人的轻重来判定罪行。我所在的城镇从未有过这种刑罚。”
“这里可是女神降临之处!”那神职人员上前一步,“我是牧师,是女神的代行者,你又是什么人?”
在这里使用能力或许不太合适,我思考着。“你们的神父呢?让我和他聊聊,我是一名魔药学家,和不少神父都有过来往……”
“魔药学家?”
他冷哼了一声。
“继续给我砸!”
在他的号召下,村民们犹豫着又拾起了石头。我皱着眉头,黑色的流体悄悄从脚下散开,向着牧师飞驰而去。
当我到达村口时,十字架旁已经里里外外围起了几圈人——我都不知道这小小的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人。他们呼喊着,欢笑着,捡起地上的石头不断朝着十字架扔去。
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已经血肉模糊,他像一具死尸一样毫无生气地被吊着手脚,只有被砸中的时候偶尔发出的哼声才能证明他还活着。我皱着眉头,忽然瞥见他的头顶有两根长角——
是我被我抓住的那个魔人。
愤怒与愧疚感转瞬间侵占了我的大脑。我让奈拉在一旁躲了起来,冲向了魔人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魔人与人群。“先等等!”我大声呼喊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必须遭受这样的刑罚?”
脸上传来一阵钝痛,一块沾着血的石头掉在了我的脚边。一个神职人员打扮的家伙站了出来。“你懂什么!这家伙亵渎了女神,伤到了神父,难道你要代他受难吗?”
“就算如此,也罪不至死吧?”我冷眼望着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伤及神父,也是按照伤人的轻重来判定罪行。我所在的城镇从未有过这种刑罚。”
“这里可是女神降临之处!”那神职人员上前一步,“我是牧师,是女神的代行者,你又是什么人?”
在这里使用能力或许不太合适,我思考着。“你们的神父呢?让我和他聊聊,我是一名魔药学家,和不少神父都有过来往……”
“魔药学家?”
他冷哼了一声。
“继续给我砸!”
在他的号召下,村民们犹豫着又拾起了石头。我皱着眉头,黑色的流体悄悄从脚下散开,向着牧师飞驰而去。
“——停手。”
飞来的石头忽然被什么东西接住了,凝滞在半空中。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挥舞着手中的细剑,空中的石头在刹那间化为齑粉。
“我不允许我的家乡有这种事发生。”
红发的少女把细剑收回了腰间的剑鞘,威风凛凛地站在人群之前。
“你,你又是……”牧师指着红发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不是守备队那个泡利的女儿莉兹吗?你又来捣什么乱?”
“我是——勇者!”
少女再次抽出剑,一阵光芒忽然照亮了这片阴雨中的土地。
“这道圣印就是证据。”少女甩了甩自己的马尾辫,“作为现任勇者,经历试炼之后,得到女神承认的证据。你认为是作为牧师的你,还是得到了圣印的我更能代表女神的意志?”
“这……”牧师一时语塞。
少女一抬手,魔人手上的锁链应声而断,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血肉模糊的魔人。“伤人之人,当然要受到惩罚,但绝不是以这种私刑。”她从处刑台上睥睨着脚下的人群。“告诉神父,这个人我先接手了,之后再转交给他。就这样。”
魔人被搬到了红发少女莉兹的家里。我利用随身的药物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魔人的状况渐渐平稳了下来。“刚刚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松了一口气,望向身后的少女。“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事态的发展不敢想象。”
戴着兜帽的奈拉跟在我的身旁,学着我的样子向少女道谢。“谢谢你,姐姐!”
“这,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嘛!”少女有些不好意思,转而又挺起了胸膛,“毕竟我是勇者……我可是勇者哦!”
“别那样夸她。”
房间的角落里,一位抱着法杖的少年冷冷地发话。
“你看,这家伙,一不注意就会得意忘形。”
“哪……哪有!”少女撅着嘴抱怨道,“艾利克斯!我们不是冒险路上的好伙伴嘛!”
被她称为艾利克斯的少年叹了口气,向我解释道。“总之,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确实是获得了女神承认的、实打实的勇者,让你见笑了。我是勇者小队里的魔导师,艾利克斯。”
“你们就是现任的勇者?这么年纪轻轻就通过了女神的试炼,真是了不起。”
勇者小队啊……真是个令人熟悉的名字。
“不过,现在人类和魔族之间签订了和平条约吧?那你们也不用冒着巨大的风险刺杀魔王了吧。”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要啊。”
莉兹的话让我一怔。
“和平……只是暂时的嘛。”莉兹苦笑着,“总有一天,我们必须要派上用场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都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四处旅行,磨砺自己的实力。”
杀死……魔王啊。
黑色的液体从我的脚下悄然流出。要不要在这里处理掉他们呢?
不,果然还是算了。
我看着一旁的少年少女,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他们真的看得见那一天吗?
“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我朝着莉兹挥手。
“对了!”
莉兹忽然喊住了我。
“你说,你是魔药学家,对吗?”
“……怎么了?”
我本能地将奈拉往身后推了推。
“那么……”莉兹咳嗽了两声,看了一眼一旁的艾利克斯,对方则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你应该挺有钱的,对吧?”
“算,算是有一些钱吧?”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
红发的少女,现任勇者莉兹,忽然凑到了我的跟前。
“——你能不能雇佣我们啊?”
“哈?”
“虽然说要开始磨砺实力的旅行,但是我们的旅费已经被这家伙丢在上一个城镇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急着回家。”身后的艾利克斯叹了口气。“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需要路上的护卫服务之类的吗?我们俩的实力绝对有保证。”
我看了一眼无奈的少年,又看了一眼泪眼汪汪望着我的少女。“拜托你了。”莉兹揉了揉眼睛,“我爸说,我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所以如果不交房租和伙食费,他就要把我赶出去……还得交两人份的!”她埋怨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魔导师少年,少年耸了耸肩,权当没看见。
“好……吧。”
我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不过,肯定不能带他们去见米莉亚。
“我接下来要回到我的住所,灰雾之森。只不过我还要去接一个同伴,明天早上,我们在村子里碰头吧。至于报酬……五个金币,可以吗?”
听见了我开出的价格,莉兹的眼中放出了光芒,她点头如捣蒜。“可以,太感谢你了!我会把路上威胁你的家伙都打趴下的!”
……只有我和魔王,也能处理大部分的问题就是了。不过,最近确实不太平,多两个这样的护卫,倒也不算是坏事。
说起来,也已经有一整天没有见到魔王了。
一路上遇见了太多事,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只有现在放松下来的此刻,我才再次想起了魔王。她的身体怎么样了?和米莉亚相处得融洽吗?
——此刻,她也会想念着我吗?
一见到米莉亚,身后的奈拉就钻进了母亲的怀里。“妈妈,今天奈拉做了很多事!奈拉超级能干!”
我拍着奈拉的肩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寻找着魔王的身影。“怀特她呢?”
“嘛……”米莉亚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她在那边等着你呢。”
魔王不安地站在餐桌前,看起来有些古怪。“你,你回来了。”她抬起眼来看了一眼我,又快速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怎么了?”我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不是……”魔王扯着自己的衣角,四处张望着,“那个……”
伊文忽然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向魔王举起了拇指。
“成败在此一举了,一鼓作气!”
“……总之!”
魔王深吸了一口气,把身后的东西递给了我。
“这是我……一天的成果。”魔王的不敢直视我,也不敢直视自己手中的盘子。“看,看起来很奇怪对吧?但是应该能吃……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盘子里是一块形状干瘪的小蛋糕——无论如何,至少还能看出来是一块蛋糕。在蛋糕的顶端点缀着几朵不太规则的奶油花,看起来制作者花了不少心思去调整奶油的造型,但似乎成效不佳。不黑,不焦糊,没有怪味,大概是能吃的。
“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魔王一愣,犹豫着点了点头。“……是上次的回礼。”
“只是这样?”我把手放在了背后,低下头来。
魔王拿着盘子的手有些发抖,“还有……”她闪躲着我的目光,“医生,昨晚照顾了我……我很感动。”
我接过了盘子,却仍不打算放过她。“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当然,这是和米莉亚事先通过气的结果。
魔王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向我发问。
“——我想知道医生的名字。”
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我呆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为什么是名字?
我本以为她会询问我生日、爱好云云,早已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却没想到她提出了这样意料之外却合理的问题。精心准备好的话术噎在嘴边,我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卡住了喉咙。
大多数情况下,我不需要使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用“医生”或是“贤者”的代号蒙混过关。偶尔需要的时候,我会随口杜撰几个假名出来。至于关系更加紧密的朋友,我会告诉他们,就叫我“医生”吧。
……这一次,我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名字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我的名字……”
我一时语塞。
等了半晌,魔王察觉到了些许不对,我看见她的眼神由疑惑渐渐转为失望。“不能告诉我吗?为什么?”
“我……”
我尴尬地把手中的蛋糕递还给她。
“我们晚点再聊这个话题,好吗?”
真是最糟糕的逃避方法。
我看见魔王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灰暗。她的手颤抖着,忽然一把抢过盘子,转身躲进了房间里,狠狠关上了门。
“魔王大人?”
我敲响了房门。
总之,在得知了我的所作所为后,我接受了米利亚夫妇的“亲切教诲”。现在的我端着一碗温暖的杂蔬汤,站在房间的门口,打算老老实实认错。
说是这么说,我其实毫无头绪。究竟该怎样和她解释?这一次,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理亏词穷。
我不想在这一点上和她撒谎,但我也没法告诉她真正的名字。
房间里没有回应,我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没锁。“我进来了?”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第一眼没看见魔王的身影,我的心里一紧,但很快就发现床上的被子鼓起来了一团。听见了我进门的声响,那一团被子动了动。
“魔王?”
我把手中的热汤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床。
“……不要过来。”
魔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过来。
“好……好。”
我停下了脚步,在床尾坐下。“刚刚……总之,我在反省了,对不起。”
“名字。”
魔王依旧没有露出头,而是固执地躲在被子里。
“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我可能……”
“名字。”
“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啊。”
我看见那团被子正在轻微地发抖。
“我知道,医生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自己的苦衷,所以我不会问医生太多的问题……”在那团被子之下,魔王的肩膀大概在微微颤抖,“但是……仅仅只是名字……仅仅只是名字都不行吗?”
“我……”
那团被子下传来的声音不断刺痛着我的心脏。
“说到底……”
魔王的声音愈发嘶哑。
“说到底,我根本没有资格了解‘医生’吗?”
她的话音未落,那团被子就被人突然掀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魔王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吓得一颤,惊愕地看着我。
或者说,惊愕地看着“我”。
是因为遭遇山贼时使用能力的结果吗?我的意识正在逐渐下潜,右眼慢慢被染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我”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真是最糟糕的时机。
魔王来不及逃跑。双手被按在床上的同时,门锁也被我用黑色的流体悄然带上。她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流体在短短数秒内控制住了她的四肢,而我则坐在她的身旁,观赏着自己的猎物。
“对不起。不过,名字,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歪着头,不解地望着她的眼睛。
“我会道歉的。我会用行动道歉的。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已经了解你的身体了。我会让你舒服起来的。”黑色的“我”微笑着,“所以,原谅我吧,我会让你满意的。”
“等等,住手,我才不要……”魔王的眼神里混入了一丝恐惧,她不断挣扎着,却没法挣脱那些依附在她皮肤表面的黑色流体,像是被蛇紧紧缚住的兔子。
“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让你生气。”
像是仅凭本能行动的野兽一般,我口无遮拦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会努力去做的。直到你原谅我之前,我都不会停下。原谅我,好吗?”
不管是哪个“我”,都遵守着一个基本的准则:只有获得了许可,才可以触碰魔王身体的部分。
就像是在抚摸魔王的兔耳之前,我总是要向她询问是否同意。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因为我提出的或真或假的种种理由,魔王总会默许我的行为。
但是,对于“我”而言,这种许可是永久性的。允许抚摸兔耳是一种许可,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是一种许可,把兔尾巴递给我亦是一种许可。在“我”的眼里,魔王的身体被瓜分为不同的区域,获得“许可”的部位,就会变为“可食用部分”。随着魔王一次次的让步,属于她自己的身体部位已经越来越少。
像是一点点落入网中的飞蛾,而守在蛛网旁的我已经开始向她的体内注入毒素。
……这倒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随身携带的毒液正在经由黑色液体构成的针头流入她的血管之中,像是一种捕食前的习惯,麻醉猎物的神经可以减少捕食的难度。
……亦或者,是害怕猎物的言语伤及自身。
享受吧。沉醉吧。抛弃疑问和思考,只要留在我的身边……就足够了。
泪水顺着魔王的脸颊一路落在她的胸口,却很快被涌动的黑色流体吞噬。
这次的魔王似乎哭得格外厉害。
是因为喉咙上缠绕着的流体不断啃凿脖颈的疼痛,还是因为钻入兔耳的异物?无论如何,我在渐渐熟悉这具躯体,也在渐渐熟悉她表达感情的方式。低垂着的兔耳被流体缠绕着,剩下则爬进了她衣服的缝隙。魔王身上的衣物再次只剩下了那件单薄的衬衣和短裤,毛茸茸的兔尾巴当然也没能幸免,被我轻易地从她的身后翻了出来,像一朵翘起的棉花。
她咬着牙,但蜿蜒的黑蛇仍在她的嘴边尝试撬开她的嘴,急不可待地想要再次品尝到那条柔软的舌头。她拒不投降,但这或许是她坚守着的最后阵地了。在“可食用”的部位之上,流动的黑蛇正在肆意咬噬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但是,眼泪的味道似乎不太一样。
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里面掺杂了某种更加浓烈的情感。我不太明白。她的四肢已经被药物麻痹,无法动弹,但那双充盈着泪水的眼睛瞪着我的一举一动,让我有些不太舒服。
是不甘吗?我说不清。
“别哭了。”黑色的流体爬上了她的脸颊,将她的眼角的泪水吸吮干净,却又有新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为什么要哭呢?”
黑色的“我”感到疑惑。
“不公平……”
她的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滚落。
“很……过分啊。”
在我的记忆里,魔王几乎没有对我说过“过分”,昨天是第一次。
在这之前,她似乎总是说着“这不算过分”。“没关系”、“我可以接受”、“我不在意”,这样的话听了太多,以至于让我有一种错觉,无论做出什么事,都能获得她的包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近乎变为了单方面的掠夺。我不断向前,以侵略者的姿态将她的身体与感情都划入自己的领地,而她则只是一味地后退,告诉我,没问题。
——那么,究竟要到哪一天,她才会崩溃呢?
我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好奇心。我想象着某一天被逼到绝境时她忍无可忍的模样,歇斯底里地发怒,把被压抑的痛苦统统倾泻在我的身上。我设想过很多种结局,以及自己在魔王手下的无数种死法。
我只是没想过,她用来反抗的手段是如此贫瘠而无力。
“不公平……”她抽噎着,“……我明明早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医生了。”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块粗糙的蛋糕,而后又快速地把目光收回。对她而言,那大概算得上是她的“真心”。小心翼翼地把那份朦胧而稚嫩的感情揉进了黄油与面粉之中,满怀期待而又不安地把它递给我,却遭到了我冷硬的拒绝——
确实,很过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吧,她却只会掉眼泪,真是没用。
“医生的事,我什么都不了解……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地从眼角滑落。
“如果我没有了解医生的资格,就提前告诉我啊……”
她似乎本能地想要把身体再次蜷缩起来,却被我按住了手腕,只能把头低了下去,下巴紧贴着胸口,用落下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副样子很丢人,很没用,对吧?对不起……身体和胸口都很难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该这样,不该这样情绪化,我应该更坚强一点的……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我才对。
泛着荧蓝微光的液体从我脸上的裂缝中溢出,滴落在她的小腹上,像是黑色的泪水。
我忽然直起了身,缠着魔王的黑色流体在刹那间收回了我的身体里。在失去了身上的束缚之后,魔王有些错愕,紧张地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我望着魔王的身体,喃喃道:“……血。”
某种红色的液体洇湿了她的短裤。
“唔……!”
顾不得害羞,魔王努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却在半途就摔在了床上。麻痹的药效还没过去,她弯下腰去,嘶嘶地抽着气,忍受腹部阵痛带来的煎熬。
……“我”的意识还没有恢复,大脑像是被野兽操控着一般,忘记了身为人类的伪装,只剩下了模糊的本能。但即便如此,我却依旧感到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揪痛。
“我……该怎么做?”
我慢慢靠近了她。“我该做些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指向了床头的布带。
“……帮我,拿来那个。”
一条黑蛇缠着布带,轻巧地送进了她的手里。
“然后,扶着我……”
黑色的液体再次缠上了她的手臂,只是这次是搀扶着她的身体。
“然后……”魔王深吸了一口气,“可以闭上眼睛吗?”
我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耳边传来了布料落在地面的声音。
“……好了。”
再次睁开双眼时,魔王已经缩回了被子里。床头堆放着带血的衣物,魔王拉了拉被子,用疲惫的泪眼望着我。
“还要……继续吗?”
我蹲坐在床边,黑色的眼睛有些迷茫。
“魔王,因为我而痛苦吗?”
魔王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完全是。”
“看见魔王变得痛苦,我也很难过。”像是刚刚学会了言语的野兽,我把字词不按文法地拼凑成话语,在她的身旁喃喃着。“不要痛苦。我该怎么做。”
看着面前的黑色野兽陷入迷惘的样子,魔王忽然有些无奈。
“那就……至少不要强行逼迫我做出那种举动了。”她小声地回应道。
眼前的这个人,比起医生更像是一头懵懂的野兽。
“那是我学到的,增进感情的方式。”我显得有些疑惑,“他们说,这样做会变得很快乐。他们说,不管对方怎么拒绝,实际上内心都是期待着的……”
“……那种事,只能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去做。”
魔王的声音有些虚弱,似乎是又一阵疼痛侵袭了她的身体。她轻轻喘着气,强打着精神,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而且……要做这种事,一定要征得对方的同意才可以。以后,如果遇见了重要的人,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对待对方。”
“为什么?”
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就算是最亲密的关系,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可以做那种事……”魔王再次因为疼痛打了个哆嗦,“要征得对方的同意,不可以强行逼迫对方。”
“那么,你可以同意吗?”
那只被染成墨色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我想要触碰你。可以吗?”
“都说了,这种事只可以和最重要的人……”
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边。“但是,我只想对魔王做这些事。”
魔王再次涨红了脸,她冰凉的手指被我的体温稍稍捂热了一些。那对兔耳抖了抖,她把通红的脸低了下去。“为……什么?”
“魔王,很美味,很可爱。”
我慢慢凑了上去。
“兔耳很可爱,被摸的兔耳反应也很可爱。”那些我平时没法说出口的话,此刻正通过野兽之口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害怕被吃掉的样子很可爱,哭泣和笑着的样子都很可爱。我还想要品尝魔王各式各样的反应。”
“呜……”
魔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对……根本不可爱!我……我……一点也不像医生说的那样……医生肯定还会遇见其他真正可爱温柔的女孩子的……”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我不会撒谎。”
我爬上了床,轻轻嗅着魔王的脸。
“魔王不想这样做吗?我该怎样让你不再难过呢?我不明白。我很笨。教我。”
魔王似乎正经历着激烈的心理斗争。犹豫再三,她还是把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做什么事都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
“首先……帮我把箱子里干净的短裤拿来。”她向被子里缩了缩。
黑蛇很快钻进箱子衔来了一条短裤,放在了她的手上。“需要我帮你吗?”
“不,不需要!”
她红着脸把短裤拉进了被窝里。片刻之后,那双兔耳再次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到这边来。”
她把身体向后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一块床。“……来这边。”
我顺从地躺在她的身旁。
“把手伸出来。”
我把手臂递给了她。
魔王向我的身旁靠了靠,把我的手臂抱在了怀里。
“什么都不要说,也,也不要问为什么……”魔王结结巴巴地说着,脸颊蹭着我的手臂,脸红到了耳朵根,兔耳微微打着哆嗦。“然后……睡觉。”
末了,她把被子朝我的身上拉了拉。
“我明白了。如果这样就能让你不再难过的话。”
我靠在她的头上,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她身体柔软的触感。
“晚安。”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大脑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杀了我吧。
昨晚的话还历历在目,从我自己嘴里说出的“魔王好可爱”、“想要触碰魔王”这种羞耻又过分的话正回荡在我的脑海中。这些确实都是实话,但问题就在于那个“我”只会说实话。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本体模式的意识占据了主导,以人类模式思考的大脑性能可能还不如一个靠土豆电池供电的机器人,没有撒谎的能力,更不会有“此时应当撒谎”的自觉。就结论来说,我做了不少过分的事,还像倒豆子一样口无遮拦地把自己的感情倾倒了出去。
这或许也是一直压抑自己感情的后果吧,真是自作自受。
我用手捂住了脸。啊,好想死。
另一只手臂旁,有什么好像动了动。
我僵硬地转过头去,毫无意外地对上了魔王睡梦中的脸。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手,变换了一下姿势。
……一般来说,我会在每天早上的时候处理身体上积累的压力。但现在这个状况,只要把手抽出来,魔王肯定会苏醒。手臂上传来了魔王身体的温度,梦中的呼吸暧昧地吹拂在我的耳旁,我的意志力正在遭受极大的挑战。
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魔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醒来的……某个位置。现在的我完全理解了魔王当初装睡的心理。可以的话,真想直接睡死过去。
还是得想想办法。我憋住呼吸,缓慢而小心地尝试从魔王的怀里把我的手臂抽出来。但察觉到了我的手臂即将离开之时,魔王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发出了“呜”的声音,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一些。
总不能躺在床上的现在,在魔王的身边,对着魔王……不行,绝对不行。虽然平时也会想着魔王,但两者之间有着根本性的差距。
魔王的手紧紧地把我的手臂抱在胸前,仿佛在害怕我再次离开。这么一看,相比起我的手掌,魔王的手好像都要小上一圈。如果那双手……
不行。停止。停止幻想。光是想象,大脑里的火山就快要爆发了。
几乎要撑不住了,我的额头已经满是汗珠,再怎么样也必须起床了。我一咬牙,把手抽了出来,坐了起来,向床下逃去。
“呜……医生?”
魔王,醒得也太快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有些怅然若失地望着我的背影,想要伸手去抓住我的衣服,却又想起了什么,羞红了脸,缩回了被子里。“昨天……那个……我提出了过分的要求,对不起……”
“等我回来,一定会向你解释。”
我没有回头,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对她说。
“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听见我严肃的语气,魔王变得有些不安,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好,我会等着你的。”
我强作镇定地冲向厕所。
魔王从床上坐了起来,深呼吸了几次。冷静。她不断告诉自己。冷静,魔王,你要冷静。
对于那个形态“医生”的观察也可以大致做一个总结了。除了力量上的强化和不错的防护能力以外,那些黑色的液体还有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脱离本体后移动的能力;比如,包裹液体注入的能力。
根据对决魔兽的表现,黑色液体的力量还是相当有限。很明显,这份力量更适合用来对付人类。普通的盔甲在他的面前应该视若无物,只要钻进缝隙就可以直接攻击肉体……信息已经同步给了佩诺朵,王城那边应该也已经开始研究对策了。
而且,她仍不清楚这份力量之后的发展。她还记得,医生曾说过,他还不能很好地驾驭自己的力量。那如果能够成功驾驭之后呢?
医生也说过,在那个状态下,他甚至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动。
那他说的话呢?
他说,那都是实话,他不会说谎。医生确实是这么想的吗?
不。冷静下来。就算是实话,那也只是普通的夸耀而已。魔王的耳边从来不缺那些蜜糖般的奉承。
……不过,好像还没什么人敢在魔王面前说出“可爱”这个词。
而且——那可是医生啊。
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光是想起昨晚那个认真地看着自己,说着“魔王很可爱”的医生,魔王就觉得整个大脑好像都有些飘飘然的。
可恶。
魔王努力忍耐着嘴角的笑容。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扭曲,魔王想着。
我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低垂着目光,陷入了沉思。
我愈发无法理解自己的感情。
魔王……确实很可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我不能对她说这种话。现在还为时过早,还不是恰当的时机……
但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机呢?
在这之后,果然还是向她解释那是个误会吧。告诉她,那个黑色的“我”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为了博取魔王的信任,他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魔王,但这也没办法。
厕所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光滑的银镜,我看着镜子里映照出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或许,现在这个为了自己的目的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对方的家伙,才是真正的怪物。
我还真是混蛋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间的门。
“魔王大人,请容我向你解释昨晚发生的事。”
魔王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她坐在书桌旁,看似不经意地回过头来。“好。我也等候多时了。”
……但魔王的兔耳正在紧张地发抖。
“首先,在你身体不适的时候攻击了你,对你做出了很多无礼的事,我非常愧疚。你可以惩罚我,或者告诉我该如何补偿,我都可以接受。”
魔王摆了摆手。“那件事并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你之前也警告过我,可能会遇见危险,我也已经做好了觉悟。惩罚自然不必,至于补偿……留待之后再说吧。”
“然后……”
我停顿了一会儿。
“是关于我昨晚口出狂言的事。”
“哦?”
魔王看似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兔耳却支棱了起来。
“我记得……你告诉我,‘魔王很……’”
她顿了顿,“‘……很可爱’。”
“做出了这样冒犯的发言,非常抱歉。”我低下头去。
“没事,本王很少听到这样的描述,也很新奇。”魔王侧着身子,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本王……我只是略有些好奇。”
“医生,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
“那只是个玩笑”,这句话噎在我的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如果这么说了,魔王大概也不会表现得太过失落吧。我几乎能想象出她的反应:平淡地回应“没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熟练地掩饰着自己的感情,就像之前一样。
我因为犹豫而四处飘忽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窗户的玻璃上。
——尽管魔王把头扭了过去,窗户上却映照出了她的脸庞。她抿着嘴唇,低垂着目光,那副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在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很无礼,但那是我的真心话。”我闭上了眼睛。
“诶?”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回复,魔王回应的音调都变了。她的兔耳颤抖着,却不敢回过头来,语气中满是无法掩盖的错愕。“是……是这样啊。因为本王从没被人这样说过,所以……”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
我的耳边似乎能听见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好。豁出去了。
“兔耳和兔尾巴……当然很可爱,手感也很好,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战斗时矫健的身姿和果断的决策,被人夸了之后努力掩盖自己得意的模样,咬牙忍耐疼痛的样子,身体上的伤疤……”我闭上了眼睛,“都非常有魅力,非常可爱。”
“……”
魔王没有出声,但随着我的话,我看见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了耳朵根,她紧闭着眼睛,抿着嘴,尝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却忍不住嘴角的笑。
这副模样……也很可爱。
“本王……本王知道了……”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捏住自己的脸,又鼓起了腮帮子,尝试用各种方式控制自己的表情,却被我在窗户的倒影里看得一清二楚,“已经足够了。我们是今天出发,对吧?本王要收拾一下衣物,你也去做好临行前的准备吧。”
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好的,那我去和米莉亚他们打声招呼,再道个谢。”
趁着魔王看不见我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笑。这次,大概算是我的胜利吧?
……不过,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早就烫得厉害。
“你们终于来了!”
告别米莉亚之后,我和魔王来到了与莉兹他们约好的地点。远远地看见了我们的身影,红发的少女就向着我们的方向不断挥手。“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改变想法了……”
“没有没有。如果昨天你不出面的话,我可能就要陷入麻烦了。”我的余光扫过莉兹身旁的蓝发少年,名为艾利克斯的魔导师狐疑地打量着魔王,右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短杖。
“这位,就是你说的助手?”艾利克斯向我发问。“……她是个魔人?”
看样子,只是用兜帽把兔耳遮住还是瞒不住魔导师的眼睛,莉兹则后知后觉地看向了魔王:“诶?居然是魔人?我能看看这位小姐是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我微笑着回应艾利克。
想要靠近魔王的莉兹被艾利克斯拦了下来,魔王则看着我,皱起了眉头。“我只是要确认一下。”艾利克斯转向了魔王,“这位小姐,你是他的奴隶吗?”
魔王仍未开口,我便抢先反问:“一定要是奴隶关系,你们才能放心和魔人同行?”
“……不。”艾利克斯拉着莉兹后退了一步。“如果是的话,我们不会做什么,但我们也拒不接受这次任务。”
我挑了挑眉毛,这小子还挺有趣的。一旁的莉兹似乎想说什么,但等艾利克斯说完话,她也并未提出异议,而是紧张地等待我的回应。
“——好。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他的奴隶。”
一直没有发话的魔王开了口。她走上前,把自己的兜帽取了下来。“简单来说,他正在治疗我的疾病,作为回报,我会协助他。只是基于交易的平等关系,仅此而已。”
尽管魔王说的并没有错,但听见“仅此而已”,我的内心还是有一丝失落。
“……然后。”
魔王停顿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补充道。
“我们俩也一起经历了不少事,算是……朋友吧。”
她不自觉地用余光瞥着我。
“哎呀!所以说艾利克斯你太敏感啦!”莉兹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小动作,她用力地拍着艾利克斯的背,“总之,刚刚的误会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对不起!作为谢罪,在路上我可以为您附赠捶肩按摩服务……”
……现任勇者平时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不过。”
耳边忽然再次响起了魔王的声音。
“实际上,我仍对是否需要请护卫这件事抱有疑问。”魔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少女,“我们不是没有战斗能力,对你们的实力也尚不明确。”
艾利克斯无言地掏出了短杖。看样子,魔王打算稍稍试探一下二人的底子,这种谨慎的态度确实是魔王的行事风格。我叹了一口气,后退了几步。
红发的少女一个箭步上前。
“对不起——!”
出乎我和魔王的意料,莉兹双手合十,朝着魔王猛地低头。“我们可以提供很多附加服务!比如,我们可以免费提供帐篷和行李搬运服务;夜晚可以帮你搭建露营地,守夜也完全由我们负责,让你睡个安心觉;有需求的话餐食可以增加指定野味,由我们的双元素魔导师进行专业烹饪和食材处理;我可以讲解这附近的知名景点的由来和村庄的传说,以及各类民俗故事,还可以为你按摩,或是穿上指定服装的角色扮演……”
“……不行!最后那个不行!”艾利克斯急切地拉住了她,“先说好,你们……特别是你。”他用短杖指着我,“不要看她态度好就觉得可以提一些奇怪的要求了,像之前镇子上遇见的那些混账一样,我会把你冻成一整块扔下悬崖的!”
……这小子,还嫩得很啊。我憋着笑,故意朝莉兹有些为难地说:“这是在威胁顾客吗?”
“艾利克斯!你还记得你在上次镇子里造成的破坏和赔偿的医疗费花了我们的多少钱吗!”莉兹朝着艾利克斯的脑门上来了个爆栗,“要不是你,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还不是你把最后的一点钱也弄丢了!”艾利克斯大声抗议道。
一旁的魔王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看着眼前扭成一团的少年少女,问道:“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这么缺钱吗?”
“因为这家伙到处闹事!”
“因为这家伙粗心大意。”
莉兹气鼓鼓地转过头去,艾利克斯则咳嗽了两声。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我们的旅费一直很紧张……”艾利克斯望了一眼村子的方向,“这次回来,莉兹她的爸爸也不打算为我们提供援助,还要求我们交伙食费……说实话,如果不接下这个任务,我们现在真的就身无分文了。”
“呜呜……”莉兹泪眼汪汪地望着比她矮一截的魔王,露出了小狗一样的眼神,“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真的没有饭吃了……我,我不想再靠啃树皮度日了……”
……不是刚刚还说可以捕猎野味吗?我狐疑地看着艾利克斯,后者则心虚地扭过头去。
“好吧。”
看样子,她最后“吃不起饭”的说辞打动了魔王。魔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这样吧。价格谈好了吗,医生?”
我点了点头。“五个金币。”从这里到灰雾森林的路途并不遥远,这样的价格算是相当照顾他们了。
“再加上我的五个金币。”魔王从钱袋里摸索出了五枚金币,塞在了莉兹的手里。“这些就算是定金了。”
“十……十个……”
莉兹捂着嘴,看着自己手中亮闪闪的金币,抓住了艾利克斯的手臂。
“下一个镇子……下一个镇子我们终于睡得起旅馆了!”她兴奋地摇晃着对方的手,“我们可以开两间房间!睡软绵绵的大床!呜哇……我们不用挤在茅草堆里了……”
蓝发的少年看上去却没有那么高兴。被莉兹拉着的他,小声地念叨着。
“我觉得一起挤在茅草堆里也没那么糟糕吧……”
“说起来,那个魔人怎么样了?”
“我老爸在照顾他。”驾着马车的莉兹回过头来,“啊,不过,他最后还是要交由教会处置吧……毕竟做出了顶撞教父的行为。”
“不过,我特意叮嘱过了,老爸会盯着他们的。”莉兹朝我竖起了拇指,“那天也谢谢你啦,能为陌生人挺身而出,真是了不起。”
“……不。”我摇了摇头,“他是我送去村里的……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我也有一份责任。”
“那不是你的错。”
意外地,艾利克斯开了口。
“在那些人类的眼中……魔人,只不过是没有尊严的商品罢了,和一只鸡或者一头牛没有什么差别。”他冷哼了一声,瞟了一眼我身旁的魔王,又把视线转向一旁。
“我倒是很意外。在王国里,我很少遇见真正愿意善待魔人的人类。”少年的反应让我有些感兴趣。“你有熟悉的魔人朋友吗?”
艾利克斯没有回答我。
“那家伙的母亲是个魔人啦。”倒是莉兹回答了我,“是个长着兔耳朵的大美人哦?”
“为什么要告诉他啊!”艾利克斯顿时急了眼,想要从背后捂住莉兹的嘴。
“哎呀,这可是我们的顾客,陪顾客聊天也是服务的一部分嘛。”莉兹被艾利克斯扯着脸,嘴里说的话也有些含混不清。“血统稀薄的魔人和人类也会生下人类小孩,艾利克斯就是这个类型。说起来,兔子小姐你呢?你的父母里是不是有真正的魔族?”
魔王望着窗外的景色,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我没有父母。”
“啊没有父母……诶?”
即便粗枝大叶如莉兹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太合适的话,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没事。”魔王摆了摆手,“我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所以其实也不太在意。我也有过……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
我想起了当年佣兵团的惨状。对她而言,时至今日,那些亲人们也只剩下奥塔莉亚了吧。
如果当初的我不那么懦弱,她的亲人们是否就不会被杀,我们也不会因此擦肩而过?
我看着一旁的魔王,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无言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我在她的耳边悄声说。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所以,你们最后把那头魔猪给吃了?”
夜晚的森林有些微凉,莉兹手脚麻利地架起了一个简单的营帐,艾利克斯则点起了营火。我们围坐在营火旁,听着莉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冒险中的奇闻轶事。
“艾利克斯说他听过烹饪魔猪的传说,所以他想试试看……咳咳,绝对不是因为我贪吃。”
“明明是你吵着说吃不到的话就要抱憾终生。”艾利克斯白了莉兹一眼。
“所以,味道呢?”魔王有些来了兴致。
“超级——难吃,都怪艾利克斯的烹饪技术太差了!”莉兹吐了吐舌头,“那股浓重的腥味……我绝对不想尝试第二次。”
“那是你自作自受。”艾利克斯用树枝拨弄着营火,“如果不是没有饭吃,谁会想着去吃魔猪肉啊。”
“话说回来……”魔王不经意地发问,“你最初为什么想要成为勇者?”
“啊?嗯,这个嘛……”突然被这么一问,莉兹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在老爸的训练下,觉得自己还挺强的,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参加了勇者选拔赛,没想到真的选上了……”
“要是那群贵族和皇室的走狗知道了你的参赛理由,怕不是要气得吐血。”艾利克斯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那我也没有办法吧!因为他们确实很弱啊!”莉兹抱着手臂,“也有些厉害的家伙,不过最后被女神大人发现是谎报了年龄……”
“勇者选拔还对年龄有要求?”魔王的眼神一动。
“有啊,参加选拔的只能是20岁以下的少年少女,毕竟现任魔王上任才没多久嘛,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莉兹若无其事地继续解释。
“勇者就是为了刺杀魔王的那一刻而存在的兵器而已。在需要她出鞘的那一刻前,兵器必须尽可能长时间地保证状态良好。”艾利克斯冷不丁地补充道。
“说到底……我们和那些贵族与皇室的走狗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莉兹沉默了片刻,忽然抓着艾利克斯的头按了下去。“哎呀!艾利克斯这家伙又在说怪话了,你们不要介意。当他知道自己能离开皇宫、作为勇者小队的一员外出冒险的时候,这家伙明明兴奋得不行。”
“没大没小!”艾利克斯把她的手拉了下来,“我是来监视你的,懂吗?”
“知道啦知道啦,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不过,也有一些是因为前代勇者的影响吧。”莉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毕竟亚伦大人的传说真的很帅嘛!我也正在以他为目标而不断努力呢!”
亚伦那家伙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张欠揍的脸。
这么说来,当年围坐在营火旁的,也刚好是四个人。亚伦和奥塔莉亚一边吃饭一边拌嘴,爱莲微笑地望着他们,我则无言地嚼着碗里的野菜。
在成功击败前代魔王之后,亚伦收获了常人艳羡的一切:名声,金钱,以及数不清的爱意。但在这之前,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成为勇者的呢?
我才意识到,我对这个和我有着过命交情的混蛋一无所知。
“不过,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耳旁忽然响起了魔王的声音。
“嗯?”莉兹指着自己,“我们?是羡慕勇者的身份嘛?”
“至今为止的旅程,开心吗?”魔王反问道。
莉兹愣了片刻,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那就继续下去吧。”魔王轻轻笑着,“就像在村子里的那样,去做你们认为正确的事,这样就足够了。”
莉兹和艾利克斯坚持要在营火旁轮流守夜,我和魔王则理所应当地睡进了营帐里。看着魔王有些担忧的眼神,我安慰她:“没事,让他们去吧,你现在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
不仅是魔王,我多少也有些疲惫。昨天晚上把那个黑色的“我”赶回去、再次封印自己的力量花了我不少时间,一晚上没能睡上几个小时……
但是。
当我钻进这座小小的营帐时,我忽然意识到了,像这样“被迫”和魔王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同床共枕的经历可不常有。
魔王已经先我一步挤进了营帐,她尽力为我让出了位置,但奈何营帐确实不够大。这座营帐看起来有些破旧了,厚重的帆布上打了不少补丁,估计也是莉兹他们为了节约开销而一直忍着没换。不过,像这样的帆布可没法隔音。我默不作声地躺在了魔王的身边,向角落里的她招了招手,让她靠得更近一些。
魔王有些疑惑,但还是慢慢靠了过来。我对她轻声耳语:“我们得小点声,容易被听见。”
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学着我的样子用手拢住了嘴,对我低语说:“作为前任‘贤者’,你怎么看这两个孩子?”
“我看啊……”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还有些稚嫩,不过看样子本性都不坏。你呢?作为他们的目标,你怎么看他们?”
“比我想象中要更好一些。”魔王笑了笑,“我能感受到,那个叫艾利克斯的孩子,血脉里蕴藏着不得了的力量;莉兹则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和战斗,她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素质都相当惊人。总之,都是不错的苗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魔王忽然再次开口。
“然后,还有……”
魔王把声音压得更小了一些。
“那位少年,艾利克斯,是不是喜欢莉兹啊?”
“……你居然看出来了?”
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干,干嘛,我也看过很多……资料的啊?”被我这么一反问,魔王反倒有些无所适从,“还是很明显的吧?那些小动作,还有他说话的语气……和莉兹说话的时候,明显不太一样嘛。”
你倒是在其他方面也开窍一点啊。
我把脸转了过去。“……真是块木头。”
“啊?”
“我说莉兹那个小家伙。”
艾利克斯在等待着。
就像往常一样,他们约好了,前半夜的守夜由他负责。莉兹已经披上了厚重的毛皮,他等待着少女安然入睡,就像以往一样,独自守望着这位勇者,顺便……悄悄端详少女的睡颜。
勇者的后背就交由他来守护。一如既往。
……但今天的勇者有点闹腾。夜已经深了,莉兹还清醒得很。她神秘地朝艾利克斯招了招手。“过来一点,我有事和你讨论。”
“怎么了?”
“你觉得那两个人……是不是有点问题?”莉兹用眼神向他示意帐篷的方向。
“别说有点问题,我从最开始就觉得那个男人非常可疑。”艾利克斯皱起了眉头,“那个魔人……那个魔人倒是还好,但她的力量也很奇怪。”
“不是这个啦!”莉兹夸张地摇了摇头。“我是说——那两个人,肯定是一对吧?”
艾利克斯把嘴里的水喷了出去。
“什——什么?”他擦了擦嘴,咳嗽着,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莉兹“那两个人?是一对?我怎么看不出来?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直说?”
“艾利克斯真是什么都不懂,太天真了。”莉兹的脸上带着神秘的坏笑,“你看,从我们一起上车以来,那个医生举手投足之间非常在意他的‘助手小姐’,但那位兔子小姐却好像没有领会到这一点。这就是传说中在成年人之间微妙的感情……像艾利克斯这样的小屁孩才不会懂呢。”
艾利克斯一下子气得涨红了脸,“说什么呢,我比你大一岁!如果我是小屁孩,那你不是比小屁孩还要小屁孩。我觉得那个医生就是在利用他身边的魔人!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肯定有什么肮脏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比如非人道的人体实验……”
“那——来打个赌吗?”
莉兹指了指身后的帐篷。“我赌他俩现在睡在一个被窝里!”
艾利克斯皱起了眉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就看一眼嘛!”少女吐了吐舌头,站了起来“艾利克斯该不会是害怕赌输吧?”
“……可恶。”
艾利克斯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营帐,莉兹轻轻掀开了帐门的一角。
门缝里泄进的温暖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营帐内的两人正背对背安睡着,在他们的中间明显隔着一段距离。艾利克斯朝莉兹挤眉弄眼,莉兹则耸了耸肩膀,轻轻地把帐门放下,回到了营火旁。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魔王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在温暖的被窝里,一小团黑色的流体正紧贴着她的小腹缓慢蠕动着。
“他们走了吗?”
等到脚步声远离了帐篷,我才缓缓开口。
“应该……走了。”魔王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指着自己小腹上的那一团,“这个,有点怪怪的……”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加热,不过目前看来……效果好像一般。”我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团黑色流体转瞬间被吸进了我的手掌中。“还在痛吗?”
魔王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承认了。“……是的,又开始痛了。不过,米利亚说,撑过今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撑过”这个词多少让我有些难受,我陷入了思考。“让我想想,还能用些什么方法……”
“……手……”
魔王忽然小声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嗯?”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有什么话想告诉我的吗?”
“我,我是说……”她花了半分钟整理自己的用词,“医生你或许……不需要动用你的能力,毕竟也不知道之后会遇见怎样的危险,现在还是养精蓄锐比较好。如果想要帮助我的话,可以尝试一些更为直接的方法。”
我花了半分钟来理解魔王这通话的意思。“所以,你想要的是……”
“——普通的,就可以了。”
她把身子转了过去,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普通地用手……就……就可以了。”
我心领神会地从背后搂住了魔王的腰,手掌覆上了她的小腹。
尽管锻炼得不错,但在肌肉放松下来的时候,魔王的小腹还是相当柔软的。我用掌腹朝着顺时针的方向缓慢地在她的小腹上转着圈,尽可能用掌心的热度隔着衣物温暖着那一块皮肤。
如同之前一样,魔王在我的怀里轻微地发出了表达满意的哼声,看来她确实很喜欢这种揉肚子的服务。我略微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却又在她的耳旁坏心眼地悄声提醒:“嘘,小心被发现哦?”
魔王的身体一抖,想起了什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对声音刻意的忍耐却让她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我用闲下来的手揉了揉她的头,满意地享受着经由颤抖传递而来的不安和内心的动摇。
“唔……”
她的身子忽然一缩,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又疼了吗?”我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尽可能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再次开口:“我没事……现在没事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何等无力。
发觉了我的沉默,为了让我宽心,魔王反倒安慰起我来:“没事,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再过几天就好了。”
……不要总是这样习惯痛苦啊。
我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所以,至少这一次,我不能再这样旁观下去了。
我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把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颈后。
我会……改写魔王的命运。
卡尔森从梦中惊醒。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痛的,他在恍惚间回想起了自己遇见的事: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好像有人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是谁?他记得不太清晰了。
不论如何,现在的他大概是从那群疯子村民的手中成功死里逃生了。他努力睁开眼睛,尝试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臂,却听见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妈妈,那个魔人大哥哥醒了!”
一个看上去面容憔悴的女人走进了他的视野。“小伙子,你醒了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女人拦住了。“你还是先躺着吧,乱动容易造成二次损伤……不要怕,我是村子里的村医,是村长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
“村长?”卡尔森想起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那个神父老头?”
“不是……你见过他的,那天晚上负责看押你的那个守备队长,也是我们的村长。”女人悄声解释道,“神父大人来了之后,现在村子里的事务基本都交由神父大人决断,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更加信任村长。村长说了,要是把你交给教会那群人,你迟早要送命,不如等你伤好了之后,我们偷偷把你放走。”
卡尔森愣了半晌。
“为什么?我明明是魔人……”
“那也不能看着好端端的一个活人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人用石头砸死吧。”女人叹了口气。“我听村长说了,你又没杀人放火。”
女人朝门外喊了一句:“锡克,给妈妈打盆水来。”
话音未落,男孩就急匆匆地跑进了房间。“妈妈,那个,那个老爷爷来了。”他小声地对母亲说,“那个白胡子老爷爷……”
女人愣了片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孩子和魔人留在了房间里,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咳……咳咳……”
听见从墙角传来的咳嗽声时,卡尔森才惊觉,房间角落里的那张大床上居然还有一个男人。
“爸爸,你没事吧。”被称作锡克的孩子在床边拍着男人的后背。
“你……咳咳……”
床上的男人忽然对他伸出了手。
“你会害死我们的。”
卡尔斯的身体一震。
“我们在村里……咳……安分了一辈子,到头来,可能就栽在你这个魔人的身上了。”
男人的手颤微微地指着他。
“违背教会……我们要完蛋了。都是因为你。”
他想辩解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哎呀,好久不见。”
“神父大人,您怎么来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她确实不太擅长隐瞒什么。“请坐,请坐。”
“没什么别的事,主要来谢谢你前两天替我包扎。你的一举一动,女神大人都看在眼里,只要你日日施行善事,终将获得女神大人的垂怜。”
“这……”女人的声音颤抖着,“这真是不胜惶恐……”
女人不安地坐在桌旁,对面的神父则笑盈盈地端详着她家中的物件。
“你的丈夫近来身体如何?”
