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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墓前我席地而坐，面前是你爱吃的点心和我爱喝的酒。墓园里的乌鸦啼叫着往事，我们曾无数次讨论的日子如今终于来临，你曾说你死后也要化作一个鬼魂，和我再聊上很久，很久的天，而此刻只有风吹过清晨的墓园，死寂之外只有风声。

在你墓前我读着你的墓志铭，短促的生卒以外便是空白。凡人的生活不值得纪念，那些曾经惊心动魄的浪漫与冒险现在全部变成骨灰，比旁边墓里的肉贩或农夫，重不了几克。

然而在你墓前我又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说你和其他人的岁月毫无区别？不。我的挚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灵媒，一个最好的通灵师。你年复一年的坚信着鬼怪的存在，这股热情甚至打动了我，我暗中记下一个册子，记录了你的喜怒哀乐，它会成为一个无价的心理学样本，帮助我们了解幻觉和精神疾病之间的关系。

多少年来我把一切诉诸理性而你追求感性。我们常常遇见所谓的鬼，在酒店，在山区，在幽深的水库边，你都会告诉我这里满是怨魂希望我先去别处避避。等我回来我只看见你浮夸可笑的舞姿，顷刻间我便明白了一切。我见过太多和你一样的人，他们因为长期缺乏关注而锻炼出一些故弄玄虚的法子。但你是我的朋友，我乐意陪你四处“驱鬼”。

我们不是没有争论过这件事。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怪，而我说为什么我看不见？你陷入犹豫哑口无言，而我进一步向你的心底追击：你只是不愿意用理性的，纯粹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我的朋友，人不能永远活在孩童时代的梦幻里。睁开眼睛看一看吧，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自洽而完整的运行着，并没有什么鬼怪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见。”那一次你失落的低下头去。
“不妨这么解释。”我想要最后一次启发你学会理性思维。“就算真的有鬼，它们也是害怕唯物主义者的。打个比方，唯物主义的思想就像给你上了一层抗性很高的盾，鬼怪们的魔法伤害也因此毫无作用。”

“我试一试。”你的眼神游移着，那时我猜测，是你不敢面对现实。

不敢面对现实的，其实是我。像孩童一样幼稚的，也是我。我那大言不惭的建议被你信任的目光接受，并最终导致了你的死亡。我的朋友。在你尝试阅读物理科普读本的第二个星期，我在家中发现了你的遗体。你面容憔悴委屈仿若有千般难言之隐，脸上七窍流血肢体僵硬扭曲死壮离奇恐怖。法医判断你死于心脏骤停，但我想只有你口中的鬼怪，能致你于如此的死地。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是没有鬼的么？它们不过是一些幻觉或者民俗信仰，过去的我大概会这样说。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明白过来，也许并不是我看不见鬼，而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帮我拼命驱除它们，以至于我可以坚信这世上并没有鬼魂。

你之所以充满感性，也是因为这是超度它们的唯一办法。所有的已死之物都存在怨念，直到有人能倾听它们倾诉，它们才能安然消散。多年的驱鬼早已让你成为周边无数厉鬼们唯一的希望。你相信我，你太过相信我。你甚至忘了，是你不懈的努力才让我从未目击它们，才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你不该相信我的。

在你墓前，我渴求你的安息和原谅。那一点理性的掺杂，让你再也无法倾听它们的诉说，最后被愤怒的群鬼一同撕碎。也许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灵媒们的教条里早就写过，这份职业没有善终，超度得越多，业力越重，死得越惨。但你仍旧灌注着自己的一切力量，在黄昏的无人之处直面着此世不该存在的妖邪，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告诉你，我挺怕鬼。

在你墓前，我再也无法保持理性。因为这一次，我清晰的看见，你端坐在你的墓碑之上，居高临下，眼神温柔的看着我。

我想起我无数次的追问，追问你为何我就看不见鬼时，你的含混与模糊。那是难言的苦衷，昨夜你还在暴风骤雨里竭力操持着除灵的祭仪，好不容易将逝者的灵魂送走，今天却要在误会与质问前，保持沉默。你费尽一切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为我营造一个孩童般天真的梦，若是说出真相，连这个梦也会被戳得粉碎。

在你墓前，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鬼魂。你的形体飘忽像是晨雾一样几近透明，你的面容肃穆沉默如同一尊坐佛，眼神里却带着你以前就从不缺少的温柔。我拿起你曾穿过的制服，戴好灵媒特制的帽子。你看见以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静坐在墓碑上。

如今我接替了你的使命，也变成了一个除灵驱鬼的灵媒。从此以后我也会像你一样在人们的误会里栉风沐雨，状若疯癫，帮他们暗中消却一切恐怖而不求一点报偿。我希望终有一天，我也和你一样躺在这里，而世界上没有人记得我。

就像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一样。灵媒的守则里写明，每一位新灵媒的入门仪式，就是除掉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鬼魂。此刻我已跳起舞蹈，你最后的诉说会传入我的耳畔，然后，你独自落入深渊或升上西天，我们再不相见。

在你墓前，我的朋友。我再也不会害怕鬼了。