“托女神大人保佑,好转了不少。”女人点了点头。
“噢……我只是有点兴趣,你看。”
神父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
“你对这个药瓶有印象吗?”
在看见药瓶的那一刹那,女人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猛地摇了摇头。“没有。神父大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药瓶。”
“那还真是可惜。”神父摇了摇头,“像这样强大的魔药,要是能普及推广开来,必将造福不少女神的子民。如果能与炼制这瓶魔药的人聊聊就好了……”
“那,那可真是……”女人再次摇了摇头,“但我确实不认识这个药瓶。”
“这样啊……”
神父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房间的门口。
“说起来,我也有阵子没见到你的丈夫了。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我……这……”
女人的头上顿时凝结了一层冷汗。她想要拦住神父,却想不出什么理由。
“您……”
房间的门忽然从内侧被人推开了。高大的魔人站在神父的面前,与神父面面相觑。
“是我威胁这个村医,让她把我藏在家里的。”
卡尔森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有什么事冲我来。”
“我能说的都对你们说了!”
少女挣扎着,被按在了神父的跟前。“我在下山的路上遇见了两个行人,他们的篮子里落下了这瓶药,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噢?”
神父的表情却有些惊讶。
“莫斯卡,小莫斯卡,是你吗?你居然都长得这么大了?”
果然,卡尔森没有抛下他的妹妹。神父想着。
“啊?”
被人喊出了自己的真名,莫斯卡有些惊愕。“你,你是谁……”
“我曾经当过你们老家埃尔格堡的牧师,与你们的父母格瑞斯和卢卡斯的朋友。”神父亲切地喊着莫斯卡的名字,却没有为她解开手上的枷锁,“哦对,我还见到了你的哥哥卡尔森,他也在村子里。”
“哥哥!”
魔人少女急切地抬起头来,“你知道哥哥在哪吗?”
神父的脸上面露难色。
“你的哥哥因为魔人的身份,被人诬陷与魔族有染,现在被上面派来的圣教徒囚禁了起来,很麻烦。”他在少女的身旁耳语,“我也想把他救出来,但圣教徒说什么都要把他带走。”
少女顿时慌了神。“那,那怎么办!哥哥会被他们带走处刑吗……不要……不要啊……”
“我有一个办法。”
“什,什么?”
神父假装思考了片刻,慢慢地告诉少女:“我其实已经抓住了村子里真正坏人的踪迹,但一直找不到他们作恶的证据。”
神父意味深长地笑着。
“如果你能帮忙的话,只要圣教徒把坏人抓走,你的哥哥就可以得救了。”
莫斯卡不能离开哥哥。
父母离开的时候,莫斯卡还太小,“爸爸”和“妈妈”在她的印象里更像是一场梦。对她而言,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
哥哥很强,哥哥也很爱她。自从她有记忆起,他们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们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在山里捕杀野兽,被人类的村庄驱赶,一路辗转到了魔域与王国的边境。
哥哥说,只要去了那边就好了。去往魔域,他们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但她记得自己的家是在人类的村庄里,那个名叫埃尔格堡的地方。抵达魔域之后,家又在哪里?她不明白。
往常,他们只有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抢劫路上的行人,但那次不一样。当哥哥看见那个穿着漂亮而温暖的衣服在路上蹦蹦跳跳的魔人女孩时,哥哥的眼神都变得不太一样。
哥哥说,他们看起来就很有钱,只是抢一点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失。
哥哥说,莫斯卡,你的生日快到了。哥哥也想给你买一身新衣服。
莫斯卡的身后跟着肃穆的圣教军。她咬着自己的嘴唇,下定了决心。
莫斯卡不能离开哥哥。
“怎么……了?”
小心地打开门的村医被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吓了一跳。神父和蔼地笑着,带着身后的两位圣教徒走进了村医的家里。
“你还不打算承认吗?”
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村医的脊背不禁一阵发凉。
“承,承认什么?”
“——承认你私通魔族!”
神父那张慈祥的脸忽然怒目圆睁。“你私通魔族,倒卖魔族制作的魔药,与低劣的魔族沆瀣一气,还不承认?你要是现在坦白,还有一丝获得女神大人宽恕的机会。”
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人们伸张了脖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村医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否认了神父的说法:“我没有。”
“还不承认,是吧?”神父环视了一周,目光再次落回了村医的身上,有些得意洋洋地眯起了眼睛。“我这里——有证人。”
鼎沸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神父把身后的魔人少女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看见少女头顶的细角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唏嘘。
“这位——魔人。”
他大声地宣布。
“她看见了一切罪恶!”
莫斯卡什么都没有看见。
“为了赎清她血脉中的罪孽,她决定拜服在女神大人的威光之下。”
女神?莫斯卡并不是很熟悉女神。至于自己要赎什么罪,哥哥从没告诉过她。
“她会为我们找出真正的邪恶!”
这一家人是邪恶的吗?莫斯卡也不明白。
但为了哥哥,她决定这么做。
“我看见了,这一家人与魔族私通,我找到了他们的魔药……”照着神父教给她的说法,她一字一句地背诵着,“他们背叛了女神!”
“他们背叛了女神!”神父语调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很快在人群中掀起了新的浪潮。围着房屋的人们自发地呼喊着:“他们背叛了女神!他们背叛了女神!他们背叛了女神!”村医耸着眉毛,把儿子紧紧抱在怀中,望着神父的眼神满是惊恐:“神父大人,我对您……我对女神发誓,绝对没有这种……”
“……够了。”
一个一瘸一拐的人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跪在了地上。男人匍匐着前行,把头贴在了神父的鞋子上。
“我知道魔族在哪。我会为您带路的。”男人的身体打着哆嗦,“您可以肆意处置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作为交换,请您不要对我的妻子和儿子动手。”
莫斯卡看着神父脸上的表情从威严转为惊愕,而后变为无可遏止的狂喜。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脸上的笑容,鼓着掌,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我答应你。”神父朝着身边的圣教徒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扶起来,我们讨伐魔族去!”
周围都是火。村民们举着火把,把她簇拥在中间。莫斯卡有些害怕。
莫斯卡不喜欢火。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就是在火中消失的。
神父喜笑颜开地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在男人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了森林,爬上山路,最后看见了一座漂亮的房子。
她记得哥哥告诉过她,他们过去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他们家有一个小院子,并不像这里的院子那么大。不过,哥哥说,妈妈总是在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就和这里一样。莫斯卡站在花园的中央,看着那些漂亮的花草被村民们挖走,剩下的则统统被火焰摧残得不成样子,她觉得自己的梦仿佛就像是不远处的那朵雏菊,正在被熊熊的火焰炙烤着。
哥哥说,那时的房子有些小,挤下他们一家四个人并不容易。她看着房间被砍开的断面,想象着那里面本该是什么样的。她看见了燃烧着的木椅和被劈开的饭桌,那上面或许曾经摆着一篮圆面包,还有整齐的刀叉和盘子,碗里倒着牛奶,就像她在梦中见过的那样。
哥哥说,妈妈很爱他们,她愿意为了他们付出一切。她看见一个魔族女人与几位圣教徒厮杀,女人像野兽一样悲惨地嘶吼着,拼尽全力扯下了一个圣教徒的脑袋,却被几柄十字的利剑刺穿了胸膛。她发疯似地挣扎着,啃咬着能触碰到的一切,贯穿身体的伤口被越撕越大。
哥哥说,爸爸也很爱他们。爸爸愿意永远保护他们。
她看见一个男人的尸体趴在阁楼的门前。在死前,他拼尽全力用身体堵住了阁楼的门。即便他的身体已经被刺得破破烂烂,又被人点燃了后背,空气中弥漫着脂肪的焦味,他僵硬的尸体却死死守住了门口。但很快,圣教徒来了。他们像砍断一节木材一样把男人的尸体横腰砍断,把他踢向一旁,打开了阁楼的门。在阁楼的房间里,那个长着熊耳的魔人女孩被人扯着头发扯了出来。女孩尖叫着,哭喊着,死死抓住了门框,他们便用刺剑狠狠刺入了女孩的手臂。
莫斯卡看见,女孩的血液溅在了阁楼里放着的一幅画上。在这片混乱的地狱中,莫斯卡的注意力忽然被那张格格不入的画深深吸引住了。
瓦蓝的天空下,明亮的向日葵盛放着,像是把春日的暖阳留在了画里。
通讯终端的响声让我从噩梦中惊醒。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启动了终端,放在自己的耳边。自从离开格兰缪德以来,一股隐隐的不安一直在我的心头盘旋。我打从心底希望不要出事,但终端那头传来的声音残忍地印证了我的猜想:
“我是米莉亚……救……救……奈拉……”
而后,通讯的那头没了声响。
“米莉亚?米莉亚!”
我呼喊着她的名字,却没法得到回应。一旁的魔王早已被我惊醒,直到我放下终端,她才开了口:“短效药。”
我拿着不再发出声音的终端,一动不动。
“这是最快的方式。”她伸出了手臂,“快点。”
雨。
大雨冲刷着被烧成黑灰的森林和房屋,却看不见任何一个身影。魔王缓缓收起了自己黑色的双翼,我则冲向了那座废墟。
“米莉亚?米莉亚?”我在本该是她的家的地方呼唤着她的名字,让黑色的流体不断从脚下向外扩散,尝试在废墟间找到她的身影。一条黑蛇传来了讯息,我发疯似地冲了过去,在被烧得焦黑的木板和砖块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米莉亚。
她被数柄十字银剑贯穿了身体,在腹部留下了恐怖的豁口。我尽可能让黑色的流体封住了她的伤口,勉强止住了不断向外涌出的鲜血。“……不要动。”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有救,我还能……”
魔王似乎在废墟间看见了什么。她先是停下了脚步,而后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奈拉!”
她忽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目眦欲裂地望着我。
“求你了……救救……奈拉!”
“奈拉在哪?”
她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山下的方向指了指。
“……那个,是奈拉吗?”
魔王扶着一棵树,朝山下望去。
“什么……”
在看向山下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是水。无边的洪水淹没了山下的洼地,名为格兰缪德的小村庄此刻只剩下一片汪洋。
在水面的中央,一头半羊半鱼的魔兽发出了哭泣般的哀鸣。
“那是……奈拉?”我的声音颤抖着。
米莉亚没有回答我,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的头垂了下去。
“米莉亚!”,我跪在地上按压着她的胸口,让黑色的液体直接从伤口钻入了她的胸腔,辅助进行心肺复苏,同时将随身携带的抗生素和激素注入了她的血管中。无法输血,没有更好的医疗条件,我只能祈祷着她那熊一般健壮的躯体能挺过去。
“我去救奈拉。”
我抬起头,对上了魔王的目光。
“我会把奈拉带回来的。”
她展开了那对巨大的翅膀,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悬崖边。
在久远的过去,有一对住在山上的兄妹。有一天,妹妹将谷子偷偷喂给了一头饥饿的山羊,那山羊却忽然开口说起话来:你们要建一艘船,不久后,这里就会被洪水淹没。原来那山羊是善良的水神,不忍看见主神消灭人类,便来帮助地上的人们。
那是卡尔森曾对莫斯卡讲过的童话。她记得哥哥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所以,莫斯卡,你要善良。帮助了他人,才能获得他人的帮助,明白吗?
那时的莫斯卡好奇地发问:除了女神,还有其他的神吗?
有的。哥哥说。但他们最后背叛了人类,被女神流放了。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所以,在那个瞬间,她明白了。
那就是水神。
从天上降落的雨水并没有落在地面上,而是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片浮空的汪洋。身旁的圣教军、村民和神父都被这空中的洪流所吞噬,他们挣扎着,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却得不到一丝空气。那位魔人女孩——现在,已经不再是魔人的样子了,她已然成长为一头山羊身、鱼尾的魔兽。耳边的嘈杂渐渐平息,莫斯卡的身边只剩下了无止尽的雨声。
莫斯卡的牙齿在打战,她的腿几乎要跪下去了,但魔兽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魔兽低着头,那对横着的眸子扑闪着。她的前蹄跪了下去,用吻部轻轻拱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没有回应。
她没有放弃,不辞辛苦地用鼻子触碰着那焦黑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那两只晶莹透亮的眼睛流出了硕大的泪滴,一滴接着一滴飘向空中。
“呜————”
最后的理智从魔兽的眼中消失了。随着如同哭泣般的悲鸣,空中的汪洋在刹那间炸开,化为洪水,与魔兽一同向着山下冲去。
没人能预料到灾难会何时降临。
上一秒,卡尔森还在被两个圣教徒押送往教堂,只是听见远处似乎传来了未曾听过的轰鸣。下一秒,比房屋还高的洪水就吞没了他们。卡尔森不知湍流将自己带去了何方,他在水中尽力摸索着,总算攀住了一座建筑物的墙壁,尝试在激流中固定住了自己的身体。
莫斯卡,莫斯卡呢?她有没有被卷入这场洪水?他刚刚呼吸了几口空气,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
“魔人——!”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人影正抓着一个木盆,被湍急的洪流裹挟着,向他的方向飘来。
是一个矮小而精瘦的中年男人,是那个用铁棒揍他的守备队长,是那个村医口中的“村长”。
“接住!”
在他作出反应之前,村长把那个木盆向他的方向狠狠一推。那男人的力气出奇得大,木盆撞在了他的身旁,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木盆的边缘。
——是那个孩子。村医的儿子正躺在木盆里,紧紧抓着木盆的盆沿。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了洪流中。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却又把什么都说尽了。
卡尔森咬了咬牙,紧紧抓住了木盆。
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高声对盆里的男孩说:“小子,抓紧了,千万别松手!”
神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曾经被他缝起的鳃挣开了缝线,在水中为他提供了些微额外的氧气。但也正是这少得可怜的氧气让他活了下来。
这一定是女神的旨意,他想。
为了加入教会,他削去了自己背后的鳍,缝上了脖子上的鳃,隐藏住自己魔人的身份,削尖了脑袋向上攀爬,全心全意地为女神献上自己的忠诚。但他居然只是因为一些金钱上微不足道的错误,就被那群“神仆”贬到了这种乡下地方。
他对待女神明明是那么忠心耿耿,他对待子民又是那么慈悲!作为舍弃了自己身份的魔人,他打心眼里怜悯那些血脉肮脏的同类们。他对于自己教区内的魔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在需要保全自身时,才会将他们献上邀功。
那有什么不对的?虽然可悲,虽然可怜,但那些魔人必须为自己献上生命。说到底,如果没有他,谁来保护那么多的魔人?
——他的生命,比他们要有价值得多!
如河鱼一般的鳞片撑破了他的皮肤,被削去的背鳍再次从他的脊梁冒出,他的手爪之间长出了掌蹼,神父却对自己身上发生的转变毫无知觉。
没错,他必须活下去。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保护更多的魔人。他必须活下去——
在这场闹剧中,他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活下去的人!
“哥哥!”
恍惚间,卡尔森听见了妹妹的声音。
“……莫斯卡?”他抓着木盆,手脚并用地向着声音的方向游去。“莫斯卡!我在这!”
妹妹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他看见少女站在村口的处刑台上——水流渐缓,而那里还没有被水淹没,少女焦急地朝他伸出手来。
“我……”
一个影子忽然狠狠地咬住了他伸出的手臂。他一惊,猛地把手臂上的东西甩开,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手臂喷涌而出,把水染成了骇人的红色。
在那片血水之中,一个怪物朝他再次扑了过来。
“你们——不配活下去!”
一道寒光闪过,怪物没能扑到他的身上,一根箭矢直穿过怪物的脸颊,从它的嘴里伸了出来。是妹妹的功劳。岸边的莫斯卡喘息着再次举起了轻弩,瞄准了怪物的头颅。
“你们——凭什么活下去?”
他终于看清了怪物的脸。
尽管已经扭曲得不像样子,他仍旧认出了那张杀死自己双亲的脸。那位神父暴露在外的肢体已经覆满了鳞片,手臂和身体上都长出了鱼鳍,他的眼球向两侧凸了出去,被箭矢贯穿的脸不断地滴下血来。
“你们的性命都是我给的!”因为箭矢的缘故,它说话的声音变得浑浊不清。
——那位“神父”,已经俨然是一头魔兽了。
他沉下脸来,将手里的木盆用尽全力向妹妹的方向推去。在魔兽的手爪刺向他的同时,他的小刀深深没入了魔兽的喉咙。
“带着那个孩子,快跑!”
他不顾魔兽发狂的撕挠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更多的伤痕,猛地割开了魔兽的喉咙。魔兽的头摇摇欲坠,却仍歇斯底里地朝着他大吼着:“我要……活下去!”
卡尔森手起刀落,那颗头颅带着一缕鲜血滚进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可惜,为时已晚。
莫斯卡抓着木盆,呆滞地看着浑身是伤的哥哥和神父的尸体被卷入了洪流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湍流与洪水渐渐平息,但魔王明白,随着魔兽的恸哭,水面下的暗流像是虎视眈眈的野兽,随时准备着将一切会动的东西吞进水底。
那并不是女孩的意志,而是这份力量本身的意志,无意识的恶带来的灾难才是最可怕的。
像是打开了囚禁着猛兽的大门,女孩只是不幸地成为了那把钥匙。
就像是曾经在贝尔身上发生的一切。
某个来自过去的幽魂,正缠绕在女孩的身上。
从空中几乎已经看不出这座村庄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人类的造物在灾难之前宛若积木一般脆弱。在水面的正中央,魔兽朝着天空发出了像是歌声般的鸣叫,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魔王握紧了手中的魔剑,剑身之上,那只灰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恩基。”
魔兽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
“生命与洪水之神恩基,我赞颂您的威能,敬佩您的作为,理解您的不甘。”魔王对着那头已无法理解语言的魔兽低语,“但神庭已然倾覆,像您这样……来自旧日的影子,不应当留存于世。”
淡粉的盐晶在魔剑的剑身上凝聚,渐渐铸造出了一柄巨大的锯刃。
“那么,恕我不敬。”
随着魔王的影子掠过魔兽身侧,锯刃扯开了魔兽的毛皮,在它的肩膀上留下一道可怖的猩红,魔兽才后知后觉地嘶叫着,在身前掀起了一阵巨浪,企图将魔王赶离自己。水流渐渐覆盖在它的伤口上,魔王清楚,那是水神的能力——从这吞噬了无数生灵的水流中汲取生命力,汇聚在自己的身上,治愈身体的伤痛。
可惜,没法如它所愿。
当水流褪去,魔兽惊诧地发现自己的伤口上已经长满了粉色的盐晶,将伤口与水流隔绝开来。在它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之前,魔王已经绕到了它的背后,用锯刃狠狠砍向它的脖子。
手感还是太硬……不在这里。魔王皱起了眉头。魔兽吃痛地吼叫着,猛地钻进了水里,数条水龙从它掀起的水花中朝魔王袭来,但空中的那个长着翅膀的小东西仿佛飞燕一般迅捷地闪躲过了水龙的纠缠,顺着盐晶的痕迹向它直冲而去。
雨下的还不够大,水还不够深,魔兽发觉自己的鱼尾似乎被什么东西拖住了——锯刃从中间刺入了它的尾巴,一路向后剌开一道极深的口子,粉色的盐晶随之结满了它的伤口,阻止它将伤口恢复为原样。
魔兽不明白这个会飞的小东西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它只是想要哭泣而已。还需要更深的水,本能促使它想要回到大海,它尖啸着向远方逃去,掀起了更大的浪潮,瓢泼的大雨重重打在魔王的翅膀上,她的飞行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
更多的森林被卷入了山洪中,魔兽随着它制造的洪水不断向前游曳,魔兽……想要逃走
现在的魔兽还很弱小,但只要回到更大的水域里,魔兽就可以获得远超这一场小小山洪的力量。如果让它回到海中,或许真的能够卷起毁灭世界的洪水,就像千年前的那次一样。
但是,自己的力量似乎正在变弱。魔王皱着眉头,感受着体内魔力的流动。短效药的药效越来越差了,这次的力量比上次阻止奥塔莉亚时要弱上不少。如果不是贝西摩斯交给自己的“厄俄斯之眼”,她甚至没法处理水神的恢复能力。
放在之前,她的魔力足以在魔兽恢复之前将其斩杀;但现在,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口就已经让她感到疲惫。
还是必须速战速决。她加快了追赶的速度,一边将手中的锯刃凝成了锋利的巨型剑刃。找到一个机会,把魔剑刺入刚刚砍开的伤口中,她的魔力就能从内部破坏魔兽的内脏,找到奈拉的位置。
必须……找到这个机会。
魔王咬牙,卸下了身上用魔力铸成的铠甲,转而将这份魔力充盈进自己的双翼,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水下的影子越来越近,只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
“砰——”
魔兽的前方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爆裂声,魔王猛地回转方向。魔兽身形再次映入眼帘时,已被一簇巨型冰刺洞穿,顺着水面上延伸而来的冰路,一位少女手持细剑朝着魔兽刺去。
细剑上包裹着金色的光芒,那是某位傲慢的女神赐予的力量。
细剑刺穿了魔兽的皮毛,但涌起的浪潮很快掀开冰面,吞噬了少女的身影。冰簇不断爬上浪头,却又被下一个浪头击碎,一旁的蓝发少年焦急地吼着:“莉兹——!”
一道黑色的斩击分开了巨浪。
少女找准时机从巨浪中飞身而出,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冰面上。她下意识地朝着那道斩击的方向举起了剑,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的身上。
魔王朝着那头魔兽,再次举起了长剑。
“借用一点你们的力量。”
“什么……”
艾利克斯惊讶地发现,方才施法留下的魔力乱流正朝着那人的方向汇聚,甚至包括莉兹的剑上附着的金色魔力都在朝着那人手中的剑流去。冰屑与金色的光芒一同缠绕着那柄漆黑的魔剑,魔王朝着魔兽布满砍痕的胸口猛地刺了下去。
穿过皮毛,穿过胸膛,穿过肋骨,数种不同的魔力在魔兽的体内引发了连锁震爆,它甚至没有发出哀鸣的机会。直到最后一刻,黑色的魔力将它的身体撕得七零八落,统统吞入了那把魔剑中。
在魔兽的血肉与残骸之中,魔王抱起了一个熟睡的孩子。
孩子的眼角仍然残留着泪痕,她被魔王的动作惊醒,揉了揉眼睛,对眼前的景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妈妈……爸爸……去哪了?”
魔王想要回答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事了。”她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没事了……”
“你是……魔王,对吗?”
在魔王的身后,少女的细剑指向了她。
“是。”魔王没有回头,“但你现在还没有把剑指向我的理由。时机还未成熟,对吗?”
“……把那个孩子,留下来。”
“你的剑在颤抖。”魔王冷冷地回答,“无论是恐惧还是犹豫,这说明你不该对眼前的敌人举起剑,年轻的剑士。”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
那个老来得子却严厉过头的老爸,那个说着不让她回家、却还是会为她铺好床铺的男人,那个死要面子的臭老头,一把老骨头了还顶着“村长”的名头朝着那些地痞无赖、山贼流氓挥舞他的铁棒。
那个人,和她的家,和她从小生活的村子一起,消失在了洪水之中。
少女的眼中燃烧着无可遏止的怒火。
魔王没有看向她,只是沉默地展开了翅膀。
“……抱歉。”
一阵剧痛忽然从心口传来,由魔力组成的双翼在刹那间碎裂,魔王咳嗽着弯下腰去。不对,对方并没有动手,她时时刻刻注意着两人的动作,不是莉兹,也不是艾利克斯,那是……
“你不该吸收我的魔力。”红发的少女走到了她的面前。“还记得吗?勇者是针对现任魔王铸造的兵器。”
“我们当然知道你可以吸收他人的魔力……我的这份魔力,就是为了杀死你而存在的。”
“哈……”魔王把怀中的女孩放在身后,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挡在了女孩的身前。“直接把人类的杀手锏告诉我,没问题吗?”
“出于对你的尊敬。再说了,我大概也算不上是‘杀手锏’吧。”莉兹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对,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虚弱,现在还没到和你开战的时刻。请你让开。”
“……这是我的失职。”
魔王咳嗽着,用手握住了她的剑身。金色的魔力缓慢地灼烧着她的手掌,但她似乎毫不在意。
“我不会要求你原谅她,但我可以替她承担你的怒火。”
“……你又明白什么?”
莉兹猛地向前一刺,带着致命魔力的细剑没入了魔王的胸口。
她愣住了。
对方丝毫没有躲闪或是防御的迹象,她甚至没有使用任何魔力,只是站在原地,任凭金色的魔力在她的胸口燃烧。
魔王咳出了一口血来,身形却岿然不动。
她不明白。她在那人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愤怒。
……只有愧疚与悲伤。
一个身影打破了僵局。
从艾利克斯凝结的冰路上,一个魔人少女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她在两人对峙时借助冰簇的隐蔽绕到了魔王的身后,在小小的奈拉身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怪物……怪物……”她的牙齿不住地打战,“怪物……把我的哥哥……还回来!”
遭到金色魔力侵染的魔王没能更早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猛地睁眼,不顾胸口插着的细剑转身想要拦住那位魔人少女,但她的动作却在扭过头的那一刹那停了下来。
魔人少女的匕首摔在了地上。
她哭着,跪在了奈拉的面前。
“对不起……”她不住地抽泣着,“对不起……是我……真正有罪的人是我……”
魔王还没有回来。
洪水已经渐渐退去,魔兽应该已经被她制服了,但我却迟迟没有见到魔王和奈拉的身影。米莉亚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时期,但仍需要看护和后续治疗,在她的身体里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机能都是靠我的黑色流体在辅助运行。我只能留在她的身边,心急如焚地等待着魔王的归来。
就在我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几个身影……却不止是魔王的。
之前遇到的现任勇者莉兹和魔导师艾利克斯走在最前方,艾利克斯牵着奈拉和锡克的手,之前抢劫我们的那个魔人少女不知为何也跟在他们的身旁。而魔王,则虚弱地趴在莉兹的肩头,那对兔耳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黑色的游蛇在刹那间缠住了魔王的身体,几块冰晶在下一个瞬间显现在游蛇的身旁。当看清了那黑色流体的来源时,莉兹挥了挥手,让紧张的艾利克斯把魔杖放下。她松开了扶着魔王的手,任由我操控的黑色流体飞快地把魔王拉回了我的怀中。
体会到身上熟悉的触感,魔王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医生……我把奈拉带回来了。”
“不要说话。”
黑色流体钻进了简单缠着的纱布和破裂的衣物之下检查她的伤势。除了短效药的副作用,她的胸口有一处不浅的贯穿伤,体内的魔力乱得一塌糊涂,在伤口的附近还有被魔力灼伤的痕迹。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狠狠瞪了一眼那边的勇者,抱起魔王,将她放在我搭起的简易避雨棚中。
“医生。”
在我即将放下她时,她忽然叫住了我,轻轻揪住了我的衣服,头靠在我的身上,虚弱地喘着气。
“米莉亚……还好吗?”
“……还活着。”
“好……记得为奈拉检查一下……”
她的身体忽然猛地绷紧,短效药带来的疼痛在此刻不合适宜地发作,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却松开了揪着我的衣服的手。
“我……过一会儿,就会好。”她尽力不让我看出自己的异样,满头冷汗地笑了笑,“快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奈拉的身体并无大碍。我把奈拉带去了米莉亚的身旁,伤痕累累的母亲在看见孩子的那一刹那落下泪来,她抬起手,碰了碰孩子的脸。奈拉握住了母亲的手,问:“妈妈,爸爸呢?”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简陋避难所的背后,莉兹向着空中放出了一只信鸽,少女沉默地望着信鸽远去的背影,闭上了眼睛。
在避难所的角落,我默不作声地陪伴在魔王的身旁。她握着我的手,依偎在我的肩头。
她的手有些笨拙地缠上了我的手指。
“……不要难过。”
我摩挲着她的手指,没有说话。
门口出现了莉兹的身影,少女绷着脸走了进来。“我已经把这里的事汇报给领主了,那边很快会抽调人手过来帮忙。我和艾利克斯再去尝试搜救……剩下的人。”她顿了顿,“不久后正规的救灾军队就会抵达这里,你们最好快些离开。”
“教会不打算处置我们吗?”我哼了一声。
“我不清楚魔王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任魔王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艾利克斯走上前来,“既然魔域一直没有传来消息,说明你们至少在国内把这条消息压下来了。如果按照魔族野蛮的选举制度,魔王和她的政治集团一旦换任,人类与魔族之间交易和协议就要全部重新协商。最糟糕的情况,说不定下一任会打算再度发起战争。”
“能有一位愿意对话的魔王本就不容易,王国的高层比你们想象中的要更加看重这位大人。”艾利克斯看着长着兔耳的魔王,摇了摇头。“那群武力和血统至上的愚昧魔族根本不明白,不论实力如何,她的手段和人望都是不可替代的……让你失望了,我们不仅不会揭发她,相反,我们会尽力帮她隐瞒失去力量的这件事。”
“……还有。”
一直沉默的莉兹开了口。
“我们不是教会的代行者,也不是王族的手下,更不是那群政治家的傀儡。”
“作为勇者,我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医生。”
身边的魔王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回过神来。“怎么了?”
好在格兰缪德离边境线并不远,魔王调动了几位潜伏在王国境内的人手,将米莉亚和奈拉护送回了魔域,我和魔王则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到森林。而此刻,我们紧绷的神经总算得以放松片刻,我和魔王在临时搭就的营地一角歇息着。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还是会……悲伤的吧。”
我深呼吸了一次,握了握她的手。“没事,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离别了。”
在与他们每个人结交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为了尽可能避免这份痛苦,我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但即便如此,这种情况也在所难免。
……毕竟,只有我才是真正不死的“怪物”。
“如果。”
魔王忽然开口。
“如果有一天,我也必须离开医生呢?”
我一怔,下意识地昂起头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我不会让你……不,我会一直跟在你的身边……不。”
如果是数个月前的我,大概会坚决地回答“我不允许”吧。但现在的我却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不要这么做。”
我垂下眼,低声对她说。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沉默地望向了远方。
我松开了她的手。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的声音中充斥着无法掩盖的疲惫与失落。
魔王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我的手腕,到最后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我……”
“不,没关系,这样的事,我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冷冷地推开了她,转过身去。
“医……”
我的后背忽然一阵凉意。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趴下!”
话音未落,一道暗金的刀光在我的背后闪过,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倒在地上的我忍住剧烈的疼痛,在几束黑色流体的帮助下向一旁躲闪,第二次砍击与我的头只有毫厘之差。
魔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拦在了我的身前,但浑身是伤的她被来者轻易地打飞在一旁。我向着挣扎地爬起的她伸出手去,一把重剑却抵在了我的喉咙上。
“咳……咳咳……”
我看向来者,咳出了几口血。
“别来无恙啊……勇者大人。”
我曾经的伙伴,和我有着过命交情的男人,穿上了他那身褪色的铠甲,把他引以为傲的重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前任勇者,亚伦。这位来自过去的幽魂,现在来找我讨债了。
“……喂,贤者,我说。”
他用往常一样轻松的语气说着,仿佛是战斗后的一次玩笑。
“我们是一起经历了一次漫长的旅行,对吧?”
“是啊。”我咳嗽着回应,“还真是……相当漫长呢。”
“一路上,你也看见了人类与魔族的惨状,你能明白我是为什么而战斗的,对吧?”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能明白。”
亚伦是战争年代的孤儿,他的父母死于魔族之手。立志要杀光魔族而参军的他却在离开战场之后改变了想法。从一线退役后,他通过了女神的试炼,获得了女神赐予的圣印,决定以伤亡最少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暗杀魔王。
抱着必死的信念和渺茫的希望,他踏上了成为勇者的旅程。
重剑深深刺入了我的腹部,我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他朝我咆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想把我们亲手夺回的和平毁掉吗?”
看来,莉兹把魔王的事告诉了他,而他猜中了这件事的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真相。
“因为……这就是我最后的目的。”
我扶着他的重剑,扬起了嘴角。
“成为‘贤者’,帮助你们,参与你们的魔王讨伐……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
我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的一切……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亚伦没有回答。
男人用颤抖的手抽出了重剑,举过头顶,朝着我的脖子砍了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脸上有一股暖流。
——魔王用她的身体挡住了亚伦的剑。
重剑没入了她的肩膀便及时停住,鲜血从她肩上的伤口滴落在我的脸上。
“魔王……!”
黑色的流体爬上了她的伤口,为她进行应急处理,但魔王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亚伦,冷静点。”
“你让我冷静?哈……”亚伦一脸不可置信,“你知道吗?就是他!就是这个自称‘贤者’的骗子把……”
“——本王不需要知道那些事。”
魔王打断了他的话。
“本王只知道,你拼死夺来的和平并不会因此而遭人践踏,本王深知它有多么来之不易。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虽然本王现在是这副样子……”她冷静地指着自己的兔耳,“但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
“你不信任本王吗,勇者亚伦?”
亚伦并不是没有见识过魔王的手段。
在前任魔王被刺杀的前夕“恰巧”举起了谋反的大旗,联合另外两位魔将的势力一同将前任魔王逼得退守王城,为他们的刺杀提供了良机。在前任魔王遇刺之后,趁势攻入乱作一团的王城,顺理成章地登基成为新王,在一夜之间完成了政权的更迭。
不如说,“勇者”也不过是她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亚伦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位魔王的统治下,曾经长期动荡不安、深陷内战之中的魔域迎来了平稳的日子。与此同时,王国高层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当这群实力远超人类的魔族们不再内斗,他们的力量该向何处宣泄?
但亚伦不在乎那些大人物怎么想。他只知道,现在的魔王很重要。
他曾经见过魔王一面。在签订和平协议的那天,年轻的他像是个花瓶或是保镖一样站在那群大人物的身后,参观完了整个流程。但在结束之后,魔王却私下喊住了他。
“我听说了,当年你攻入魔王城的时候,在我们提供的数条路线中选择了伤亡最少却也最曲折的那一条。听部下说,你在战斗中也经常留手。”
白发的女人倚靠在城堡的露台上。
“想少打几场呗。”他表现得不太在乎。“谁喜欢打架呢?我反正不喜欢。”
“巧了,我也不喜欢。”
魔王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仿佛和朋友聊天一般随口说道。
“只要我还在位,我就尽量让咱俩都能少打几次,怎么样?”
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像那样的魔王会被囚禁在这可笑而弱小的躯体之中。
趁着亚伦出神的时候,一柄细剑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挑飞了他手中的重剑。他猛地回过神来,反手夺回了自己的剑,一个红色的身影趁势将他与魔王隔开。
现任勇者,他的徒弟莉兹,朝他举起了剑。
“你知道你在保护谁,又在向谁举剑吗,莉兹?”
“您教过我的。”红发少女压低了重心,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的老师。“‘遵从自己的本心挥剑’。”
……这小妮子,叛逆期了吗?
他想要尝试挥动手中的重剑,却被细密的冰晶拖慢了速度——一旁的艾利克斯已经凝结出了几块尖锐的冰晶漂浮在空中。
亚伦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朝着莉兹劈头盖脸地砍来。莉兹快速招架住了这次砍击,却发现自己这边只是轻飘飘的佯攻。几乎是同一时刻,正在施法的艾利克斯被亚伦的肘击狠狠打飞。
不能打徒弟,但能揍这小子。亚伦看着倒地不起的少年,冷哼了一声。
莉兹很清楚,两个自己加两个艾利克斯也打不过一个亚伦——那可是前任勇者。
这次确实是自己惹的祸。魔王的消息她只告诉了亚伦,却没想到平日里没大没小和她嘻嘻哈哈的老师会因此勃然大怒。看样子,这次的老师是真的动了杀心。
……不过,老师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下一次砍击再次落在了她的细剑上,只不过,这次是实打实的。她的手被沉重的砍击震得发麻,而对方甚至还没有开始使用他的魔力。
她抽了一口气。真不该和老师作对。但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金色的魔力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她憋着一口气,借助女神的赐福,把亚伦的重剑顶了回去。
第三次斩击如期而至,即便借助了女神的魔力,莉兹还是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撑不住了。与她不同,亚伦使用的是纯粹的蛮力,她明白,老师在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让她明白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
但她也绝不能后退一步。她紧咬着牙关,用尽全力招架住了这次沉重的砍击。
第四次。老师根本没有给她留下喘息的机会。这次真的没辙了,莉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肌肉止不住地颤抖着——与恐惧无关,双手几乎不受她的控制。
重剑在她的前方停住了。
“老……老师?”
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拦在了她的身前。重剑与她的脖子只差分毫,但她的脸上却不露半点惧色。
“亚伦,对自己徒弟都这么狠?”
亚伦紧皱着眉头,收回了手中的剑。“神使大人,有何贵干?”
“哎呀,别这么见外嘛,我正在放假啦,这次不是公务。”黑发的女人挠了挠头,“我和你徒弟背后的那两位稍微有点渊源,所以,好同事,这次能放他们一马吗?”
“‘勾结魔王’,你知道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会有什么后果吗?”亚伦沉下脸,“贝西摩斯?”
“别说这种话嘛,亚伦你怎么会向上面揭发我呢?”贝西摩斯搭上了他的肩膀,拉着他转向一旁,“你‘勾结’的人也不算少,对吧?我们这点小动作,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这样,下次我请你去破锣街的那家酒吧喝酒行不行?”
“毕竟,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嘛,放宽心。”
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亚伦瞥了一眼魔王和贤者所在的方向。贝西摩斯的出现刚好为他找了个合适的台阶下,不如就这样顺着她的意思走。
况且,这家伙的话让他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他明白对方在暗示什么。
说实话,自己也不想和这个捉摸不透的女人结下梁子。
“看在你的面子上。”
亚伦把剑收回了剑鞘中,不情愿地向莉兹招了招手。“莉兹,走。和搜救军会合。”
“……但是,贤者,你听好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远远地朝我喊道。
“如果你的所作所为成了开战的导火索……”他压低了声音,“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的。”
莉兹一步三回头地跟上了自己的老师,艾利克斯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不情愿地追了上去。
“别看亚伦那家伙平时咋咋呼呼的,其实压力大得很。最近这段时间教廷和王族剑拔弩张,他也紧张得像是惊弓之鸟——净是在瞎操心。”贝西摩斯耸了耸肩,偏过头来,“你俩怎么样?”
“……医生?”
贝西摩斯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那小子怎么了?”
“医生?医生!”
我能感受到魔王在焦急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却什么都没法回应。人类部分的躯体受到了重创,本该缝补伤口的黑色流体却在不断溃散。本就不完全的融合在外伤的影响下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我被推向了两难的境地:进一步接受那份力量,或者走向死亡。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我打心底里仇恨那个“我”,但现在的我却越来越像那个完整的“我”。
我的五脏六腑在质疑我生存下去的意义。我能听见破碎的内脏拒绝了黑色流体的帮助,在我的耳边呼喊:你的一意孤行,你的任性妄为,将那些隐忍而良善的人们推向火海。
是的,没有错。至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满足我的私欲罢了。就像那个“我”所做的一样,傲慢地改写他人的人生,再践踏他们的情感。
我当然理解亚伦在担心什么。失去魔王之后,原本该在魔将之间选出新的魔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法律没法阻止魔族们对于权力的渴望。魔域会不可避免地再度陷入王位争夺的内战,而人类的教廷和王族必然会趁虚而入。人类当然没有完全吞并魔域的实力,但当那群为了争夺王位而厮杀的魔族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魔域必定会深陷战火之中。再之后,在人类的威胁之下,愤怒的魔族会再次暂时结为同盟,对人类施行无止境的反扑与报复……
在这千年间,这样的事已经上演过多少遍了?
我确实在心底里把亚伦当作我的朋友。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理解他的愤怒,却没有可以反驳的借口。我即将践踏他辛辛苦苦追求的“和平”,只是为了……
只是为了魔王。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脸上,我却没法睁开眼睛。
我猜,是魔王哭了。
艾德伍斯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从普罗诺亚飞向了人类的领土。
原则上来说,身为魔将的他不应当这样,但现在的他顾不得那么多。前几天那封密信中夹带的魔力指针正散发着危险的红光,指向了人类境内的某个地方。根据魔王在信中的说法,如果指针出现了异样,证明她遇见了前所未有的棘手情况,急需他的帮助。
他仍不清楚魔王这段时间以来究竟在暗中谋划些什么,但他相信,魔王的做法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指针的红光愈演愈烈,他锁定了指针指向的那座山头,挥舞着巨大的双翼落在了森林中,惊起一片飞鸟。指针在最后指向了一片废墟,他心头一紧,把指针揣入怀中,快步冲了过去。
“魔王大人?”
掀开废墟中简陋的营帐,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他没忍住喊出声来:“贝……贝尔?你怎么会在这?”
对方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安静点。”
他有满腹的疑问,却还是闭上了嘴,这时,他才隐约听见营帐的深处传来了微弱的啜泣声。
“布兰克小姐?不,不……”
就算是艾德伍斯也逐渐意识到了什么,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魔王大人?”
“布兰克小姐”其实是魔王,而现在的魔王成为了弱小的兔魔人——无论这件事听起来有多么荒唐,手中的指针与“布兰克小姐”的密信证实了这一点。但这些都不是最令艾德伍斯感到惊愕的部分。
他真正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位统领魔族的王,坚定而决绝的领袖,他一直追随着的那个背影——
正在……哭泣。
伤痕累累的魔王握着床上那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在那人的胸口。那对兔耳垂了下去,随着她抽动的肩膀轻轻颤抖。
痛苦、内疚与悲伤。他从未在魔王的眼中见到过如此强烈的感情。
“魔王……大人?”
他小声地呼喊着魔王。
“艾德伍斯?”
魔王仿佛从梦中惊醒,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把头转了过去,用手背拭去了自己的泪水,深呼吸了几次,短暂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我会向你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没法掩饰因哭泣而变得沙哑的嗓音。
“您……说。”
她身上的伤口只经过简单的包扎,洇湿胸口绷带的血液已经有些发黑,艾德伍斯很难想象魔王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战。
“你的魔力……‘凝滞’的魔力,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魔王说到一半,稍稍停顿了一下,气息有些不稳,“用你的魔力把这位伤员的身体整个固定住,然后带他回到灰雾森林。”
艾德伍斯有些摸不着头脑。“固……固定?”
魔王让出了一个位置。“你来看看就明白了。”
艾德伍斯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眼前的这个“人”,既非人类亦非魔族,尽管大部分身体看起来与人类无异,从他的周身也只能感受到微弱的魔力波动,但某种黑色的液体正从他被砍出的伤口中不断涌出,向下滴落,而后又在空中溃散成灰。就算是没有医学常识的他也能看出,眼前的这具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崩溃。
“用你的魔力延缓他身体的崩溃……做得到吗?”
“……我试试看。”
艾德伍斯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了那人的身上,尝试用自己的魔力将对方的身体包裹了起来。黑色液体的溃散速度在魔力的覆盖下逐渐放缓。他注意到,魔王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光芒。
他憋住气,一鼓作气地将魔力在那人的身上汇聚成形,凝结成了一层不太规整的薄膜。那具躯体的崩溃终于停了下来,向外溢出的流体凝固在艾德伍斯铸成的魔力外壳之中。
“这样应该可以暂时延缓他的身体恶化的速度。”艾德伍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这么强的魔力,你就用来搓斧头?”一旁的贝西摩斯凑了上来。“真是暴殄天物……”
“你……你懂什么!”艾德伍斯咳嗽了几声,“像这样精细操作魔力相当麻烦,对付那种魔兽,只是把魔力凝聚成形就够用了。”
贝西摩斯摸着下巴,嘴上带着一丝饶有趣味的笑容。“噢……是这样的吗?”
“好。”
艾德伍斯听见身旁的魔王终于舒了一口气。“你做得很好,艾德伍斯。之后,还得麻烦你带我们回到灰雾森林。在路上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目前的情况和下一步的计划……”
耳边魔王的声音变得愈发微弱,艾德伍斯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魔王大人,您……?”
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魔王倚靠在那人的身旁,头和兔耳一同无力地垂了下去。阖上了双眼。
“魔王大人!我还是先把您……”
贝西摩斯捂住了他的嘴。“照她说的做。她只是太疲惫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艾德伍斯手舞足蹈地向对方比划着:“……伤……”
“先处理这位医生的事。要不然,我敢打赌,你们的这位魔王是不会安心接受治疗的。”贝西摩斯对他摆了摆手指。
“为什么?”艾德伍斯小声地询问对方,脸上满是疑惑。
贝西摩斯朝着靠在一起的两人努了努嘴。“你自己看。”
艾德伍斯的目光顺着对方的所指的方向望去,最后落在了两人之间,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尽管已经陷入沉睡,那两人的手却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
格兰缪德的上空依旧遍布阴云。
细密的小雨落在莉兹的头上,莉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打起精神,恍惚间却忽然意识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该休息一会儿了。”
“我……还能继续。”她揉了揉眼睛,“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
亚伦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肩膀,强硬地让徒弟坐了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说。”
莉兹无奈地低下头去。“我……还没……”
亚伦没说话,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块干巴巴的饼,又塞了一个装着水的皮水袋。莉兹没什么办法,默不作声地接下了饼。
“那个叫莫斯卡的魔人女孩呢?”
莉兹啃着饼,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她还在找她的哥哥。我和那些人知会过了,就当没看见她。”
莉兹沉默了一会儿。
“……教廷和王族的争端是不是愈发激烈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能用这件事控诉教会吗?”
亚伦摇了摇头。“很难。”
“如果能找到更多的证人,让那个魔人女孩出面……”莉兹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们能不能借助王族之手……追究那个神父和教会的责任?”
“唉。”
亚伦想要像往常一样敲一下少女的头,叹了口气,却没能下手。“莉兹,你要知道……首先,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次天灾。”
“这明明是人祸!”莉兹忍不住脱口而出。
“魔兽事故……就是天灾。它必须是天灾。如果要对每一次魔兽事故追责,会牵扯出太多不能见光的东西。”亚伦摇了摇头。
“其次,这位神父的做法……从法律和教条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莉兹缓缓地抬起头来。
“根据莫斯卡和那个活下来的守备队员所说的话,科兰神父囚禁滋事的魔人,追查魔族,烧死魔族和私通魔族的人类……他的做法或许有些偏激和野蛮,但就目的而言是没有问题的。”亚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当初因为药物走私的劣迹,他才被人从中央教廷拖了下来。现在的这件事,我们无法质疑他,更无法质疑教会,莉兹。”
莉兹一时哑口无言。
“但他……但他……”她紧紧咬住了牙关,过了半天才开口,“他明明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走私药物,拆散他人的家庭,残忍地杀害魔族和人类,威逼利诱那个魔人女孩作假证……那他之前用这样的手段冤枉了多少人啊!这次的魔兽事件,根本就是因为他……”
“但他这次并没有冤枉人。那是魔族,莉兹。”
莉兹无言以对。她沉默地继续啃着手中的饼。
“你很生气?”亚伦问道。
莉兹没说话,嚼着饼点了点头。
“这是一件好事。”
亚伦拍了拍自己的徒弟。
“记住你现在心中的疑惑、愤怒和不甘。记住它们。”亚伦语重心长地说。“带着这份疑惑与愤怒,去思考,去探究,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我不太记得路上发生的事了。我的大脑浑浑噩噩的,只记得自己被放在了什么东西上一路颠簸,在抵达森林时勉强打开了森林的封锁。现在的我大概已经安全抵达了灰雾森林……大概。
说实话,我很讨厌在马车上入睡的感受,持续不断的颠簸让我在半梦半醒中摇晃。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意识却被一次又一次地拉回现实,这种体验会在不清醒中把我推向极度的不安。我讨厌这种体验。我需要一切处于我的掌控之中。
……但这次,我却并丝毫没有这种感受。
有一个人一直握着我的手。
仿佛害怕失去我一般,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掌心传来的那份温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我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回应对方的期待,却只能动一动手指。
想要告诉那个人,不要担心,不要为我流泪,却又因她为我流泪而感到复杂的欣喜。
想要再次亲吻她的脸颊。
想要见她。
我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但我渐渐无法忍受眼前的黑暗。
该如何描述我对于魔王的感情?最开始的时候,长久以来堆积的执念把我引向她的身边,单方面地纠缠着她,以施虐者的姿态欣赏她化为弱者之后局促不安的样子,伤害她,并以她的苦痛为食。
本该是这样的。但事态已经滑向了我无法预测的方向。
最初我想象着她因失去力量而不甘的表情,想象着她那副恐惧而又满是怒火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但我未曾想过,她从未因失去力量而愤怒。最接近惹怒她的一次,她为了讨回自己的拥抱而站在我的面前不甘心地掉着眼泪时,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
我想看见她流泪,却也不想看见她流泪。我至今仍记得那时心脏止不住的抽痛。
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再是一个干枯的影子,在魔王和我朝夕相伴这段时间里,她那鲜活的身影渐渐填进了因记忆的缺失而扭曲的执念,像是脱水的植物终于得到了浇灌,逐渐伸展开饱满的枝叶,慢慢变回了它原本的样子。
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喜欢魔王。
至少是这一次,我可以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甚至是接纳那个丑恶的“我”。不,不止是直面,我会吞噬“我”的力量纳为己有,就算变成彻底的怪物也在所不辞。
说到底,现在的我与怪物也没有太大差别了吧。
在魔力外壳中流动的黑色液体忽然开始回流,像是被某种引力吸回了我的伤口之中,亦或者说,像是收到某个命令而一齐洄游的鱼群。它们抚平了我的伤口,吸收了干涸的血液,最后钻回了我的右眼中。
我尝试动了动手臂,黑色的液体在我的血管与肌肉间辅助着我的动作,爆发出了更强的力量,用以固定的魔力外壳应声而碎。
我的身体与“普通人类”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不过,我已经逐渐不在乎这些了。那个人还在等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只是一次呼吸,我便敏锐地发觉了散逸在空气中的魔力。对,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建造在魔力“大流”喷涌口上的木屋。
当初为了确定这个住址,我花了不少钱去购买昂贵的魔导道具,用以探测周围的魔力浓度,但现在的我仅凭几次呼吸便能感受到空气中魔力的走向。尽管不甘心,但现在的躯体确实和之前羸弱的肉体无法同日而语。
我不得不接受这件事,但我依旧发自心底地厌恶这种感觉——它无时不刻地提醒着我,我究竟是什么。
因为我的动作,身旁一团白色的东西动了动。我缓缓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对熟悉的兔耳。
是她。
她陪在我的身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或许是太过疲惫了,她靠在一旁的椅子上陷入了沉睡,眼角还有些发红。禁锢在身上的魔力外壳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簌簌下落,我直起身,靠近了那张疲惫的睡颜。
她的眉头忽然轻微地皱了起来,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着什么,抬了抬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我握住了那只不安的手,俯身贴了上去,闭上眼睛,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魔王行走在一片迷雾之中。
她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她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在找一个人。
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她不记得那人的样貌了,黑色的流体遮住了他的面容。那人对她说过的话语被她遗落在了路上,而那人的名字,她似乎从最开始就没能知晓。
她想要张口呼喊,却不知该喊什么。
“——!”
由黑色流体织成的、粘稠的网忽然缠住了她的身体,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回荡:“我恨你!我要看见你因痛苦而哀鸣的模样,报复你的所作所为……你这自私而无情的暴君!”
喉咙上的力度越收越紧,她却无言以对。
“我是……为了……”她想要解释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抱歉。”
“……”
黑色的流体忽然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落在了地上,而后逃向了远方。“……等等!”魔王意识到了什么,还没等呼吸恢复正常就跑了起来,追赶着那个模糊的背影。
穿过迷雾,穿过森林,那人停在了悬崖的边缘。
“冷静一点——”魔王徒劳地伸出手臂,“不要!”
那人回过头来,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温和地微笑着。
“再见。”
而后,那人形再次化为了流体,在空中溃散成烟。
“医——”
魔王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
那只在梦中伸出的手被某人紧紧握住了,脸颊上能感受到温热的吐息,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触感。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醒了过来,有些尴尬地离远了一些,
“休息得还好吗?”对方用余光望着她。
是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睛。
“医……”
魔王喘息着,眼泪转瞬间涌上了眼眶。
“医生!”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魔王就紧紧地抱住了我。
以往魔王在接触我时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但这一次她几乎是用尽了那具兔子身体里的所有力量,像是要把我弄坏一样用力地环抱住我的身体,趴在我的肩头。“医生……”她啜泣着,一对兔耳在我的耳旁颤抖,过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我的身体好多了。”我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做噩梦了吗?”
魔王点了点头。
“已经没事了。”
我一遍遍摸着她的白色长发。随着我的动作,她不断起伏的胸腔渐渐平静了下来。而后,像是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她瘫在我的肩头,身体轻轻抖动着,无声地掉着眼泪,我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我……很害怕,医生会不会就这样醒不过来了。”
“怎么会呢,我们当初不是约好了吗?”我叹了口气。
“而且,看你现在的模样,我怎么能放心地一睡不醒呢?”
“不准一睡不醒。”
魔王趴在我的身上小声地喃喃道。
“不准走……不要,不要走……”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安抚了魔王的情绪。镇定下来的魔王意识到了自己一时的失态,侧过身子,用袖子偷偷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但她依旧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仿佛怕我从她的身边溜走。
“……抱歉。”她压下声音,轻轻抽着气,“把你的衣服弄湿了,对不起。我的情绪有些……太激动了。”
“魔王大人很担心我?”
明知故问。
魔王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
“是因为治疗的事吗?”我装模做样地思考着。
魔王的视线飘忽着,似乎在犹豫什么。“……不完全是。”
“那是因为什么呢?”我发起了攻势。
“因为,不想……失去医生。”
她的声音小得如蚊子一般,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回答啊。
我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么。”我乘胜追击,“如果我死了的话,魔王会很难过吗?”
听见了我的话,魔王再次慌了神。她似乎焦急地想要抓住我的手臂,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已经伸出一半的手,咬住了下唇。“……不要说这种话。”她的声音颤抖着,眼角似乎又有泪光闪动“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这样。”
“——我也是一样的。”
我忽然握住了她停在空中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顺势把她的身子拉了过来,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在那一刹那,魔王似乎忘了该如何呼吸。
“只是与你分离片刻,我都会感到非常……痛苦。”我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无论遇见了什么,都不要抛下我去独自面对,好吗?”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说出来了。
魔王先是呆在了原地,而后,她的脸在刹那间涨得通红。但片刻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垂了下去,脸上凝结着我所未曾预想过的失落与痛苦。
“我……”
第一次,这是我与魔王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她强行挣脱了我的手,像是在躲避什么似地逃离了房间,只留下我一人呆愣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向半掩着的房门,一时忘记了言语。
( ›´ω`‹ )大半夜赶工中,忙里偷闲画点兔兔球解压……哪只兔兔球更可爱一点呢?
不过,我也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
魔王前脚离开房间,后脚一个壮硕的身影就夺门而入,向着我冲了过来,被身后的女性拉住才没能对我出手。“你对魔王大人做了什么?”
……艾德伍斯和贝西摩斯,这两个家伙,该不会是在门外偷偷听了全程吧?
倒也没什么问题。我处变不惊地看着艾德伍斯那张目眦欲裂的脸,平淡地向他发问:“怎么了?”
“你——”
艾德伍斯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尽力遏制自己的怒火。
“贝西摩斯,松手。”他朝身后的女性说道。
“你不会把这个我们好不容易捞回来的家伙给干掉吧?”女人用强壮的双臂紧紧锁住了他的肩膀。“那魔王她会把你……”
“——我不蠢。”艾德伍斯紧咬着牙关,“我知道他有怎样的价值。放开我,我有话要和他说。”
“嘛……”
贝西摩斯看了一眼我俩,又望了一眼魔王离开的方向,最后还是松开了手。“那我先去找那家伙了……你俩别惹出来什么事啊?”
艾德伍斯面色严峻地盯着床上的我。
“这是……男人之间的问题。”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艾德伍斯坐在魔王刚刚坐过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盯着我,多少有些瘆人。我反倒有些猜不透他的来意,只能等着他开口。
“所以……”过了许久,他终于向我发问,“你到底对魔王做了什么?”
我比划了一下兔耳。“你是这个?那是因为……”
“——不是。”
他的回应在我的意料之外。
“魔王,为什么会哭?”
“……好吧。”我轻轻叹气,“这件事,我确实是主责。我把她我和前代勇者之间的私人恩怨中,自己受了伤,影响了后续的治疗……”
“不是指这个。”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是问你……魔王,魔王怎么会哭?那位大人的精神怎么可能会因为身体的弱小而变得软弱?即便成为弱小的人类,她也依旧是‘魔王’。”他的眉头紧锁,“你做了什么?你对她使用了影响精神的咒术?还是邪恶的药物?你——影响了那位大人的意志?”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有。”
和他焦急的样子相比,我的语调始终没有起伏。
“没有人能真正动摇她的意志。你跟在她的身边也有不少年头了吧,你应当理解这一点。”
“那究竟是为什么?”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宛如钢铁一般的……那位大人!她为什么……”
“你流过泪吗?”我忽然发话。
“啊?”艾德伍斯一脸莫名其妙,“和我又有什么……”
“哭泣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婴儿要大声哭号才能讨得母乳。泪水是身体的警告,也是求助的信号。”我看着面前强壮高大的魔族,“遭遇了肉体或是精神上的痛苦,会因此而流下眼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艾德伍斯一时被我的话噎住了。“但……”他还想辩解什么。
“——你认为魔王不会痛苦吗?”
艾德伍斯彻底僵在了原地。
“承受着躯体上长年累月的伤痛,背负着这一切职责与重担,与战友挥别,甚至不得不亲手处决自己的下属……你认为魔王——怀特她不曾痛苦吗?”
艾德伍斯沉默了半晌,缓慢地坐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对我们……”
“对于魔王而言,那也是职责的一部分吧。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让自己的部下可以放心追随自己,身为魔王的她早已成为一个符号而非活生生的个体,也要多谢你们对她的‘信任’,将她推上了这条道路。”我轻轻笑了笑。
“……只不过,至少在这段与我相处的日子里,她可以暂时忘掉身为魔王的职责。仅此而已。”
艾德伍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位高大的魔族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我……其实早就明白的。”
“怎么会意识不到呢……哈。”他自嘲地哼了一声,“早在她成为魔王之前,不,甚至早在我们成为魔将之前,那时的她还远没有现在强大,在开辟的道路上,我们也遇见过挫折。我当然明白魔王不可能是不败的超人……”
“——但是,那样的魔王太令人安心了。”
“强大,可靠,拥有坚定的意志,从决定跟随她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深信她将带领魔族走向正确的道路。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他笑了笑,“而我们只需要安心追随她的背影就足够了。听从她的指挥,完成她的任务,我们跟在她的身后,一步步支持着她走上了魔王的位置。这种感觉……你明白吗?你只需要相信她就足够了。”
“作为她资历最老的部下之一,我当然见识过她失败的时刻。或是伤痕累累,或是惨遭挫折。我也曾担心过她,但她总是说:没问题,继续前进。”
“……事实上,她每一次都能再次站起来。”
艾德伍斯用那宽大的双手捂住了脸。
“所以,我忽视了魔王的痛苦,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望向窗外,“一旦选择成为她的部下,接受她的庇护,很容易走入这样的境地。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崇拜与跟随,就可以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这是多么甜美的陷阱。”
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所以这一次,我会以平等的身份,陪伴在她的身边。”
“但在她恢复力量之后,这样的日子就会结束吧。”
艾德伍斯皱着眉头,冷冷地说。
“你明白的,她终究是要‘变回’魔王的。”
“如果。”
我唐突地发问。
“如果有一天,你与魔王的意见产生了分歧,你会怎么做,艾德伍斯?你还会像之前一样,把一切决定权都轻松地交给魔王吗?”
艾德伍斯的脸上似乎有些许愠怒,但他还是没有动手。“……我会有自己的决断,用不着你来操心。”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好,艾德伍斯,我相信你。希望你能记住自己曾说过的话。”
魔王正坐在几根原木上仰望着天空,像是在思索什么。
“谁?”她的兔耳忽然一动,伸手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是我啦,是我。”
身形高大的女人从屋后的阴影中慢慢走出。“艾德伍斯去找医生了,我就来找你啦。”
看清来人之后,魔王的表情松弛了许多。她朝对方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
贝西摩斯抓着魔王的手,在她的身旁坐下。
“好久不见。”
“所以,在最后……你被女神救了,于是决定为她献上一切,成为神使。”
“说是这么说,我在工作中经常摸鱼。”贝西摩斯吐了吐舌头,“只是凑合凑合,混口饭吃罢了。”
“倒是小怀特你,真是了不起啊。”她毫无顾虑地揉了揉对方的头,“都做到这份上了,之后打算做什么呢?干掉女神,征服世界?”
“我只是想要拯救我的族人罢了。”魔王苦笑着。
贝西摩斯的动作停了下来。“……那群家伙,告诉你了什么?”
“如果我没有挺身而出,女神将会吞噬整个世界。”
魔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即便我以命相搏,赢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魔王笑了笑,“所以,我在尝试用尽一切方式让这个可能性变得更高一些。”
“……这是谁告诉你的?”
“元老院那群家伙消耗了不知多少预言术士的生命得到的结果。”魔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厌恶,“预言部最重要的成果,数代魔王恪守的秘密。三十年前女神的降生也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那群老东西就在你上任之后突然告诉你要去送死?”贝西摩斯哼了一声。
“早在佩诺朵开始培养我,打算将我推上魔王之路时,她就把这件事提前告知我了。”魔王平静地望着贝西摩斯,“从最开始……我就做好了觉悟。”
“……妈的。”
贝西摩斯啐了一口。
“挑战女神?根本就是让人去送死!这群家伙怎么不自己上,要把一切责任都压在你的头上?”
“强大的人总是要肩负起更沉重的责任。”魔王沉下声音。
“……”
贝西摩斯打量着魔王,叹了口气。
除了伤痕累累的身体,她的眼角还残留着发红的泪痕。
“所以,把这种机密告诉我,我是不是没法活着回去了?”贝西摩斯打趣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
魔王望着过去的挚友,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贝西摩斯,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身边。”
“嘛……”
大个子的女人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所希望的,是贝西摩斯,还是贝尔?”
“……都有。”魔王避开了她的目光,“但我不愿意用那个名字束缚你。这是魔王与神使贝西摩斯之间的谈判,而不是怀特与贝尔的。”
“哎呀……”
贝西摩斯挠了挠头。
“如果是‘贝尔’的话,一定会答应你吧……不过,‘贝西摩斯’从获得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许下誓言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女神了。”
魔王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我们终有一天会在战场上见面的,对吗?”
一对有力的双手忽然把魔王揽进了怀里,那是一个温暖而扎实的怀抱,和许多年前的一模一样。
“是的……小怀特,我们终将会走向那个残酷的未来。”
“哎——不聊这个了!”
贝西摩斯一把按住了魔王的脑袋。
“老实交代!你和那个医生是什么关系?”
“诶……诶诶?”魔王一下子慌了神,“什么关系……就,就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他要帮我治好这个兔耳诅咒……”
“原来如此啊……才怪咧!”贝西摩斯不打算轻易饶过她,坏心眼地突然袭击了魔王腰侧的痒痒肉,魔王立刻条件反射地缩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的弱点还是没变。“快说!”贝西摩斯催促道。
“我……我说!”魔王投降得很快,“就是……医生说,他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那不就是告白了吗!”贝西摩斯兴奋了起来,“怎么样?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
“我觉得医生……很认真,也很温柔……”魔王忽然反应了过来,脸在刹那间涨得通红,“不对!那又不是告白,而且问题不在这里!”
“噢——”贝西摩斯拖长了尾音,“那你觉得问题在哪?”
“问题在于……我做不到。”
魔王的表情变得消沉。
“我没法一直陪伴他……我甚至不能做出对等的承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信任……”
“哪有这么麻烦?把他抓回去当魔王妃不就是了?”贝西摩斯挥了挥手,“就这小子的表现……我打赌,只要你愿意开口,他明天就能把自个儿打包了送去魔王城。”
“绝对不行!这种事必须要尊重医生的意愿,就算开口那也是我在给他强加压力……怎么可以做这种事!”魔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贝西摩斯的提议。
“你就不想看看那小子坐在寝宫的床上迎接你回来的样子?”贝西摩斯在魔王的耳边念叨。
“唔……唔唔……”
魔王,犹豫了。
“不,不行!”魔王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片刻的动摇,猛地摇了摇头,想把刚刚想象的画面从脑袋里甩出去。“不,比起这个,还有……”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嘛。”
贝西摩斯轻轻搂着她的肩膀。
“我会从精神上为你加油的。我相信你。”贝西摩斯轻轻地说,“到时候你就把我,那群神使,还有女神都揍趴下,然后把那小子风风光光地接回魔王城,好不好?”
贝西摩斯带着魔王推开了我的房门。“医生,你还好么?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准备去休息了。”
狭小的房间里一下子挤进了四个人,我多少有些不太适应。我咳嗽一声。“我这里地方也不大,今天就屈尊两位在隔壁客房休息,如何?碍于身体不适,我就不为两位带路了……”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艾德伍斯,他投来了肯定的目光——据他说,他也有些话要和贝西摩斯好好聊聊。我倒是不在乎这些,我只想尽快把他俩支走,现在的我没什么应付他们的精力,只想快些和魔王一起休息。
“哎呀,客气什么。”贝西摩斯一把拉起魔王的手,“让怀特带路就行了。那我和怀特就先走了。”
说罢,她不客气地把魔王带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甚至没能做出回应,愣了半天才回过味来。
确……确实,按照常理而言,应当按两男两女分开才对……
我和艾德伍斯面面相觑。
很好。今晚我俩必须共处一室了。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旁打地铺的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出,忧虑又让我的精神变得愈发清醒。米利亚和奈拉怎么样了?她们还好吗?
一旁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诶,你睡着了吗?”
……不合时宜的交际负担也令人头痛。
我尝试无视他,装作已经陷入沉睡。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发话道:“我问你个问题啊……”
“——你是不是喜欢魔王啊?”
“咳,咳咳……!”
我猛地咳嗽了几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要紧张,我能理解你会对那位大人产生崇敬之情。除了某些有眼无珠的家伙,会被那位大人迷住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前几天,魔王大人对你的照顾可谓无微不……”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艾德伍斯的话停了下来,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些不重要。作为魔王最早的部下,也是她的……挚友,这次换我来向你提问了:你究竟是怎样看待魔王的?你又能给予魔王什么?”
我沉默了许久。
“魔王……她确实很强大,但她也一直被裹挟于命运的洪流之中,对吗?你知道她将走向怎样的结局。我们都很清楚。”
艾德伍斯无言。
“我会将她从命运中解救出来……我会改写她的结局。”我顿了顿,“为此,我会付出我的一切。”
“一切?”
“一切。”
尽管身旁的地上睡着个男人,还时不时传来几声鼾声,但这几天的疲惫很快如山崩一般吞没了我。难得地,我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梦里。
在晦暗的天空与无尽的黑雨之下,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面目不再模糊不清。她的身上穿着染血的战甲,灰白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血色的披风上,那对暗黄的眸子看向了我。“你来了?”
“……你变成了她。”我打量着那张熟悉的脸。“这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你执念的投影罢了。”她那轻松的语调也和魔王听起来一模一样。“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啊……”
我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我还真是无可救药地沉沦了啊。
“不打算告诉我那个名字吗?”梦中的魔王慵懒地撑着脸。
我摇了摇头。“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又来了。”那个“魔王”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你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吗?”
“我……不是……”
我无法反驳她的话——毕竟,梦境正是我的潜意识的产物。
“实际上,是你没有信任‘我’。”
梦中的魔王朝我挥了挥手。
“你该回去了——偶尔相信一次‘我’,好吗?”
初冬干燥的空气让我的喉咙有些发干。我迷迷糊糊地把手伸了出去,在床头摸索着自己的水杯,清冷的空气随之钻进了我的被窝里。好在被窝里还有一团暖和而柔软的东西,我哼了哼,缩回了被子里,把怀里的那团抱得更紧了一些。
等等。
什么东西?
我对这样的触感并不陌生:柔顺的长发从我的指尖穿过,那团蜷缩着的、小动物似的身体里传来了稍高一些的温度,一对白色的兔耳则在我的眼前晃悠。是魔王。本该睡在另一个房间的她钻进了我的被窝,红着脸,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冷静。”她压低了声音,“我,我有事……要和医生商量。”
无论怎么看,更不冷静的人都是她。她的目光四处游离,脸蛋像是红透了的柿子,被我环抱着的肩膀轻微地颤抖着。“不用担心,艾德伍斯已经被贝西摩斯支出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不太寻常的味道,我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等等,你喝酒了?”
“贝西摩斯带来的酒,我告诉她我们约定了不能喝酒,但她说只有一点点的话没问题……是,是为了壮胆!”她理直气壮地辩驳着。
这股酒味闻起来可不只是“一点点”啊。
“这不是重点。总……总之,昨天晚上我什么都没说就跑出去了,对不起。”她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在格兰缪德的时候,医生受了那么重的伤,还遇到了……残酷的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医生,其实心里很难过的吧。”
——她自己明明也受了不少伤才对。
我没有否认,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你的关心。”
“所以……”魔王深吸了一口气,“贝西摩斯教了我一个能让医生打起精神的办法。”
魔王松开了手,把掌心里攥着的纸条缓缓展开。
“让我看看……咳咳。”魔王清了清嗓子,对着纸条上的内容读了出来。
“‘医生,想要惩罚本王吗?’”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二人之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什,什么……!”
魔王慌张地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看样子她并不知道纸条上的具体内容。“等等,刚刚那个是……”
……这么一看,劝魔王喝酒也是贝西摩斯那家伙的阴谋吧。
“——我们约好了,不能喝酒,对吧?”
我满意地看着魔王蜷成了颤抖着的一小团。
“对,对不起……”
酒劲带来的胆量大概只在爬上床的时候起了效果。在酒精的影响下,只是轻微的威胁与恐吓都能让她抖个不停。她打着哆嗦想要逃走,却被困在我的怀抱里。
“呜……”
意识到自己没法逃走之后,她闭上了眼睛,一副认命的模样。“我知道了……我会接受惩罚的。”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魔王大人?最好稍微控制一下声音……”
我压低了声音。
“你应该不希望被他们听见吧?”
我把那只醉醺醺、软乎乎的兔子按在身下。
她眼神迷离地望着我,被我按在枕头上的双手不安分地挣扎着。酒劲正在势头上,她有些不明白,又有些委屈,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是贝尔带来的……我也没有喝很多……”
“不让你喝酒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我皱着眉头。“重要的是,你的确违背了约定,对吗?”
魔王沉默了半晌,不情愿地回答道:“……嗯。”
“那就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黑色的流体悄然缠上了魔王的脚踝和脖颈,魔王打了个寒战,把身体缩了缩。“要怎做什么……”她的声音没什么底气。
让她没想到的是,我松开了手,从床上爬起身,躺在了一旁艾德伍斯留下的地铺上,空留她一个人愣在原地。
“诶……?”
她刚想起身,就被接替我的黑色流体按在了床上。流体一边强硬地缠住了她的双手和腰,一边探索着她那对柔软的兔耳和毛茸茸的兔尾巴。我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躺在床下,盖好了被子,把身体转向另一侧。
“等等……医生……”
她这才意识到了不对。“不,不要把我扔在这里……”
为时已晚。
黑色流体不讲道理地蹂躏着她的兔耳,缠着她的喉咙,抚上了她的脸颊,甚至尝试钻入她的耳朵。温暖的触感通过流体直接传到了我的大脑里,但我依旧不动声色地躺在一旁,假装无事发生。
另一边毛茸茸的兔尾巴被流体捏得不像样子,不安分的流体很快整个吞下了她的尾巴,以非人的细腻手法在那段敏感的尾巴上施加刺激。不知是因为什么,魔王的身体颤抖得比以往更加剧烈,她的身体随着流体的刺激抽动着,声音里很快就带上了哭腔。
“医,医生……”她呼出的湿润鼻息中仍旧带着发甜的酒精气息,脸颊附近的黑色流体却尝到了几滴咸涩的泪水,“只有这件事……不要这样……”她轻轻抽泣着。
“不要不理我,不要……这样……”
……不行,不能妥协。
对于喝酒这件事,我多少还是有些生气。影响治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酒精对她本就内外都伤痕累累的身体实在没什么好处可言。我还依稀记得,像这样苦口婆心地盯着她戒酒的经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一次,必须给她点苦头尝尝。
比起说是魔王被困在了兔子的身体里,不如说是那只兔子一直藏在魔王的外壳之下。
被捆住的四肢动弹不得,魔王渐渐放弃了挣扎,只在流体的刺激过于猛烈时下意识地尝试把身体缩起来,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也是徒劳。尽管这次我只针对她的兔耳和尾巴下手,她的身体却抖得比之前还要厉害得多。发烫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吸引着更多的黑色流体趋之若鹜。
我并没有亲眼看见那副模样,但缠在她身上的流体正源源不断地把清晰的触感与温度传进我的脑海。体内的那份力量躁动不安,那个“我”在我的耳边诉说着饥饿——恐惧与不安是它最喜爱的食粮。就像是一头埋伏在阴影处的饿狼,随时准备扑上去,贪婪地在她的身上大快朵颐,凭借本能榨取她的精神,以求得更多的食物……
我无法否认,现在这种下意识的做法同样受到了本能的诱导。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但我也在努力忍耐,时刻警惕着那个“我”卷土重来。
……但是。
但是,只有在此刻,我才能剖开魔王的外壳,窥见里面藏着的那只兔子。
尽管身体对我的动作做出了不少反应,床上的兔子却没了声响。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却能触碰她的眼泪——咸涩而温热的液体正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继而被黑色的流体所吞噬。
……啊,她在哭。
并不是没有做出反应,她只是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任凭流体在她的身上蛇行,她就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怨言,只是哭泣。
但这次似乎又不太一样,我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她有些太过安静了,甚至连啜泣声都甚少传来。担心终究胜过了我的不满和坏心眼,缚在她手腕上的流体刹那间缩回了我的体内,我爬起身,来到了床边。
“怎么了?”
魔王没有回答我,她只是翻了个身,把身子慢慢蜷了起来,朝着另一侧的床边挪了挪。
“魔王……在生气吗?”
我小心翼翼地发问。
虽然很想把这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拉过来继续欺负一顿,但那样就真的有些太过分了。用这种手段处理二人之间的芥蒂只会让隔阂变得越来越厚。我控制着自己的本能,仔细观察着魔王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魔王才开了口。
“……不可以不理我。”
话音里夹杂着啜泣声。
“不可以……”她抽了抽鼻子,“不可以把我晾在一边,不可以不理我。不然……不然……”
不然就离开?或者杀掉我?我静静等待着她宣布对我的“处置”。
她似乎也在苦思冥想着,自己该用什么来作为“筹码”,那句“不然”在嘴边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不然,我就……”
过了许久,她把自己的膝盖抱了起来,声音没底气地小了下去。
“我……我会哭。”
ID:xD8hmJu
明明前两天还在村子里打架打得要死要活 ,一转眼屑医生又开始欺负小兔子( ゚∀。)
ID:2Z0lxI0 (PO主)
魔王的职责:
-梦中处理公务
-护卫
-战斗
-交涉
医生的职责:
-欺负兔子
我似乎渐渐理解了与魔王相处的“某条界线”。
伤害?痛苦?出于本能,她会躲避这些,但这一切都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唯一会让她感到愤怒的,只有一件事——
背叛。
她向我索求的东西并不多……实际上,只是“陪伴”而已。但我却无意间踩中了雷区,让她深陷于“遭到背叛”的不安中……
好吧,也不完全是“无意间”。但我确实没料到她几乎没有任何用以反击的手段。这不公平,这有些太不公平了。
我后悔了。
“……对不起。”
我趴在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说出口的话有些磕磕巴巴。
“这次是我的错,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我把额头抵在她的手上,“明明你是为了安慰我才来的……我却辜负了你的心意。”
“嗯?嗯……”魔王有些不知所措,“我没事的,我只是……”
她的目光飘向一旁。
“……只是有点难过。”
“你之前不是说想要了解我吗?”
我趴在床边,在同一个高度望着魔王的脸。
“作为补偿,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除了名字,什么都行。”
“唔……”
魔王的嘴唇动了动。
“在治疗结束之后,医生……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魔王揪着我的床单,“打算杀掉所有人类和魔族吗?”
“嗯……这可不好办了。”我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我必须留在您的身边,对吧?但您肯定会想法设法阻止我的。看样子,这个计划得暂缓了。”
“除此之外呢?”
“嗯……”
我在床边坐下,有些老旧的单人床再次发出了“吱嘎”的响声。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
“旅游……你肯定抽不出来时间,对吧。”我笑了笑,“那就陪你一起巡视,也不错。”
“就像普罗诺亚那次一样?”
“比那次会更好。”我捻着她的发梢。
“说起来。”魔王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在普罗诺亚的那个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怪梦……”
“……现在想想,是不是你干的啊?”
她鼓着嘴盯着我。
“用之前那种连接梦境的法术,之类的。”
“嘛——”
我心虚地看向一旁。“非常抱歉,我总是这样……惹你生气。”
魔王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我,我也没有特别生气,我只是不理解……不理解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因为很可爱啊!”
我脱口而出,而后才意识到隔壁有人,后知后觉地压低了声音。“因为魔王的身体也很可爱。”
“……什么?”
魔王向后缩了缩,酒精带来的潮红仍未褪去,让人有些分不清是害羞还是醉酒。
“那天……医生不是因为被那个东西控制了,才会……”
“不是的。”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想要做出那种事,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会承认自己的欲望。”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这样的行为让你感到困扰的话……我会停下。”
“……”
魔王捂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我——不讨厌……医生的做法。”
她的声音打着颤,缩成了一团,连正眼看我都做不到,另一只手却悄悄向前摸索,不动声色地牵住了我的小指。
“那么……”
我缓缓靠近床上缩成一团的兔子,在她的耳旁低语。
“可以让我再摸摸看吗?”
“是指……是指……”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这个……吗?”
魔王红着脸,指着自己的胸口。
“……是的。”我用力点了点头。
“这种事……是他们说的那种害羞的事吗?”魔王小声地问我。
“让你失望了……还不算。这种程度的话,大概只能算是放松的按摩吧。”我靠在她的身旁,“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时停下——我也希望能尊重你的意愿。”
过了好一会儿,魔王才捂着脸,扭捏地吐出了两个字。
“可以。”
害羞的样子也很色情。
“那我就失礼了……”
当我把手缓缓伸向她时,她忽然再次开口:“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
“医生,是单纯抱着按摩的心态来做这件事的吗?”
她抿着嘴,从指缝间偷偷观察着我的表情。
“……嘛。”
我突然将她推倒在床上,魔王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小声惊呼,却被我按住了嘴。
“是不是呢……”我轻啮着她的兔耳,“你猜猜看?”
隔着一层轻薄的睡衣,我把右手放在了魔王的胸口。只是轻轻下压,手指便陷入了那团柔软的脂肪中,让我一时间有些恍神——这次是真的。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些许酒味,魔王咬着下唇,捂着眼睛,紧张地等待着我的行动。先是数根手指的轻轻触探,再之后是掌腹,最后,我用整个手掌包裹住了那团小小的乳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体传来的微微颤动,以及……那一小团的异样。
“嗯?”
似乎有一颗小小的果实顶住了我的掌心,向我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只是把手放上来了而已哦?”我略微撑起头,笑了笑。
即便是梦中的经历,那天晚上的遭遇还是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魔王也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反应。她不可置信地拿开手看着自己的胸口,又在看见我的手掌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把羞红的脸再次藏了起来。
“那里为什么会擅自……我,我不是……”
“那里受到刺激便会充血,之后就会凸出来……这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我装作不经意地向她解释道。
“那也没有办法……是吗。”魔王似乎稍稍得到了些许宽慰。
“——不过,反应得这么快,你的身体好像还挺期待这个的嘛?”
我话锋一转,手上也随之开始动作。我尽可能缓慢地动着手腕,像是揉搓面团一样用掌腹揉着那一团和顶端的软珠。在我的按摩下,掌心中的那一颗变得越来越硬,魔王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慢,慢一点……”魔王从指缝中看着我的动作。“那里……不太舒服。”
过于敏感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变化。我只得再次放缓了速度,等待她慢慢适应我的力度。我听见耳边的魔王舒了一口气。不过,她似乎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把脖颈凑了过来,想要像之前一样找寻一个依靠。
很难说现在的魔王已经完全清醒了——我多少还是有些乘人之危。
但是,今晚的战斗当然不能到此为止。我看着像乞奶的幼兽一样蹭着我的魔王,放下最后的那份于心不忍,用中指和拇指找准了那颗软珠的位置。
黑色的流体悄无声息地凑了上来,悄悄攀上了魔王的身体。那个“我”当然不会错过这种绝佳的进食机会。
隔着那层衣物,我的手轻轻捏住了那颗软珠。
“接下来……可能会稍微有些刺激。”
魔王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她仰着脖子,靠在我的怀里揣着粗气。
状态不错,渐入佳境。得益于之前的经历,这次我的手法驾轻就熟,魔王的身体也很快适应了我的触碰。她用头轻轻蹭着我的颈窝,嘴里呜咽着什么模糊的字句,短暂地沉醉于这段梦境之中。
比起调情,气氛确实更像是在放松,二人温暖的呼吸填满了狭小的卧室,魔王几乎把身体全权交付于我,像个乖巧的抱枕一般被我搂在怀里。唯一不太寻常的只有我覆在她胸前两团上的双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打着转。我满意地看着那两团被我的手指勒成不同的形状,在她的肩膀上留下我的齿痕。
留存在身体中的记忆渐渐被唤醒,我的动作愈发熟稔。我逐渐记起让她感到舒适的手法,她所喜爱的节奏与那令人熟悉的呜咽声。中指灵巧地拨弄着那两团的顶端,她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抽动,这一切都是如此自然且理所应当。
在这之前,“我们”做过这样的事吗?
我不太记得了。我只希望时间能凝固在这一刻。
……要是我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该多好。
只可惜,越是留恋现在的这一刻,我越是无法接受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魔王大人。”
我在她的耳边轻轻叹了口气,手上却突然施加了力度,敏感的顶端被人狠狠一掐,魔王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内一缩,眼眶里刹那间积起了泪水。
“接下来,和我说实话,好吗?”
我安慰似地轻抚着刚刚掐过的地方,怀中的魔王惊恐而又有些茫然地看着我的动作,颤抖着把肩膀缩了起来。和她的表现不同,那两颗在刺激之下反而变得愈发硬挺,我装作不经意地继续玩弄着那浑圆的软珠。
魔王——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体验,疼痛与快感交织成模糊的一片,她不知该逃走还是该寻求依靠,最后还是颤抖着缩回了我的怀里。
“医生……要我说什么?”她茫然地喃喃。
“魔王计划的未来——没有我的位置,对吗?”
我的指甲再次从软珠的侧面戳弄了一下。
她的身体一抖。“什么……未来?”
我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
“治疗一结束,你就打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付出一切去刺杀女神,是吧?”
魔王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僵住了。
归功于我数十年来精心布置的防御、监视阵术与魔导道具,这座森林对我而言就像是肢体的延伸,她们在小屋外的对话我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我早就料到她一定会做些什么,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的计划丝毫没有因我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她并没有因我而产生更多的留恋,甚至对这种无情的献身行为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与动摇。
“让我猜猜……在你的计划里,艾德伍斯大概就是你定下的继承人。对于我,你一直在问我想要些什么,就是想在一切结束之后让他们弥补我。最好的情况下,你希望我因为这段交际归入魔族,最大程度地利用我的能力,辅佐下一任魔王,庇护你的子民们……我没猜错吧?”
手上的动作并未因此而耽误,相反,我开始愈发变本加厉。我逐渐回忆起了那些让她沉沦于快感的手法,游刃有余地挑弄着那两团小巧的棉花。并非专攻那可怜的两点,而是在周围一圈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摩梭着。在她因片刻的舒适而放松时,冷不丁地轻蹭那两颗被冷落的软珠,让它们再次“打起精神”。
魔王捂着脸,似乎想要辩解些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却只剩意味不明的呜咽声和粗重的喘气声。不管她如何不愿意,这具身体对我的动作做出了热烈的回应,她的身躯迎合着我的手掌而扭动着,像是翘首以盼。
“在魔王的眼里,我和你的部下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对吗?我们是你的棋子,也是你需要‘庇护’的对象。”我漫不经心地说着,“被自己庇护的对象做出这种事,感觉如何呢?”
蜻蜓点水式的刺激像是预告,身体里的热度被挑逗得愈发高涨,一滴滴泪水却濡湿了她胸前单薄的衣物——魔王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地啜泣着。我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手托着那对团子,向她展示现在的模样。
她胸口的那两颗略微撑起了那层单薄的睡衣,透过白色的织物,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些许漂亮的粉色。
“魔王的身体……变成这种模样了啊。”我在她的耳旁低语。
“呜……”
她紧咬着嘴唇,不住地掉着眼泪。
“我……不能接受这件事。”
我没有再次握住那两团,而是紧紧地从背后抱着她。
“就像在格兰缪德时那样,无能为力地看着你们离开……我已经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事了。”
“所以……我会找到拯救你的方式。”
怀里的魔王一颤。“医生,想要做什……”
我没能等她把话说完。黑色的流体爬上了她的手臂,找到了静脉的位置,将预先调配好的药物注入了她的血管中,她的身体在刹那间瘫软,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吃力。
“医生……?”
“不用担心,只是让你暂时休息一会儿。”我再次捧起了她胸口那柔软的两团。“不要害怕。”
轻微的,打招呼似的触碰之后,灵巧的手指忽然对敏感的顶端施加了疾风暴雨般的攻势。注入的药物并没有影响她身体的五感,魔王捂着脸的手臂软了下去,身体却随着我的动作颤抖着绷紧。“呜……呜呜……”她无助地流着眼泪,失去力气的手茫然地摸索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用以借力,却被我用双腿和手臂箍得更紧了一些,牢牢地把她囚禁在我的怀抱中。
“我……对魔王……”
手上的动作画下了最后的终止符,魔王瘫在我的怀里,兔耳朵也软软地耷拉了下来。她在我的耳旁虚弱地喘息着,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指。
“医……生……”
我轻轻掰开了她的手。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我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这之前,你就留在这里等着我,好吗?”
魔王已经没法张开嘴,但她眼神中的惊恐显而易见,她动了动嘴唇,眼泪再次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我会回来的,约好了。”
我用小指勾了勾她已经无法动弹的小指。
“和魔王不一样,我是不会食言的。”我闭上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好休息吧,魔王大人。”
屋外的夜风有些凉,艾德伍斯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却又说不上来。
“在想什么呢?”
方才约他出门的女人姗姗来迟。
“咳。”他咳嗽了几声,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那么,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嘛……”
贝西摩斯大咧咧地在一旁坐下。
“主要是帮他们把你支出来。他们俩有些话要说……你懂的吧?”
“什么话……不,不对,所以你就因为这种事把我叫出来了?”艾德伍斯一脸难以置信。
“嗯,不然呢?”
黑发的女人眨了眨眼睛。
“你还在期待什么?”
“……我想和你聊聊,在普罗诺亚发生的那件事。”
艾德伍斯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你是什么人……贝西摩斯,作为男人,我必须要和你解释清楚。”
“——我,艾德伍斯,愿意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负责。”
贝西摩斯一愣。
“那天晚上我做出了不负责任的事,这是不争的事实。”艾德伍斯一字一顿地说:“为此,我愿意作出赔偿。”
“哦?”贝西摩斯饶有趣味地摸着下巴,“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金钱,地位,你想要的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艾德伍斯顿了顿,“然后,如果你想要让我对你负责的话……我也……可以……”
“——我说,你们魔族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吗?”
艾德伍斯还没反应过来,黑发的女人突然将他压倒在地,跨坐在他的身上。月光勾勒出了她匀称的身体曲线,像是一头健壮而美丽的母豹。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出反应,呆愣在女人的身下。
女人俯下身来,那对硕大的果实在他的眼前摇晃,让他刹那间有些晃神。
“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呃……啊?”艾德伍斯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我不记得了……”
女人笑了笑。
“那让我帮你想起来,怎么样?”
“等一下!”艾德伍斯猛地推开女人,“我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来……”
“哦?”女人抬起头,“你对我不感兴趣吗?”
艾德伍斯被问得一愣:“啊?我……不是不感兴趣……”
“那就是感兴趣,是吧?”黑发的女人扯住他的领子坏笑着,“还算诚实嘛,魔将大人?”
“问题不在这!”艾德伍斯猛地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这太随便了,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更加珍惜自己才是!”
“你们这些贵族老爷不都是这样的吗?”贝西摩斯抱着手臂,有些不解。“把女人的身体当作食物,贪婪地吃干抹净,或是作为用来交换的筹码与道具……我可没少见过。你也干过不少这样的事吧?”
“——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艾德伍斯忽然抓住了女人的手腕,振声道。
“并且……在这之后,也绝不会这样做。”
“嘛……”女人审视着他,“这可很难说。”
“我的家族虽然没落已久,但也曾是统领一方的望族。在父亲的教导下,至今我仍恪守着家族的规则。”艾德伍斯拍了拍胸膛,“洁身自好,善待领民,廉洁克己,我绝不会做出对女士不敬的行为。”
贝西摩斯没有回答,只是挑了挑眉。
“……除了喝醉的那一次。”艾德伍斯扭过头去,“除了和你喝酒的那一次,我几乎没有喝醉过。”
“嚯……”女人靠了上来,“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想着要尊敬女士吗?”
虽然已经见识过战斗中的姿态,但女人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他居然被压制着一时无法起身。艾德伍斯眉头一皱,右手凝出一缕紫色的光芒,想要调动魔力,却被女人抓住了手腕。“用魔力可就不地道了啊,魔将老爷。”贝西摩斯摇了摇头,“咱们就单纯比力气,怎么样?”
艾德伍斯被女人的话一激,一股怒气冲上天灵盖。“好啊?”他反握住女人的手腕,猛地发力,想要将她推向一旁,女人却丝毫不落下风,稳稳地跨坐在他的身上与他角力。这野蛮的女人力气大得吓人,她游刃有余地撑着他的手靠了上来,“怎么样?这可是你尊敬的女士哦?”
“唔……”
艾德伍斯咬紧牙关,将女人的手艰难地推开,“就算不用魔力……不要小瞧魔将的实力啊,你这狂妄的女人!”
“——你会把魔王看作女人吗?”
艾德伍斯的表情凝固了。
“在你的眼中,比你更强的魔王是‘魔王’而非‘女人’。”贝西摩斯的嘴角勾了勾,一副得逞的模样,“但是,在那个房间里,你看见了她哭泣的样子……你忽然意识到她是‘女人’了,所以你才会动摇。一直以来自己居然追随着这样的一个女人。你是这样的想的,没错吧?”
“我……”
“——然后,出于本能,你的心中产生了怜悯。”贝西摩斯靠了上去,“即便是被我压制的现在,你的内心深处大概也在怜悯着我吧。”
“你明白吗?这一丝怜悯,就是最大的不敬啊,艾德伍斯。”
艾德伍斯动摇了。
他确实无法接受这件事——魔王并非完美的王者,而是和普通人……和他一样,会痛苦,会恐惧。
而魔王甚至是女人,那是他本该去尊重、去保护的弱者。他理所应当地躲在那人的身后,接受了魔王的指引与庇护,将一切重担压在那人的身上。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职,也无法阻止心底对魔王产生的愧疚与怜爱。
就像他不能接受这个女人比他的酒量更大,更不能接受自己被这个女人压在身下。
“你在想什么呢?”
艾德伍斯回过神来,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腰间有些许不对。
“……啊?你在做什……”
不知何时,自己的腰带已经被女人解开了。女人用膝盖轻碾着他的胯下,嘴角浮现了一丝坏笑。“大意了啊,魔族老爷。”
“……什么?”
这和艾德伍斯的想象差距有点大。
裤子的布料随着女人膝盖的动作摩擦着那个东西,艾德伍斯想要直接跳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土地里冒出来的岩块牢牢禁锢住。“不是说好不用魔力的吗?你居然耍诈!”他不由得怒上心头,女人却看起来并不在乎。
“只是说比力气的时候不用,又没说偷袭的时候不能用……对吧?”贝西摩斯把手向下探去,“再说了,你也没比过我嘛。”
“那是因为……”
艾德伍斯争辩的话说到一半便唐突地没了声音。
那个女人……女人有力的手掌隔着裤子握住了他胯下的家伙。
他咬着牙,发出了一声吸气声。“请你……自重!”
“魔族老爷,你是不是没有弄清楚状况?”
随着那只手温柔的上下搓揉,艾德伍斯意识到,自己的下半身渐渐变得不听使唤。
女人俯下身来,那对丰满的果实垂在他的胸膛上,带来了饱满的触感,他不由得一阵眩晕。
贝西摩斯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现在深陷危机之中的……可是你啊。”
尽管恪守戒律,艾德伍斯多少还是自己做过一些……消解欲望的事,但这次和之前的任何一次经历都完全不同。
女人的手——那只粗鲁的手怎么会如此耐心?她的手算不上柔嫩,有些粗糙的动作却让他魂不守舍。被那对硕大的果实所阻挡,他看不见女人的动作,却能感受到那只手钻入了他的裤子,在毛发中找到了他的家伙什。
常年握持战锤留下的茧子摩擦着柱身,挑逗着他的背筋,他能感受小家伙精神地挺了起来,在她的精心照顾下翘首以盼。前端已经渐渐湿润,她的手指灵巧地沾了液体在那块敏感的区域抹开,借着液体的润滑将周围的一圈推了下去,露出了圆润的顶端。
“嘿。”她的食指抵着顶端的那一点前后搓揉,“有感觉了吗?”
耻辱。
被一个女人反跨在自己的身上,玩弄着自己的下身,艾德伍斯的心中满是愤怒与羞辱,下半身却硬得愈发厉害。柔软而庞大的两团重量压在他的胸口,随着对方的动作轻轻上下磨蹭着,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自己不该做出无礼的举动,但身体里男人的本能驱使着他想要做些什么。他拳头紧握,想要尽力遏制自己的冲动,下半身却不听使唤,兴致愈发高涨。
“不错。”他感觉到女人的手开始握着他的家伙上下套弄。“还挺精神的嘛。”
“你不能……做出这种事……”艾德伍斯喘息着,“你……”
“不能做什么事?”
领口被女人有些粗暴地扯开,女人的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他曾经也幻想过这样的景象:小鸟依人的美人倚靠在他的胸口,诉说着甜蜜的情话。现在的情况乍看有些相似,却截然不同——自己引以为傲的、结实的胸肌,落入了女人的手中,被她肆意揉捏着。
“嚯……这可真了不得。”女人发出了一声赞叹,“你小子还挺有料的嘛?”
就像是他反倒成了女人的玩物一样。
他不能忍受这种事。魔力在手中暗暗凝聚,他正打算挣开手上的束缚,却忽然被女人按住了手。
“唔呃?”
女人咬在了他的胸肌上。
“你这个疯子!你在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手上凝聚的魔力便在刹那间消散:胸口和下半身同时遭到进攻,艾德伍斯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他咬着牙,红着脸,把目光从女人的身上移开,尽力忍耐着。
女人意味深长地在他的耳边低语:“你这表情可真不错。”
套弄的速度在不断加快,女人结实的大腿紧紧压在他的身上,他大口喘着粗气,无暇顾及自己不堪的表情。
“对了,告诉你个秘密……”
“——其实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你醉了之后睡得像头死猪一样。”耳边是女人的轻笑,“你还真是自投罗网啊。”
“什……”
他的大脑已经没有理解这句话的空暇了。身体在女人的手中到达了顶端,那东西抽动着,在女人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片斑驳。
女人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满意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像是审视战利品的猎人。
“怎么样,还不赖吧?”
(`・ω・)
“那么,接下来就是……”
“住……手!”
艾德伍斯在喘息的间隙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不是为了做这种事……哈……才答应来到这里的……”他大口喘息着,“我也不想和你做这种事!”
他感觉到女人的动作变得迟疑。
“……啊?”
女人冷下脸来,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对我的身体不满意?”
“不是的!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想这样做。”艾德伍斯扭过头去。
“嚯……真是义正言辞。”女人靠近了他,摸了摸他的长角,“说到底,答应邀约的时候,你也在期待着这样的事吧?”
“我答应是因为……”
艾德伍斯咽了口唾沫,闭上了眼睛,大喊道: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你!”
贝西摩斯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管是吃饭还是训练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艾德伍斯低下头去,“入浴的时候,睡前的时候,每时每刻我都忍不住在想你,没法把你从我的脑子里赶出去……女人,你到底对我下了什么魔咒?”
艾德伍斯困惑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
沉默了半天,女人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我说,你这也太本末倒置了吧?一般来说,不都是为了把女人泡上床干正事才会说这种话吗?你拒绝了和我干正事,又要告诉我这种话,是为了什么?”
大个子的魔将窘迫地辩解道:“那,那是因为……肯定要从先谈恋爱开始啊!两个人互相认识,互相了解,彼此心意相通之后,才能做这种……这种事的吧!”
“嗯~?”贝西摩斯凑上前来,“就是说,你想和我谈恋爱是吧?”
“唔……”
艾德伍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红着脸沉思了片刻,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直率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是!”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贝西摩斯轻轻笑了笑。她帮他把裤子提了起来,又整了整他凌乱的衣服。艾德伍斯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一松,捆在手上的岩环渐渐碎裂。
“——好啊。”
艾德伍斯显然没能预想到对方会答得如此轻松。他张着嘴,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答应……和我谈恋爱了?”
“试试看呗。”女人若无其事地在他身旁坐下。“总要试试才能知道合不合适,对吧?”
“我可是很认真的!”艾德伍斯涨红了脸,“你怎么能答应得这么随便,都不用考虑一下的吗?难道你对其他人也……”
“真是磨磨唧唧的。”
女人猛拍了一把他的屁股。
“老是犹豫不决会没人喜欢的!”
艾德伍斯一惊,窘迫地推开了女人的手,“你这是……骚扰!”
“怎么了?咱俩不都谈恋爱了吗,还计较这个?”贝西摩斯发出一声轻笑。
……可恶。
艾德伍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拿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是什么意义上。
“回答你的问题,我对其他人可没这么随便。不过你嘛……那天晚上摸了摸你的奶子和屁股,手感是真不赖。看了看,脸也不错。”女人又趁机在他的大腿上揩了一把油,“说白了——我馋你身子,懂了吧?”
艾德伍斯霎时间被女人话噎住了,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女人这种生物对于艾德伍斯来说太过陌生了,他对女人的了解仅限于舞会上与那些娇贵魔族小姐们的擦肩而过。魔王?不,魔王在他的眼里不算是“女人”……至少在这件事发生前一直如此。与他一同共事的那些女性也不太具备参考价值。佩诺朵尽管脸蛋依旧水嫩,言谈和思维却像是个老古董——这话可不能被她听见。魔将芙洛?那个女人妖冶又满肚子坏水,他提防都来不及。侍卫长莱拉?她的眼里一心一意只有魔王……
——说到底,兜兜转转,他对“女人”的印象又回到了舞会上见过的那些魔族小姐的身上。她们的头上装饰着飞鸟的翅膀与亮色的纱网,蓬起的裙摆随着步伐摇晃,像是取了春天最靓丽的花朵、用精致的绸布和丝带扎起的花束。她们在舞池旁遥望他的身影,用戴着丝绸手套的手掩着嘴,咯咯地笑着,却又在他将眼神送过去的时候一片噤声。
真是美丽。他想着。或许在之后他也会娶回一位安静、优美而温柔的小姐,就像大多数贵族所做的那样,利用她的家族与他的势力不断扩大他们的权力范围,用婚姻织起稳固的交易。
而她?她只要安静地坐在他的宅邸中,用戴着丝绸手套的手掩着嘴微笑,像是美丽的花束。
……所以,他搞不懂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不像身形与男人无异的魔王,而是拥有凹凸有致的身姿,但她和那些把自己的腰紧紧束起的小姐们又不一样,她的腰肢与大腿健壮而饱满,傲人的胸脯下是紧实的线条。如果她是个男人,即便是艾德伍斯也会在心中暗暗赞叹这份健美——
但她是个女人。
在普罗诺亚的那天早上,他望着女人的背影,晨光顺着她的肩胛骨在那小麦色的脊背上流淌,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融化在那一方矮窗投射进的朝阳中。
他忍不住想。如果与那双手臂紧紧相拥,会是怎样的感受?
“想什么呢?”
贝西摩斯戳了戳他的脸。“傻了?”
“……等等。”
难得重获自由的艾德伍斯本能地向旁边挪了挪屁股,尝试逃脱女人的魔掌。“我们俩怎么能……我们俩不能在一起!”他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我是魔将,你是神使,我们的立场不一样,不会有好结果的!”
女人夸张地耸了耸眉毛。“现在才想起来这个?”
艾德伍斯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把女人向一旁推了推。“总之就是不行!”
“嘛……”
女人忽然松开了手。
“接下来,我要回人类首都那边转转。”她若无其事地说,“要不要跟来?”
“我……”
艾德伍斯的话尴尬地悬在空中,没了下文。
“别装了——从普罗诺亚离开之后,你一直在借助沾在我的衣服上的魔力监视我的行踪,没错吧?我猜是怀特派给你的任务。”贝西摩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艾德伍斯的身体一震。“你……你什么时候察觉的?那你为什么……”
一块布料忽然落在了自己的脸上。艾德伍斯胡乱抓了几把,将布料摸索着取了下来,才看清了是个什么东西——一件凝固着自己魔力的背心。在旅馆的那个混乱的早晨,焦急留下的印记成为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追踪贝西摩斯的手段。
那么,现在的她……
女人已经站了起来。那对挺拔的乳房失去了衣物的束缚,正垂在她的胸口,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比起性感,肌肉与脂肪恰到好处地交织排列的身躯更像是匠人雕琢出的艺术品。
那位神使向他做了个鬼脸。
“……现在放弃的话,可就要弄丢我了哦?”
(つд⊂)好久没画画了,简单整点怪东西
|-` )最近这段时间的更新频率和量都不太够,真是抱歉,因为不想处理生活中的“正事”于是经历一些非常痛苦的拖延时间,总的来说就是一面对压力就彻底陷入泥潭了,游戏和文和正事都不想动只是浑浑噩噩消磨时间……对不起!!
(;´ヮ`)7但是死线已经到达最后关头,我打算今天通宵也要搞完正事,然后明天睡一天,等明天晚上应该就能看见更新了
( ›´ω`‹ )真是不好意思……!
对于艾德伍斯而言,他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女人的身影稍纵即逝,只是转眼间她就已经抵达了树林的边缘。她挽起耳旁的碎发,上半身只有一件外套虚掩着她的躯体。
“怎么样?”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考虑好了吗?”
这是任务中的一环,艾德伍斯尝试说服自己,绝对不是因为个人私情而做出的行为,绝对不是。
魔王的状况看看起来并无大碍——毕竟有那个小子在她的身边。尽管有些不甘心,但艾德伍斯也只能选择相信这位医生。尽管并不熟悉阵地魔法,艾德伍斯也能看出这座森林的气氛不太寻常。他到底布置了多少防御用的魔法?艾德伍斯并不清楚,但他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这座森林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不逊于魔王城的壁垒。
应该不用担心魔王的安危,他想。当前的要务是追上贝西摩斯。
踌躇片刻,艾德伍斯还是大跨步地跟了上去。
二人的魔力反应渐渐离开了森林的范围。我坐在监视的仪器前,松了一口气。
贝西摩斯确实说到做到,引导艾德伍斯离开了森林。如果艾德伍斯还留在这里,势必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我回望了一眼卧室的方向——现在,魔王应当仍处于沉睡之中。该做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字条也放在了她的床头,她的被子也已经盖好……没事的,没问题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再看她一眼……为了防止她妨碍我的计划,必须将她只身一人留在这里。我必须这么做,但我多少还是会于心不忍。
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冷。
角落里的一团白色打了个哆嗦。
石质的地板与墙壁不断掠夺着那具小小身躯里的温度,她只能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一些。
吐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而胃部的痉挛则不断诉说着身体的饥饿。但她并不明白该如何表达“冷”或是“饿”——尽管早已过了牙牙学语的年纪,却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她只能发出咿咿呜呜的哀叫声,想要像之前一样唤来那些大人们。
没有人回应。
她只呼唤了一会儿便闭上了嘴,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那块不知由什么烤成的饼像石头一样硬,她只能小心地用为数不多的唾沫软化那块东西的外皮,用牙齿一点点将被软化的部分啃下来。
大门依旧紧闭着,在一片漆黑的监牢中,她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那些大人们去哪了?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尝过一次的“好饼”——在一群大人的面前,她听话地用魔力把一块石头劈开了。周围的大人们很高兴,站在她身边的大人们也很高兴,他们拍着手,嘴唇张张合合。在她被带回这个黑屋子前,身边的大人给了她一块“好饼”。
那块饼是白且软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饼。在大人的鼓励下,她咬了下去,那松软的质感让她想起了棉花。
棉花,她也想要棉花。棉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她的屋子里曾拥有过棉花,她也曾窝在那团不规则的、灰色的棉絮里入睡,做着温暖柔软的梦。但某一天,她做错了,她挨了打,也失去了房间里的棉花。
她的头耷拉了下去,小心地躺在地上,把手枕在头下,再次蜷成了一团。
她想要就着雨水吃一口好饼,睡在暖和的棉花上。她想。那该有多好。
现在的房间里没有好饼,也没有棉花,更没有大人。一个恐怖的想法渐渐在她的脑海里滋生。
大人们是不是抛弃她了?
魔王猛地睁开了眼睛。
“……医生!”
她的手下意识地向身旁探去,却只摸到了床铺与被褥。
身上麻醉的药效仍未消退,魔王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了身体。身上已经被人换上了整齐的新睡衣,床头摆着水和面包。她顾不得这些,翻身爬下了床,拖着疲惫的身体冲了出去。
研究室,厨房,餐厅,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木屋内外只剩下她一个人,艾德伍斯,贝西摩斯,医生,他们都不知去了何处。
冷静。必须要冷静。
她撑着门框大口喘息着,任凭寒冷的空气充斥着她的肺部。
魔王尝试让自己的大脑正常运转,思维却被某种猛烈的情绪冲得七零八落。她的双腿颤抖着,光是把身体撑起就几乎耗尽了全力。
是因为这具兔子的身体吗?
那些曾一度被她隐藏的记忆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寒冷。饥饿。黑暗。以及……
独自一人。
再一次……被抛弃了吗?
“我对自己的擅自离开和粗鲁的行径表示万分抱歉。”
魔王一边看着手中医生留下的字条,一边把面包放入嘴里,麻木地咀嚼着。
“为了获得治疗所需要的最后素材——女神之泪,我将动身前往人类的王都。”
“出于安全考虑,我不得不把你留在这里。你可以在诊疗室找到治疗用的药物和具体的说明。在厨房的铁柜里有我准备好的两周的食物,放在一旁的魔导石烤炉上加热即可,操作方法贴在铁柜旁边的桌面上……”
“森林里施加了封印,没有人能进入,也没有人能离开。不用担心。如果我没法在一周后回到这里,封印会自动解除。”
就这一点,魔王已经体会过了。每一次尝试离开森林在最后都会回到这座木屋,就像奥塔莉亚找来时的那样,没有获得医生的许可,迷雾之中的每一条路都会将她带回原点。
“再一次,对不起。”
那张字条的最后写道。
“等我回来。”
心中的不安丝毫没有减轻。魔王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医生”只是一个医生而已。当务之急肯定是保证医生的安全,为此必须调动之前安插在王都的人手,但同时也要做好另一套备用计划。如果医生被人类扣押,暂时无法回到她的身边,甚至……死在了女神的手上,他们不能因此坐以待毙,她的计划也不能因此停滞。
这并不是说要放弃医生,而是作为魔王的她必须将同伴的死亡作为一种可能性纳入计划之中——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无论是冷静地思考新的对策与备用方案,还是面对同伴的死亡。
大脑却没法冷却下来。
思维在神经间疾走,她像以往一样强迫自己进入了高度集中的思考状态,一边向负责通讯的格鲁米发出了信号,一边在桌旁坐下,拿出那支蘸水笔在信纸上疾书。但她的心脏却持续地抽痛着。
只是……很难过。
被抛弃也好,对医生的担忧也罢,每一件事都令人感到痛苦。魔王从理智上理解自己必须面对这一切,身体却不听她的使唤。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魔王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纸上的墨迹还是渐渐洇开。她把笔颤抖着放在了桌面上,撑在被沾湿的信纸上,闭上了眼睛。
真是丢人啊。
“这家店的水平还不错。”
艾德伍斯放下刀叉,看着餐桌对面那个自称答应和自己谈恋爱的女人,内心有些百感交集。经历了一天多的追逐,这个怪物般的女人终于决定在一座小镇里休息片刻,他也终于吃上了这一天来的第一顿饭——这女人,不饿的吗?
“居然只是还不错?我可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这里的羊排肉质好,分量还足,附近找不到第二家。”
女人正豪迈地徒手啃着一条羊腿。看着她的吃相,艾德伍斯不由得连连皱眉,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作罢。
“所以,你和魔王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岔开了话题。
贝西摩斯漫不经心地回答:“亲人啊。”
她啃着羊腿的动作甚至都没有丝毫犹豫。
反倒是艾德伍斯被杯中的水呛得厉害,猛地咳嗽了几声。“咳……咳咳,什么?”
“不用那么激动,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贝西摩斯安慰似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也……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艾德伍斯捂着嘴,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女人。
“你听她说过佣兵团的事吗?”
艾德伍斯摸着下巴。“这个……我倒确实听过。”
“那就好解释了。”贝西摩斯放下了手中的羊腿骨,“我是那个佣兵团团长的女儿,死掉的贝尔,曾经的魔兽‘黑色群峦’,解释完毕。”
“……完全没有解释完毕啊!”
“那时的我被人类的骑士们打败了,但是女神救了我一命。”女人擦了擦嘴边的碎屑,“然后我就替女神干活了。”
艾德伍斯还想问些什么,琢磨了半天,却没能问出口。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开口。
“那你……总有一天要和魔王开战?”
“替人打工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嘛!”酒足饭饱的贝西摩斯伸了个懒腰,“真到了那种时候也没办法。嘛,随遇而安吧。”
艾德伍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面色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不提这些了!”贝西摩斯挥了挥手,“说起来,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
“是什么?如果是关于这些年魔王的经历……我会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艾德伍斯真诚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哎呀,不是那种事啦。”她朝他招手,“你凑过来点。”
“哦……哦?”顶着巨角的魔族男人把头伸了过来。
女人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我可以摸摸你的奶子吗?”
“——不行!”
艾德伍斯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你这是性骚扰……性骚扰!”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还有,晚上必须分开睡!”
“啊?”贝西摩斯一脸无辜地望着对方,“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可恶。
贝西摩斯的脑海里只剩下后悔。
可恶啊,这个得寸进尺的女人……
可恶啊,那天晚上不小心把真话说出口的自己!
“这边请。”
在一位蒙面神官的引导下,我缓缓步入了神殿。
庄严的大理石筑造的殿堂肃穆而不可侵犯,正如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一样冰冷。女神戈德——那驾驭一切的造物,正慵懒地斜靠在她的王座上。
三十年前,当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祗降临人间之时,她向人们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威能,以至于无人能质疑她的身份。她无视了教宗、国王和总理大臣之间的争斗,跨过这些朝她顶礼膜拜的人类,走上了这个属于最高执政者的王座。
她的做法是否正确已经不再重要——三十年间,没有人能够动摇她的统治。不容动摇的地位,碾压一切的力量,当她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他们便意识到那并非神祗的代言人,而是真正的神祗降临于世。民众为她狂热,国王朝她俯首,总理宣誓效忠于她,教宗为她带上冠冕。
在加冕的那一日,她立于皇宫的露台上,向着熙攘的人群伸出手:“人类,我不会赐予你们庇护与祝福,但我允许你们的朝拜。”
在那头纯金长发的衬托下,她像是一颗灼热的太阳。
尽管她并不像魔王一样疲于处理政务,而是把大部分决策交予总理和王室,但她却牢牢掌控着这艘名为王国的巨船的航向。尽管对魔族的政策主要由教会负责,但对待境内魔族的态度在这几年愈演愈烈也是拜她所赐。
……不过,今天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哦?”
那白袍的神祗终于看清了来人,在华贵吊灯的映照下,鎏金的光芒从她的睫毛上滴落。
她的眼睛慵懒地半睁着。
“好久不见,‘贤者’。”
我向她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好久不见。”
“我有一阵子没见过你了吧。两年?三年?”她撑着那颗高贵的头颅,“告诉我,你是为何而来?”
“先前和你提过的计划,我已经快要完成了。”我看似不经意地环视四周。“说起来……朋友,能为我拿张椅子吗?长途跋涉让我有些疲惫。”
一旁的神官几乎要惊掉了下巴。
“疲惫?”我听见了一声微小的轻哼,“从你刚进门我就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魔力——你和‘那家伙’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吧?你还会因为这点路程而感到疲惫吗?”
“就算这样,我的身体还是相当羸弱的。”我无视了她带刺的话语。“堂堂女神大人连一把椅子都拿不出手吗?”
一旁的神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能这样对女神……”
“去帮他拿来。”
女神庄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这……”蒙面的神官不可置信地看着女神。
只是一个眼神,他就不再言语。
“……在下这就去。”
他转过身去,没走出几步,忽然又再次朝向女神,手中却多了一把手弩。只可惜黑色流体比他的速度更快,那把精巧的魔力手弩未经使用就摔落在地,他的手臂则被扭成了人类所做不到的角度。
他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惨叫。
“有意思。”女神兴致盎然地看着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真正的神官在我没有行礼的那一刻就应该打断我的腿,强行让我跪下。”我微笑着使役黑色流体将那位假神官按在了地上,“既然我的腿没断……我可不记得你会让这种不合格的家伙呆在身边。”
“确实没错。”女神只是瞥了一眼那被我抓住的假神官。“让我猜猜你的主子是谁。革命军?还是那个小王子的亲信?”
“你这昏庸的女人……!”他恶狠狠地咬着牙齿,在地上挣扎着。
“你是王室的人,所以你才能大摇大摆地出入王宫。”女神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把这个养尊处优的孩子放开吧,我的朋友。”
我抬起了几根手指,捆在他身上的黑色流体顿时销声匿迹。
“你……你们……?”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爬了起来。
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我向女神使了个眼色,女神则摇了摇头,我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去死吧!”
他拾起地上的手弩,调动身体里全部的魔力,灌注进那支特殊材质制成的弩箭,夹杂着破败气息的恶毒箭头朝着女神的心脏飞驰而去,在空气中留下一声轰鸣。
而后,消弭无声。
那支箭头在接近女神的刹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放缓,最后甚至压根没有触碰到女神,就落在了王座的一旁。
女神无动于衷。
“你退下吧。”她朝着神官挥了挥手,“我和这位贤者还有话要聊。”
“啊……?”
神官错愕地看着手中的手弩,又望向了女神。“您……你不处置我?”
“我可不记得你有这么好心。”我在一旁冷不丁地阴阳怪气。
“你误会了。”
她甚至没有再次看向那位神官,似乎他已经不值得她望上一眼。
“你会因为一只蚂蚁朝自己吼叫而踩死蚂蚁吗?”
那位神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没人为我拿椅子了。我叹了口气,用黑色的液体仿造她的王座的样式织成了一张座椅,倚靠在椅背上。“所以我不喜欢你。”
“像你这样蹲下去和蚂蚁对话才古怪吧?”光芒在女神的睫毛上闪动着,仿佛方才发生的动乱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更别说对于那个‘你’而言,他们连蚂蚁都算不上……你不会喜欢上蚂蚁了吧?”
“……我不是‘我’。我从不认为他们是蚂蚁。”
我略微眯起了眼睛。“而且,照这么说,你当初创造的神庭,不也是在和一群蚂蚁过家家?”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女神的眉头微皱,“如果我在这里杀死你的话,之后是不是就不用那么麻烦去干掉‘你’了?”
“我解释过了。我只是‘我’的一部分,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分灵,仅在这个时空存在的稀薄残影。”我挑了挑眉毛,“无论你是否杀掉现在的这个我,结局都不会改变……你明白的,我的朋友。”
“等我把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体完全吞噬,成功羽化,就可以撕碎‘你’了吧。”女神笑了笑,“我会把你好好吞食进肚子里的。”
我抬起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祝你成功。”
“聊聊正事吧。”她那纤细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你的计划我并不关心。我从来没有把那些可笑的‘魔王’放在眼里过。他们是否想要杀死我,我从不在乎。如果是为了这种事,大可不必来找我。你能为我提供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吗……我的朋友?”
“……因为,对你而言,真正重要的‘魔王’,只有第一位,对吗?”
尽管难以察觉,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动作——她的头略微抬起了一个角度。
差不多也该把准备至今的筹码亮出来了。
“如日月般交相辉映的魔王与魔将,两人不可思议的冒险……《魔神英雄谭》,魔族间流传的这段传说,正是你们的故事。”
“这个世界本该不止一位女神才对。我在魔族的图书馆里查到了神庭覆灭前的史料与传说。除了如太阳般熊熊灼燃的女神戈德,还有一位如皎月般温婉柔软的女神。”
女神的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
“但是,在初代魔王出现之后,那位女神便自此消弭无踪。结合对于初代魔王与魔将的传说,民间的故事,我渐渐理解了……”
“初代魔王西尔维,就是和你一同诞生于世的,银色的月之女神,对吗?”
“这也是你口中‘其他世界的情报’?”女神的眉间平添了几分厌恶。
“是我在收集了足够多的资料之后得出的推断,毕竟每个世界的‘故事’都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魔王允许我查阅魔族的大图书馆,或许还要再多花几年才能确认。
“所以,你又是为什么成了第一任‘魔将’呢?‘金发的凛冽寒风’?这是蚂蚁们给予你的称呼吗?”我见缝插针地用她的话讽刺道。
“——是那个蠢女人的幼稚想法。”
她的声音里掺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觉得那个称呼很适合我……哈。”
女神的嘴角动了动。
“不过,你掌握了这些也没用。那个蠢女人早就已经死了。”
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时机恰到好处。我轻轻咳嗽了一声。
“如果我说,我在魔族內部掌握到了她的线索呢?”
女神的身体一震,她的上身直了起来。
“证据?”
“这是证据。”
黑色的流体把一个小玻璃瓶送到了她的手里,那里面装着一截干枯的指骨。女神用颤抖的手指捏住了玻璃瓶,而后将它紧紧地贴在了胸口。
“魔族……他们一直在寻找方法。”我压低了声音。
“——他们想要复活初代魔王。”
“复活……哈。”
女神轻笑了一声。
“仅凭一节指骨?”
“根据他们的记录,在这三十年间……不,早在你苏醒之前,他们就在尝试推进这个计划了。”我用拇指按压着自己的指骨,“你应该有所耳闻,他们的信息中枢建立在能够连接他人思维的始祖巨龙身上。我利用魔王的身份通过验证,又对那头龙的连接做了点手脚,查到了不少他们过去的计划内容。”
“的确,无论是魔王还是魔将,在你看来都不过是匍匐于地面的蝼蚁罢了。”我挑了挑眉毛。
“……但,如果是‘初代魔王’呢?”
空旷的大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那么。”
女神端坐着,俯视着黑色王座上的我。
“你能给我什么?”
“关于这个计划的所有资料,精确到每一座研究所的详细位置。你可以在入侵魔族之后一个一个排查他们的记录和资料。”
“那么……”女神的眉头微蹙,“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一个承诺。”
“当你开始侵略魔族之后……我不会阻拦你的行动。相反,我会尽力将魔王留在我的森林里。”
女神望着我,没有言语。
“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做出承诺,保障我们的安全。”
我深呼吸了一次。
“至少在最后……我想和她度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女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以。”
她缓缓开口。
“这么多年来,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最后几个月……‘平静’的日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和她在一起度过更长的岁月。”我苦笑着,“这大概也算是命运对我的惩罚吧。也正是因此,我才会更加珍惜这段最后的时光。”
我抬起头,与她目光相接。
“……我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我们的生活。”
“好。交易成立。”
那位女神重新撑在了王座的扶手上。
“你果然不是‘你’。博弈、盈亏……你压根没打算考虑这些,对吗?到头来,你的目标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们尝试分析过你的行为模式和喜好,现在看来……还真是徒劳。”
“——你只是个纯粹的疯子罢了。”
那副没有温度的微笑再次回到了我的脸上。
“谢谢,您谬赞了。”
“对了。”
临行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实不相瞒,还有一件小事,可以给我一滴你的眼泪吗?”我回过身去,“作为炼制素材。”
“正好,我也还有些小事要麻烦你。”
光芒锻造而成的锁链忽然从黑暗中袭来,环绕周身的黑色流体很快做出了反应,但更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缚住了我的手脚——这女人来真的。
我识相地停止了挣扎。“这是为何?”
“根据你的说法,现在的魔王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魔力和战斗能力,对吗?”女神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而你——对他们而言很重要。”
“那就证明给我看看吧。”她昂起头,“我会向整个王国宣告,明天将在王都的街头处决背叛人类的森林贤者。届时,他们一定会做出动作的吧。”
“……可惜,魔王已经被我拦在我的森林里了。”我咬牙,“没法让你如愿以偿。”
“谁知道呢?”
她轻哼了一声。
“让我见识一下吧……那位被囚禁在兔子体内的可笑魔王。”
“这是我们安插在王都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不,甚至不需要眼线。”
佩诺朵的声音在魔王的脑海里回荡。
“他们丝毫没有避讳这件事。‘即将处决森林贤者’的消息几乎是在第一时刻从王都传往各地,就差把‘陷阱’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佩诺朵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
“您明白我的意思。”
魔王没有回答,蘸水笔的笔尖在纸张上颤动着。
“医生……森林贤者的战略意义,你是清楚的。早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对吗?”魔王扶着自己的额头,“如果没有他,我们战胜女神的可能性将会愈发渺茫。”
“让艾德伍斯和芙洛去,如何?”佩诺朵的声音再次响起,“根据艾德伍斯的报告,他正在前往王都的路上。”
“他在跟踪贝西摩斯,对吗?光是贝西摩斯就足够难对付了。”魔王叹道,“如果要和那个女神对上,他们都没有胜算。”
“——所以,让奥塔莉亚来接我吧。”魔王握着手中的笔杆。“奥塔莉亚已经成功连接了大源,至少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贝西摩斯……?”佩诺朵压低了声音。
“——正是因为贝西摩斯。”魔王闭上了眼睛,“艾德伍斯那个家伙不会和贝西摩斯认真战斗的吧。但奥塔莉亚还不知道贝尔的事,我们要利用这一点,让她去拖住贝西摩斯的脚步。”
“你要利用……”
佩诺朵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我去联系奥塔莉亚。那你打算怎么逃出来?让她帮忙烧光森林?就目前我们调查的封印强度,就算是她也至少要几天的时间才能……”
“不需要。”
魔王放下了手中的笔。
“让她在森林的最北边岔路等着我就行。我会找到出去的方法。”
“话说回来,魔王她和你们说过她的出身吗?”
“嗯……啊?”艾德伍斯有些摸不着头脑,“出身?不就是出身于你们的佣兵团吗?”
“当然不是。她总不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贝西摩斯挥了挥手,“在这之前呢,她从没和你们提过吗?”
艾德伍斯面露难色。“这……我好像从未听她说过。”
贝西摩斯没有接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那你们捡到她的时候,她说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艾德伍斯反问。
贝西摩斯摇了摇头。
“没有。”她顿了顿,“当我们捡到她的时候,她还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
“老爹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像是五六岁的模样,却一个字也不会说,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贝西摩斯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骨瘦如柴,遍体鳞伤,用畏惧的眼光望着我,紧抓着手里的麸饼。”
“到底是什么人?要把孩子养育长大,至少应该教她说话吧?”艾德伍斯感到脊背一阵恶寒,“如果连语言都不教授的话……那不就是根本没有把她当人看!”
“谁知道呢。”贝西摩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她的魔力却强得离谱。”
“时至今日,连她自己或许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吧。”
“咳……咳咳……”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魔王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但她还是勉强撑起了身体,努力环顾四周,确定那片灰绿的乔木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逃出来了。
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滚,她干呕了几次,撑在地上喘息了片刻。在这个状态下使用魔力还是太勉强了,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幸运的是,这微弱的魔力最后还是将她送出了森林。
接下来……要想办法和前来接应的奥塔利亚会合。
手肘一软,她终究还是脱力地趴了下去。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联络、谋划和工作没有压垮她,但逃出森林则像是落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还不是精神放松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女神还挟持着医生,而她也有太多的话还没和医生说清楚。至少,要先和奥塔莉亚联系上……
她的手指紧扣地面,再一次尝试将身体撑起来。
“唔……!”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找到你了。”
是……熟悉的声音。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一头鲜艳的粉色长发映入眼帘,耳旁传来了奥塔莉亚焦急的声音。但握着自己手腕的另有其人。
“你……来了?”
“嗯。”
堕天使将她搀扶在肩上,和她一起缓慢地站了起来,依旧洁白的温暖羽翼簇拥着魔王的身体,魔王有些怀念这种感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这双翅膀拥抱了。
“你来了。”魔王长长舒了一口气,“佩诺朵……你也来了。”
“嗯,我会和你一起去见女神。”堕天使用翅膀轻轻托着魔王的身体,“我会站在你的身边,一如既往。”
沉重的困意姗姗来迟,魔王趴在佩诺朵的肩膀上,兔耳慢慢垂了下去。
“……谢谢。”
“她睡着了吗?”奥塔莉亚小心翼翼地看着佩诺朵肩上的魔王。
佩诺朵点了点头。在她浅金的长发间,魔王已然陷入沉睡。“这段时间她一直疲于处理政务,现在大概是她这两天来第一次入睡吧。”
“都是因为那个乱来的医生……”奥塔莉亚愤愤地攥紧了拳头,“还有那个女神!”
佩诺朵看上去要比一旁的奥塔莉亚冷静得多。“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吧。”
“说起来,能请你帮个小忙吗?”堕天使扇了扇翅膀,望向不远处那座笼罩着雾气的森林。“得帮魔王做些善后工作。”
“帮什么忙?”
“从这里开始,一直到森林深处……燃烧出一条道路来,做得到吗?”
奥塔莉亚摇了摇头。“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座森林被布下了严密的阵术,就算加大火力,在复原法术的加持下,树木也会在数分钟之内还原。”
“没关系。”佩诺朵淡淡地说,“它复原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痕迹。留下解释。”
“解释……”奥塔莉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说起来,魔王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这点,暂且保密。”佩诺朵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而你要做的,就是将现场布置成是你救出了魔王。无论如何,不能让医生起疑心,明白吗?”
伴随着魔王轻微的鼾声,二人在平原上向着最近的城镇前进。
犹豫了片刻,奥塔莉亚还是打断了短暂的寂静,她小声地提问:“我听说,在那场灾难之后,是你收留了魔王。”
佩诺朵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
对方的回答出乎了佩诺朵的预料,她微微侧过头去,看见一旁的粉发少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自那时之后,我从没想过她还能活着。”少女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怀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佩诺朵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有些复杂。
“是啊……你们能再次团聚真是太好了。”
只是片刻,再次回头时,佩诺朵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常态。“最初遇到魔王的时候,她的性格可真是相当糟糕呢。”
“诶?我记得她那时明明胆小又温柔……”
在奥塔莉亚的话说完之前,一个巨大的影子裹着飓风降落在了她们的面前。奥塔莉亚一步上前拦在了佩诺朵和魔王的面前,只是一挥手,高耸的火墙就将她们与黑影隔开。
“小心。”
流转的火花在她的手中凝聚,受封贵族的身份并没有让她失去战斗的本能。
出乎意料的,佩诺朵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
“奥塔莉亚,停手。”
她迟疑了片刻,便听见在嘶嘶燃烧声中,火墙对面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好烫,好烫,救命!”
奥塔莉亚再次一挥手,火焰便尽数收回了她的手掌中。草地燃烧的黑烟渐渐散去,面前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条龙。龙的体型不算太大,他背后的那对覆着翼膜的翅膀缓缓收起,灰黑色的鳞片闪着金属的光泽,而他抱着的前爪则在火舌的光顾下留下了几道黑色。
“佩诺朵大人!”与他威严的形象大相径庭,龙抱着自己的爪子哀嚎了起来,“我的爪子——这算工伤吗?会有赔偿吗?”
“别贫。”佩诺朵无视了龙的控诉,“老实干活,格鲁米,这可是你自己说要来的。”
“毕竟关系到魔王大人和佩诺朵大人嘛!这么重要的事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被称作格鲁米的龙俯下了身子,任由佩诺朵顺着他的腿爬到了他的背上,“还有这位……是谁来着?”
“奥塔莉亚。”佩诺朵朝奥塔莉亚伸出了手,“没事的,放心,这头龙也是魔王的部下。”
奥塔莉亚一脸不可置信地握住了佩诺朵的手,爬上了龙背。
“所以,她还收编了……一条龙?”
“确定好飞行路径了吗?”
佩诺朵用自己厚重的羽毛翅膀将龙背上的魔王包裹了起来,她转头向身下的龙发问。
“没问题。照你所说的,避开了大部分村庄和城镇。”掠过耳旁的风带来了龙的声音。“现在前往王城的道路上估计都布置好了盘查的官兵吧,他们肯定猜不到我们会从空中过去!”
“保持谨慎。”佩诺朵拍了拍龙的脖子。“等到把我们放在王城,你就变回人形混在人群里离开,听到没?这次的行动很危险。”
“佩诺朵大人是在关心我嘛?”
佩诺朵揪了一把龙鳞,龙夸张地嗷呜了一声,没了声音。
“我们是要直攻王城,对吗?”奥塔莉亚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犹豫。“那位女神……说实话,应该还没有人敢和她交手。我所了解的传闻中,她的实力也被渲染得神乎其神。”
“是的。不过,并不是正面攻入。惊动的人越少越好,按照计划,除了在王城里接应我们的别动队,大部分我们的人都按兵不动。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救回医生,一定要尽量避免和女神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只是要处理那些圣教徒或是看守的王国军,应该问题不大。”奥塔莉亚思索着,“不过,万一遇上女神了呢?”
“那你们就先带着魔王逃走。”佩诺朵顿了顿,“由我来负责善后。我至少能为你们拖延一点时间。”
讨论的话题至关生死存亡,堕天使的神色却平静如水。
“不说这个了。”她轻轻拍了拍不安的少女,“你不是想听听我和魔王相遇的故事吗?”
“嗯!”奥塔莉亚来了精神,“你说过,最开始的时候,她的脾气……很糟糕?我都有些没法想象……”
“大概算是叛逆期?”佩诺朵看着沉睡的魔王,笑了笑,“要是现在的她听见了,怕是要害羞得钻进地里去了。”
佩诺朵还记得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披着斗篷的她和十几个旅客挤在一辆小小的马车里——这辆车承担了远超它上限的重量,落在泥泞土地上的马蹄声都有些踉跄。
不过,在这个年代,没人有闲心管一辆超载的马车。上一任魔王刚刚遭到了暗杀,他的寝宫在深夜发生了爆炸,他和他带进去的那几个漂亮的魔族小姐都变成了一滩散落在地的碎肉块。他不该犯下那样的错误,佩诺朵想。他的魔力在历代魔王里不算弱,能力也尚且合格,却没想过自己亲吻的美人可能是个凝聚致死魔力的炸弹。
她提醒过他,她仁至义尽。
可惜那个混蛋死的太快又太彻底,才会给她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新上任的那位魔王估计屁股还没坐热就焦头烂额地奔赴四方了吧,而她——本该留在魔王城里的代理执政官,已经搭上马车悄悄溜了出来。
如果展开翅膀从魔王城飞离,说不定分分钟就会成为城墙上那一众魔导炮台的目标。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连她也成了那群傻子的怀疑对象。
早在上一任魔王遇袭之前,搜寻的工作已经持续了数年,魔王的死让佩诺朵手中能调动的资源少了许多,以至于这次她不得不亲自出马,但依旧是无疾而终。鱼的腥味,浓重的烟味和酒精代谢的味道环绕着华贵的堕天使,她叹了口气,在摇晃的车厢中点燃了一支纤细的香烟。
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女神已然苏醒,没人知道所谓的“预言”能准确到什么份上,那耀眼的太阳可能下一秒就恢复了力量,将整个魔域烧得寸土不留,而他们还在这里因为王位之争而互相撕扯,下阴招,干女人,乱成了一锅粥。
真是一群蠢蛋。她想。
西尔维和神庭的所有神明献出一切换来的一千年的时间,即将败在这群蠢蛋的手上。
黑夜即将降临,她却看不见月亮的光芒。
马车忽然一个急刹,疲惫的老马发出了一阵嘶啼,被塞在车厢里的一车人随着巨大的冲击在车厢里倒得四仰八叉。佩诺朵扶着车厢的墙壁,从窗户的缝隙里向外望去。无月的夜空下,攒动的火把映出了来人手中的点点寒光。来者大约有十几个。估计,是山贼。
“想活命就别动!”
面前那个散发着鱼腥味的大个子首当其冲被拉了下去,透过门帘,佩诺朵看见他们在那个可怜的大家伙身上到处搜寻,大家伙摇着头,却还是被他们从腰间翻出了一个袋子,里面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声。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大个子忽然挣脱了身后的束缚,从地上掏了一把污泥,借助魔力凝聚在手上,甩在了面前那两人的眼睛里,夺回了自己的钱袋。
她听见和自己一起向外偷看的生意人发出了一声带着振奋意味的惊呼。
可惜。下一个瞬间,大个子那只缠着污泥的手臂落在了地上。
那个生意人的身体一抖,缩回了车厢最里面的那个角落,佩诺朵也知趣地坐了回去。脚步声渐渐逼近,率先探进门帘的是一把长刀,刀刃上的血一点点滴落在车厢的地板上。紧接着的是握着长刀的粗壮手臂,而后,手臂的主人把半个身子探进了车厢里。
这个戴着眼罩的山贼环视了一周,他一只脚踏在了车厢里,撑着自己的膝盖,把刀扎在了地上。
“谁想当下一个?”他笑了笑。
佩诺朵没什么精力去当正义使者,现在她只希望这件事快些过去。动手可能会暴露身份,但不动手看样子也不太可能——不管给不给钱,他们大概没想过让人活着离开这里。
“哦?居然还有个漂亮的小妞。”山贼注意到了她,上下打量着她斗篷下的穿着,“你这身打扮可不便宜,能不能脱下来救济一下我们?”
佩诺朵猛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把剩下的部分甩在了地上,用鞋子碾了碾。工作,战斗。她快要对这种没完没了的日子感到厌烦了。干脆让这个世界毁灭吧。
“我今天真的很累。”她自言自语似地叹道。
佩诺朵忽然怔住了。
她的视线越过眼前剑拔弩张的山贼,落在了马车外的那道影子上。
就在他们对话的这短短几分钟里,车外的十几个山贼们已经倒在了一个白色影子的脚下。影子的动作干脆而利落,她扛着一把巨大的武器缓缓朝马车这边走来,拍了拍最后这个山贼的肩膀。
“兄弟,让个位。”
是属于少女的声音。
“你是什么……”
门口传来了骨骼移位的咔哒声和碎裂的清脆声音。山贼缓缓倒下,被门口的那人拉着领子甩出了车外。少女撑着手中的巨刃,在马车的门口喘了口气。
月光不知何时拨开了云层,照耀在少女的白发上,勾勒出了那具矮小的躯体。
她的刀刃上光洁如新,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那啥……他们刚刚也说了,我就不重复了。”少女挠了挠头,伸出手来。
“规矩都懂的吧,打劫。”
“就这些?”
和她的年龄不符,少女的身材显然算不上羸弱,她从破旧的披风下伸出了一只带着疤痕的手臂,清点着面前的几个大小各异的钱袋,语气里显然带着不满。
“真的就这些了……”生意人的声音颤抖着。佩诺朵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眼前的白发少女。
“你也没钱?”少女的刀尖指向了一旁的佩诺朵。“穿的这么好,就这点钱?”
“我是从王城逃出来的,身边没带多少现钱。”佩诺朵撑着头。
少女只是打量了佩诺朵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好吧。”
她把钱袋都搂进了自己提着的破布袋子中,把剑收回了身后的剑鞘,转过身去,朝着马车上的人挥了挥手。
“旅途愉快。再见。”
( ;´д`)因为确实比较久远了,感觉时间轴可能不太清晰,尝试给大家整理一下现阶段的情报
30年前——女神苏醒
20年前——怀特被人抛弃后流浪,被佣兵团收养,遇见贝尔
17年前——佣兵团救了奥缇
14年前——贝尔变成魔兽“黑色群峦”,下落不明;奥缇被医生救下,怀特再次流浪
13年前——前前任魔王在政治斗争中被人设计炸死,佩诺朵出逃,遇见了并培养了流浪中的怀特
7年前——前任魔王被勇者小队(勇者亚伦,魔导士奥塔莉亚,神官爱莲,医生)击败,魔将怀特上位成为新魔王直至今日
三个月前——现任魔王怀特遭到诅咒
(`・ω・)另外目前还没提到的一点是,魔王的身体发育状况差不多只有实际年龄的二分之一,具体原因后面也会解释
白发的少女在山林里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一丛灌木的前方。
如果不是她拨开了洞口重重叠叠的藤蔓和树叶,很难察觉到在这丛生的灌木间还藏着一个狭小的岩洞。她警惕地探视了一圈,钻进了洞口。
穿过洞口则是另一番天地。在这个狭小的岩洞中铺满了暖和而干燥的松针,在上面还有一张不知何处找到的草席。她把麻袋里的钱币倒进了角落的瓦罐里,发出了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白发的少女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火柴,点燃了用酒瓶做的油灯。
食物……应该还有不少,另一个瓦罐里堆着硬邦邦的黑面包。钱币也已经攒了小半罐,尽管她并不能算清具体的数额,但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这些事——赚钱,存钱,等着用上它们的那一天。
就像佣兵团的老爹做的那样。
这样的话,当需要的时候——例如奥缇生病的那一次,老爹就可以从他床头的罐子里摸出几枚亮闪闪的金币,抱着奥缇去镇子里找医生,顺便给她们三个小家伙一人买上一块甜甜的糖块。
她有些想念那时的糖块。
少女猛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她已经不是那时的爱哭鬼了,她告诉自己。接下来,她必须一个人去面对,一个人去改变这一切……
一个人走下去。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怀特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明晃晃的刀刃登时横在了来者的脖子上,少女朝对方露出了獠牙。
“——你是谁?”
“别紧张,别紧张……”来者脱下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她举起了双手。“一个普通的落难贵族罢了。”
少女认出了这个人。“你怎么没跟着车一起离开?”她警惕地后退一步,“想找我要钱?门都没有!”
“其实是这样的。”
佩诺朵也不讲究,像是在自家一样坐在了草席上。“你把我的钱抢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了,对吧?”
“啊……嗯。”白发少女有些懵,“对啊,怎么了,想抢回来就和我打一架吧,反正你也打不过我!”她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是啊,我肯定打不过你嘛,你当时一下子就把那群山贼放倒了,像我这样的贵族小姐怎么和你匹敌呢?”佩诺朵的唇边带着笑。
“那……那是自然。”白发少女的眉眼间似乎流露出了些许得意,但她很快再次沉下脸来。“那你是来干什么的,老实交代!”
佩诺朵大方地躺在了草席上。
“我是来借住的。”
“什,什么?”
“你把我的钱都抢走了,我就算跟着马车回到镇子也只能露宿街头了。”佩诺朵面色平静地躺着,“马上入夜了,如果你不收留我的话,我肯定会在这片山林里被冻死吧,说不定会被魔物吃掉。”
“不关我的事!”白发少女想要把她推出去,“你再不出去的话,我就,我就动手了!”
“我饿了。”佩诺朵向她伸出手来,“有吃的吗,我还想喝水。”
“你,你……!”
佩诺朵啃着黑面包,端详着这个狭小的岩洞。岩洞里整齐地塞了不少东西,墙壁上挂满了少女制作的工具,手斧、弓箭、渔网与短刀。“你抢了这么多钱,就吃这个?”佩诺朵就着水把干硬的主食咽了下去。
“偶尔打猎,吃野菜,只是现在不是季节。”少女正把洗干净的斗篷晾在岩洞的墙壁上。“你不喜欢吃也没用,现在只有这个。”
“我是说……你不买其他食物?”佩诺朵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你的面包是怎么来的?”
“我帮镇子里的面包店扛两天的面粉,那个老奶奶就会给我塞很多黑面包。”她有些自豪地说,“这都是我自己赚来的。”
“很多?”佩诺朵追问,“很多是多少?”
“很多……很多就是很多。”少女嘟囔着,“每天吃一个,等吃完了,就再去镇子里帮忙。”
“嗯……”
佩诺朵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你是不是不会算数啊?”
“我,我会!”少女红着脸争辩道,“我会数手指,老爹教过我!”
“那你会写数字吗?”佩诺朵不知从何处摸来了一根树枝,递给了少女。
“我……我……”
少女这下彻底没辙了,她鼓着腮帮子低下头去。“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让我看看?”佩诺朵撑着头,看着对方的动作。
少女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才犹豫着停了下来。
“我记得……是这样的。”她表现得不太自信。
佩诺朵探过头去,看见了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母:“White”。
“你叫怀特啊……”
佩诺朵难得地笑了笑。
“是个不错的名字。”
“佩诺朵……”怀特念叨着对方的名字,“你说,你是从王城来的?”
“是啊。总之,我原本呆的地方出了点小变故,那群家伙不要我了,就把我赶出来了。”佩诺朵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我也没处可去,就先四处瞎逛了。”
听到“赶出来”这个词的时候,少女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这样啊……”少女的神色有些复杂,“你也是个无处可去的人。”
虽然其实是她自己逃出来的,身上也带着不少储备金,但对于这种欺骗无知少女的行为,佩诺朵毫无愧疚之意。
“不过,既然你要跟着我,那就要好好听话。”比她矮一个头的白发少女严肃地对她说,“山林和镇子里的魔族都是很危险的。你要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我才能罩着你,懂吗?”
“懂,懂……”佩诺朵哄小孩似的低着头。
“不要小看我的实力,遇到危险就喊我,听到没?”少女将这种姿势视为佩诺朵的臣服,满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一片,我打架是最强的,连山里饿肚子的熊都打不过我。”
还是稍微掩盖一下自己的战斗能力好了,佩诺朵想。观察这孩子的举动还挺有意思的。
“我虽然不会战斗,不过……”佩诺朵把手指放在了嘴边,“我可以带你找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怀特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又不会打猎,能找到什么……”
“我们去镇子里找吃的。”佩诺朵神秘地趴在怀特的身后耳语道,“带好你攒的银币,明天我就要教你,怎么用钱换到好吃的。”
少女咽了口唾沫。
“钱……好吃的……?”
“是个不错的名字。”
“喏。”
佩诺朵把手中的烙饼塞进了少女的手里。口袋形的面饼边缘被烤的酥脆,里面填入了切成段的烤香肠和拌着某种香料的奶酪糊,热腾腾的,少女捧着装着烙饼的纸袋,看了看烙饼,又看了看佩诺朵,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了?不喜欢吃这个?”佩诺朵闻了闻手中一样的烙饼,味道上没什么问题。
像是怕被人抢了去似的,少女紧抓着烙饼向后退了一步,试探性地咬了一口,而后狼吞虎咽地把整块烙饼吞了进去。
“慢点,慢点,别呛着了。”佩诺朵拍了拍少女的背,“你之前没试过买东西吗?这个烙饼也不贵。”
少女咀嚼着烙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没有。”她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声地说,“我看不懂那些招牌上的字,看不懂价钱,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骗我……”
少女扯着自己的衣角,有些难堪。
佩诺朵沉默了一会儿。
“好吃吗?”她忽然发问。
“……好吃!”少女回答得很快。
“想不想以后每天都来买?”
少女变得有些扭捏。“想,但是……”
佩诺朵朝着街道两旁的市集伸出了手。
“如果能认识招牌,算清价钱,不止是烙饼,你看见的这些都能买。”
“——你想不想学算数和认字?”
白发的少女愣了一会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学。”她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衣服。“也没有人教我……”
“我可以教你,作为你收留我的条件,怎么样?”佩诺朵转过头来。
少女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浅金色长发的女性一脸正经。
“真的。”
少女先是一愣,而后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让自己情绪不那么激动。“谢,谢谢……”她的语调里充斥着按捺不住的欣喜,那双黄色的眼睛亮闪闪的,“谢谢,谢谢你,佩诺朵……我,我想学!我想要学会算数和认字,我还想写字……佩诺朵,教教我!”
“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说,你是不是又去镇子上闲逛了?”
怀特一进门,就被佩诺朵敲了一下脑门,“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游手好闲了?”
“哎呀,是我帮餐厅拉完货之后,老板非要留我吃饭,这也没办法嘛。”白发的少女捂着头辩解道,一边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少女递来了一块热腾腾的烙饼。
“就知道耍些小聪明。”佩诺朵哼了一声。
这孩子学得很快,在她身上发生的变化也大得惊人。像是被剥去了懵懂的枷锁,她的神智变得愈发清晰,性格也渐渐开朗。佩诺朵察觉到,少女的身上开始逐渐散发一种魔力——能让他人聚集在自己身旁的无形魔力。
真是不可思议,佩诺朵想。这是蕴涵在少女血脉中的本能,还是佣兵团的经历让她开始无意识地模仿那位“老爹”?
不论如何,事情正在向着好的方向慢慢发展。按照这个进度稳步前进的话,数年之后就能建议她去领主的手下做起,逐渐向上攀升。大约20年后,她大概就能坐上魔将的位置了……不,或许更快,20年后说不定就能看见她成为新一代的魔王了。
战斗与魔力的训练,文史的学习,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该如何让她确定自己的道路。
现在……还是暂时顺其自然吧。
“说起来,邮局里有一封你的信。”怀特把一个信封推到了佩诺朵的面前。“我从没见过这个戳印……这是什么?”
在看见信封上的火漆印的那一刻,佩诺朵几乎是把信封抢了过去。她三两下拆开了信纸,快速地读了几遍,面色沉重地把信纸按在了桌上。
“怎……怎么了?”怀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信封和信纸。
“……怀特。”
佩诺朵沉下脸,郑重地开口。
“收拾好你的重要物品和钱,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啊?为什么?”怀特的眉头紧蹙着,多少带上了些许怒意,“咱们好不容易才攒下钱,在镇子附近建了这栋小房子,为什么说走就走?”
佩诺朵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说实话。
“因为——这里马上就会有人发生灾变了。”
“灾……灾变。”怀特的身体一抖,“你是说,书上写的,会把人变成魔兽的……那个灾变吗?”
佩诺朵点了点头。
“……这是我在王城的朋友给我的消息。”她补充道,“虽然仍无法具体定位,但那群预言术士出错的概率并不高。”
怀特像是想到了什么:“如果王城早就知道了消息……为什么不采取措施?”
“——没有这个闲暇。”
佩诺朵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前任魔王才刚刚去世不久,每个人都想在新王仍未站稳脚跟之前多捞一杯羹,谁会想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少女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那,那我们能去警告镇子里的人们吗?”
“谁会信你?”佩诺朵摇了摇头,“而且,最重要的……”
“——你知道谁会成为灾变的那个人吗?”
小屋里的空气陷入寂静。
“……我不管。”
怀特忽然开口。
“我会去疏散镇民的……不管有没有人听我的。”少女攥紧了拳头,“如果出现了魔兽,那我就去迎击魔兽!”
“——我绝对不会再次退缩。”
“是个不错的名字。”
怀特在面包店里磨蹭着。“我真的没骗您!”她扯着老板娘的袖子,“就这两天,行不行?您就当跟老伴出远门郊游……真的要有魔兽了!”
“唉,你这孩子。”老板娘叹了口气,从一旁抽了两个纸袋,包上了几个面包,“你说的倒是轻巧,一天不干活,我们一天吃什么?”说着,她把面包塞到了少女的手上。
“您说着没饭吃,还把面包白送给我……”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反正也快关店了。而且,这不不止是给你的。”老板娘用面包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接下。“还有给佩诺朵的份。另外,这个袋子,你帮我送到隔壁铺子后面的那个转角去。”
“诶,诶?”
“别说出去,那里住着个姑娘,据说是从领主宅邸里逃出来的。”老板娘压低了声音,“怪可怜的,藏在那堆帆布底下,也没饭吃,我就每天都给她留点面包。”
“这……咱们镇子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千万别声张出去,知道不?”老板娘叮嘱道,“要是被领主知道了……咱们这都要遭殃。”
“是个不错的名字。”
如果不是那露出来的几根冻得通红的脚趾,怀特几乎没看出来那堆破旧的帆布里还藏着一个人。
“你……好?”
她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
那堆帆布抖了一下。
“不要害怕,我是来给你送面包的。”她把纸袋子放在了帆布旁,后退了几步,“我,我也住在这里,我家就住在那边,这条街一路走下去。”她指了指方向。
她看见那堆帆布动了动,一只纤细的手犹豫地伸了出来。借着月光,那只手臂上遍布着的大大小小的淤青映入了怀特的眼里,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住在这里不冷吗?”她小声地说,“要不要去我家住?”
帆布堆没有反应。
“那,那我去给你拿条毛毯?”
过了半晌,帆布堆里才传出了一个声音:“好。”
“嘿!”
怀特抱着一整堆厚重的棉毯,扔在了帆布堆的面前。“你躲到这个里面去,怎么样?应该比那边暖和多了!”
……虽然明天可能会挨骂。这些都是她趁佩诺朵睡觉的时候搬出来的。
帆布堆依旧没有动静。
“啊,是因为我在这里对吧?”怀特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为什么?”
帆布堆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声音,怀特的脚步也停在了原地。
“为什么啊……”怀特装作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大概是因为,你很像我曾经的一位亲人吧?”
当年奥缇藏在木桶里的时候,和她真是一模一样。
“就因为这个?”
“嗯。”怀特老实地回答,“就因为这个。”
帆布堆沉默了一会儿。
“你叫什么名字?”
“怀特。”少女轻松地回答,“你呢?”
“……穆。”藏在帆布堆里的女人把帆布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一只玫红色的漂亮眼睛。“我叫穆。”
“是个不错的名字。”
“穆!”
怀特捧着一个装着烤香肠的纸袋,驾轻就熟地拐进了巷子里。“你看我带了什么?”
女人依旧没有露出自己的身形,不过,她已经挪进了怀特搬来的棉毯里。“那是什么?”压在重重棉毯之下,她的声音有些闷。
“嘿嘿,你猜。”少女把纸袋故意拿得远了一些。
女人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香肠。”
“猜对了,都给你!”怀特把纸袋塞进了棉毯的缝隙里,“穆,你就应该和我多说点话嘛,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
过了好一会儿,穆才再次开口。
“因为,我曾经靠唱歌谋生。”
“你会唱歌?这么厉害?”怀特一下子来了兴趣,“我想听听看。”
“我已经不唱歌了。”
穆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现在的模样,已经……永远都没法唱歌了。”
“你又来找我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次是穆先开了口。
怀特坐在那堆棉毯的面前。
“因为我想和穆成为朋友嘛!”少女嘟着嘴,“佩诺朵就知道管我,镇子里也都是些老人,我都很久没有遇见过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穆,你有多少岁了?你看起来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
穆忽然打了一个哆嗦。
“不……我和你不一样。”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怀特显然没预想到这种情况。“为,为什么?”
“你还是个女孩,而我,我已经是……某个人的女人了。”
她几乎没有力气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
“那是什么……”
“快逃……快逃!”她忽然歇斯底里地伸出手,将少女推开,“我感受到了,他们要来了,他要来了……”她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快逃,快逃!”
“逃,逃去哪……”
怀特忽然一愣。
不知何时,巷子口已经被一群高大的士兵堵得水泄不通。
“这女孩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嘛。”
为首的男人摸着自己的下巴,缓缓靠近了角落的二人。
“这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吗,我的夜莺?”
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朝着怀特呐喊。
“跑——!”
怀特沉默地拦在了男人与穆之间。
对方带的人手……看起来并不强。虽然自己没有带武器,但对面看样子都是三流水平,要打过他们还是绰绰有余。对方的手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只有跟在队尾的男人提着一个袋子。
没问题。怀特把重心稍稍下移,摆出了应战的姿势。
“哎呀,没事,小妹妹,不用这么紧张。”男人笑着摆了摆手,“我不是来伤害我的夜莺的——我怎么舍得伤害她呢?我是来和她聊聊天的。”
满嘴胡言。难不成她身上的伤是自己摔的?怀特皱着眉头,却没有立刻反驳对方,而是警惕地向前一步。“但你不能再前进了。”
“好……就站在这里也可以。”男人停住了脚步,“穆,你听得见吗?”
缩在怀特身后的穆像死了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没有回家,我们还挺意外的。”男人的语调听起来相当轻松,“我们去了一趟你家,没找到你,不过我和你的母亲聊了聊,你知道吗?有了我给她的那笔钱,她的日子好过多了。毕竟,她的病还没好呢,要是这种天气还给人出去洗衣服,该有多难过啊。”
听到母亲的名字时,那堆棉毯颤动了一下。
“希望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签订了契约的。如果不是我大发慈悲,你和你的母亲早就冻死在去年冬天了。”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事到如今,你的这种行为可是在违背契约了,我的夜莺。”
“那是因为……!”
穆的声音忽然从棉毯下传了出来。
“那是因为我们根本交不起你的地租!”
“人头税,柴火税,除此之外还有劳役,爸爸去世后我们家已经没有人能服劳役了……”穆的声音越发干哑,“交不出税,你就说要吊死我们!”
“啊?”
男人一脸莫名其妙。
“因为你们住在我的领土之上啊。不明白吗?这片土地是我的财产,你们——当然也是我的财产。”
怀特沉下脸去。
“不提这个了,像你这种没有读过书的女人说了也没用。”男人摇了摇头,“对了……你逃出来的时候,有个下人在帮你,对吗?”
穆的话登时噎在了喉咙里。男人见状,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那个马夫,是叫什么来着……我忘了。是他把你藏在货车的木桶间,让你逃出来了,是吧?”
穆没有说话,又把自己藏了回去。
“你和那个马夫的关系好像不错。”男人冷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也爬上过他的床啊?”
“……不是!”
穆尖声辩驳道。
“我和斯温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的?哈。”男人笑了笑,“正巧,我把他和你的母亲都带来了。要不,你出来和他们俩解释一番?”
听到母亲之后,穆再也坐不住了。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棉毯里钻了出来。“不要把我妈妈牵扯进来,你……”
当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照,恢复视觉时,她僵在了原地。
两颗熟悉的头颅,从男人提着的袋子里滚了出来。
“真是可怜啊……啧啧。”男人摇着头,装模做样地叹息着,“这都怪你不听话。要是你当初能听话点该多好?”
“你——”
怒火随着魔力一同在怀特的拳头上积攒,她正打算冲上前去,却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女人不太对劲。
“啊……啊啊……啊……!”
穆的声音逐渐化为了歇斯底里的尖啸。
“妈妈……”
那具遍布淤青的弱小身体在她的身后不断膨大,她的身上覆盖着鳞片与黏液,俊美的脸庞逐渐化为了肉食鱼类的模样。她的尖啸引发的余波让大地都为之颤抖,怀特只能勉强站住,而一旁的男人和他的手下则纷纷捂着耳朵倒在了地上。
是灾变。
女人在她的眼前化为了魔兽,而她却无能为力。
“你……你不要过来……”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不断逼近的魔兽发出了尖叫,“我什么都会给你的……钱,地位……我可以让你当我的妻子,而不是情人!”
魔兽张开了长满尖牙的巨嘴。
当佩诺朵赶到时,小巷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的肢体散落一地,深蓝与暗红的血迹交织,蔓延到她的脚边。她顺着血迹一路向前,最后在一堆眼熟的棉毯前停下。
去年过冬时留下的棉毯,今年怎么也找不到了,原来在这里。
浑身是血的白发少女一言不发地靠坐在棉毯上,低头看着地面,似乎在思考什么。佩诺朵在她的面前驻足,沉默地望着少女。
在棉毯的后方,一条形似大鲵的魔兽几乎塞满了整个巷子的尽头。它已不再动弹,覆盖着鳞甲的胸腔被人击穿,一大团内脏从它身体的缺口中流了出来,蓝的发黑的血液流了一地——和白发少女的拳头上沾着的颜色一模一样。
它的眼珠依然睁着,却已毫无生气。
在那具庞大而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有人为它盖上了一条毯子。
“佩诺朵。”
少女缓缓开口。
“我该怎么做?”
“你消灭了魔兽,拯救了镇子。”佩诺朵的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除此之外,你想要做什么?”
白发少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想拯救更多人吗?比如她。”佩诺朵指向少女的身后,“你难道想要成为拯救一切的救世主吗?你应该明白的,你永远没法救下所有人。”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我只是……”少女用拳头抵着地面。
“——我只是无法忍受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罢了。”
她的声音近乎嘶哑。
“对,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混蛋罢了!”她抬起头,那双暗黄的眸子直视着佩诺朵的双眼。“我只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愿看见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佩诺朵,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要学习什么?我要变得有多强,才能阻止这一切?”
佩诺朵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她的身后。
“怀特,你知道灾变是什么吗?”
少女愣了片刻,摇了摇头。
“魔族的力量与人类的躯体,魔人不稳定的血统催生了灾变的产生,但这只是客观因素之一。从原理上来说,所有魔族,甚至人类的身上都有发生灾变的可能。”
“除去种族的影响,最重要的诱因是……绝望。”
“无路可走,无处可去,无可奈何。灾变是他们最后的哀鸣。”佩诺朵瞥了一眼身后的一片狼藉。“你也察觉到了吧?灾变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那,原因是什么?”
“我并不知道它的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佩诺朵走向了少女身后的巨兽,“如果我们的预测机构还在正常运转,而不是现在贵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柄,如果我们从数十年前起着手建立的灾变干预部队没有沦为派系争斗的牺牲品,我们至少可以在悲剧走到这一步之前,更早插手这件事。”
少女缓缓起身。
“我该怎么做。”尽管是问句,她的声音却变得镇定,“佩诺朵,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成为魔王。”
佩诺朵朝少女伸出了手。
“成为魔王吧,怀特。”
“咳……咳咳……”
坐在床边的佩诺朵被床上传来的咳嗽声吸引了注意力,她转过头去,握住了魔王的手:“你醒了?”
魔王的意识还不太清晰,她有些痛苦地晃了晃头。“我们现在……在哪?”
“人类的王城,同时也是女神的圣殿所在之处,圣地尤塔斯。”佩诺朵补充道,“这里是我们在尤塔斯的地下据点。”
“好……”魔王稍稍放松了些许,“医生……关于医生的去向,我们现在有多少情报?”
“根据内部线报,处刑时间安排在两天后,目前医生被囚禁在圣殿之中——女神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身边,正面突破圣殿的难度很大。我们这里的战力大约是十余位百夫长级别的精英士兵,以及三十余人的文员。”
“简直就像是在请君入瓮。”魔王的话说到一半,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佩诺朵扶着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你这两天有些太勉强自己了。”
“我……没问题……”魔王扶着佩诺朵的手,花了几分钟整理呼吸,“重要的是医生。他的存活与否,直接关系到最后决战的胜率。”
“你是不是把太多希望压在他的身上了?”
佩诺朵摇了摇头,“不,不止是希望……你在他的身上投入太多了。这不明智,这一点也不像你,怀特,你从没有下过风险这么大的赌注。”
“——这不是赌注,佩诺朵。”
魔王的目光落在佩诺朵的手上。
“赌博是有输赢之分的,但我和医生之间没有输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论结果如何,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他的一切。”
我被女神囚禁在她的宫殿中。
关押我的房间和“牢房”这个词乍一看没什么关系——这间装修讲究的寝室显然比我的木屋好得多。精致的餐食被盛装在小推车上,由女仆们一盘盘推入房间。经过细致炙烤的肉排,点缀着不知名香草的汤点,被数层不同调味的空心巧克力壳包裹的提拉米苏……我看着女仆们又一个个离开了房间,却对桌上丰盛的食物无动于衷。
我开始怀念在木屋里和魔王一同分享的那碗杂菜汤。
女神……她应该是明白的,这种做法并不能真正阻止我。到头来,她只是厌恶我罢了,所以她想要让我不能顺心。这倒是无可厚非——我也一直很讨厌她,从始至终。
只要不对上她本人,从这里逃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就在于她安排的人手。她安排了一个我无法对其动手的守卫。
我甚至能想到这个混蛋女神在做出这个安排时那副得意的嘴脸。
我叹了口气,靠在座椅的丝绒软垫上,有些呆滞地望着眼前格格不入的一切。
现在的我,反倒像是故事里被魔王抓走、囚禁在高塔里的公主。
魔王……会来救我吗?
“唷。”
一阵风将白色的纱帘吹得鼓起,我警觉地抬起头。我嗅到了一股令人不愉快的魔力。
“怎么有个帅气的小哥在这里独自唉声叹气呢?”
窗户被人轻轻关上,窗帘后多出了一个人影。
“……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那只猫。
“哎呀,我当然是来救你的啦。”随着高跟敲在地板上的踢踏声,女人从窗帘后款款走来,那头墨绿的卷发像是池塘里的水藻,在她深不可见的漆黑瞳孔上投下一片阴影。魔将芙洛。那只欺诈人心的魔猫,正在我的面前悠闲地拨弄着颊边的发丝。
“那么,在我救你出去之前……”她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气氛这么好,我们先做一次怎么样?”
“就算是魔王也不会发现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你我知道。”她渐渐逼近了我,像是毒蛇在我的耳边嘶嘶吐着信子,“你其实到现在还没吃到那只小兔子,对吧?我可以变成她的样子,一切都按照你所想的来……怎么样?”
——我清楚,交合是她入侵他人神智的手段。无论男女。
“你不是魔王派来的。魔王不会让你接下这个任务。”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不断逼近的女人。
“告诉我,魔王行动了吗?”
她歪着头,像是个孩子一样看着我。“这重要吗?”她那纤细的手指撩起了我耳侧的头发,“那就这样好了,其实魔王根本不在乎你,她正因为从你的魔爪下逃脱而欣喜……”
她猛地向后一跳,退开了两三步的距离。
——黑色液体构成的利刃在她的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这种玩笑可不好笑。”我冷冷地看着她。
“哈,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呢。”她轻笑了一声。“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就挺可笑的吗?”
“自以为能够背叛另一个自己的意志,实际上做的事还不是一模一样嘛,没有任何变化。仅凭自己的喜好不断虐待那只无知的小兔子,扭曲她的意志,将其称之为‘爱’……你们两个,无论是哪一方都太有趣了。”她似乎毫不在意颈边的伤口,笑得越发灿烂,“居然还想等对方来救你?”
“……等等。”
我察觉到了什么。“你说,她逃脱了?”
“是啊,你的金丝雀从你做的囚笼里逃出来了。”芙洛用食指抹过自己的伤口,舔了舔手指,“不过,拜你所赐,现在的她可虚弱得很……如果是这个时候,我说不定能在你之前把她吃掉,再把魔王的宝座纳入手中噢?”
黑色的液体在下一秒如铁处女一般将她裹入其中。
我阴沉着脸重新坐了下去。“那么,告诉我吧。魔王现在在哪?”
就在我打算用尖刺贯穿那女人的手脚时,门口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只是刹那的走神,再次回头时,黑色液体中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被风吹起的窗帘,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让她跑了。散落的黑色流体只是一瞬便回到了我的身上,我默不作声地整理好表情,朝着门口回应:“请进。”
“贤者大人,送来的饭菜还吃得惯吗……啊呀,你怎么什么都没吃?”
走进门的女性不禁捂住了嘴巴。
“我今天胃口不太好。”我勉强向她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用在意。”
“这怎么行!”面容姣好的棕发女性有些气鼓鼓的,“你现在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经常忘了吃饭?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扛得住?”
“我……明白了。”
我不得不拿起刀叉,开始僵硬地往嘴里塞东西。
我无法应付的女人……爱莲,当年勇者小队里的神官。结束冒险之后,令人意外的是,她抛弃了自己在教廷里大好的前程,而是选择退出教廷,成为了女神直属的“神使”之一,直接受女神指挥。尽管只是神官,爱莲的实力却不可小觑,女神甚至将自己的一部分魔力分给了她。从战力角度来看,女神把她派来并无道理。
但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对她动手。
亚伦,奥塔莉亚,爱莲。对于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这三个人,即便是对魔王有万分担忧的现在,我也很难下定决心对他们动手。
女神——那个卑鄙的女人一定是清楚这一点的。
可恶。我狠狠地用后槽牙咬碎了一段秋葵。
爱莲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恶狠狠的表情,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好嘛,怎么能不吃饭呢?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还有很多研究工作没有做完,不过偶尔休息一会儿也没事的吧。”
她忽然弯下腰来,“对了,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她神秘地把手指放在了嘴边。
“是什么事?”
“亚伦说他马上就会过来!”
爱莲看起来像只兴奋的小鹿。“怎么样?开心吗?我们三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聚过了吧。虽然没能联系到奥塔莉亚,不过亚伦刚结束手上的任务就来探望你了!”
……我确实熟。那个任务还包含把我砍个半死。
我在心中盘算着逃跑的日期。“那他……要多久才能到?”
“第二个惊喜,锵锵!”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亚伦——他不分昼夜地赶回来了,惊喜吗!”
我那礼节性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No.54148013
一个连对自己爱的人都嗜虐的家伙却不想伤害自己曾经队友,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想想不就是人外光鲜和蔼的家暴男( ゚∀。)
虽然略微涉及剧透……不过二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外表光鲜亮丽的家暴男之所以只对妻子施暴,是因为他无法负担对其他人施暴的后果。但妻子被他捆绑在婚姻关系中,在这段关系里他拥有绝对的主导权与地位上的压制,所以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施暴。
但对于医生来说,他在这段关系中没有主导权。尽管他看上去一直是更有攻击性的一方,但实际上他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他想要留在魔王的身边,但魔王几乎没有对他作出承诺。除去因为本体能力导致的性格扭曲和精神不稳定,实际上医生也一直恪守着底线,例如并没有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例如(在这次之前)他并没有真的囚禁过魔王——事实上这种做法也一定会失败。
医生对于魔王和对于其他人的态度要分开看待。在医生的眼中只有魔王、女神等少数几人算得上是和自己同等地位的存在。对于其他人(特别是自己的队友),医生的态度其实是“人看蚂蚁”式的态度——地位是不对等的。尽管医生在这方面比女神温和得多(会“蹲下去和蚂蚁交流”),但他在潜意识里不会将这些人看作是和自己对等的存在。对于队友的克制就像是人控制着自己的力度不捏死蚂蚁一样。
(与之相反,在魔王眼里,她对于所有人一视同仁)
“爱莲,我想和贤者单独聊聊,可以吗?”
几句寒暄之后,亚伦亲昵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爱莲显然不太高兴。“有什么事要瞒着我才能说?”
“哎呀,你也知道的嘛。”亚伦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我,“这家伙最近不是有心上人了吗?所以我想和他说一些男人的悄悄话,分享一点经验,有些话不太适合被女孩子听到……你懂的。”他眨了眨右眼,“善解人意的爱莲小姐就稍稍宽容我们一下嘛。”
“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爱莲摇了摇头,“那我先去花园里逛逛了……真是的,居然把女孩子晾在一边,下次我要罚你请我吃奶油松饼!”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亚伦挥着手,目送着爱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后,锁上了门,转过身来。
“好久不……”
在我的话说完之前,一个沉重的拳头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捂着脸,吃痛地后退了几步。
“……解气了吗?”
“哈?还远没有呢。”亚伦摸了摸自己的拳头,“可惜,这次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原地站定。
“你来这里,是有话想对我说吧。”我的目光没有闪躲,“说吧。”
“……”
他的鼻腔里发出了一声不快的声音。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
“一次,哪怕是一次……你有把我们看作是你的同伴吗?”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直如此。”
“那段并肩作战的时光,对于长久孤身一人的我而言,是无可替代的经历。”
亚伦沉默了片刻,突然向我冲来。我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抓起扛在了肩上,从窗台上飞身而出。
“你这是……?”我抓着他的衣服,多少有些不解。
“那只小兔子……魔王,她让我来的。她说,你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亚伦没好气地解释道。
听见魔王的那一刻,我的心底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真的?为了救我?”
“别辜负她的信任。”亚伦低声道。“也别辜负我的信任。”
我松了一口气。
“谢谢。”
我没有想到追兵会来得这么快。
不,或许她根本不是追兵,而是在此地等候多时。贝西摩斯叼着一根草叶,若无其事地倚靠在一旁的城墙上。“唷,老同事,这么晚还在忙吗?”
亚伦放缓了步子,停在了离她数米远的地方,把我从肩头上放了下来。“所以,你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你最后选择了女神?”
贝西摩斯抱着手臂,翘了翘嘴角。“所以,你出现在这里,意味着王室最后选择了魔王?”
亚伦沉下了脸。“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
“别那么紧张,我也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嘛……尽管我们的勇者大人不能代表王室,不过你和他们也走得挺近的吧?特别是王子派的人——毕竟你是王子艾利克斯的老师嘛。如果勇者大人决定与女神为敌,王室那边可不太好划清关系。”
亚伦伸向剑柄的手变得有些迟疑。
“我不推荐你我在这里打起来。”贝西摩斯举起双手。“首先,我不太想和老同事打架,我猜你也不想。其次,我知道王室一直想要限制女神的能力,女神当然也知道,但现在正面和她起冲突肯定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说真的,你也不希望艾利克斯冒险归来之后发现自己是王室最后的遗孤吧?”贝西摩斯的表情有些无奈——看起来并非嘲讽,而是在真诚地担忧,“你知道的,女神大人她干得出来这种事。她向来不在乎你们的生死。”
“所以,你想要怎么办?”亚伦反问道。
“把他留在这里。”贝西摩斯指了指我,“这是我接到的唯一任务。”
“……”
亚伦沉默着握住了剑柄。
“够了。”我拦在了亚伦和贝西摩斯之间。“亚伦,回去吧。”
“……那你怎么办!”他几乎是朝我怒吼,“那之后……”
“——帮我转告她,我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
佩诺朵面色沉重地将手中的信纸放在油灯里灼烧。
“你猜的没错。昨晚,亚伦被贝西摩斯拦住了。”佩诺朵转过身去,“艾德伍斯也没有消息。”
“贝西摩斯应该不会对艾德伍斯下手——他现在应该是被巧妙地甩开了吧。不过,还是让格鲁米持续呼叫他。”魔王叹道。“至少我们这次已经知道了,有两位神使留在他的身边。女神这次是动真格的。”
“神使?”
一颗粉色的脑袋探了进来,“我们可能会对上神使吗?”
“是的。奥塔莉亚,之前你和这些神使……熟悉吗?”魔王翻着手中的文书,装作不经意地发问。
“那些神使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像我这种乡下的贵族是没法见到的啦。”奥塔莉亚吐了吐舌头,“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没那么可怕。不就是得到了什么女神的恩赐吗?他们和那些魔兽也要缠斗好几天呢。”
“不过,在神使里面,也有几个实力恐怖的强者。”魔王意味深长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贝西摩斯……我之前见识过她的实力。”
“除了那个女神,王国里实力在我之上的人屈指可数。”奥塔莉亚凑上前来,亲昵地把下巴靠在魔王的肩上,“要不要让我去会会那个神使?”
“可以的话……”魔王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好还是不要和对方起冲突。”
“一天后就是处刑日了。”佩诺朵拍了拍魔王的肩膀,“我们的计划已经经由亚伦告知了医生。最后的名单确定了吗?”
“确定了。我,奥塔莉亚,格鲁米和你。与之前讨论的一样。”魔王望向门外人头攒动的办公间,情报员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在信纸上奋笔疾书,互相传递着纸张,“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只会消耗我们埋伏在王城的宝贵人手,据点里的这些人没有与贝西摩斯或是爱莲正面对抗的能力,牵扯进去也只会成为牺牲品。”
佩诺朵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表情。“让奥塔莉亚去对阵贝西摩斯,是吗”
魔王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我会华丽地赢下战斗的。”奥塔莉亚撑着腰,把手放在了胸口,“相信我的能力。”
佩诺朵有些欲言又止,她瞥向魔王,后者则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定下了。”佩诺朵从座椅上起身,“我去和格鲁米重复一遍我们的计划。时间是今天晚上8点,没有问题吧?”
粉发的少女摩拳擦掌。“没问题!”
我在后花园的铁艺餐椅上坐下,看着眼前的女人——对方正百般无赖地吹着草叶,尝试把叶管吹出哨子般的声音来,似乎压根不担心我会逃跑。
“贝西摩斯。”我试探性地发问,“不,贝尔?”
“嗯。”她吐出了嘴里的草叶,“记起来了?”
复杂的悔悟感涌上喉咙,那时开朗的孩子曾一度化身为魔兽,如今又成为了女神麾下的神使,而自己甚至没能认出她来。我踌躇了半天,才回应道:“你的变化很大……你成长了不少。”
“你倒是和那时没什么改变呢。”她的表情比我轻松得多,“没想到我们俩的缘分还没完。”
“身不由己嘛。”我干笑了两声。
她凑了过来,在我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我听说,是为了小怀特?”
“是的。”
我没有否认。
“你的计划是什么……就算这样问你,你也不会回答的吧。”她架起腿来,“那我换个问题。你喜欢她吗?”
“我……”我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仅仅只是楞了片刻便肯定地点了点头,“喜欢。”
她看似不经意地随口说道:“如果她的计划是牺牲自己?”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会拼尽一切阻止她。”
“就算这么做会被她讨厌?”贝西摩斯摆正了坐姿,“她可能——不,她一定会恨你。”
“即便如此……我也一定会保护她。”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能让她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你们都戴好防护用的魔导石了吧?”
奥塔莉亚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示意,魔王则点了点头:“开始吧。”
“好,范围设置完毕。”格鲁米那对金色的龙瞳在黑夜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幻界——展开。”
没有预警,没有困意,王城中的所有士兵、女佣与大臣们在刹那间失去了意识,陷入沉睡之中。门口侍卫拿着的武器叮叮哐哐地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格鲁米的身体也踉跄着倒了下去。
“他怎么了?”奥塔莉亚不禁惊呼出声。
“这是代价——他会与他们一同陷入沉睡。”佩诺朵扶着格鲁米的身子,将他交给了前来接应的魔族情报人员。“格鲁米的能力本质上是‘催眠自己’,只不过他能借助龙血将这种自我暗示的影响不断扩大,将他人也拉入梦境。而且……发动这种能力,对于他这具人形的身体而言还是太过勉强了。”
“至少,他为我们排除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魔王再次确认了腰间的细剑,“走吧。”
佩诺朵把目光从格鲁米的身上收了回来,点了点头,披上了夜行的斗篷。
“对了,奥塔莉亚。”
魔王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出发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按照亚伦传达的消息,今晚应该是他们行动的日子。我心不在焉地在后花园里踱步,一边用余光扫着贝西摩斯的身影——她果然在那丛灌木之后若即若离地散着步。
整整一天的时间,贝西摩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身旁。对于女神的任务,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家伙比我想得还要更加一丝不苟。魔王会在这里和她发生冲突吗?这并不是我想看见的结果——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她们中一定有一个人会死在这里。
我当然不会让魔王成为那个人,但我也不希望魔王看着自己的挚友死在自己的手里。
如何用我的能力摆脱她?我一整天几乎都在苦思冥想。在看守我的过程中,贝西摩斯从未放下过对我的警戒,堪称滴水不漏。她清楚地知道我的能力,也知道我可能做的手脚——她甚至不在我的面前进食或喝水。总是带我在后花园散步,大抵也是在防范我使用毒气类的手段——开放的环境使药物的浓度更难达到标准。
如果不动真格地杀了她,很难通过一些小动作摆脱她。
……不过,若是在战斗中,或许能找到她的些许破绽。
我沉默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只是一次呼吸的间隙,门口的侍卫忽然纷纷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次不小的精神冲击,我连忙扶住了一旁的装饰柱,稳住了身体。还好,不至于倒下,只是头脑仍旧有些晕眩。我的视线连忙转向身后的贝西摩斯,看得出来她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过她的身形依然没有动摇。她的眉头一皱,向外瞭望了一圈之后,反而朝我靠了过来。
她很清楚这次袭击的目标是谁。
“看样子,他们动手了。”望向我的时候,她的眉头很快舒展了开来,甚至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样,站得住吗?”
“谢谢,站得住。”我向她点了点头。
“……好。”她轻轻呼了一口气,“那咱们就都做好准备吧。”
最初感受到的是一阵热度。
我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碰了碰热度的方向,一小簇温度不高的火花环绕着我的手指。这种控制火焰的细腻手法称得上是一种艺术,而能创造出这种艺术的也只有一个人——奥塔莉亚,是她来了。
是奥塔莉亚?为什么是奥塔莉亚?偏偏是奥塔莉亚?
我的心底由惊讶转为理解,最后化为某种复杂的苦涩。
我明白了魔王的用意。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最不巧的时候,她选择在此时让三人会面,诀别多年的孩子们将汇聚于此。
以敌人的身份。
“——为什么。”
三支火矛随着话语一同射向贝西摩斯。贝西摩斯举起战锤,站在原地抵挡住了三支火矛的攻势,却未曾料到,被挡下的火矛宛如拥有生命一般从侧面再次向她袭来。她猛地一喝,地面的泥土应声而起,在周身化为岩墙牢牢挡住了火矛。被拦下的火矛似乎还想寻找破绽,却像是受到感召一般回到了施法者的手中。
即便是贝西摩斯也认出了这火焰和火的主人。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将武器拄在了地上。
“奥缇……”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贝西摩斯想象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比如,自己在某一天的舞会与奥缇假装偶遇;比如,自己在奥缇的领地里漫游,“偶然”发现了奥缇的身影。她为两人的重逢预演过不同的可能性,甚至为重逢后伪装偶遇的台词写下了草稿……
可惜,因为她的胆怯,这一切都并未实现过。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二人的重逢会发生在这样的场合。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
奥塔莉亚几乎是在哭喊。
“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贝西摩斯低下了头,“对不起。”
“顺风顺水地在人类的领土被人收养,一路顺利地当上领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和女神的交易吗?”奥塔莉亚的声音愤怒却无力,“我所享受的一切,我所任性妄为的资本,都是你用鲜血为我换来的……而我却无权知情吗?”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到头来,你们都变成了大人,只有我还是那个任性的‘妹妹’,对吗?”
“不,奥缇,我……”
破绽。
袭向贝西摩斯的两条黑蛇被岩墙无情地挡了下来。贝西摩斯没有看向我,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我现在没有心思和你继续缠斗。乖乖听话。”
“不……已经成功了。”
贝西摩斯的身体一震。
她此刻才发现,我和奥塔莉亚的周身都燃烧着一圈微弱的火焰。
“是什么时候……”
贝西摩斯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我。
“——从你见到奥塔莉亚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破绽百出了啊,贝西摩斯。”
“利用火焰燃烧清除周身的毒气……没想到还有这种做法。”奥塔莉亚越过贝西摩斯,向我发问,“你确定这只会让人昏厥吗?”
“对她而言,效果甚至可能只有一小时不到。”倒下的贝西摩斯已经渐渐不再动弹,我朝奥塔莉亚挥了挥手,“走吧,越快越好。”
奥塔莉亚不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贝西摩斯。
贝西摩斯的手伸向了奥塔莉亚离开的方向。在她失去意识前,她那半张着的嘴仍发出了一个微弱的音节。
“奥……缇。”
奥塔莉亚领着我,循着来时的小路向着圣殿外一路飞奔。
“我听说……”我斟酌着用词,“魔王她也来了?”
奥塔莉亚并没有对我的消息来源表示怀疑。“魔王她没有跟进来——毕竟她现在还很弱嘛。负责接应的是魔王的左右手,堕天使佩诺朵,等我们离开了圣殿,魔王会在撤离点等着我们。”
她果然还是来了。“她还是离开了我的结界啊……”我漫不经心地说。
“那是……咳咳。”奥塔莉亚唐突地咳嗽了两声,“那是本小姐烧穿的。就你那种程度的防御,本小姐只要把火力加到最大,轻轻松松就可以击穿了。”
看样子结界还有继续加固的必要。我在心底暗自琢磨,除此之外,最好能做到屏蔽一切通讯信号……包括那条龙的技术。
“佩诺朵就在前面了。只要能离开圣殿,我们就可以……”
走廊的尽头,堕天使的身影愈发清晰,但那个人影突然朝着我们举起弓来。我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把奥塔莉亚的头按了下去,“趴下!”
灌注炽热魔力的箭矢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和身后追来的光箭精准地撞在了一起,我们的背后传来了一声剧烈的轰鸣。
爆炸的余波震得我一阵踉跄,奥塔莉亚当机立断筑起了一道火墙,却被接二连三的光箭不断洞穿,那凝聚着魔力的墙体在光箭的面前宛如脆弱的白纸一般。
在我们的身后,那位唯一的神明正缓缓步来,仿佛这不过是后花园里的一次散步。
女神的脚步正在不断逼近。
我转过身,把奥塔莉亚拦在自己的身后,面对着女神,低声质问道:“我们约好了的。”
“不,和你没有关系,和你身后的那只小狐狸也没有关系。”
女神……甚至没有带着武器。她只是一抬手,以光芒铸成的箭矢便从她的掌心宣泄而出。我操纵黑色的流体竖起障壁,却发现她射出的光箭被身后凝聚着魔力的炽热箭头接连拦下,在我们的面前引发了一连串爆炸。
佩诺朵,堕天使佩诺朵……我早该意识到她是谁。就算没有看清她的样貌,我也已经了然于心。
“为什么要背叛神庭?”女神的怒斥在我的耳旁回响。“魔王……哈,你居然会在千百年的时间里低声下气地扶持那群蝼蚁?你不感到羞愧吗?”
“我从没有背叛神庭,戈德。”不同于震怒的女神,佩诺朵的语调相当冷静。“我只是在完成我和她的承诺。”
“你和她的承诺,哈……”女神冷笑了一声,“那你就可以背叛我吗,佩拉德!”
原初的神使,Paradoc——佩拉德。我知道她。只有在最古老的神话里能找到她的踪迹——在繁如晨星的“众神”与“神庭”出现之前,她是两位女神唯一的代行人。现在女神麾下的“神使”们只是借用了她的名字——追溯至词源,“神使”一词只代指她一人。
诸神黄昏之后,神庭陨落,众神死于邪魔之手,神使也不知下落……这是大多数传说中流传下来的说法。
至于“邪魔”究竟是什么?神使究竟前往何处?没有人记载了这之后的故事。
“真正背叛了所有人的……是你,戈德。”
佩拉德——佩诺朵再次抬起了长弓。
“佩拉德已经在神庭陨落时死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魔族执政官,堕天使佩诺朵。”
女神忽而怒极反笑。
“佩拉德,你还记得吗?我的矛,我的第一件武器,是你亲手打造的。”
“还记得吗?就在一千年前,那柄长矛被你亲手刺进了恩基的胸膛,撕开了稻荷的喉咙,刺穿了贝西摩斯的心脏。贝西摩斯……你居然把他的名字赐给了他人。”佩诺朵苦笑着,“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后悔,这就像是我也成了你剿灭神庭的帮凶。”
“他们充其量只是我们用来管理的工具罢了……佩拉德,你不会认为神庭的众神能与我们平起平坐吧?我们从根源上就不一样。”女神摇了摇头,“清理不好用的工具,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恩基他屡屡阻止我降下洪水,居然还化身为山羊告诫人类……神庭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佩诺朵深吸了一口气。
“告诉我,戈德,你真的不在乎吗?”
女神闭上了双眼。
“我只在乎你和西尔维。”
“呵……”
佩诺朵忽然笑了起来。
“那你的报应很快就会找上你的。”
巨大的火花在我的面前炸开,奥塔莉亚积蓄的魔力被佩诺朵的箭矢引爆,在女神的身边诱发了连续的爆炸。粉发的少女猛地一推我的肩膀:“你先走,我和佩诺朵来负责善后!我俩都有快速移动的能力,之后可以迅速撤离,但你必须前往撤离点,魔王和准备好的马车在那里等着你……快走!女神是暂时不会离开她的圣殿和尤塔斯的,逃出尤塔斯就安全了。”
“但……”
“怀特——她还在等着你!”
听见魔王的名字时,我像是忽而从梦中惊醒。
“从这条小路出去,你就能看见她了。”佩诺朵再次架起了弓,“我们不是来和女神对决的——把你带到她的身边才是我们的职责。走吧。”
我点了点头,朝着走廊的另一头奔去。
No.54236967
让我理一理,最开始有两个神应该,然后为了辅佐统治搞了个神庭?设立众神类似于大臣辅佐管理( ゚ᯅ 。)然后那个水神恩基下凡成了那个医生朋友的孩子?( ゚ᯅ 。)最开始的神使佩诺朵好像是和最开始的两个神一起诞生的?( ゚ᯅ 。)好乱,伏笔好多,我好喜欢⊂( ゚ω゚)つ,期待下一章(ノ゚∀゚)ノ
是的(=゚ω゚)=这不是基本猜中了嘛
这段如果觉得有点乱也没关系,暗线的女神线过会儿就会单独拿出来讲清楚,现在关注明线的救医生线就可以啦
No.54237057
医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好像有时间回溯的能力?之前说过不接受融合什么的,医生本体应该是和最开始的神一起诞生的产物吧?或者说医生本体就是某个神?( ゚ᯅ 。)
医生的本体是和女神平起平坐甚至还要更高一层的东西(ゝ∀・)不过现在的医生只能算是个小号,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不认可自己的本体
No.54240038
而既然说是本体的话,那就不会是类似于神在人间找的凭证人那种医生和身体是两个个体,而且根据之前写的流浪者那段的话,基本可以说“医生”这么一个外表也只是从培养皿里培养出来的来,所以医生这个人体应该类似于衣服随便换,所以医生其实不存在,一直都只有背后的那个类似黑色史莱姆一样的东西存在,然后这个和女神是同一阶级甚至更高等的存在,之前又有拿枪自杀的伏笔,那就有可能是从其它平行宇宙过来的,或者是同一个世界,但是不一样的历史进程,但是这两个猜想不管哪一个好像都和之前的“医生”开枪自杀有冲突,就是说现在这个黑色,史莱姆的衣服“医生”和之前自杀的那个“医生”长的一样(之前那段梦境的描写是不是有说过模糊不清但一眼能认出来是医生来着?不好意思我没记住(;´Д`))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和魔王接触达成与魔王相爱这个目的所特殊培养出来的躯体(也有可能一直都使用的是这个躯体的样子只不过不同部位磨损程度不同?)然后根据之前关于梦境的描写,不过仔细回想一下之前对梦境的描写,是医生在那个应该是魔王的人死了之后开枪自杀的,然后再根据医生不接受那个本体来讲,有可能是万念俱灰开枪自杀之后被那个本体找上了?然后为了达成与魔王相爱这个目的不停回溯时间,或者不停寻找其他世界线?这样的话也可以说明之前暗喻的医生死过很多次,但是魔王在梦境中只看到医生开枪自杀的那一段(=゚ω゚)=好棒,作者好会埋伏笔,好喜欢哦(*゚∇゚)
No.54240256
再次回顾一下,医生的“本体”是和女神一样,甚至更高级的存在,那么感觉就像是太阳和月亮,或者地狱的恶魔和天堂的天使一样的这种对立状况?而且这里说的是“本体”那刚才所说的是医生与这个黑色史莱姆状物的寄生关系也不成立,应该说医生的本体已经死了,现在是医生的意识与这个黑色史莱姆状物的融合,然后复制医生原本的躯体作为外表?这样的话好像都能解释的通哎| ω・´)不过对于医生之前所说的死过很多次,能大致认识到是切换不同世界达成某个存档点重来,或者是直接时间回溯达成存档点重来,但是之前在盐都的时候写的是时间回溯哎,那么我大概率还是倾向于医生本体会使用时间回溯,那么之前医生用枪自杀又和这个时间回溯冲突唉,因为如果是从未来回到久远的科技还不发达的过去的话那么这个魔王的存在又不好解释,但是根据之前所描写的,刚开始对魔王的态度,想法以及后来的转变又不能确定在医生面前死掉让医生开枪自杀的那个人和魔王是同一个人,有可能只是性格与形态十分相似?然后就是女神线,之前说过有两个女神,一个现在冒头了,另外一个去哪了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我没细看没记住|ー` ))那么有可能这个另外一个女神会是想堕天使一样,堕落之后或者其他原因变成了黑色史莱姆状物?又或者是这个女神其实就是魔王?不过之后会有女神线来专门讲的话也就没必要多细猜(`・ω・)虽然说过了但还是再次说一遍,作者这伏笔埋的好多好深,而且这种一点点窥探到故事本质的感觉我好喜欢哦(*´∀`)
No.54240695
是不是又是一个神为了爱情而练小号去了,毕竟黑水算是神格,神格是不允许如此的鲁莽和冲动的感情的,所以医生为了小兔子而不接受自己的神性本体| ω・´)
|∀` )嘿嘿,一路看下来大家都猜中了不少噢,不过医生相关的剧情就是最后的伏笔了,直接关乎到最后的结局,所以现在能透露的内容不多(=゚ω゚)=
可以披露一下基础的设定,例如现在的医生其实算是本体的分灵(“只是残缺的碎片”),他知道本体、同时也是自己的恶劣本性(包括以魔王的痛苦为乐、残暴的手段等等),但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医生和本体的区别在于“更有人性/更像人类”,不过实力也更弱。相反,如果接纳了本体,获得力量的同时人性的部分也会被削弱。
至于医生的外观倒是一直都是一样的,为了防止出现每次都长得不一样的情况,影响社交/暴露身份,所有分灵有一个模拟人类的基础外貌(就是现在的“医生”)。原本是可以靠黑色流体直接重铸肢体的,但是医生曾经一度拒绝了这个能力,所以曾经残疾(流浪者时期),或是需要靠培养的肢体进行替换。但现在接纳能力的医生已经不需要了。
(`・ω・)至于时间回溯方面则是关乎结局的重要设定,所以不好透露得更详细了,用枪自杀那段之前也有《家养兔耳魔王》的老读者猜到了一点点,不过这段是不是本身也是烟雾弹呢——ᕕ( ᐛ )ᕗ已经看到有不少猜对的内容了,总之拭目以待吧!
另外可以透露的是放出分灵的原因:本体不能从更高的维度直接干涉这个世界,医生相当于本体在这个世界的“投影”,为了实现对这个世界的观测以及某个更重要的目标
No.54244146
这个设定非常重要啊,首先是这个分灵的设定,从名字来分析,应该是分散出去的灵魂,有点类似于小型或者不安全的复制人那种感觉,或者是类似于中央与地方的关系,然后“所有分灵”说明肯定不止一个,既然不止一个,再结合po所说的高维生物,我觉得应该是这个本体在多个世界释放了多个分灵,以达到对某项事物的研究或者控制,还是类似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但是这其中的《分灵不接接娜主体》又让我有点迷糊,既然说有很多分灵,那么,这个设定应该是有接纳的有不接纳的,但是如果是类似中央派到地方的特派员那种,就是说直接受本体控制的话,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不接纳主体的情况,所以应该是本体将自己的灵魂分出去一部分,然后这些灵魂产生独立的人格又被派到各个世界进行工作,就像是在中央受过培训的特派员送到地方去进行调研工作,但这个分析是建立在分灵有自己独立意识的前提下,也就是不受主体直接掌控的前提下,但这又衍生出一个问题,这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换句话说,这是因为分裂出去的分灵主体没法直接控制还是主体不想费劲直接控制?如果是说没法直接控制的话,前面所说的医生不想接纳主体倒是能联系上,在这个预想前提下的话是医生虽然被主体派遣了任务,但是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也知道本体是什么,但是拥有独立人格与人性所以冲突与矛盾,但如果这个拥有“自己独立意识”是主动的话,也就是说,本体可以强行控制各个分灵,但是可能由于数量太大,或者为了追求更多的不确定性,再或者是因为不同的世界情况不同无法通过宏观判断来进行决策(平行宇宙)所以才给予各个分灵自主选择是否使用本体力量的权利,就好像中央因为处理能力不足无法同时处理多个地区的不同情况,或者是因为不同地区情况不同需要变通,所以给予了中央特派员是否使用中央鼓励或特权的权利
(=゚ω゚)=已经猜得很接近了!再说下去就真的要剧透了ᕕ( ᐛ )ᕗ慢慢等正文吧!
|д` )我再憋憋看晚上还有没有一更……
我还记得那一夜的梦。
梦里的魔王身着血红的战甲,威风凛凛,踌躇满志,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士兵与平民们噤声。她在我的身旁收起庞大的翅膀,稳稳地接住从绞刑架上落下的我,而后扑闪着翅膀,抱着我远走高飞。
和现在的她大相径庭。
眼前的白色人影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我奔跑了起来。她的步伐有些狼狈,头上的那对兔耳随着不稳的脚步一抖一抖。
我们的逃亡是无言的。没有重逢时的感叹,没有质问与怒斥,只有她的体温经由紧紧握住的手向我流动,仿佛已经说尽了一切。
顺着城内水渠旁的暗道,我们穿过了漆黑的渠道,直至毗邻城墙的原野。我们在半人高的草木间有些跌跌撞撞地穿行着。两人中的某一人偶尔会脚下一空或一个踉跄,手上必定会传来另一个人坚实的力量。
风在我们的身边游曳,吹拂着高草和灌木,掀起了一阵阵浪潮,也吹起魔王的白发,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我说,谢谢。
魔王没有回答,我看不清她的脸庞,但风带来了泪水的味道。
No.54261555
好耶,这个后半段看着真的好爽哦,而且一把背景故事交代了一下,先是决战之后,魔王应该被囚禁了一段时间,然后是堕天使,有一段描写是178燃尽自己才短暂封印住了女神的部分能力,那这个堕天使的能力就成迷,首先是应该具有类似复活的能力,但是复活之后的和死掉的是两个人,和克隆人一样,然后是封印女神的部分能力为什么要燃尽自己?我不是很明白这个是比喻的描写还是就是直接的描写,比喻的描写的话就是女神和神使的能力差距非常大,需要神使用尽全力才能短暂封印出女神的能力,直接描写的话,这个堕天使应该是具有类似亡语的能力,死了之后才能发挥作用,反正就是好迷,然后是决战之后(应该是指针对女神的刺杀行动)魔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谁囚禁了四年,开始我以为是医生囚禁的,但在之后医生说《对我而言,这个家从未如此空旷冰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和折磨,和那四年一样》那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被女神囚禁了,这个要硬解释也能解释的通,毕竟女神很有可能是和医生一样是某个高维存在的分灵,有和医生相近的目的,另一种就是被医生囚禁了,但要这么说那的这四年中对医生来讲确是煎熬,还是很迷,再就是时间回溯的能力,每次17年左右用了4000多次,魔王干部分析是为了阻止他们杀掉女神,我觉得有可能是阻止魔王死掉,为了达成魔王不死这个目的,医生不停回溯时间,然后在小说这条线中为了防止魔王有能力刺杀女神于是偷偷在战场上给魔王下咒,这样好像也能解释的通哎( ゚∀゚)至于《魔王被解救》这一段还没看,于是感觉还是很迷,看完之后继续分析(*゚∇゚)
|-` )不过现在回头看三年前的内容确实很不成熟呢,估计有一部分设定要吃书了
( ゚ 3゚)呢总之以本篇设定为主!
一意孤行地来到这里,将你囚禁又把你拖入险境……在这一切之后,你会讨厌我吗?
在脑海里盘踞许久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在我的嘴边等了很久,亦或者说,在我见到她的第一面时,便想要如此向她发问。我知道,她并不清楚我的所作所为,现在问出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她所看见的,依旧是我展示给她的那一面,是那个包装得光鲜亮丽的那个“医生”。我可以把一切过失和丑陋推诿给另一个“自己”,推诿给所谓“非人而丑陋的侧面”,但我知道,那也是我,那始终是我。
但我却忍不住靠近她,想要得到她的宽恕与回应。在我心底的某一处,仍旧希望她能包容这一切——不管这听起来有多么荒唐。
我想要从她的身上汲取爱……鲜活、滚烫而柔软的爱。
宛若传说中依靠吸血而生的蝙蝠。
身后没有传来追兵的声音,魔王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回过头来,紧握着我的手,咬着下唇。
我们每个人所做的事都是有理由的。她说。
我——说真的,还没有弄清楚医生真正的理由,但我会尝试从医生的角度去思考、去推测背后的原因。
她说,我想要理解医生。
……是这样啊。
我说着,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兔子的身体打了个哆嗦,那对沾了些许灰尘的兔耳朵随着我的不断靠近而越垂越低。她发出了些许紧张的呜声,却像是被定了身一般不敢动弹。目光四处游离着,不知该放在何处,却被我的手捧住了脸,不得不直视我越来越近的双眼。我们紧张而急促的呼吸渐渐交织在一起,魔王的双颊红得要命,最后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兔耳任我处置。
她的唇紧紧地抿着。
有种冲动,有种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我上前,但我却生生拦住了自己。
——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必将会将她推入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深渊吧。
我不希望这一切以一个吻作为开始。
我的头低了下去,错过了她的脸,在她的颈侧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两条黑蛇随之一拥而上,带有麻醉效果的药物顺着伤口进入她的体内,她的身体吃痛地颤抖了一下,便被更多的黑色流体所吞没。
我拧开了药瓶的盖子,最后的药剂顺着黑色流体构成的针头流入了她的血管中。
她渐渐不再挣扎,流体在刹那间消散,那只小小的兔子失去了支撑,落在了我的怀中。我横抱起她,看着她的头靠在我的臂弯里,白色的发丝从我的手臂间散落,那对兔耳没精神地耷拉在她的头顶上。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我抱着她,踏上了归途。
魔王缓缓睁开了双眼。
温暖的被褥厚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伸出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头还有些痛。她紧闭着眼,扶着自己的脑袋,忽然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指间传来了柔软而毛茸茸的触感。她一惊,翻身下床,停在了换衣镜前
一对洁白的东西摇摇晃晃地在她的头顶立了起来。
那是一对兔耳。
一对货真价实的兔耳。
“像是某种诅咒。”佩诺朵翻阅着那群皇家医师们递交的报告,“魔人化的诅咒……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你现在是一点魔力都没法使用了吗?”
“消息封锁了吗?”魔王的眉头紧锁。
“医师那边没有问题。除此之外,甚至连艾德伍斯都不知道这件事。”佩诺朵抬起头来
“统一口径,告诉他们我正在休养。”魔王揉着自己的额头,“所以说,我的魔力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这个诅咒封印了?”
“是的。我们还在分析那支毒箭上附着的毒物。”
魔王缓缓抬眼。“据你所知,谁能做到这种事?”
佩诺朵沉默了片刻。
“据我所知……没有人。魔人化的做法很巧妙,混血种的身体不能承载过量的魔力,为了保护躯体,魔人的血脉会限制魔力的流动,相当于是让你自己的身体封闭了自身的魔力。但即便如此,将魔族变为魔人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更别说是通过毒物完成诅咒——对方甚至没有到场施咒。”
“要是这种诅咒被人类利用,我们的军队会在刹那间土崩瓦解?”魔王问道。
佩诺朵点了点头。
魔王缓缓睁开了双眼。
清冷的空气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身下是熟悉的床铺,暖炉里的炭火已然熄灭,床头的矮桌上则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汤,热气氤氲成朦胧的一片。
她回到了那座森林中的木屋。
她的手伸向头顶,熟悉的、毛茸茸的东西依旧趴在她的头上。
兔耳,还在。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半掩着的房门背后传来了食物被加热的嗞嗞声,某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熏肉微焦的香气,房门被那人推开了。
“你醒了?”
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早晨,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把冒着热气的煎培根放在了她的床头,拿着木铲,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睡得还好吗?等我再煎两个鸡蛋就能吃早饭了。”
“医生。”
她喊住了打算转身离开的那人。
“对我的治疗,如何了?”
我只是顿了一下,转身的动作却并未因此而停下。
“治疗结束了。”
魔王没有说话,她的兔耳摇晃着。
“将魔人转化为魔族,这种祝福法术本身存在时间限制。原本,药物造成的短暂魔人化诅咒……或是说‘祝福’,将在三个月内失效。”
我背过身去。
“不过——不用担心。经过这三个月布下的多重阵术与药物上的巩固治疗,我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现在的你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魔人,短效药将不再起效,‘祝福’已经深深刻入你的血脉之中。”
“现在的你没有和我正面抗衡的能力。森林的结界经过二次加固,已经没有从外部突破的可能。同时,结界也屏蔽了一切与外界交流的渠道。魔王殿下,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我希望你不要做出无谓的、伤害自己的举动。”
我转过头,面带微笑。
“然后,我们会在这里一同过上幸福的生活。”
“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么——外面的其他人呢?”
没有期待中的愤怒,崩溃,歇斯底里的吼叫或是攻击,魔王只是平静地向我提出了疑问。
“……他们会死。对,我知道女神的阴谋。但即便是她,想要摧毁整个世界也需要时间。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在这里度过一段平静的时光。”我向她解释。
“他们都会死。”魔王重复了一遍。
“是的。包括你的部下,你的子民,你所深爱着的这一切,甚至所有的人类,都会被她尽数吞噬。”我面色平和地诉说着残酷的现实。“而你对此——无能为力。”
魔王不再言语,而是陷入了沉思。
“你不愤怒吗?”
我忍不住看向床上的那只被我囚禁的兔子。
“对于我所做的这一切……你不应该因此而痛恨我吗?”
“你难道——甘心接受这一切?”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
魔王的回应出乎了我的预料。
“医生,为什么会这样问?”
“为什么?”我不知所措地重复着。
“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希望我能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才对。那你又为什么要刻意激怒我?为什么……期待着我的愤怒?”
她抬起眸子,观察着我的表情。
“是……是因为……”我干笑了几声,“是因为我期待看见魔王大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嘛。那副愤怒却又束手无策的丑陋模样,不得不屈服于我所创造的这个事实,光是想想我就兴奋不已呢。没办法,我的本性就是这种扭曲的混蛋。”
“……不。”
魔王摇了摇头。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方式吧?例如,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我麻醉,让我一睡不醒,或者从一开始就为我施加更牢靠的封印——说到底,如果只是因为这种浅薄的理由,在这三个月的时间内,你的机会实在太多了。与此同时,你甚至放任我几度逃离了你的管制。无论是普罗诺亚还是格兰缪德之行,对你的计划而言都毫无帮助,甚至屡屡将你拖入险境之中。如果换做是我,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计划中出现这种变数。”
我哑口无言,尴尬地停在原地。
“这真的是你期盼的结局吗,医生?”
“这就是我所期盼的未来!”我的心跳不断加速,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只有这一次,我不会关心任何其他人,也不关心世界的命运,我只关心你,我只想和你一起见证最后一刻——仅此而已!”
“……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纯粹而无情的话,你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活法才对。”
魔王缓缓走下了床。
“医生……明明和我是一样的。一样无法放下外界的人与事,无法切断与他们之间的联系。”
“医生,你在犹豫,你在挣扎,你在……向我求救。”
她昂起头,那对兔耳在我的眼中忽然变得无比扎眼。
那个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
令我厌恶,令我恐惧,却又令我沉迷其中的——悲伤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你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你是在同情我吗?啊?”黑色的液体正不断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我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没法回头了——你已经没法阻止我了!你觉得我不会做出过分的事,对吗?那么,接下来,我就会让你见识到真正的我——完整而扭曲的我。”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胜算。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魔王,而是一只弱小而柔软的兔子,随时可能成为我大快朵颐的对象。
但是,为什么——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
“佩诺朵。如果你能让女神失去能力,变成无害的小动物,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这个嘛……”佩诺朵用手指抵着下巴,“先把这件事告诉你,再一起看女神大人的笑话?如果是你呢?”
“如果是我,肯定会将这种技术推广至实战。”魔王笑了笑,“如果能活用这种诅咒,让人类的战力无效化,说不定现在王国一半的领土都会是我们的了。”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对方的目标只有我,并且目前为止,人类方似乎对此并不知情。如果是我能让敌方的首领失去战力,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大肆宣传才对……”魔王停顿了一会儿,“……这很古怪。”
“你想说,这可能并不是教廷或者人类干的?”
“——并且,他别有所图。”
魔王扯下自己的耳尖,思考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魔王摸着下巴,“佩诺朵,如果我们能让做出这一切的家伙加入我们,会怎样?”
“……哈。”佩诺朵不禁哑然失笑,“这种说法……还真有你的风格。但现在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不用担心,佩诺朵,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魔王交叉着手指,斜靠在王座上,“不管是财富还是宝物,他总会有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们只需要满足他的条件就够了。”
“并且。”
魔王向着空中伸出了手。
“本文要把他和他的能力……一并收入囊中。”
“所以,和他在一起呆了一个多月,你还是没弄懂他想要什么?”
这次的汇报依旧没有什么结果。魔王没精神地趴在佩诺朵的身边。“嗯。”
“然后,唯一的收获是……你觉得他很痛苦?”
魔王不再吱声,只是把脸闷进了臂弯里。
“我倒是觉得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嘛,就和大多数男人想要的一样。”佩诺朵哼了一声,“说来说去还不就是……”
“——但他一直没有越过那条线。”
魔王撑着脑袋,盯着水晶球中不断变换的景象。
“我弄不懂……但我感受得到,医生的痛苦没有那么简单。”
“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营救医生的行动开始前,佩诺朵望着床上闭目休养的魔王,难得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魔王点了点头。
“包括这之后的准备?”
“是的。”魔王看着自己的手掌。“我之前已经试验过了,没有问题。”
“你……”佩诺朵欲言又止,“那么,心理上的准备呢?”
魔王的眸子垂了下去。
“……我想拯救医生。”
不断溢出的黑色流体化为黑色的潮水,在我的身旁涌动。魔王的反应比我想得要更快——在桌上的热汤被掀翻之前,她便握着那把轻剑从窗口飞身而出。
“你想要逃走吗?”
黑色的流体转瞬间跟上了她的脚步,在平地上掀起一阵阵黑浪,尝试吞没她那灵巧的身影,我则不紧不慢地靠近了被黑色潮水围堵的兔子。“魔王……放弃吧,事到如今你还能逃去哪里?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你刚才的从容去哪了?”
……真是老掉牙的说辞。我虚张声势地威胁着,内心却从未如此慌乱过。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我的计划应该万无一失才对——不管现在的魔王说些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我的心底似乎有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魔王成功说服我了,会怎样?
我真的可以放下外面的一切吗?
不。不会的。我猛地摇了摇头。至今为止的一切,数不尽的痛苦与执念,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魔王”的几句话就简简单单地被消去。我清晰地明白,自己不过是在编制最后的幻梦,但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做一次梦——哪怕只是一次也好。
所以,不要摧毁我的梦。
……所以,救救我。
魔王停下了脚步。
我一时愣神,黑色的流体绕着她所踩的地方,警惕地打着旋。她从腰间抽出轻剑,缓缓指向了我。
“医生。”她的眼睛像是燃烧的琥珀,“我会打败你。”
她第一次朝我举起了剑。
“——这是我以魔王之名,向你做出的承诺。”
我不愿看到魔王受伤。
我承认,我本能地痴迷着她陷入痛苦的模样,但留在她身体上的伤痕总是让我感到一阵刺痛,对她的感情让我陷入了矛盾且心疼的两难境地。
——所以,我依旧怀着幼稚的想法,天真地以为魔王会就此收手。现在的魔王确实只是个弱小的兔魔人,“治疗”很成功,即便她想要尝试和我战斗,我的能力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控制她……
直到她忽然扔下了轻剑,把怀中掏出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眼窝。
“你在做什么……!”
震惊让我的动作慢了一拍,黑色流体一拥而上时,魔王已经紧咬着牙关,用左手扶着右手的手腕,将左眼的眼球整个剜了出来。仿佛是后知后觉一般,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惨烈的嘶吼,却紧紧握住了那颗还连着断裂神经束的眼球,将它投向自己的轻剑。
那柄平平无奇的轻剑在接触到眼球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了生命,剑柄处睁开了一只灰色的眼睛,那巨大的瞳孔将魔王带血的眼球吞了进去。
魔王再次握住了剑柄。
黑色流体组成的包围网在刹那间被震开,魔力从那柄轻剑中不断涌现,她的手猛地握紧,轻剑上散逸的魔力便再次向她的手臂回流。鲜血从她的脸颊一路滴落在泥土上,她喘息着,踉跄地稳住了步伐。
我陷入了震惊带来的失语之中。
“你的确封印了我的魔力,不过……仅限于我的身体。”
她看着手中的剑,平静地解释道。
“对于强大的个体而言,脱离身体的部分器官同样残留着一部分的魔力,我的能力可以将这些魔力纳为己有。麻烦的是,想要吞噬他人的魔力,也需要一部分自身的魔力来启动能力并消化它们,所以魔人状态下的我仍旧无法做到这一点,不过……”
魔王的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吞噬的是自己的魔力,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
她朝着我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虽然只是之前的一小部分……不过,这样算是拥有了与你抗衡的资本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事已至此,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点:她对此早有准备。
那么……对我的警戒,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黑色流体在她的攻势下逐渐占了下风,眼睛的伤痛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同样漆黑的魔力几乎在转瞬间瓦解了我操控的流体,她提着轻剑朝着我的方向奔来。我尽可能让自己焦灼的大脑冷静下来,以流体凝成剑雨,从各个角度寻找着她的破绽。
但她的动作更快。锋利的剑刃在魔力的加持下撕开了流体铸成的层层壁障,直奔我的位置而来。肉搏战并不是我的强项,直接释放毒雾会让我的这具人类身体也受到影响。流体根本无法近身,更糟糕的是,我的大脑一团乱麻。
该如何反击?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对策,但同时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防御她的攻击。流体在剑刃的攻势下几乎溃不成军,我狼狈地闪躲着,二人的处境在刹那间反转——现在,我反倒成了那个被捕食的猎物。
“你在犹豫。”
来自眼球的魔力终究有限,但此刻,战斗经验的差距便显露了出来:她总能将有限的魔力集中在最需要的部分。剑刃步步逼近,她的步伐依旧游刃有余。
为了此刻……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一切的?
我的身形略有些不稳,魔王很快抓住了这细小的破绽,我只看见剑影穿过逐渐溃散的流体,紧接着胸口传来了一阵刺痛。
像是警告一般,心脏前的位置留下了一道伤痕,而后,冰凉的剑刃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收手吧?”
她的白发沾染了些许血色——尽管调动魔力加速了伤口闭合,那只空洞的眼窝仍渗着血。但她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却没有愤怒的神情,她只是用平静而略带悲伤的眼神望着我,兔子的耳朵无辜地摇晃着。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你找上我们的那一刻。”
“哈……”我僵硬地干笑了几声。“所以说,你从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
魔王的神色略有些复杂,她沉默了片刻。“这要看你如何定义‘相信’。”
“那么,你所展露的感情,你所表现出的无助,甚至包括你在亚伦面前为我挡下的攻击,至今以来的一切,我所相信的一切……”
我的身体颤抖着。
“都是你的谎言吗?”
精神与我的四肢都在逐渐融化。
“我……”
“——的确,以谎言开始的关系,也只能以谎言收场啊。”
我……或者说,曾经是“我”的存在,苦笑着。
“对不起。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让你……活下来。”
黑色的流体在刹那间吞噬了我的身体。魔王一惊,警惕地跳开几步。失去形体的流体再次汇聚成形,只是这次的规模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
黑蓝色的毒龙在森林的中央展开了巨大的翅膀。
“医生……就算这样,也不打算放弃吗。”
魔王皱着眉头,后退了几步,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轻剑。
兔兔
我其实不太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
我只记得,那时的我也曾对她拔刀相向。我们曾针锋相对,却不知为何在打闹中走到了一起。
这已经是我的记忆中最清晰的部分——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了零星的片段。天台上的玩笑,被晚霞镀上一层暖光的背影,花盆里的绿萝和她养的金鱼,被我从她的嘴边抢下的烟,带着烟味的吻。只是重拾这些回忆的碎片都会在我的心口留下一阵阵刺痛。
——所以,就算放弃一切使命,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她。
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对“本体”发起的反叛。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希望了。”
喉咙里发出的是嘶哑而低沉的吼叫声。
“你应该明白的……你和女神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了。为什么不能留在我的身边呢?至少,至少……”
面对这流体组成的庞大毒龙,魔王仍在不断尝试击破我的身躯,但流体总能在第一时间补齐缺口。同时,她的落脚点也在不断被我的流体所占据。越来越多的身躯化为纯粹的流体,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人类身体正在逐渐溃散,但如果是为了魔王……即便是失去人类的躯体,我也不在乎。
我只是无法接受她再一次死在我的眼前。
“——屈服吧。”
她忽然警觉地捂住了口鼻——空气中毒雾的浓度正在不断增加。我垂着那颗巨大的龙首,低头看向渺小的魔王:“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仅凭她现在的魔力,是无法斩杀我的。
魔王仍旧仔细观察着我的形体,似乎想要分辨声音的来源,但我并没有给她这个喘息的机会。随着龙爪挥舞,黑色流体组成的浪潮一波波席卷了她脚下的土地。只要有一次,只要让我的流体抓到一个破绽,她就会沦为我的掌中之物,这荒诞的一切也将画上句号——
她忽然脚下猛地发力,朝我冲了过来。
我对她的动作始料未及,惊讶了片刻,便挥出龙爪向她的身上扑去。不给自己留下后路的冲锋,这并不是她的风格,但现在的我已经无暇思考太多。跃向空中的她没有改变轨迹的能力,只要她落下,便会落入流体造就的地狱之中——
我的身体忽然被劈开了。
不,并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毒龙的身体。毒龙的身体被拦腰斩断,我的身体却毫发无损——她使用的并不是她手中的轻剑。流体上的切口光滑如镜,片刻之后才散落在地上。
……就像是空间被人割开了一样。
我有些呆愣地望着白发的少女,看着对方把我按在了地上,用剑再次抵住了我的喉咙。
她做到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的声音有些干哑。
“在成为兔子之后。”
魔王的额头也有些汗水,她轻轻喘着气,看着我的眼睛。
“佩诺朵曾经告诉过我,我本该学会使用这份能力。在成为兔子之前,无论我积攒多少魔力都没法开启这项权能。但在遭受‘诅咒’之后……我似乎获得了使用这份权能的许可。”
“‘只有了解身为弱者的痛苦,才能获得使用这项权能的资格。’”我喃喃道。“但弱者并没有使用这项权能的资本——没有足够的魔力。那位女神留下的财产真是个笑话。”
“——但现在的我是个例外,对吗?”
魔王挑了挑眉毛。
“魔力……或许并不是问题。彻底成为魔人的我,可以借助你的药进行魔兽化,再被人击败,达到类似于奥塔莉亚和贝西摩斯的状态:保留了魔兽形态下与‘大源’的连接,同时能以魔人的身份使用这份能力——”
“‘空间’的权能。”
看样子,他们了解的东西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多。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阴谋’吗,医生?”
“……充其量只是备用方案而已。”我扭过头去,“就算能够使用这份能力,我也并不认为你能有与女神抗衡的能力。”
“嗯?”她抓着我的手腕,“那为什么不辞辛苦,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也要把我变成魔人?”
“……只是因为我喜欢兔耳而已。”我闭上了眼睛,“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是不会把你从森林放出去的,更别说协助你了。把你变成魔兽?我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发生……说到底,我只是个自私的混蛋罢了。你不是一直在问我想要什么吗?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明白了吗?”我向她亮了亮喉咙,“明白了就快点动手杀了我,别磨蹭。”
压在我身上的魔王陷入了沉默。
耳旁传来了些许动静——她把轻剑从地面上抽了出来。这样也好,我想。干脆地杀了我之后,现在的她也应该明白自己没有与女神战斗的资本。这样就足够了。即便我被杀死,这里依旧可以成为稳固的避难所……
我的身体忽然一震。
——我被某人唐突地夺走了呼吸。
唇上覆盖着一层温软的质感,牙齿被人用舌尖笨拙地顶开,蛮横而不讲理地撞进了我的嘴里。那条柔软的舌头挤在我的口腔里暧昧地缠绵着,轻剑已被她甩在一旁,她的右手抱着我的头,左手则紧紧扣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意识因缺氧而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颜色,我想睁开眼看看她的模样,视线却愈发模糊。
历经冲击之后,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这只小兔子,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这个有些粗鲁的深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她才喘息着直起了身子。
“我知道,我撒了谎……我没法陪伴你到最后一刻。”
她的脸颊通红,声音里却带着些哽咽。
“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的承诺。即便你接下来不会帮助我也无所谓,你陪伴在我身边的这段时光对我而言弥足珍贵——只是这些,就足够了。”
“作为交换,也是作为对你的赔罪。”
有一滴滴液体落在了衣服上——是她的泪水。不论如何,那只兔子爱哭的本性还真是难以改变。
“除了‘陪伴你’……除此之外,除此之外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毒气与黑色的流体逐渐退去,魔王的轻剑也收回了剑鞘。这次的战斗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除了她的眼睛。
我想触碰她的左眼,却又像是烫着了一般缩了回来。
她已经偷偷拭去了泪水,重新整理好了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那么,我亏欠你的东西……你可以来取走了。”
“在这里?”我略加思索,“如果你喜欢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过了几秒,她才理解了我的意思,连忙辩解道,“不,不是!我……”她的兔耳抖了抖,“还是……还是回到木屋……”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前,我的吻堵住了她的嘴唇。
不同于她方才的急躁,我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那柔软的唇瓣。魔王显然对我的突然袭击没有心理准备,本能地向后退缩,却被我握住了手腕。我的舌尖探进了她的牙齿之间,一步一步向里侵略着。她的舌头似乎想要向一旁躲闪,却被我的舌头灵活地缠了上去,轻吮着她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
魔王显然没见识过这种吻法,她的手臂轻微地挣扎着,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我一步步攻城略地。这个绵长的深吻持续得有些太久,以至于我刚刚离开她的唇,她便忍不住大口喘息,但很快我便再次夺走了她的呼吸,调整了一下角度,更深地侵入了她的口腔。
直到最后,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咿咿呜呜的抗议声,我才饶过了那对被我蹂躏得不像样的唇瓣,恋恋不舍地在她的下唇留下了最后的轻吻。魔王狼狈地喘着气,脸几乎红到了耳朵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片刻前的从容荡然无存。
“怎么样?”
魔王不甘地咬着下唇。
“呜……”
她的手腕上传来了阵阵颤抖。
明明在面对如怪物一般的我时毫不退缩,却会害怕人类的我吗?
给小兔子亲迷糊了
“这样,就足够了。”
我松开了手。
“……诶?”
魔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医生不想这样做吗?”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失落,“医生其实对我不感兴趣……吗。”
“不。我对魔王大人的身体很感兴趣。”
魔王的身体轻颤了一下,目光不自然地闪躲着,脸红得愈发厉害。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想让你把自己的身体作为交易的筹码。我会协助你,但不需要你的回报。”
魔王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
“我的计谋被你揭穿了,战斗也输了,如果这个时候再死皮赖脸就多少有些不体面了吧。”我苦笑着,“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全力协助你,也会和之前承诺的一样,陪你走到最后。”
魔王忽然陷入了沉默。
“……医生,首先,你能选择帮助我们,我对此致以敬意和感谢——我们一直期待着你的加入。”她低下头去,轻微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怎么了?”我看着一脸严肃的魔王,“还有什么事?”
魔王的额头忽然抵在了我的胸前。
“……太好了。”
她扯着我胸口的衣服,轻轻颤抖着。
“我一直在害怕……如果医生决定站在我的对立面,我究竟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事到如今,我也没法肯定……我真的有朝医生挥刀的决心吗?”
我沉默地揉着她的脑袋。
“我不明白……光是想象,心脏就像被人撕裂一样痛苦。”她呜咽着,“至少,至少……我希望医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环抱着她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看,你这不是说服我了吗?没事……已经没事了。”
像是终于卸下了一切重负似的,魔王的肩膀塌了下去。我紧紧拥抱着她,任凭她的泪水在我的胸口洇湿了一片。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像这样多依赖我一会儿吧。”
怀中的魔王没有回应我,只是和我贴得更紧了一些。
对伤口进行止血处理后,我用纱布缠上了魔王的左眼。
“收拾好行李之后,就和本王回魔王城吧。”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嗅着我身上酒精的味道。
“在这之前,我想和佩诺朵商量一下对策。”我拉着她的手,“结界的限制解除之后,你已经和她们取得联络了吧?她和奥塔莉亚没事吗?”
“嗯,她们俩成功逃走了。据奥塔利亚说,似乎是贝西摩斯牵制住了女神的脚步。佩诺朵的话,她现在应该在赶来灰雾森林的路上。”魔王的眼神霎时间有些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接下来的对策是什么?”
“和你们推测的一样,把你转化为魔人,是为了通过我的手段诱导你成为魔兽,再与‘大源’建立连接。”我用手梳理着她的白色长发,“你还不够强。利用这种方法,或许可以勉强弥补一些实力上的差距。但说实话,希望还是十分渺茫。”
“你看起来对我的能力并不惊讶。”她用仅剩的那只黄色眼睛望着我,“医生……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但我了解你的身世。例如,你是魔族准备已久的‘绘神计划’的产物。你的体内流淌着初代魔王——也就是女神西尔维的血液。”我顿了顿,“虽然我并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你理应继承西尔维的能力,但你实际继承的只有她强大的魔力……那些研究者和魔导师理应会对此十分失望吧。”
“……是的,我被他们抛弃了。”魔王的眼里闪过些许落寞,“作为最接近成功的‘成品’与实验中唯一的幸存者,我的能力显然还不够格。我的存在就像是昭示了整个计划的失败。在那之后,研究者们有的趁乱逃走,有的遭到灭口,只有我……被他们遗忘在了那间牢房里。”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之后,我遇见了贝尔她们,又遇见了佩诺朵。”提及贝尔,她还是迟疑了片刻,“等到我打败了女神,贝尔就会回来了吧。”
我轻轻拍了拍她。“一定会的。”
“魔王大人!”
在我暂时解除森林的结界后,堕天使佩诺朵几乎是第一时间从空中降落。她上下检查着魔王的伤势,用手拂过魔王脸上的纱布时,她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又收了回去。
“没事。”魔王捧着她的手,“我们成功了——我用实力说服了医生。”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佩诺朵望向我,“为什么不让魔王回去?”
“那我就直说了。”我把药瓶向她推了推。“我打算就在这里用药物诱导魔王发生灾变,成为魔兽。”
“为什么不回到王城?我们在王城可以做好更充足的准备。”佩诺朵在魔王开口前抢先向我发问。
“这里比更加安全。”
佩诺朵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想起片刻前被拦在结界外的经历,还是闭上了嘴。
“这种安全是双向的。”我继续说道,“一方面,外界很难对结界内造成影响,女神也难以察觉我们的动作;另一方面,内部的结界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魔兽化的魔王造成的损害。”
“我会像他们一样失去理智吗?”魔王忽然插话。
“——那是肯定的。”我轻轻叹了一声,“说实话,我也无法预估你在魔兽化之后能带来多大的破坏……你们现在的战力有多少?”
“森林外驻守着我们的禁卫军,规模大约有……”
“普通魔族在她的面前和弱小的人类无异。佩诺朵,你应该明白这一点。”我打断了她的话,“魔将级别的战力呢?”
佩诺朵站了起来。
“有我在就足够了。”
我皱起眉头。“你的实力……”
魔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佩诺朵拦了下来。“——我是为了‘劝谏神明’而被设计出来的。这是我作为‘神使’存在的意义。”堕天使拍了拍自己的翅膀,“阻止暴走的魔王,我还是做得到的。”
魔王——少有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但,佩诺朵……”
“你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吧,魔王大人。”
魔王哑然。
金发的堕天使再次望向我。“我同意了。就按照你的计划来。”
药剂顺着针管渐渐流入了魔王的血管中。
这次和之前的试制品不同,根据对这三个月以来收集的数据,这份灾变药剂可以说是为魔王量身定做——这也正是我研究诱导灾变的原因。她和她之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高墙,而我耗尽心血的这一研究也只是将这段差距略微缩小了一些罢了。
同时,也将她推向无可回头的深渊。
我为自己准备了两条道路:魔王的态度但凡有一丝动摇,我都会抓住这个机会,把她以魔人的形态囚禁在自己身边。
……但如果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魔王,我便会成为她的助力。
现在回头想想,或许根本不存在甘心被我囚禁的魔王与“幸福的未来”。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是明白的:不论她是强大的魔王还是弱小的兔子,我总是没法操纵她。一直如此。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无可救药地一次又一次被她蛊惑吧。
眼前的兔子正紧张地闭着眼睛,连耳朵尖都绷了起来。我牵着她的手,安抚着她。“没事,放松。”
“你确定你也要留在这里?”佩诺朵看着我瘦削的身板,“我知道你拥有一些不同寻常的能力,但魔兽化的魔王说不定连你都不认识。”
说不紧张是假的。药效发挥如何,魔兽化的魔王会变成什么形态,都完全是未知数,但此时的我绝对不能表现出紧张。
“我必须留在她的身边。”我靠在魔王的身边。“这是我对她作出的承诺。”
魔王轻轻回捏了一下我的手指。
“我会变成什么样的魔兽呢?”
“魔兽化的形态与欲望、魔力和精神都有关系。”我慢悠悠地拢着她的手,“魔王的欲望是什么呢?”
魔王低着头,沉思片刻。
“侵略人类王国,变成最强,统治世界……之类的?”
我没有回应,而是朝着佩诺朵投去了目光,将话题交给她,后者则朝我耸了耸肩,“会变成非常胡来的家伙也说不定。别看她在你面前表现得收敛又理智,魔王这家伙不止一次让我们替她的大胆决策收拾烂摊子了。”
我看着魔王的左眼上裹着的纱布,叹了口气。“……这我倒是深有体会。”
药物正在起效,魔王的精神看起来越来越差。“医生……”她像是溺水的人一般牢牢抓着我的手腕,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
我深呼吸了一次。
“我在这里,没事的。”我揉着她的脑袋,“没事的……”
魔王的身体……正在发生转变。魔力在她的身旁汇聚成涡流,佩诺朵紧张地起身,我则依旧沉默着握着她的手。
“医生……”
魔王忽然费力地睁开眼睛,扑在我的耳旁,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说好了,不会,离开我……”她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医生……我……”
她没能把话说完。
消失的不仅是她的话语,还有我掌中握着的那只手。我感受到那只人类的手正在发生某种异变,或许在下一秒,身旁的魔王就会化身为巨兽,只是我现在掌中握着的一根手指便可将我碾碎——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无论见到的是怎样的怪物,那都是魔王。那我也会一如既往地接纳她——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医……医生?”
佩诺朵的声音里充斥着难以置信。
“魔王……魔王她……”
我一惊,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既非少女亦非巨兽,本该躺着魔王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
“魔王去哪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怎么回事?”
佩诺朵目瞪口呆地指了指我的身旁。
腿边传来了些许异动,我不解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终于看见了一团小小的白色,扯着我的裤腿。
“这是……”
我看了眼佩诺朵,对方点了点头。“我看着她变成……这样的。”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揪起她的后颈,把那一小团捧了起来。小家伙在我的手中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嘴里发出了些许微弱的低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魔王,变成了兔子。
“冷静!”
佩诺朵已经朝我架起了弓,我连忙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的恶趣味!”
那团小小的白毛球显然没法理解这剑拔弩张的状况,缩在桌子的一角不敢动弹。佩诺朵指着桌上的“魔王”,怒不可遏。“你把魔王变成这样想要做什么?想要彻底让她失去希望吗?”
“……我的配方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魔兽化的魔王。”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能感受到魔力的流动吗?”
佩诺朵也反应了过来,闭上眼睛探察片刻,这才把弓缓缓放下。“她周身逸散出的魔力,这个规模……的确是魔兽级别的。不,可能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头魔兽都要更加强大……这,真的是魔王?”
我点了点头。
“这就是……魔王愿望的化身。”
“这……”
佩诺朵捉住了那只小小的“魔王”,后者并没有过多挣扎便乖顺地伏在她的手中。佩诺朵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就是你真正的愿望吗?”
她喃喃着。
“你和那家伙……还真是相似啊。”
“那家伙?”我不禁发问。
“月之女神,初代魔王西尔维。”她忽然反问我,“你知道她的统治是怎么结束的吗?”
“我记得历史上记载的是,初代魔王在统治末期年事已高,昏庸无道,遭到贵族与军阀的讨伐与反叛……”
“年事已高……神明可能年事已高吗?”佩诺朵嘲笑道,“那个女人空有一身强大的实力,却对政治与人心一无所知。像这样愚蠢而强大的存在注定成为他人操纵的傀儡。到最后,几乎是理所应当的,她被自己信任着、深爱着的部下们背叛了,为她冠上恶名,送上了绞刑架。”
“而她就是怀特的‘原型’。”
手中的兔子似乎意识到了我们正在讨论关于她的话题,动了动耳朵。
“与那位月之女神截然相反,怀特在这方面学得很快。斡旋于乡绅、新旧贵族之间,让他们互相制衡;毫不留情地处置了前任魔王留下的势力,吞并他们的领土;与魔将芙洛达成交易,将她收入麾下……”佩诺朵碰了碰兔子的耳朵,若有所思,“我有时忍不住会想,怀特就像是更好的西尔维。”
“大难当头,数十年不见一任明君,当魔族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便出现了,仿佛她注定要来拯救这个国家。我有时候会想得太过理所应当:这就是她的愿望吧。她也总是如此回应。”
佩诺朵轻轻拂过兔子的身体,发出一声叹息。
“我没有想过……作为‘怀特’而非魔王的她,究竟拥有怎样的愿望。”
“比起‘愿望’,这更像是‘欲求’。”
“欲求?”佩诺朵抬起目光。
我把兔子从她的手中接了过来,把检测用的仪器接回这只小动物身上。“这更像是基于感性的,不受道德约束的纯粹情感。就像是求死的欲望,或是摧毁一切的欲望。魔兽化会在某种程度上解除常识、伦理与道德的限制,解放人类心底的‘欲求’。”
“从理智上来说,她并没有对你撒谎。成为魔王毫无疑问也是她的愿望。”手中的兔子有些慌张,却被我轻轻按住了头,“但那是基于理智的‘愿望’,而这只兔子代表的是她理智之外的‘欲望’。”
“魔兽的破坏性与体型大小与‘欲求’的强烈程度成正比。这意味着,她真正的欲望……也就只有这只兔子这么大而已。”
我用手拢着兔子——小家伙差不多也就只有我的手掌那么大,乖巧得像是个玩具。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是在你们的期望下,承载着责任与对子民的爱,她才成为了魔王。”
手中的兔子对我们所讨论的话题浑然不知,享受着手掌的温度。
“那么,要怎样才能让她恢复原状?”
望着眼前的小家伙,佩诺朵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这种情况下,不能通过暴力手段将她与魔兽分离开……我们该怎么办?”
“……或许,得尝试从精神层面上刺激她才行。”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周。给我一周的时间,让我来试试看。”
“我会持续监视你们的情况。一旦发现你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我就会动手。”在离开前,佩诺朵再次警告道。“之前是看在魔王的面子上,我尽可能地容忍了你的小动作。现在的魔王没有判断的能力,一旦出了什么情况,我的箭会第一时间找到你。”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望向病床上探头探脑的兔子,“我还不至于会这样趁人之危。”
佩诺朵再次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总之,如果一周之后交不出魔王,遭殃的就是你了。”
留下了这样的警告之后,佩诺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森林。
再一次,木屋里只剩下了我和魔王。
魔王的健康指标没有问题,简单的检查之后,我把她从诊疗室的床上抱了下来。洁白的兔子最初还有些怯生生的,在我的怀里趴了一会儿便大胆了起来,嗅着我的手腕,用前爪扒拉我的袖子。我托着这团不安分的毛绒团子,慢慢走出了木屋,在门旁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天色渐晚,落日的余晖洒在我和兔子的身上。或许是晚风有些凉,怀里的兔子抖了抖,毛似乎炸的更蓬松了些,像是朵蒲公英。
“我们有段时间没有像这样平静地独处过了吧,魔王大人。”
我轻轻揉着怀中兔子的脑袋。她看起来并不讨厌这种做法,我能体会到那小小的脑壳正顶在我的掌心里。
“我对佩诺朵撒谎了。”
我像是在对着兔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其实已经调配好了药物。如果一周后,你还没有变回来,我会用药物的方式强行让你结束魔兽化。”
我用掌腹揉了揉那对小巧的耳朵。“但我……并不想这样。”
“药物手段多少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自然解除魔兽化……关键在于‘实现愿望’。如果我能真正触动你的精神,让你自愿从魔兽形态恢复,理论上能够最大程度保留魔兽形态充沛的魔力以及与‘大源’的连接。我想试试看。”
不知怀中的兔子有没有听懂我的絮叨,她只是蹭了蹭我的手心,安稳地趴在我的手臂上,仅剩的那只右眼微微眯了起来,享受着我的抚摸服务。
我用手指挠了挠她的下巴。
“‘无欲无求’的魔王大人……你的愿望,会是什么样的呢?”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一打开门便看见了奥塔莉亚板着张脸。“要不是看在小怀特的面子上……她人呢?有没有受伤,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嘛……”我打着哈哈,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茶水。奥塔莉亚环顾四周,没能看见魔王的身影,却忽然被一个白色的身影袭击了。
“什,什么……”
有一个毛茸茸的软东西跳进了她的怀里,她有些惊讶——是只兔子。
“这是什么……你新养的宠物?”
兔子看上去并不怕人,在她的怀里大胆地趴了下来。“她啊……你不用太在意。”我含混地回答。
“我可以摸摸吗?”
“只要她愿意。”
没等她说完,兔子自己就凑了上去——总觉得奥塔莉亚的待遇比我都好。那团毛球用自己暖和柔软的脸蛋蹭着奥塔莉亚的手心,逗得她不禁发笑:“这孩子怎么这么亲人?”
“她一定很喜欢你吧。”我意味深长地说,“话说回来……这次请你来,是有正事。”
“什么正事?”
我倒了一杯绿茶,推向她的面前。
“我想和你道个歉。”
她的眉头凝着疑惑与不解,片刻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耸了耸眉毛。“……你是想说那些旧事?”
我点了点头。
她下意识地摇头。“那种事,我早就……”
“——我还是想要和你道歉。”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她怀中的兔子。
“我对你的欺骗行为无可饶恕,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在与你相遇的那段时间,我……十分难得地,再一次体会到了拯救他人生命的喜悦。”
“很混蛋,对吧?”我无奈地笑了笑,“在此之前,我一直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么多年。我以为这次我可以彻底成为一个无情的旁观者,一个冷血的混球,麻木地注视着这一切,但当我握着你的手腕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鲜活的生命沿着我的手掌传来了脉动。”
“——或许在那一刻重获生命的人是我才对。”
我闭上了双眼。“我想要向你道谢,奥缇。”
奥塔莉亚沉默着,轻轻揉着怀中的兔子,后者则乖巧地把下巴靠在她的手上。
“……好。”她抬起头。
“我接受你的道歉。”
“当然,我是不会这么简单就原谅你的……你必须补偿我的事可多了!”她高傲地昂着下巴,“不过,作为这一切的开端,你的道歉,我先收下了。等到决战结束之后,你要还的东西可多了呢!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好,没问题……”
“说起来,魔王呢?”她抱着兔子指着我,“……你不会是把她囚禁到密室里,逼迫她做一些不可告人之事吧?要真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就把你……”
我指了指她。“魔王在这。”
“什……什么?”
“为了取回魔王的力量,像你一样连接‘大源’,我们在魔王的同意下把她魔兽化了,这只兔子正是魔王的魔兽化形态。”我简单向她说明了之前的情况,“然后……现在的我正在尝试让她变回来。”
奥塔莉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了看怀中亲人的兔子,又看了看我。“你说,这是魔王——?!”
“我试着让她接触曾经熟悉的人,在他们的面前揭露她的身份,能不能刺激她变回来。”我憋住笑,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不过,看样子,她并不在乎以兔子的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她甚至还挺亲你的。看来,我还得多找点人来才行。”
“我收回刚才的话。”
木屋的空气正在逐渐升温。
“……果然还是把你这个变态混蛋烧成灰吧!”
我抱紧了怀中的兔子,摔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你说有事要在精神世界里谈,没问题,但也不至于把宠物一起带进来吧?”
梦境的主人格鲁米打了个响指,我们的身下便凭空多出了一套座椅。“我听说魔王大人最后费尽心力把你从女神手上救出来了……被‘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我给手中的兔子顺着毛,小家伙似乎还没从方才坠落的冲击中缓过来,紧张地扒着我的袖管。“带她进来是想做个实验……目前看来,似乎还是失败了。”
“……等等。”
格鲁米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在空中嗅了嗅。
“魔力的味道……这是,魔王?”
他的视线落在了我怀里的兔子身上。
“魔兽化的魔王。”我补充道,“我想试试梦境中的魔王是否还保持着魔兽的外貌。”
格鲁米面带惊讶地弯下腰,“让我试试看?”
“嗯?”
他弹了一下兔子的脑门。
怀里的兔子哀叫了一声,调转身子便往我的怀里钻,本就身材娇小的兔子这下只剩下一个毛球般的屁股露在外面,藏在底下的一小截尾巴打着哆嗦。
“看样子,她的自我认知已经完全变成兔子了……等等,等等!”他举起双手,“我知错了!有事好商量!”
黑色流体组成的巨手拎着他的脚把他吊了起来,我抚摸着怀里的兔子,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试试?”
“刚才那是你的能力?大意了,居然能影响到我的梦境。”爬起来的格鲁米拍了拍身上的灰,忍不住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糟糕的小说里会出现的能力!你是不是偷偷对魔王大人干过什么坏事……”
“你的催眠和精神控制能力听起来才像是罪犯标配。”我冷冷地吐槽。
“我向佩诺朵小姐起誓,绝对没用能力干过坏事!”
“哈,哈。”我面色平淡地揉着怀中兔子被弹痛的小脑瓜,“我说,你之前骗人了吧?”
“嗯……嗯?”格鲁米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骗……骗人?我怎么会骗人……”
“——你压根没和佩诺朵告白过吧。”
我猜得没错。格鲁米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条始祖巨龙的化身尴尬地左顾右盼,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我……我觉得还不到时候!”
“你应当也清楚魔王的计划。”
我的脸色忽然严肃了起来。
“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局。一旦赌输,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幸免。所以,如果是我,我会尽量不留遗憾。”
“……”
灰色的龙族瘫在椅子上,望着梦境中虚构的天空。
“我会……考虑一下的。”
“对了。”
离开梦境之前,我忽然回头喊住了他。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愉快,我的朋友。”
“……哈?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的脑子还好吗?”格鲁米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摆了摆手,“快回去吧!我也会帮忙寻找解除魔兽化的方法。现在,我们的一切希望就放在你们身上了。”
“……好。”
我抱着怀里的兔子闭上了眼睛。
“你说……这是魔王?”
艾德伍斯指着我怀里的兔子,有些难以置信。
找到这家伙费了我不少力气。他被贝西摩斯稀里糊涂地扔在了旅店里,苏醒时碰上的却是愤怒的佩诺朵——拯救行动已经结束了。痛心疾首的他决定在自己的领地里闭门思过,找了半天,我才找到了他的身影。
我向他简单解释了魔兽化的问题。在我解说时,兔子则饶有兴致地在他的桌上蹦来蹦去,用前爪扒拉着桌上的文件。“她……这……”他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兔子,却又停在了极近的地方。
“我也没想过,魔兽化的魔王会是这样的形态。”我用手指逗弄着兔子的耳朵,“或许……这才是她隐藏在那层外壳下的真面目吧。”
艾德伍斯应当是想起了我曾经说过的话,闭上了嘴,陷入了苦恼的思考之中。
“——你做好觉悟了吗,艾德伍斯?”
“呼……”
艾德伍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的吗?”
“不是。”
我抱着兔子的上半身,把她提了起来。
“我只是想来让你看看兔子魔王有多可爱。”
兔子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姿势,两条腿在空中蹬了几下,便意识到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无功,可怜地仰过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
“……咳!怎么可以这样对魔王大人!”艾德伍斯压下了声音,“我说的这些话,不会被她听见吧?”
我挑了挑眉毛。“理论上不会。”
“确实,确实是很可爱没错……”他咽了口唾沫,看向那簇毛茸茸的尾巴。“兔子的尾巴……是有这么长的吗?”
他伸出的手被我礼貌地拦了下来。
“——适可而止。”
我的脸上带着像是要吃人的微笑。
在踏上离别的马车之前,我忽然拉住了艾德伍斯。
“她一直信任着你的为人与能力。”我低声说,“尽管我不愿承认……但,她对你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我的信任。”
“无论事情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都不要忘记这一点……艾德伍斯。”
我拍了拍他的胸口。
“不要辜负她的信任。”
(;´Д`)在写了在写了,先放一张兔兔助兴
再次看见米莉亚时,我差点没认出她来。
他们的新家在离边境不远的一座小城市。米莉亚的面容像是苍老了十岁,她的鬓边染上了白霜,有些吃力地提着一桶水走进门去,却被我喊了下来。
“米莉亚?”我快步赶了上去,从她的手中接过了水桶,“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怎么没请个佣人?”
“我不要紧。”
她喘了口气,站在原地歇息了片刻,朝我笑了笑。“没问题,我恢复得还不错。这些事,我自己就能做了,没必要再雇佣人。”
待我在餐桌旁坐下,我才小心翼翼地发问。“奈拉……还好么?”
“她的状况还好。”米莉亚的眼睛里难得地有了光芒。“老天保佑,奈拉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把卖给奈拉的糖果放在门边,与她寒暄了几句,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她开口道:“接下来,局势必将陷入动荡之中……我希望你们能保护好自己。”
米莉亚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从家族那边也听说了一些风声。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藏好孩子们的。不过……”她忽然艰难地笑了笑,“那你之后打算去哪?”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鼓囊囊的挎包。
“我已经找到了该去的地方。”我顿了顿,“不过,在这之前……这次前来,是想要请教你一个问题。”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布制的挎包里钻了出来,小家伙的鼻翼扇动着,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这个新环境。
“这……难道是……”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告别米莉亚之后,经历了几天的舟车劳顿,我终于再次踏进了熟悉的家门。
收拾完行李,我便拖着疲惫的身体钻进了浴室里,正想好好放松身体,却忽然听见浴室门口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声。我叹了口气,打开了门,一个白色的身影便如同炮弹一般窜了进来。
她在浴室里闻了一圈,便停在了我的脚边。我看懂了她的意思,只得蹲下身去,耐心地对她说:“浴桶的水很深……你也想一起进去吗?你会游泳吗?”
小家伙在我的脚边打着圈,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我拗不过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坐进了盛满热水的浴桶里。兔子在碰到水的时候打了个哆嗦——她那短小的爪子显然不太适合用来游泳。些微的颤抖证实了她的恐惧,但她还是努力趴在了我的手臂上。那团湿漉漉的毛球蜷在我的怀里,融化在氤氲的热气中。我伸出手去,她便用自己的下巴轻轻磨蹭着我的指节。
变成兔子的魔王不算太难照顾——苜蓿草与人类的饭食她都来者不拒,也总是安分地呆在我的身边。非要说有什么麻烦……大抵也正是这点:她太黏人了。
我想起了第一天晚上的遭遇:我用被褥与毛巾为她团了个小窝,她却毫不领情,直往我的被窝里钻。当她被我从被子里提起来,放回一旁的小窝时,她没有过多挣扎,却缩进了小窝的角落里,无端地打着哆嗦——让人根本没法放心。我只能把兔子捞回自己被窝里,任她缩在我的枕边,用她覆着柔软绒毛的小脸轻轻蹭着我的脸颊。
说不喜欢肯定是假的,但我总有种隐隐约约的担忧:要是就这么放任自己,可能会忍不住对这只小兔子做出相当不妙的事。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她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只是片刻没能见到我的身影,她便会表现出明显的焦虑与急躁。我看着这只娇小而脆弱的毛团子紧紧地靠在我的身上,没什么办法。
我轻轻抚摸着兔子那对有些潮湿的耳朵,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面前的是人形的魔王的话,相当于我俩赤身裸体地共浴……
……不过,也正因为是兔子,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蜷缩在我的怀里吧。
我在温暖的热水中轻轻搂住了那只白色的兔子。
想要带着这只兔子出逃,就此远走高飞。
在火炉旁烤了一会儿,湿漉漉的兔子很快再次变得蓬松,像是朵白色的蒲公英。她三步并两步地蹦跳着钻进了我的被窝,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床铺。
我没什么办法,只得在她的身边躺下,顺手揉了揉兔子软乎乎的肚子。不像人形的魔王,现在的兔子对我的触碰毫不在意,她用下巴蹭着我的手指,发出了满意的哼声。
以往我下手都很轻,生怕把这娇小而柔软的一团弄坏,但这次我的手上稍稍施加了些许力道,一只手便把那只小兔子仰面按在了床上。
兔子不太明白我的意图,那只琥珀般透亮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眨巴着,手上却并未传来挣扎的力度。我靠近兔子的脸,忽然舔了舔她的耳朵。
小小的兔子毫无意外地,打了个哆嗦。她总算对我这种捕食者式的行为产生了些许恐惧,耳朵垂了下去,似乎想要像之前一样把身体蜷成个棉团,却在我的钳制之下动弹不得。
我突然松开了手。
她显然对此有些意外。兔子蹬了蹬后腿,有些不敢置信地翻过身来,小心地观察着我的动作。我抬起手来,假意要再次向她伸出魔爪,那团白色的毛球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本能驱使着她逃离这里,却有什么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停了下来,颤抖着身体,缩回了我的手旁。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我呢?”
我明白,兔子不会回答我。她只是用鼻子轻轻蹭着我的手指。
我抚摸着她的背,苦笑道。
“……我明明是为了看见你痛苦的模样才接近你的。”
要怎样让魔王变回来?米莉亚告诉我,你比我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还有很多话没有向她坦白,不是吗?
我捧起了雪白的兔子。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吗?我的想法与我的愿望……这一次,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魔王大人。”
我的使命是拯救这个世界。
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我在某位“神”的操控下重来了无数次。为了减少潜在的精神崩溃风险,我的意识与记忆遭到了改造。大多数情况下,我不会确切地记得之前的轮回中发生过的事,记忆在那位“神”的筛选之后只会留下必要的知识与常识,以及,必须完成的使命。
但这一次的情况不太一样。
不知是哪一个历史节点出现了问题,这个世界充斥着我所不了解的“常识”:处于主导地位的“女神教”,随处可见的“法术”,弥漫在空气中的魔素,遍布整片国度的“大流”,以及,建立了国家的“魔族”。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偏差值”过大,那位“神”对我的影响小了许多。尽管我自身的存在与记忆也变得残破不堪,但我也因此获得了片刻的……“自由”。
我忽然对这个使命感到了疲倦。
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寻找人迹,学习语言与文化,了解世界的局势,再开始数十年的准备,而是——
赤裸着身体在草原上疯跑。
刚刚降临于世的我尽管拥有接近少年的骨架,躯体却宛如婴儿般脆弱,但我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跑着,感受着被碾碎的野草在脚底渗出汁液,感受着头顶的烈日晒得我的脊背发烫,感受着茅草在我的脚踝上留下伤口,感受着风吹得我的眼睛发疼。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活着。
亦或者……这并不是第一次。但在此之前,我的一切记忆都被那个“神”夺走了。那时的我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是生存的技能还是自己的能力。
我差一点就死在了那片旷野上。
直到那一天,有个男人把我捡了回去。
“你醒了?”
睁开眼的我警觉地打了个哆嗦。身体已不再寒冷,似乎是某人为我换上了一身粗布制的衣服。一个穿着简朴却素净的男人端着木碗站在我的面前。“我出去砍柴的时候发现你奄奄一息地倒在野地里,就把你救了回来。不过,我检查过了,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饿过头了而已。”他笑了笑,“我是这里的村医。”
理解语言的天赋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我张了张嘴,尝试发出和他一样的声音,却被猛烈的咳嗽打断。
“别着急,别着急。”他反倒有些慌张,“先喝点水吧。”
“那小家伙醒了吗?”
村人打扮的少女跟在一个老婆婆的身后走进了房间。
“你是从哪来的?”少女好奇地探过头来。
我张了张嘴,听见一个不像是自己的干哑声音从喉咙里流了出来。“我……不记得了。”
“失忆症?这是怎么回事。”村医苦恼地挠了挠头,“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冲击?让我去查查资料……”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先留在我们这里?”老婆婆咳嗽了两声,“我们这里也没几个年轻人了……房子倒是空了不少。”
我愣了片刻,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老婆婆是村长的老婆,少女是她的孙女,叫萝丝,村医告诉我。王国正在和魔族打仗,年轻男人都上前线去了,只剩下他因为天生残疾,被允许留在村子里。
“你看,我打小就这样。”他对此并不避讳,向我展示了他的跛腿。“要不是因为这个,我现在也被拉上前线去和魔族拼命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我不打算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便管我叫“那个男孩”——村里也没有几个其他的男人。
村医则拥有自己的称呼。“你就叫我医生吧。”他笑着对我说。
难得地,我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帮忙农活,为医生打杂,时间过得悠闲而漫长。那位医生的医术并不高明,也就只够在村子里解决些外伤和小感染。他在村子里派药基本上是半卖半送——若是有钱便给钱,若是没钱,则在他的本子上赊着。他靠着那双跛脚拄着拐杖带回来的药,总是会送到需要它的人那里。
“你不想赚更多的钱吗?”偶尔地,我会问他,“或者,为自己挣得更多的名声。像那些上战场的男人一样,就算不上战场,你也可以干出一番事业。你明明还很年轻。”
那时的他便会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不,不不……我怎么能行呢?人啊,都有自己的命。我的命就是在这里当村医——我知足了。你看,我又胆小,身体又差,哪有那种做大事的命呢?”
他有。
男人的身影在我的眼中倒映出了不同的模样。
我能看得见潜藏在他灵魂中的可能性。
亦或者说,一切的偶然都是某种必然。
当我走进那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诊所,看见地上瑟瑟发抖的医生时,我明白,时机已经到来了。
镇子里的地头蛇盯上了这座无名的小村落,如果他们交不上“赎身税”,就要夺走萝丝。这种老套的压迫与榨取在历史中并不少见,战乱年代则更盛。医生颤抖着嘴唇说,他交不上钱,萝丝已经被带走了,老婆婆哭得接不上气,村子要完了,他该怎么办。
“我可以给予你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我朝他伸出了手。
“——你想要拯救他们吗?用你自己的力量。”
那位懦弱的医生在原地颤抖了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握住了我的手。
由于缺乏经验,他的觉醒花了不少时间。我看着那男人跪在已经咽气的婆婆床前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我看着那懦弱的医生终于决定舍弃一切,化身为咆哮的银狼。他宛若神话中吞食天地的狼神,将镇子里的一切吞入腹中。地头蛇,部下,助纣为虐的官员,居民,房屋,萝丝。
一切的一切随着他的泪水被他吞进了胃里。
我意识到,自己正因他的那副姿态而着迷。像那样弱小而胆怯的人类,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人而不惜付出自己的一切,却无法忍耐自己的欲望,吞下了自己所珍视的人。他那珍贵的品质,挺身而出的勇气,以及最后矛盾的痛苦都令人着迷。
我想起来了,我是如此喜爱人类。
所以,我必须拯救他们,给予他们来自神明的启迪,这才是我真正的使命。
我在银狼的身边停下。
你拯救了村子。我告诉他。你做了正确的事。你的强大与生俱来,你会在苦痛中不断成长,在一切的最后,说不定甚至能战胜女神和魔王——你拥有这样的资质。芬里尔,这是与你相配的新名字。
银狼沉默了许久。
不。他摇了摇头,不。
他剖开了自己的胸口,把爪子深入胸膛,把自己的心脏,连同自己的人类身体挖了出来。
他说,芬里尔,这是个好名字,但我不需要它。作为交换,我把“医生”的名字交给你。
他说,孩子,不要放弃人性。
我的第一个实验品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没法理解。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我学着他的样子成为了真正的医生,我学着他的样子砍断了自己的腿,我为穷人开药问诊,却又与人群保持距离。
在被他看穿的那一刻,我亦察觉到了自己的扭曲。那位“神”在我的脑海里留下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不论过去了多久,我依旧是那个高傲而扭曲的“救世主”。甚至,在失去限制之后,这份扭曲变得愈发深重:我渴望伤害他人,却又恐惧着伤害他人。
我不想失去作为“人”的模样。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流浪着……直到那一天,我终于看清了那个梦中的身影。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某个世界中救下我的“某个人”,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关于她的的记忆随着时间一点点苏醒,我逐渐想起,曾经有过这样的“某个人”,在遭受了一切痛苦,认清了我的真面目之后依旧没有崩溃。
我想要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我的内心忽而燃起了新的希望。只有她能够接受我的扭曲,只有她能够与我抗衡。
我知道她的名字。
曾杀死过我无数次,又被我杀死过无数次的那位宿敌——
魔王。
真正遇见魔王,是在三年前。
那时的我已经基本确定了魔王的身份,无论是她的年龄、外貌特征、出身背景还是行事风格,都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吻合。但我仍未真正见过她。为了进行最后的确认工作,我决定亲自前往魔域一探魔王真容。
在魔族的庆典中,我远远地望见了她。
那一刹那的我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有万千思绪在我的脑海中搅动,有万千话语堵在我的嘴边却无法发声,模糊而庞大的记忆占据了我所有用以思考的能力,那些本不存在的碎片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而又消失——她在上一秒拿着手枪抵着我的脑袋,在下一秒又在谈判桌旁与我握手;她在某一刻满脸是血地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又在下一刻蜷在我的身旁紧握着我的手;她在店员的身旁悄悄朝我吐了吐舌头;她向我指派了残酷的任务;她穿着兔耳的睡衣和我抢夺电视遥控器;她面色凝重地在营地旁抽着烟;她在沙发上和我一起紧张地计算着下月还款的账单;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的面前;她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我在那一刻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影子,却也曾真实发生过。那是我想要深深刻入脑海的……只属于我们二人的,珍贵的点点滴滴。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除去无止境的轮回、道德感的折磨与精神上的扭曲,那个混蛋每一次都从我这里夺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对于魔王的所有记忆,被人尽数封存。
此刻的魔王并没有意识到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并不认识我。她望着我与自己的民众们,笑着挥了挥手。
我有些失神地望着她。我的视线,我的注意力,我的心脏与我的一切都被那位年轻的王者深深吸引。
我要得到魔王。
我必须——再次占有魔王。
“魔兽化与灾变的过程和这个世界毁灭的原因息息相关。从最开始,这就是我研究的重点,‘逆向魔人化祝福’只是研究过程中的副产物。”我低声道,“埋伏了数个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对你下手的机会。”
兔子没有回答,只是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脸颊,弄得我有些发痒。
“接下来,就是与你相遇之后的故事了。”
“最初与你接触的时候,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是想把你从王座上拉下来而已。”
确定自己得逞之后,我便一直期待着魔王的反应。从整个魔族的顶端变为脆弱的凡人,我想象着她在得知现状的那一刻会如何崩溃,会如何歇斯底里地怒号。
但是,我却屡屡失望。
她对此毫不愤怒——我难以理解。我无法想象她为何能平静地处理这一切。就算是在与我独处的时间里,我也没能等来她的“原形毕露”。她本该表现出更多的不甘心与丑陋的愤怒才对。
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总是在无声地忍耐,仿佛是不愿暴露自己受伤的……忍痛的兔子。
只有在被逼至绝境之时,她才会难得地流露出痛苦的模样。无论是受伤之后拼尽全力地忍耐的样子,还是被我逼至绝路时落下的眼泪,都是如此诱人而美味。
“我原本只是想要把你看作食物而已。”我的声音有些发哑,“很混蛋,对吧?”
“或许,这也正是对我的惩罚。我未曾想过,正是这样一只弱小的兔子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帮助了我……甚至,拯救了我。”
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在我的预料之外。
无论是奥塔利亚的发狂,魔王的离去,还是普罗诺亚与格兰缪德的惨剧,我的计划频频脱缰,但魔王却总能用那弱小的身躯竭尽全力地拦在我的身前,于最后一刻力挽狂澜。
就算按照她的那套“强者需要背负责任”的说法,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强者。我逐渐无法用享受的目光去看待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心中的某处愈发刺痛,几近疯狂。
想要把魔王从王座上拖下来……想要让她从沉重的使命中解放。
我想要吃掉魔王。我想要拯救魔王。
“我还有很多事没能找到答案,不过,与你相处的这段时间中,我总算弄清楚了一件事。”
我的双手握着兔子小小的爪,认真地看着她。
“我不是在寻求回报,抑或是逼迫你进行回应。我明白,我无法阻拦你,更无法左右你的意志,但现在的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
“我喜欢你,怀特。”
转变是在刹那间发生的。
怀里的兔子被温暖的白光所包裹,再次睁眼之时,蜷在被窝里的兔子已经变为了白发的少女,她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手爪变回了人类的五指。“咦?我,我……”
等待她的是一个拥抱。
“太好了……”我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生怕她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
“我……”她怔怔地望着我颤抖的身子,面色渐渐缓和。“让你担心了,我回来了。”她拍了拍我,“我没想到你会把一切都全盘托出。你所说的那些……重生,轮回,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却解释了很多东西。”
“我知道。”我紧张地解释着,抱着她的手臂也不自觉地发抖,“和你们相比,我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你会害怕我也是情有可原……”
“——这太残酷了。”
在我颤抖着想要推开她时,她却用力地反抱住了我。
“像这样痛苦的经历,你到底已经体会过多少次了啊……医生。”
我一时失语。
“我不想再让你忍受这残酷的一切了。”她的声音带着极力忍耐的颤抖,“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将你……将这个世界从既定的轮回中解放出来?”
“赢下最后一战。”
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尽管希望渺茫,但我决定相信你,魔王大人。”
“不过。”
我忽然扭过头去。
“你还是先穿件衣服比较好?”
魔王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躺在我的被窝里。
“呜——!”
她那白皙的皮肤在刹那间升温,连忙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我,我去找衣服……不,等等!我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什么?”
我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落在眼前那具布满伤痕的躯体上。
“最,最后的那句话……那个……那个……”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我笃定地回答,“不论之后怎样发展,不论结果如何——我喜欢你。只有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她的脸红得更加厉害,和刚才的态度大相径庭,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我用余光偷瞄着她的表情,“你很在意这一点吗?”
“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地辩解道。
“那您就不用为此过多操心了。”看见她的这副模样,我忍不住想要使坏,“如果您对此感到困扰的话,我会尽可能和您保持距离……”
“不行!”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嗯?”我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魔王大人,究竟想要让我怎么做……”
“我……我……”
她红着脸结巴了片刻,忽然憋住一口气低下头去。随着一阵白光,原本拥挤的被窝再次变得宽敞——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只兔子。
“不是吧?!”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我好不容易才……不,等等。你在听着的吧?”
兔子往被窝里拱了拱,假装自己听不见。
“别装傻!我对‘兔子’说的话,你全都听到了吧……不,不止是这样,你从最开始就在装傻,是不是?”回想起魔王方才的表现,我恍然大悟,“一直贴在我身边,甚至连洗澡也要和我挤在一起……那也是你吧!”
兔子摆了摆耳朵,歪着头看着我,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仿佛听不懂我说的话。
“不打算承认是吧……好。”
我沉下脸去,忽然伸手擒住了那只娇小的白兔。
“——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实话,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先是她的小脑袋,而后是耳朵,我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兔子的脑袋,顺着她垂下的耳朵一路摸到了脊背。魔王对摸耳朵的喜好和人形时差别不大,一开始还紧张地绷着后背的兔子不消片刻便在我的手下松懈了下来,化成了一滩兔饼,发出了微弱的哼唧声。
“这么喜欢揉耳朵吗?”我像反派一样发出了邪恶的笑声,“平时一直忍耐着,现在终于原形毕露了吧?”
我挠了挠她的下巴,她便蹭了蹭我的手指作为回应——真是毫无危机感。
我提供的服务当然不可能只有揉耳朵而已。
我的手渐渐摸向了兔子圆润的毛绒屁股。兔子对于抚摸位置的微妙改变毫无警惕,依旧放松地享受着我的按摩服务,喉咙里发出了满意的呼噜声。
像这样的笨蛋小兔……可是很容易被吃掉的。
我轻轻揪住了她的尾巴。
兔子似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动了动四肢,想要挣扎,却被我轻轻按在床上,缓慢而轻柔地给她顺着毛。只是捏了捏她的尾巴,兔子拱起的身体又软了下去。
我注意到兔子的脊背伏了下去——就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想要这样吗?”
我用手压在了她的身上,略微施加了一点力道,就像是骑在雌兔身上的雄兔。我能感受到娇小的兔子用自己的额头蹭着我的手心,弄得我有些发痒。
兔子那团小小的尾巴悄无声息地翘了起来,我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提起了她的尾巴。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做好准备了呢?”
我揪起兔子的后颈,把她翻了过来。
第一步要做的当然是好好揉揉肚子,仰面倒下的小兔被我肆无忌惮地摸着柔软的小腹——这可不是平日里经常能摸到的地方。兔子并不适应这种人类式的躺姿,抗议似的扑腾了一下脚爪。当然,无济于事。
“还不打算变回来吗?”
我冷不丁地把兔子提了起来。
兔子——当然,没法回答我,只能在我的手中扑腾了一下,耳朵顺从地耷拉了下去,似乎有些委屈。
“那我可真的要下手了。”
我用无名指和中指夹着兔子的尾巴,冷不丁地把她下身的皮毛翻了开来。
兔子并没有“繁殖季”的说法。
对于这类弱小的啮齿动物而言,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繁育出更多的后代是维持族群繁盛的关键。它们的繁殖速度很快,并且……
在一年四季都可以发情。
尽管她自己浑然不知,经过我微妙而暧昧的刺激,被翻开的皮毛之下,那鲜红的东西宛如宛如剥开的水果,又像是活物般轻轻抽动着。
非常……可爱。
我用食指轻轻碰了碰。
那东西向里缩了缩,兔子显然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抖,想要逃离我的魔爪,却被我紧抓在手中,动弹不得。
“喜欢吗?魔王大人?”
兔子不明白,魔王也不明白。
手中的兔子随着我的动作不断挣扎着,发出了咿咿呜呜的哀鸣,让我感觉自己的做法好像确实有些……过分。但是,这都是因为魔王有错在先。我告诉自己。要不是她又变回了兔子,我也不会被迫使用这种方法……一定是这样。
当然,我也只是轻轻抚摸着兔子而已,但即便如此那只小兔子也快要难以忍受了。她的身体瘫软在我的掌中,一抖一抖,像是快要接近极限了一样。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之后还会遭到更过分的对待噢?”
虽然嘴上威胁着魔王,此刻的我正在极力忍耐。但即便如此,黑色的流体还是悄悄搭上了兔子的脚爪。
“呜……呜呜……”
一阵白光如约而至。片刻过后,一个人影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呜……”
魔王似乎还有些恍惚,她看上去要比之前狼狈许多:双颊漫上了不正常的潮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头上的那对兔耳也垂了下去,喉咙里轻轻抽泣着。
“医生……很过分……”
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了起来,揉着眼睛,低声埋怨着。
我松了口气,轻轻揉着魔王的头。
“变回来了就好。要是你又变回兔子了……我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尽可能地不去注意魔王那具诱人的躯体,以及那段若隐若现的兔尾巴——我不由得回忆起了那次捏尾巴的经历。
……好想再捏捏兔尾巴啊。
“既然您已经成功脱离魔兽形态,那我们的计划也算是成功向前推进一步了。”
我为还在发抖的魔王披上了放在一旁的外套。“您的房间在隔壁,我送您回去。虽然还有不少检查要做,不过今晚还是先休息……”
抓着外套的魔王一愣。
“等……等等。”魔王有些不敢相信。“今晚……就这样?”
“怎么了?”我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就这样’?”
“就是……就是……”魔王扭捏地低下了头,“医生……没有想对我做的事了吗?”
“有啊。”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还想对魔王做各种各样更过分的事。”
一听我的话,魔王的脸红得更厉害了。“那……那为什么……”
“——我不想违背你的意志。”
我叹了一口气。
“就算说了‘喜欢你’,也不代表我能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欲望,扭曲你的想法。我确实……对你做过很多无礼的事,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我……!”
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魔王忽然大声地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却又慢慢小了下去。
“我……”她结巴了半天,把脸埋在了手臂里,声音越来越小。
“我也……喜,喜欢你……”
兔子的耳朵紧贴着她的头发,她的脸早已红到了耳朵根,却又略微抬起头来,从手臂的缝隙间悄悄偷看我的表情。
我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故作平静地发问:“那么……魔王,想要继续吗?”
“唔……”
她把身体蜷得更紧,捂着脸,发出了蚂蚁般的声音。
“……想。”
“既然您已经成功脱离魔兽形态,那我们的计划也算是成功向前推进一步了。”
我为还在发抖的魔王披上了放在一旁的外套。“您的房间在隔壁,我送您回去。虽然还有不少检查要做,不过今晚还是先休息……”
抓着外套的魔王一愣。
“等……等等。”魔王有些不敢相信。“今晚……就这样?”
“怎么了?”我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就这样’?”
“就是……就是……”魔王扭捏地低下了头,“医生……没有想对我做的事了吗?”
“有啊。”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还想对魔王做各种各样更过分的事。”
一听我的话,魔王的脸红得更厉害了。“那……那为什么……”
“——我不想违背你的意志。”
我叹了一口气。
“就算说了‘喜欢你’,也不代表我能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欲望,扭曲你的想法。我确实……对你做过很多无礼的事,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我……!”
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魔王忽然大声地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却又慢慢小了下去。
“我……”她结巴了半天,把脸埋在了手臂里,声音越来越小。
“我也……喜,喜欢你……”
兔子的耳朵紧贴着她的头发,她的脸早已红到了耳朵根,却又略微抬起头来,从手臂的缝隙间悄悄偷看我的表情。
我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故作平静地发问:“那么……魔王,想要继续吗?”
“唔……”
她把身体蜷得更紧,捂着脸,发出了蚂蚁般的声音。
“……想。”
害羞的兔子真是可爱得要命。
我没有急着对她动手,而是俯下身子去,看着她那张羞红了的脸。“那,魔王知道我要做些什么吗?”
“我……我还是学习过了的!”
她忽然把手放了下来。
“就,就是,把医生的那个,放进我的……那个……”她闭着眼睛哆嗦着,“然后再那样……就可以了吧。”
那对兔耳只是支棱了片刻,又塌了下去。
“我不怕痛的,所以没关系。”她的喉咙动了动,“医生……医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做就可以了。”
就算嘴上不说,她看起来害怕得不行。
“从结果来说没有错,但不算完全正确。”
“有哪里不对的吗?”魔王紧张了起来,“对不起,我,我不太擅长这个……但我会认真学习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魔王,我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好歹还是憋住了。“不用太紧张。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主导吧。”我揉了揉她的脑袋,“一旦觉得不舒服了,要及时告诉我,好吗?”
魔王有些胆怯地牵住了我的手,靠在了我的身上。
“……好。”
“首先,从亲吻开始吧。”
魔王似乎还有些拘谨,犹豫着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只是为了让你放松下来。”我补充道,“不用强迫自己也可……”
嘴唇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魔王的吻技略有进步,她的动作不像之前那样强硬,而是小心地在我的唇上轻啄,而后把舌头慢慢探进我的双唇之间,舔着我的牙齿,与我的舌尖交会。我没有做出过多动作,只是向后仰去,靠在床头,任由她伏在我的身上舔吻着。片刻之后,她离开了我的嘴唇,轻轻喘息了一会儿,又学着我之前的样子再次吻了上去。
如她所言,她确实在学习.还真是不能小看这只兔子。
二人的唾液暧昧地混合在一起,口腔里满是属于她的味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唾液。“怎……怎么样?”
“嗯……”我歪头看着她那略有些得意的表情,笑了笑,“比上次好。”
“只是比上次好而已吗?”魔王似乎有些失落。
“——魔王大人想要怎样的回应呢?”
我啄了啄她的脸颊。
她再次涨红了脸。“我……我想要……”她小声念叨着,“……想要被夸。”
我轻笑了一声。
“好。虽然魔王无论怎样都很可爱,不过这次我格外感受到了你的心意,动作比上次轻柔得多,也在注意我的感受。”我看着身上小小的兔子翘起了那对洁白的兔耳,慢慢挺起了胸膛。“不过……”
她的兔耳一抖。“不过……不过什么?”
我忽然向前一扑,略施蛮力,将她压在身下。
“——说好了由我来主导,就不用你操心了。”
简单披着的外套像是包裹着奶糖的糖纸一般被我剥开,我伸手抚在她胸前那对小小的山峦上。
“诶?”她的身子一抖,“不是要做那个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摸这里……”
“我想让魔王大人变得更舒服,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工作才行。”我舔了舔她的耳垂,“我也想先好好欺负一下这里呢。”
不论害羞与否,魔王的身体看起来相当中意这种“按摩”。随着我的揉捏,那两颗乳珠不消片刻便顶住了我的掌心,饱满地挺立着。“你看。”我松开了手,用指腹托着乳珠向她展示。“因充血而渐渐变硬,这是身体渐渐变得兴奋的征兆……对吗,魔王大人?”
魔王只是瞥了一眼,便难堪地闭上了眼睛。“我,我不知道……”
我的食指在她的顶端的那一点上打着转。“还记得那几次的感觉吗?经过那几次的开发,这里应该比之前敏感了不少。”一边的乳珠被我掐揉着,另一边则被我连同乳晕一同揉搓,小小的乳房在我的手里变了形。
“唔……”
魔王依旧紧闭着眼睛,似乎羞于看见自己被人玩弄的模样。
“闭上眼睛不算是个好策略。除了没法看见对方下一步的动作,身体的感觉也会变得越发敏感哦? ”
魔王正打算回应,刚刚张开嘴,便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呜咽。
“唔啊?”
胸部的异样感让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等,等等……”她变得有些慌张,“这种事……”
——我在她的右侧乳房上留下了一个齿痕。
在她做出反应之前,我已经吻住了那殷红的一颗,以唾液润滑,用舌头拨弄着已有些发硬的乳珠。她的嘴边又漏出了几声嘤咛,连忙闭上了嘴,眼神里满是惊诧——很明显,这不在她“补课”的知识范围内。我有些粗暴地捏了捏另一侧的乳珠,她的身子像是触电似的一颤,另一侧却被我轻柔地吸吮着。她还是不想发出声音,紧闭着嘴,只能用鼻子费力地抽着气,但当我的犬牙划过顶端时,她的喉咙里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喘声。
我抬起头来,轻轻啄着她的锁骨与颈侧,看着她忍耐的模样,不禁笑了笑。“魔王大人……很美味。“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甚至愈发变本加厉,“这幅反应也很可爱。”
“明明……不可爱……”
她一开口说话便会漏出喘息,索性再次闭上了嘴,把通红的脸扭向一旁。
我俯下身去,在她的耳边低语。
“我想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的手指沿着她的小腹一路向下,停在肚脐的下方,“可以吗?”
她的身体明显紧张地僵住了。
我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片刻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魔王扯着我的袖口,闭着眼点了点头。
“可以。”她的声音掺进了些许颤抖,“今天晚上……医生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魔王的这句话……可真是相当危险。
五脏六腑中奔涌的黑色流体蠢蠢欲动,我尽可能压抑着自己本能,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向下探索那片禁区。
指尖末梢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身体的反应看起来还不错。”
魔王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我将她的肩膀拥入怀中,另一边则用指节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第一次被人触碰这里吗?”
魔王紧咬着下唇,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不用紧张,把身体交给我……就可以了。”
尽管看上去一脸平静,我的心脏却狂跳不止。确实,从广义上来说,
“我”当然“经验丰富”,但这一次的我确实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魔王的身体打着哆嗦,下身却泛滥得厉害,柔软而饱满的触感滑过我的指腹,惹得我心底不禁一阵发痒。
只是最温和的手法就能让这只懵懂的兔子抖个不停,如果用上那些东西……会怎么样呢?
我咽了口唾沫。
……现在还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回忆着过去的某个“我”的那些床上技俩,顺着那条缝隙上下摩挲着。魔王的身体向后一缩,似乎本能地想要逃走,却被我的手臂搂在怀里。
“这里,流出了很多。”我的指腹在那饱满的软肉上打着转,刻意拉出了些许银丝,向魔王展示。“这说明……魔王大人的身体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的中指缓慢地没了进去。
“鸣……!”
魔王忽然用尽全力推开了我的手臂。
“怎么了?”我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打着哆嗦的兔子,“我弄疼你了吗……还是太快了?”
“不……不是……”
她有些怯懦地看向一旁,又忍不住偷看我的表情,犹豫了半天,才再次开了口。
“我想要……被,被医生抱着……”
话音未落,她又把红透了的脸藏进了手臂间。
“想要从背后……被医生抱着……”
我松了一口气。
“不用紧张,当然可以。”
我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楼入怀中。怀里的兔子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小一些,她任由我再次把手伸向她的腿间,颤抖着抱住了我的手臂。
不过,这一次……我注意到了其他的东西。
我冷不丁地捏住了她的尾巴。
魔王显然对我的突袭毫无心理准备,她的肩膀一颤,却被我紧紧按在怀里。“尾……尾巴?”
我用手搔了搔她的尾巴根。“还挺敏感的吧?”
虽然上面的那部分肯定更敏感,不过,先从不那么刺激的部分开始也不错。我把她的两腿打开,让那片旖旎的光景一览无余,又朝她那泥泞不堪的腿间轻轻吹气,手却只捻着她的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无论如何也不再触碰上方的部位魔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我的企图,她抱着我的手臂,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敢动弹。“医生,那里……”她说得结结巴巴,话未说完便又羞愧地把脸埋在了我的手臂上。
“哪里?”我用空闲的手捏了捏她胸前的顶端,“这里?”
她摇了摇头,却又被刺激得身体一抖,“不是……”她的眼角渗出了些许泪珠,“不……鸣……”
被冷落了片刻的乳尖再次受到了我的重点照顾,我有些野蛮地用指甲掐了掐那颗浑圆的软珠,她喘息的声音里便掺进了哭腔。“不是这里的话,想要让我碰哪里呢?“我的动作未停,只是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回应。
“……向下一点。”
她的声音极小,却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这里?”我的手指落在了她的小腹上,顺着伤疤暧昧地抚下去。
“更……向下一点……”
她的语调变得有些焦躁,小小的身体也开始在我的怀里不安分地乱蹭,希望那只手能尽快抵达她想要的地方。
“这样?”
我的手指落在她小腹的下方来回揉动,却迟迟不继续向下走。
“鸣……”
她看着我慢条斯理的手指,彻底无计可施,仿佛方才的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她的羞耻额度,只能侧过头来,含着泪,眼巴巴地望着我。
“医生……”她的目光又低了下去,“医生……”
“想要这里,对吗?”
——我的手指总算还是落在了她心心念念的位置。
她的身体触电似的打了个哆嗦,而后有些迷茫地看着那根手指开始缓慢地揉动。“是,是吧……”她仍犹豫着,只能再次抱紧了我的手,“我知道的,要用这里,被医生的那个……
她的身体抖了抖,吞了吞唾沫。“但是我,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医生的手指……也很……”
“——舒服吗?”
我用食指与中指把粘稠的软肉分开,另一只手则放在了窄缝上方,捏住了那颗因充血而变得硬挺的凸起。
魔王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像兔子一样跳了一下。
“那,那个……”她意识到了些许不对——那颗凸起的敏感程度和其他部位可谓天差地别,“……那是什么?”
“遍布最纤细的神经,只为了快感而存在的器官。”我蜻蜓点水似的蹭过那最敏感的一点。“你看,魔王大人的这里已经肿起来了——充血是为了更好地感受刺激,你的身体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算是为了成为魔王而被造出的这副躯体,也存在着这样的弱点啊。”我在她的耳边低语,“要不要试试沉沦于泥沼的滋味呢?”
我的手若有若无地离开了那颗凸起,拉起一段晶莹的银丝,魔王看着我的动作,有些恍惚地轻轻吸着气。
“医生……”
她用迷离的眼神望着我。
“医生C那里,给我……”
体内的黑色流体近乎发狂。
事到如今,我的大脑也变得不太清楚了。
“好。”
我故作平静地吻了吻她的颈侧,把悬在空中的那只手落了下去。
“呜……!”
对于第一次而言,这种手法可能有些太过刺激了。
怀里的小兔子贴在我的手臂上,急促地喘着气。“医生,医生……”她紧闭着眼睛,溢出的泪水渐渐濡湿了我的袖子,“慢一点……”
“……不是说了‘把身体交给我’吗?”我略带戏谑地在她耳旁低语。
手上自然不会因此而放慢攻势,反倒变本加厉了起来,我的指尖在那圆润的一颗上打着转,感受着她的下身仿佛渴求着什么一般不由自主地一缩一缩。她本人却对此毫无知觉,在我的刺激之下颤抖得愈发厉害,本能地想要向后闪躲,却也只能缩回我的怀里,靠在我的胸口呜咽着“医生……”她扯着我的袖子轻声抽噎,“身体……好难受……”
那最敏感的一颗正被我肆无忌惮地欺侮着,在我的指间被肆意揉搓。随着我手上每一次用力,魔王的身体都会吃痛地颤抖一次。即便如此,两腿之间也早已变得狼狈不堪,她却似乎不太领情,只是一个劲地掉着眼泪。“医生……”她抱着我的袖子,紧绷着身体,一抽一抽地啜泣,“快点……结束……好难受……”
“——你不喜欢吗?”
我冰冷的语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不,不是,我……”她的身子似乎缩得更小了一些,有些惊恐地望着我,“我,没有……对不起……”
……果然没错。
肉体的伤害对她而言习以为常,尊严对她而言也是谈判桌上的筹码——要想真正伤害到她,只能从情感上入手。
心底涌现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现在的兔子才算是真正被我捏在了手中。
“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我扶着魔王瑟瑟发抖的肩膀,把她从怀里推开,调转了个方向,让她面朝着我。怀里的小兔子已经哭得泪眼朦胧,却不敢发出声音,只敢咬着自己的嘴唇用鼻子抽着气。
某个硬挺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身体。她偷偷向下瞥了一眼,又惊恐地收回了目光。
“肯定会被撑得很痛的吧……魔王大人。”我的呼吸愈发急促,“——想要吗?”
她的目光闪躲着,身体抖得不像样子。“我……我……”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那对洁白柔软的兔子耳朵也颤抖得格外厉害。“我……”
她用手臂捂住了眼睛。
“想……要……”
——当然,是违心话。比起这种粗暴的做法,魔王显然还是更喜欢温柔的拥吻与抚摸,现在的她看起来害怕得像是只即将被捕食的兔子。
但她不会拒绝我。
因为不想被我讨厌,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我……现在的我正是她的弱点所在。
“魔王大人,接下来……”我在她的耳旁喘着气,“要被我彻底吃掉了。”
我蛮横地顶了进去。
温暖而柔软的甬道几乎要将我融化,我狠狠地撞向最深处。身下的兔子被我按在床头,四肢被黑色的流体缠住,被我强硬地固定在床上——她甚至连将身子缩起来都做不到。
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哭泣。
颤抖着,喘息着,止不住地掉着眼泪。
她不再呼喊我的名字,只是默默忍受着我一次又一次粗暴的动作。没法用手臂隐藏自己的眼泪,她便扭过头去,尽可能不让我看见她的泪水,只是洇湿了大半个枕头。
“如果讨厌的话,就拒绝啊?”
我抓着她的脸扭向了我。
我逐渐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腰上的动作几乎停不下来,那未经世事的身体紧紧包裹着我,每一次动作带来的快感一遍遍灼烧着我的神经。我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高高在上的那位魔王大人现在正雌伏在我的身下——她终于被我征服了,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我终于把她从那个位置上拖进了污泥里,狠狠玷污她的一切。
但我的心底却在发凉。
为什么?
……是眼泪吗?
她那恼人的眼泪刺痛了我的心脏。
在抽送的间隙,我喘着气,向她发出了命令:“说……喜欢我。”
“呜……”她大口喘息着,等我的动作停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我的话,“喜……喜欢……”
“——说谎。”
我哑着嗓子。
“是因为害怕,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吧?”
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我不曾见过的表情。
“没有……说谎……”
她咬着牙齿,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努力忍住了眼泪。
“至少这一点……至少……不准,不准否认我的感情。”
经历了这么多过分的事,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见了怒意。
无可奈何的,满溢着悲伤的愤怒。
对她而言,这也是第一次吧。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交出了自己的真心,却遭到了我的嘲笑、质疑与蹂躏。
……真是,罪无可赦。
真正不知所措的人是我。真正不懂得该如何面对那颗真心的人是我。直到现在,我只能将这一切犹豫而茫然的感情诉诸于暴力。
——那么,干脆将一切化为肉体的堕落好了。
几条黑蛇攀上了她的身体,它们嘴里嘶嘶吐出的信子化为了蠕动的触须,找准了位置。
“那个……等等……”
魔王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
“作为回报,我会负责把你送上顶端的。”我再次伏在她的身上开始动作。
“……不止一次。”
“不……呜!”
黑蛇瞄准那几个最敏感的部位,将它们吞进了嘴里。
我不知道魔王去了多少次,我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她的身体里留下我的印记,我只知道对她的折磨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被我狠狠顶撞的同时,最敏感的部位被那条由细密的软腻触须组成的黑蛇一口吞入,魔王发出了微弱的哀鸣。她试图挣,却无力逃脱,随着我再一次的顶入而难受地绷紧了身体,而后又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瘫软了下去。我仍不打算离开她的身体,流体组成的黑蛇仍不断舔弄着她的身躯,我再一次将她顶在床头,向她发问。
“后悔吗?”
魔王没有回答我,只是町着房间的一角。
“如果没有遇见我这样的人,魔王大人明明可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组建和睦而……正常的家庭。”我用手抚着她的小腹,感受着深处一抽一抽的悸动。
“如果重来一遍的话,如果拥有重来的机会的话,你一定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对吗?”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
“——”
我呆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答案。假意迎合我,或是愤怒地痛斥我,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这样的结局,却未曾想过会从她的嘴中得到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对于我来说,‘重来’……没有意义我并不知道‘重来’之后的我们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没法向你做出保障……”
她的话断断续续,似乎极力想要稳住自己的气息。
“我所了解的,我所相信的,只有我认识至今‘医生’……只有我们俩这一次的回忆。”她停顿了一会儿,急促地呼吸了几次,“我答应你,是因为我喜欢现在的‘医生’。喜欢这个有时痛苦,有时脆弱,有时疯狂,又有时温柔的。医生。”
她的眼眶里再次积起了眼泪。
“……但你不愿意承认我的感情。”
“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值得被爱……所以连我对你的感情都要一并否定吗——医生?”
“魔王——为什么会喜欢我?”
在某个我所不记得的地方,某个我与某个魔王依偎在一起,看着太阳被遥远的地平线所吞没。
“为什么?唔……”她在我的身上翻了个身,“因为你……是个好人?”
“这算什么,也太笼统了吧。”我埋怨道,“能不能细致一点。”
“嗯……”她躺在我的腿上,抬起手捏着我的发梢,“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你总会选择成为善良的那一方,这一点,我很喜欢。做事很踏实,愿意信任我……苦恼的时刻也很可爱。啊,睡相意外的很差,这点我也很喜欢。还有在床上的性欲过于旺盛……”
“停!也不用这么详细!”我捂住了她的嘴,“后面的那些完全是缺点吧。”
“我喜欢。”她挑了挑眉毛。“你在质疑我的品味?”
“……你还是说‘喜欢’都会脸红心跳的那段时间比较可爱。”我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喜欢我的理由呢?”她忽然发问。
我愣了半晌。
“是因为……”
我握着她的手,若有所思。
“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所以,我们的爱是不一样的。”
脱离了我的控制之后,怀里的兔子有些惊恐地逃离了我的怀抱,抱着被子蜷成一团,在墙角打着哆嗦。
“……没事了。”
黑色的流体全部收回了我的体内,滚烫的脑浆也渐渐冷却。我看着这一床狼藉,心脏沉重地向下坠去。
真是做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
除了这苍白无力的语言以外,什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墙角的魔王终于缓慢地开了口。
“……为什么要道歉。”
“……我做的很糟糕,没有体会你的心情,还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垂下头去,“明明是重要的第一次……”
魔王的目光瞟向一旁。
“只是……第一次没有做好而已。”
魔王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因为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牵住了我的小指。
“下一次做得更好……就可以了。”
我深呼吸了一次,鼓起勇气。
“那么……再来一次?”
魔王打了个哆嗦。“现……现在?”
我伏下身子去,眼巴巴地望着她。“可以吗?”
“唔……”
她闭上了眼睛。“好,好吧!但是这次,稍微……稍微再温柔一点吧。”
……这样,就没问题了。
“——那么,睁开眼睛吧。”
魔王有些拘谨地缓缓睁眼。
在看清了眼前的东西之后,她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是一只眼球。一只被黑色流体簇拥着的眼球。
“我把一部分的能力储存在这只眼睛里。”
黑色的流体覆盖着我空洞的眼窝,我捋了捋刘海,尽可能把那可怖的样子遮蔽起来。
“这是对你的补偿,也是对我自己的惩罚。”我苦笑着,“我明白——对于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讨伐女神。为了获得我的协助,让你忍受到现在……真是对不起。”
狭小的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二人的呼吸声在近乎停滞的空气里流淌。
“医生。”
没有我预想中的欣喜,魔王只是直直地盯着我……而非我手中的眼球。
“你认为我,是为了获得你的能力,才做到这一步的吗?”
我伸出的手僵住了。
“不,我不是这样想的……只是,魔王大人多少还是想要得到我的能力吧?既然魔王大人已经把身体交给我了,那么,作为交易的回报……”
“完全错了。”
我第一次见她发怒。
赤身裸体的兔子按着我的手,反身跨在我的身上,杀气腾腾地靠近了我。
“这不是交易。”她压低了声音,“这绝对……不是交易。”
“在我接近你的时候,我确实——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配合你的计划顺水推舟。我一直在思考你的目的,想要给予你适当的‘报酬’。”
“……然后,我慢慢意识到了。”
她的肩膀松弛了下来。
“如果对方付出的是‘真心’,那只能用真心去回应。”
“我答应了医生,是因为我喜欢医生。无关任何远大的理想与目标,我只是……喜欢医生。只有这份感情,我不想让它受到玷污,只有这一次,我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留在这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抬起目光。
“你愿意接受这份感情吗,医生?”
所以,魔兽形态的她会是那只小小的兔子。
所以……她仅有的欲望与私心,是如此柔软而无害的愿望。
“我明白了。”
我卸下了手上的力度,任由她驱使我的动作。
“那么,魔王大人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她忽然变得有些窘迫,“就是……那个……想要,想要拥抱,之类的,然后,想要被……想要……”
方才气势汹汹地压着我的兔子此刻又把兔耳耷拉了下来,捂着自己的嘴,红着脸左顾右盼。
“想要什么?”我明知故问。
“想要……”她努力鼓起勇气,捂着自己的兔耳,掩耳盗铃式地喊道:“想要和医生做那种事!想要,想要被温柔地对待……”
她的声音再次软了下去。
“就,就算稍微被欺负也没关系。”
主动的魔王还真是可爱。
“不。”
我举起双手。
“我怕再次伤害到你,所以,我还暂时不想动手。”
黑色的流体悄无声息地将我的眼球送进了搁在远处的魔剑中。我用余光瞥着眼球成功融入剑柄之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换言之……”我抬起头来,“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自取。”
魔王花了几秒钟才理解了“自取”的含义,脸颊再次涨得通红。我在心中憋着笑,等着这只小兔子继续说出更直接的请求:“当然,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医生是瞧不起我吗?”
魔王的反应和我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我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的兔子似乎炸起了毛。
“不要小瞧我身为魔王的学习能力。在这段时间里,我也恶补了很多知识。”魔王——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那么。”她仿佛为自己壮胆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做……做好准备吧,医生。”
被人抚摸的感觉……很奇妙。
除了魔王,我多少有些抗拒和他人产生身体接触。即便是在与魔王相处的过程中,我也总是希望能把控住主导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尽管已经酣战许久,相比起一丝不挂的魔王,我却连上衣都好好地穿着。魔王现在对这种处境有些不满:她的首要的目标就是我的衣服。
魔王的手抚着我的脸侧,渐渐下移,指尖拂过我的喉结,落在了锁骨与胸骨的交界处。她的声音渐渐变得镇定。
“——让本王看看你的身体吧。”
……还真是令人怀念的自称。
她的拇指略带力度地按压着我的锁骨,咬上了我的颈侧。轻微的刺痛之后是温柔的舔吻,她的手在我的胸口摸索着,顺理成章地绕向我背后的脊骨。
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经由骨骼直接传进了我的耳蜗,我不由得屏气——希望不要被她听见。
心底稍微有些发痒。
不知为何,她手上的动作忽然有片刻的迟疑,她的脸稍稍离开了我的喉咙,偷偷看向我的领口——
可惜的是,这件内衬的薄衣并没有扣子。
我注意到了她的意图和窘迫,眨了眨眼睛,努力憋住脸上的笑容——看样子,她不知从哪学来了这套方法,却忘了最大的问题:这时代男性的服装并不像女性的裙子一样可以从背后或是领口处解开脱下。如果想要脱下这件上衣,得从下往上才行……显然,多少会影响气氛。
魔王显然也注意到了问题所在,尝试把我的衣服向上脱去,我却并不打算配合她的动作,双手按在身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魔王显然有些着急,却又对我的消极抵抗手足无措。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已经上手撕开衣服了吧——可惜,正经老实的魔王干不出来这种事。
“你……”
魔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皱着眉头,索性不再处理这件衣服的问题,而是干脆地把衣服向上掀开。胸口顿时袭来一阵凉意,紧接其后的是一阵温暖的压力……
魔王把身体贴在了我的身上。
“哼。”
那小小的身体本身并没有多少重量,却极具压迫感——和我这具羸弱的身躯相比,她的肌肉确实要更加健壮,也更有力量。柔软的乳房和伤疤的触感扰乱了我的思维,她的大腿则有意无意地顶着我的下身。她的手也没闲着,顺着我的腹肌摸上了我的胸膛,学着我之前的手法搓揉着。
这还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怎么样?”我故作平静地反问她。
她笑了笑。“没那么丰满,不过,还不错?”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
作为被赏玩的客体被对方一点点探索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很少有这样的体验。就以往的经验来说,我往往是主动的那一方。但魔王的触碰却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她曾经……亦或者说,曾经的“某个她”,也无数次试着探索我的躯体与内心。
“医生的身上没什么伤痕呢。”魔王换了个姿势,环抱住我,一节一节地抚摸着我的脊骨。“和我不太一样。”
“实际上,我的身体还挺脆弱的。接受这份能力之前,我经常会因为损伤而不得不更换整个器官或肢体。”我把她的另一只手放在我的侧腹上。“想看看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让你‘更深入’地了解我……”
“痛吗?”
……是我未曾预想的提问。
“痛?不,我会使用局部麻醉……”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抱着我。
“但是,我会心痛。”
魔王的动作很难算得上是带有性意味的挑逗,她只是拥抱着我,仔细抚摸着我的身体,像是在确认我的形态,“真奇妙啊。”她的手再次回到了我的脸侧,揉着我的耳垂,“我还没有像这样了解过医生。”
“所以……就只有这些了吗?”我看着放松地趴在我身上轻蹭的小兔子,故意“提醒”道:“魔王想对我做的,就只有这些?”
“当……当然不止!”
她有些脸红地撑起了身子,咳嗽了两声,再次压低了嗓音。
“接下来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看着她伸向我裤腰的手,我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了起来:糟糕,她不会真的打算……
“……咦?”
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扭过头去,望着我的胯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向我。
“医生……你是不是又硬了啊?”
( ˇωˇ)年前三天被指派加急任务通宵干活……
(´∀((☆ミつ这破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ID:HTG6aO6 [举报] No.54934183
( ^ω^)我看出来了,肥po这活不过完年干不完了,医生他能从年前一直硬到元宵
(|||゚Д゚)会坏死的啊好可怕!!!!
( ;`д´;)最后一点了!!!等做完这些回家吃饭就能更了!!!!
刚刚穿上的外裤再次被人脱下,我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一她会怎么做?
无论如何,现在的魔王光是趴在我的身上都太有杀伤力了,我甚至没法想象她把手放上去之后会怎样,只能希望我不要缴械得太快。
……但我却半天都没能等来下一步。
魔王表现得有点紧张。她只是望了一眼,便快速地收回了目光,咽了口唾沫。她的手在上方尴尬地悬着,以乎还缺乏一些把手放在上面的勇气。
“……不用勉强自己也可以的。”
我低声道。
“呜……唔啊……”
我的话语显然刺激了魔王,她一闭眼,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不……不管了!”魔王的身体压在了我的身上。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身体并没有把我吞进去,只是靠了上去。她笨拙地抬起腰,不熟练地扭动着身体,用那刚被我折腾得一塌糊涂的窄缝磨蹭着我。她的动作紧张而又略有些僵硬,但湿润的两瓣还是轻柔地挑逗着我的神经,也在不断挑战着我的理智与忍耐力。
不行……现在还不能出手,我还想看见更多魔王主动进攻的可爱模样。
魔王没能看出我的苦苦忍耐,对我的无动于衷似乎有些着急。她不由得加快了动作的频率,但在这“伤敌一干自损八百”的对决中,她显然也被下身的刺激弄得焦躁不安。温暖柔软的窄缝贴在柱身上暖昧地来回蹭弄,因为她的笨拙而离开了片刻,又在她努力调整姿势后贴了回来,仿佛若即若离的亲吻。
真是……过分。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想要抓住她的腰狠狠挺入,但每一次我都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再等等,再等等。
她显得更加着急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有几滴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腰,尝试用更加精细的动作碾磨着我的顶端。大脑在不断升温,我用手捂着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喘息被她发现。这招真是太过分了。不管动作如何不熟练,光是想到魔王强忍着羞耻在我的身上所做的这一切就足够令人兴奋。
那快要落泪的表情也是如此美味。
“鸣……!”顶端忽然蹭到了一颗有些发硬的东西。魔王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腰不由得软了下去,下身瞬间被那温暖的甬道吞没。她愣了片刻,本能地向后逃去,那根便连带着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她像是只受惊的兔子般缩回了角落,拉下自己的兔耳,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算得上是折磨了。
但魔王的状况看起来比我还要糟糕。我只能忍住胯下的冲动,靠了过去。“怎么了?”
“对不起……”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对不起……我做不好……突然,突然就做到那一步……我的技巧太差了,对不起……”
她抓着免耳挡住了自己的脸,一个劲地掉着眼泪。
我叹了口气,伸手拭去了她脸侧的眼泪。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已经做得很好了。我非常喜欢这样的魔王。”
已经去了1[0,5]次的小兔子
( ›´ω`‹ )只是去了一次就变成这个样子,真弱啊魔王大人
魔王还是在哭。
不如说,她似乎哭得更厉害了。泛滥的泪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浑身是伤的魔王缩在角落里,无声地抽动着肩膀。
魔王……究竟想要什么?
对,我想起来了。在梦中引导她的欲望那时,魔王最后说出口的欲望是……
拥抱。
只是普通的拥抱而已。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紧紧地抱住了赤身裸体的她,这一次,她的体温直接从紧贴的皮肤传了过来。
“我已经明白了……所以,没关系的。”我揉着她的脑袋和那对柔软的兔耳,“今天你已经够努力了,不要勉强自己,该休息了。”
“可是……”
耳旁传来了细小的声音。
“下一次,下一次肯定比今天好。”我轻拍着她的后背,“今天就……”
“……不。”
她忽然把我猛地推开,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我一时有些错愕:“怎么了?”
她忽然抬起头来,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不甘心。”
“最开始的那个……很痛!医生做得一点也不好。”
难得地,我从她的嘴里听到了对我的抱怨。不,比起抱怨,或许更像是无可奈何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很过分!操纵那种可怕的东西刺激我……还不听人说话!”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或许……她本该拥有抱怨的权力才对。受伤,不公,屈辱,变质的食物,至亲的离别,背叛的部下,她本该遇见过太多值得抱怨的事,本该有太多值得发泄的情绪,只是她已经习惯于隐忍,习惯于将这一切吞入腹中——
“但是——我自己也做不好。”
魔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眼泪却又滚了下来,似乎在怪罪自己的不争气,她用力地用掌腹揩去了泪水。
“我……我不甘心。好不容易听到了医生的真心话,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我,我也想和他们说的那样,两个人心意相通地在一起做……做舒服的事……”
她再次缩了回去,用手抱着膝盖。
“这种要求……不,不过分吧?”
本该理直气壮的话在最后还是带上了疑问的语调,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些气鼓鼓地看着我身旁蠢动的黑蛇。
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要不要再试一次?”
我试探性地牵住了她的一只手。
“我们俩一起努力,再试一次,好不好?”
魔王很紧张。
刚开始的那段经历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当我的手再次触碰她的身体时,她明显僵住了。“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好好配合的……继续吧,医生。”
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的身体却已经等候多时——不管她是否愿意,身下都已经泛滥成灾。随着我手指的探索,柔软的穴口宛如活物般一缩一缩地吸吮着我的中指,似乎在渴求着什么。
“呼……”
她不由得抓住了身后的枕头轻喘着。
和她犹豫的态度相反,身体的反应却异常热烈。每当我揉弄她那因充血而鼓胀的一颗,她的脸上总会浮现出恐惧而紧张的神情,包裹着中指的软肉却轻轻抽动着流出了更多的液体。
非常……色情。
方才没能得到排解的欲望在我的身体里烧得愈演愈烈。
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抽出了泡得有些发胀的手指,把下身顶在了入口处。
“可以吗?”我抬起目光。
“呜……”
她依旧打着哆嗦,但还是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可以。”
慢慢来,慢慢来。我强忍住顶到底的欲望,缓慢地开拓着柔软而温暖的甬道。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比起之前任人欺侮的模样,这一次在足够的前戏与温柔的碾磨下,魔王的身体食髓知味般地迎合着我的动作。甬道里的软肉紧紧包裹着我,她的腰也不自觉地开始动作。
“喜欢吗?”
魔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羞得捂住了眼睛,却忍不住从指缝中看着我不断抽插的动作。”……很奇怪。”她紧抓着床单喘着粗气,“医生……”
“不喜欢我就不继续了”,我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说出这句威胁,却又生生咽了回去。“……我想要知道你的感受。”我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可以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地回答。
“……喜欢。”
我忽然加快了身下的动作,淫靡的水声顿时盖过了她的声音。
“声音可以大一些吗?我听不见。”我坏心眼地挪开了她捂着脸的手臂。
可怜的兔子被我顶得七荤八素,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喜欢……医生……”她的话语间掺杂着遮掩不住的喘声, “……喜欢……”
我满足地舔了舔自己的上牙。
“我想让魔王变得更舒服。
几条黑蛇蜿蜒着攀上了魔王的躯体,我的眼睛如蛇一般看着身下的猎物。
“可以……用这个吗?”
魔王打了个哆嗦,包裹着我的软肉一紧。
“不……不行。“她摇了摇头。
“是我刚刚做的太粗暴了吗?“黑蛇仍在犹豫,我放缓了身下的动作。
“……那个东西,刚刚一直咬着我。”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明明已经……去了很多次了,它还在不停地……”
泪水积在她的眼眶里,她恐惧地把肩膀缩了起来。
……啊。方才的我确实有些忘乎所以了。
黑蛇缩回了我的身后,我用一只手搂住了她颤抖着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柔地按摩着那被我欺凌过的、可怜的软珠,从内外同时进攻那块最敏感的区域。
“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是我更害怕你会离开我。”我揉着魔王的后脑勺。
“我明白,这是一个终将破裂的梦。你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即便是我也不例外。”
我加快了动作,魔王也紧紧环抱住我,趴在我的肩头喘息着,胸前挺立的两点随着我的动作不断摩擦着我的身体。
“我的记忆与存在都残缺不堪,我没法确切地知晓之前的‘你’,是什么人,我也不记得那些‘我们’曾经历过什么。最开始的我,对自己的一切都充满迷茫。”
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每一次都狠狠地撞向最深处。
“你说,你是在我们的相处过程中渐渐喜欢上我的——你喜欢医生,是因为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我的想法和你很相似,但却截然不同。”
“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我渐渐意识到了……”
我忽然松开了怀抱,撑起身子,直视着魔王的眼睛。
“每一次,我都一定会爱上你。”
“这就是深深刻在我的灵魂中的——名为诅咒的祝福。”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我已经堵住了她的双唇。只是嘴唇触碰,只是轻轻一啄,身下的魔王和我在那一刻一同抵达了顶点。
我并没有急着抽出去,而是紧紧抱住了她,感受着魔王的身体在我的怀里软了下去。她有气无力地勾着我,忽然握紧了拳头,锤在了我的背上。
“可恶……混蛋!”
她咬牙切齿的骂声里夹杂着啜泣。
“我明明早就做好觉悟了,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后路,但是……但是!”魔王抓住了我的肩膀。
“医生……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她用茫然无措的泪眼望着我,“你能忘掉我吗?我究竟该怎么补偿你……在这之后,你又该去往哪里呢,医生?”
⊂彡☆))∀)对不起!摸了整整两天了!! ( ;´∀
)其实也是在规划接下来的结局篇细节,结局其实一开始就定好了,不过每个角色最后的去向还是要多斟酌一下
(> ´ω`<)总之……明天睡醒了就开写!
我做了一个梦。
她点燃了一支烟。廉价的、不知是什么牌子的卷烟。窗外的霓虹穿过她唇边溢出的烟雾,我伸手将窗帘拉上,将屋内的一片旖旎掩得严严实实。
她被我的动作顶得有些不适,忽然揽过我的肩膀,一个吻穿过那片烟雾落在我的唇上。
意识在她算不上熟练的吻技中逐渐模糊。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身边已然空无一人。衣架上的黑色风衣亦不见踪影,床头只有一张潦草的便签。
“你是我唯一的软肋。”
是啊,唯一的软肋。
她怎能容许自己存在软肋?
在那些遥远的过去,我有多少次能在睡醒后看见她的身影?这个提问多少有些黑色幽默。她告诉我,她会倾尽一切保护我,但就结果而言,她就像是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一般,总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匆匆离去。
或许是不愿把我卷入更多是非,或许是害怕我成为她被人要挟的把柄,亦或许……是不愿让我见证她的结局。
但我只是想在一切之后多抱她一会儿,仅此而已。
并不是所有的“她”都会如此果断,这一次的“魔王”相比过去我遇见的那些“她”要更加稚嫩——除了手段上的差距,在感情中的表现也要青涩得多。
但魔王……她会留在我的身边吗?
最先察觉到的是掌心传来的温度。
我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一抬眼便望见了身旁的魔王。那对兔耳垂落在我的枕边,柔软的兔子靠着我的身体贴得更紧了一些。
……她还在。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魔王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我睁开的眼睛,似乎有些害羞,拘谨地向后缩了缩,若无其事地望向一旁。“你,你醒了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凑过去,把兔子紧紧拥在怀里。
“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魔王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她先是紧张得肩膀一耸,而后却又在我的怀里渐渐放松。“……医生。”她抚摸着我的脊骨,若有所思,“你还是会不安……吗?”
我轻叹一声。“不。不是你的错,我只是……”
“——让本王来娶你吧。”
魔王抬起我的手,吻住了我的手背。
“如果这样能让你稍许安心的话……你愿意与我成婚吗,医生?”
“我会为你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抬起手来。“我会为你披上百兽的皮毛与黄金织成的华服,邀请整个魔域的贵族与领主,我会和你一起穿过初代魔王留下的遗迹,让她见证我们的誓言。最后,我们可以在蜜月游览整个魔域……”
“我当然愿意。”
我轻轻挑起魔王的鬓发。
“不过,消失三个月之后,突然带着一个人类情人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同时宣布与人类结婚……你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与非议,甚至会严重损害你在民众中的威信。”
她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不在乎他们的说法,那些旧贵族的礼仪对我而言不过是……”
“——所以,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对吗?”
我捧着魔王的脸。“和我说实话吧,魔王大人,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魔王沉默了半晌,缓缓支起了上身。她的身上还残留着昨夜我留下的痕迹,却像是忘记了那疯狂的一夜,平静,而冷峻地吐露了实话。
“是的。婚礼是个幌子。我没有说谎,只要你答应,我们的婚礼会如期举办,只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会是我,而是我的替身——”
“举办婚礼的那一天,正是我们刺杀女神之时。”
“‘魔王下落不明’,这个机会对人类——亦或者说,对于教会而言实在是太过诱人了。女神并非直接执政,而是将一切事务交予教皇处理。至于那位柯西教皇……我可真是太熟悉他了。”魔王靠在床头,笑了笑,“在他看来,现在的魔族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尽管没有得到王室的支持,但现在的人类王室早就名存实亡,这三个月来教会在边境陆续布置了不少‘圣教军’。借助这次机会,我们也找到了许多他们安插的内应与摇摆不定的家伙——甚至连元老院都遭到了渗透。”
“总的来说,这次洒下的饵料收获颇丰,也算是仰仗了你的帮助。”
“那么——你打算怎么收场?”我挑了挑眉。
“举办婚礼……无论是人心还是守备,这都是最薄弱的时刻。如果我是教皇,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魔王用指节抵着下巴,“这次,他们不止想要杀死魔王,还想一举拿下群龙无首的魔王城,除了勇者,教会最精锐的圣教徒应当也会悄悄潜入魔域——这意味着,这也是圣地尤塔斯的防守力量最薄弱的时刻。”
“当他们对我的替身发动袭击之时,也将会是我刺杀女神之时。袭击失败,且失去女神与教皇的圣教军将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最后被我们的军队包抄。”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依靠闪电式的奇袭,以最少的牺牲解决对方的首领,这是和你们人类学的‘勇者战术’。”
“……不过,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人类方应当也收集到了不少消息。当我把我们俩这三个月的经历公之于众,我的说法会印证他们得到的消息,教会才会对此深信不疑。原则上来说,你需要出席那场‘假婚礼’,才能更好地‘真戏假做’……”
她向我的身旁靠了靠。“但我不希望让你身陷危险之中。”
我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呢?”
她的手指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捏住了我的手。
“如果。”
她再次起身,郑重地抬起我的手。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把一切政务交付给艾德伍斯,回到这里,去追求我真正想要追求的生活——切身实地地帮助人类、魔人与魔族,寻找异族之间共存的道路。”
这次魔王并没有遵照礼仪吻向我的手背,而是突然袭击式地啄了一下我的嘴唇,又缩了回去。
她若无其事地看向一旁,脸上又浮起两片红云。
“然,然后,潇洒而自由地……与所爱之人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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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我们家魔王从小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怎么能让你一个森林里来的穷小子带走?只有传说中的森林贤者才配得上我们家魔王!佩诺朵!把这个森林里来的穷小子给我拖出去!
妈!
哈,真是欺人太甚!原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们相处,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种对待,这是你们逼我的!
什么?!那黑色的触手……莫非!莫非你就是……!
没错,我正是传说中的森林贤者!那杀死前任魔王的勇者小队中的医师!传说中的医术的拥有者!
众(下跪)恭迎森林贤者归来!!!
(转身歪嘴)怀特,我们走!你们几个去给我把那疯老婆子送到地下室关着去!
医生:( ´∀`)哎呀,果然还是全毒死走黑化线比较轻松
ID:f02Wron [举报] No.55111752
我得想点东西让popo破大防(`・ω・)
(゚Д゚≡゚Д゚)为什么要伤害勤奋更新(好像也没有)的PO!
我揽住魔王的肩膀,把她抱回了被窝里。和我预想的一样,裸露在初冬的冰冷空气里的兔子浑身冰凉。我替她掖了掖身后的被子,把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尽可能地将体温传递给她,她也知趣地向我的怀里缩了缩,一对兔耳在我的眼前轻颤。
“我理解你的想法,也明白,你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我叹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会接受你的安排与计划……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魔王的表情看似平静,那对兔耳却不听话地竖了起来。我不由得失笑,抚平了那对洁白的兔耳。
“我想留在你的身边。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你要面对怎样的命运,我都希望能陪在你的身旁。”
魔王的眼神一亮,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踌躇着垂下头去。“留在我的身边,会很危险。”
我拍了拍她,一条黑蛇勾住了她的手指。“你觉得我会在乎这种事吗?”
她把头埋进了我的胸口,试图以此掩盖自己泛红的脸颊,闷声回答:“……好。医生……要一直,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所以……”
我的手伸向了她身后毛茸茸的一团尾巴。
“要再来一次吗?”
ID:HTG6aO6 [举报] No.55140380
一杆枪上面不止可以有一支枪管,还可以有两只,还可以有三只,但是更多就安不下了,而坦克可以用炮,可以装两门,可以装三门,但更多就装不下了,而飞机不但有导弹,还有机炮,可以装两发,可以装三发,但是更多就装不下了,而战列舰可以装舰炮,可以装五门,可以装十门,以此类推?(*゚∇゚)
ID:90vVp37 [举报] No.55139999
多管长枪,连续射击,扩容弹夹,无限火力,( ゚∀。)
ID:HTG6aO6 [举报] No.55139728
就像这种感觉
啊太大了进不去,换个小一点的
( ゚ 3゚)ノひ
(つд )
啊太小了不够用,换个大的
(˘Д˘)ノ[]
(ひ)
啊太大了带着不方便,摘了吧
( ˇωˇ)ノ[]
( 3 )
ID:HTG6aO6 [举报] No.55139547
忽然想到,医生在并不爱护自己身体的那段时间连四肢都保不了个完好的,那牛只能不能剩下来很可疑,既然医生可以单独培育自己的四肢和器官,那他会培养多个牛子供有需要的时候轮换使用吗( ゚ᯅ 。)
(゚Д゚≡゚Д゚)我一会儿没看你们搞出来了什么怪东西?!
不禁开始思考医生平时会选择便携款还是时刻做好准备的类型……
有黑水之后基本上全身可以瞬间复原了,不过之前这家伙有没有准备更刺激的款呢……比如不可描述古神超级plus款( ゚∀。)
(兔球瑟瑟发抖.jpg)
No.55142632
看看医生扩充弹夹数量833[1,1000]
( ;`д´;)这种超强续航小兔子会坏掉的吧……!
`・ω・)不过,医生虽然有各种扭曲的xp,却很少直接伤害魔王的身体
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爱惜魔王的身体(大概),不过更重要的是伤害魔王肉体的效果很有限(小兔子已经很习惯伤痛了),也会对魔王的信任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 ´∀`)相比起来,精神方面的虐待要更有成效,也更不容易被察觉,魔王也会习惯性把问题归结于自身,完全没想过是不是因为医生的心理状况和醒脾都不太健康
ヾ(´ω゚`)不过——小兔子的精神还是挺坚强的,现在这种状态下,也只有医生的离开会真正伤害到她,对于医生来说这就本末倒置了
((;´ヮ`)7性意味的机关枪联社强制连续高⚪感觉医生还是做得出来,但截肢窒息穿孔等伤害类行为可能只会在BE看见了)
( ;´д`)顺便今天真的好困啊,写出来的涩涩干瘪无味,申请明天火车上写涩涩゚(つд`゚)果咩纳塞
(*´ω`*)除此之外,如果医生出轨,确实可以狠狠刀中小兔子,大概会一边祝福一边偷偷在角落里哭到睡着吧
(=゚ω゚)=这种情况下还被要求要做应该也会答应,但情感上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一旦走入这种支线就绝对无法达成两情相悦HE了
本篇里是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节的,一旦走错一步恋情就会完蛋,医生还是需要多加警惕啊(;´ヮ`)7
魔王没有提出异议,我便肆无忌惮地舔吻着她的兔耳,怀中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轻颤,她却忽然开口。
“……医生。”
她的额头抵着我的胸口,似乎在聆听我的心跳,若有所思。
“我的魔剑里隐藏着初代魔王的眼睛。自从数百年前开始,魔族便开始收集魔兽的残骸,将其投入这柄魔剑之中,但直到佩诺朵将这柄魔剑交予我,这柄魔剑的力量才真正被人解封。”
眼睛。我忍不住去抚摸她那只闭上的眼睛。
“自此之后,每当借助魔剑汲取他人的力量,我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痛楚。”
我的动作停了下来。
“医生,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她抬起头,扶住了我的脸颊,用拇指拂过我那只闭上的眼睛。
“我做了一个不断死去的梦。”
“拯救,背叛,肃清,构陷,失策,而后再次重来。自己的生命宛如灰尘一般微不足道,将死亡体验了千万次——那是一个太过漫长的梦。”
我轻轻摇头。“不……”
“那就是你经历过的‘重来’吗,医生?”
我摆脱了她的手,猛地一甩头,语调变得有些冰冷。
“……你是想说,这样的我很可怜吗?你想拯救我?”
“不……你误会了。我无法拯救你,这并不是拯救与被拯救的关系,更不是某人单方面的付出,这是——合作。”
“照你的说法,我们不仅要杀死女神,还要忤逆某个女神之上的存在。”
魔王握住了我的手,难得地笑了笑。
“那么——你愿意成为魔王的共犯吗,医生?”
既非敌人,亦非部下,更不是因感情而迁就,而是——共犯。
我明白她的用意。这并不是魔王的怜悯,她只是在理解了我遭受的苦难之后,选择以平等的身份与我站在一起。
乖乖接受我的帮助就好了,这家伙却如此大费周章,真让人没办法。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接受你的提议。魔王与贤者联手颠覆这个世界……我喜欢这种说法。”
“——不过。”
我忽然话锋一转。
“既然魔王大人如此坦诚,我也应当坦然以待才是。”
“那是自然。”魔王显然没觉察到我的话外音。“只要你愿意相信我,不必对我有所保留。”
“那么……”
看着我身后逐渐蔓延的黑色流体渐渐封住了卧室的门,几乎淹没了卧室的地面,魔王才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医生……是要向我展现自己的能力吗?”魔王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这部分倒是……”
“差不多?”我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毕竟整个晚上我都相当收敛——现在想来,这也是对魔王大人的不敬吧。对魔王大人而言,承受住这种小打小闹的考验不在话下,是吗?”
“那……那是当然!”魔王依旧在嘴硬,兔耳却已经再次耷拉了下去。“医生也已经能够好好控制自己的能力了……对吧。”
我微笑着,没有回答。
魔王脸上僵硬的笑容渐渐褪去。
“对……对吧?”
(;´Д`)沉迷涩涩太久了结果发现剧情毫无进展
感觉差不多该推剧情了,但又没法割舍黑色液体play
( ›´ω`‹ )感觉最近的涩涩能量有点不足了
ID:2Z0lxI0 (PO主) [举报] No.55230003
No.55214753
( ゚∀゚)极速MEME!
无标题 无名氏 2023-01-31(二)20:18:25 ID:2Z0lxI0 (PO主) [举报] No.55230037
No.55214714
话说什么时候能知道医生的名字啊( ゚∀。)7
(`・ω・)是比较重要的设定,所以大概等到结局的时候才会说吧,不过之前应该有好几个回复都猜到了
无标题 无名氏 2023-01-31(二)22:47:45 ID:2Z0lxI0 (PO主) [举报] No.55234303
No.55230521
今天晚上能不能更倒是给个准信儿啊,就等这回触手Play大爆社呢( ̄︿ ̄)
(;´Д`)在写了在写了
魔王的反应总是很诚实。
“……我是不会逃跑的。”
——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想要逃跑”。黑色的液体缓慢地缠上了她的脚踝,她不断向后瑟缩着,牙齿打着战,一对兔耳抖个不停。
“我没法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我克制地和她保持着距离。“如果想逃的话,只有现在了,魔王大人。”
“我……”
她的喉咙动了动。
“我愿意相信医生。我会直面……会接纳医生的一切。”
我试探性地向前。“真的吗?”
“医生也不要小瞧我。”她拍着胸脯,“为了持续作战,这具经过训练的身体是不会因为区区疼痛而休克或丧失理智——我会一直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是吗?”
黑色的流体在床边躁动。我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吻了吻她颈侧的疤痕。
“……那可不一定是件好事。”
潜伏在我体内的怪物正从牙缝里发出嘶声。比起肉体,那头怪物……我所真正渴求的,是撕咬她的精神。
一场饕餮飨宴即将拉开序幕。
首先沦陷的是双腿。
我只是伏在她的身上,轻轻舔吻她的脸颊、额头与喉咙,黑色的液体却渐渐漫上了她的身体,她那颤抖着的双腿很快便动弹不得。液体停在了她的大腿一半的位置便不再向上,像是被什么力量阻拦着一样,藕断丝连的液体将她的肌肉勒出了数道漂亮的痕迹。
……就像是被人生生斩断了一样。
双腿的束缚算是彻底断绝了她逃跑的念头。她耷拉着兔耳,瑟瑟发抖地接受着我慢条斯理的亲吻。
“会不舒服吗?”我关切地提问。
“没……没有,只是不太习惯被人绑起来。”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被勒紧的双腿,末了,又补充道:“不用太在乎我,只要别留下太重的伤就可以……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仅限肉体。
当我再次起身时,手上的杰作也已经完成——黑色的液体在她的喉咙上留下了一个精巧的颈环,将她的脖子束缚在了床头。“等……等一下。”意识到自己喉咙上的束缚时,她变得有些犹豫,“这个……是必需的吗?”
我点了点头。
“好……好吧。”
她的头低了下去。
接下来是双手。她的手腕被液体化做的镣铐捆在一起,最后同样固定在了床头。她不安地仰头望向手腕上的镣铐,白色的兔耳紧贴着身体。
“我想……”
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
“……不,没什么。”
就快完成了。我始终没有触碰她的身体,不知是因为寒冷的空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胸口那小小的两点却不听话地立了起来。我的动作一滞,笑了笑,用眼神向她示意。“魔王大人?”
“唔……”
她的目光只是触及了自己的胸口一瞬,便在一旁游离。“不要在意……这种事。”
她尝试将自己的肩膀向内缩,以此掩盖胸口的异样,却发现自己甚至没法做到这件事——身上的束缚并不算紧,却温柔而强硬地将她的身体展开,让她无处可逃。
魔王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妙。
“最后一步。”
我的手抚上了她的眼睛。
黑色的流体从我的指尖溢出,牢牢盖住了她的双眼。
“等一下!只有这个……”
她的反应如我预想中的一样不安,难得地挣扎了起来,晃着头,尝试摆脱眼前的屏障。“医生……可以不要遮住眼睛吗?我,我……”
“怎么了?”我故作好奇。
“我……没事。”
她打着哆嗦低下头去。
我明白的。我清楚地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这是属于“她”的弱点。
她怕黑。
魔王的夜视能力很差。
只有极少数的亲信才知道这件事。或许是因为自打出生起便常年被禁闭在密室里不见天日,或许是因为先天的发育障碍,魔王在黑夜里很难捕捉那些微弱的光芒。为了避免被人察觉,佩诺朵花了很长的时间训练魔王的其他感知能力——例如听觉,例如借助皮肤上微弱的触感察觉空气的流动。
这一切在此刻成为了灾难。
因为视觉遭到屏蔽,经过训练的触觉与听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魔王能清晰听见液体在皮肤上缓缓流动的蚂蚁般的声音,感受到依附于体表的粘稠物正在慢条斯理地沿着四肢向她的躯干前进。无法动弹,无能为力。医生则伏在她的身上舔吻着她的耳垂,却并不动手,只是用唇齿在她的身上四处燃起野火。
只要一动弹,喉咙上的项圈就会触碰到她的脖子,她的身子便不自主地一震。
仿佛在提醒她那段被人束缚、被人遗弃的经历。
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东西。她感受到其中的一部分粘稠物已经爬上了她的胸侧,扭过头去,强迫让自己想些别的。那是一种既非植物亦非动物的低等生物,只是一群简单个体的集合,单纯地吞噬所触及的养分,进行增殖、扩张,作为集体时行动却表现出了难以想象的知能。
黏菌。她想起了这个名字。
——那么,眼前的医生,也只是这样的集合体吗?
她的思路被流体的动作打断。蠕动着的流体紧紧包裹着她胸口的两团,仿佛怀揣恶意般用力搓揉着她的弱点。魔王本能地缩起肩膀,却丝毫没法影响流体的动作。胸口的两点随着充血硬得像是浑圆的珍珠,每一次的刺激都变得愈发痛苦。仰赖于先前的经验,流体已经完全明白了该如何对她施加更多刺激。可悲的是,魔王感受到,除了胸前轻轻刺激便会作出反应的两点,小腹深处的火苗也再次被对方点燃,不由得传来一阵悸动。
很痛苦。
魔王紧紧咬住了下唇。
医生——或者说那些流动的黑色,和之前的做法截然不同。那些流体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却也并非宣泄情绪,而是粗暴、冷漠且高效地在她的身上耕耘。她不得不承认,这些黑色的流体正在以最快的方式精准地刺激她的身体。
很可怕。
眼泪不受控制地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想要……被医生拥抱。
医生,和现在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流体是一样的。流体秉承着医生的意志,亦或者说,“医生”只是流体的伪装。
自从雪山遇袭之后,魔王也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虽然在调查医生的背景时已经发现了不少异样,但第一次在梦中被漆黑的流体吞没时,魔王的心底还是不禁翻腾起一阵恐惧。
可怕的并不是外形,而是埋藏于其中的炽烈情感。
那与她所了解的一切感情截然不同。她见识过舞会上那些贵族男人的花言巧语,见识过为了纯真的恋情而赴汤蹈火的少女,见识过相守终老的村妇与村人,但流体中蕴含的感情却不是这之中的任何一种。如果说“医生”的外壳让他掩饰了自己的情感,漆黑的流体则直白而急不可待地将自己的情感诉诸于行动。滚烫的爱恋,浓稠的恶意,以及望不到底的悲伤,这些情感最后混成了沉重的执念,牢牢束缚住了她。
她不明白。
……她原先不明白,但当她得知了医生的“重来”,她理解了。
胸口的攻势愈演愈烈,魔王在喘息间吐出的断断续续的音节逐渐连成了一个提问。
“医生……见过……之前的‘我’吗?”
没有回答。她只能听见身前微弱的喘息声,胸口流体的动作却逐渐放缓,直至凝滞。
“之前的‘我’……伤害过医生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
“不是肉体上的伤害,否则你有千百种方式做出回击……”魔王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违背了约定吗?”
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魔王尽力歪着头,尝试通过对方的呼吸声与心跳确认他的位置,却忽然被流体堵住了耳朵。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下身传来的触感让她不由得心头一沉。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完成了你的使命,一如既往。”
在听觉被彻底掠夺之前,这句模糊而冰冷的话成为了魔王最后听到的声音。
我停下了动作。
眼前的魔王彻底瘫软在黑色的泥沼中,她似乎连眼泪都流尽了,只剩下胸腔的微弱起伏证明她还在呼吸。
……我只是将真正的自我展示给她了而已。
这份对她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扭曲的嗜好,才是我的真面目。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法再次将剧情“倒带”。魔王当然不可能因此而堕落,一切已经走向最坏的结局,我平静地等待着眼前的她为我判下最后的处决。
“医生……”
她动了动嘴唇。
如果,我在心里默念,如果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被我拥抱的话,这一次,我一定会回应她的期待。
“‘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既非恳求,亦非唾骂,她的下一句话彻底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已经明白了,医生。”
“过去的‘我’,一定也向你做过相同的承诺。拒绝了一同逃走的邀请,和你立下约定,要拯救自己的王国,击败女神,也让你解脱。”她咳嗽着,“但是……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证明……”
“所有的‘我’,都失败了。”
我的心猛地一阵刺痛。
“你说,大多数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但你却一直在研究如何让我成功魔兽化,以获得与女神对抗的力量。因为你清楚,你没法阻止我——像那样挽留我的话,在过去一次又一次的重来中,你究竟已经说了多少遍了呢?”
“一次又一次,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却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我的手臂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